-本文为架空古代,各形制、称谓、礼仪等请勿细究 -人物具有封建时代思想局限性,请勿用现代观念批判 -以上,祝食用愉快

“侯爷回来了!快!侯爷回来了!”侍女急急忙忙从府门往里跑,穿过前院边走边通传,到二进门了又由二进门的侍从一个一个接力般地往里传,直到传进七进门正房的屋子里。

雕刻着繁杂样式的红木门被敲响,陪嫁侍女微微蹙眉,有些着急地在外轻轻踱步,片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殿下,今儿侯爷回府,您快些起身吧。”私底她还是唤作殿下。

过了一阵依旧没动静,侍女再次敲门:“殿下,您再不醒,我就要进去了。”

……

“殿下!”

“别喊啦!”鄂顺双手推开,穿着一身寝衣就来开门,年轻的男子面容困倦,皱着眉,下唇微微撅起,表情带着被吵醒的不满:“他回来就回来呗,这么些多年没不见他回来,这一遭就这么大动干戈的,活着回来不就好了。年年说他死了…”

“嘘!”陪嫁侍女赶忙劝他噤声,左右看了看才焦急地低声说:“殿下,这话断断不能再说了!侯爷这回打了胜仗回来,大伙都说侯爷不会回边境了,这侯爷府往后自然是侯爷说了算,这话要是传进侯爷耳朵里,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被训了这么一遭,鄂顺的起床气也消散了大半,陪嫁侍女是从小服侍他的,又年长几岁,说是丫鬟不如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南都一直没有迁府,不像东鲁,在姜桓楚是东伯候的时候已经把府邸迁进朝歌,月尘月影同他一起远从南都过来早已互相成了依靠,鄂顺平常待她们也惯没有架子的。

“知道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鄂顺懒懒散散地转身,月尘跟着一块进去,回身关了门,服侍鄂顺更衣梳整。

鄂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又迷糊地打了个哈欠:“月影呢?怎么不见她。”

“她又不知哪儿去了,总是我来叫,净会把麻烦事推给我。”月尘边说,边把头发规整地梳好:“有些打结了,回头让他们多送些猪苓来,哎,每回让他们买他们都惯会磨蹭,我都懒得催了。”

“用皂角也是一样的。”鄂顺笑笑,眼珠子上抬,透过铜镜看她:“你们俩不是又吵架了吧?”

“没有…我才懒得跟她吵,木头一个。”月尘瘪瘪嘴,又说起王府里的下人怎样苛待:“堂堂一个侯爷府,连寻常东西都供应不好,要是在南都…”

鄂顺笑着听她碎碎念,他这两个侍女偶尔就吵吵闹闹的,也闹不过半天,倒成了他平常的乐子,夹在中间时而拱火时而劝的,一出戏般。

月尘服侍久了,三两下便解决,今天的手脚却格外着急似的。鄂顺坐在凳子上,转头看月尘在衣橱前挑选,择了一件白金祥纹的外衣给他看,问:“殿下,穿这件吧?”

“这么隆重做什么,也不进宫。”

“侯爷今儿头一天回来,殿下与侯爷也有八年未见了,可不得留个好印象。”

月尘是从小在宫里待的,见多了捧高踩低明争暗斗,想着替自家主子打算,鄂顺却不甚在意。八年前他奉旨和亲,那时他刚满十四,姜文焕已经十八了,姜桓楚尚未归天,他还不是东伯候。男孩长成就在那几年,故而虽然仅仅相差四岁,当时的鄂顺站在他身边却如小童般幼稚,那时只有匆匆一面,成亲第二天姜文焕便代父领兵出征,远赴边境,一去就是八年,记忆中的脸庞也日渐模糊,他对这个夫君与对陌生人无异。

侯爷府的侯爷不在,这些年来府里只能靠那点朝廷俸禄过活,上下的仆人侍从那么多,鄂顺是不愿管这么大府邸,多数还是府里原先的老嬷嬷在管。姜文焕当初离开是不得已,刚开始鄂顺也没受怠慢,但时日渐渐久了,府里年龄大的嬷嬷便仗着资历管起了主子,也是幸得鄂顺自个从南都带来的嫁妆多,日子也过得去。

鄂顺换好了衣服,穿了月尘挑的那身,倒不是认为她说得对,只是懒得听那些宅斗经。侯爷府大,从正房走到前堂都要走上一会,穿过园林,见周遭的仆人都急匆匆的,鄂顺也不免被感染得紧张起来,脚步跟着加快了。他也想道,自个的夫君不知长成什么样了,也不知品性如何。常常听闻军营乏味,随行会有几个军妓供将士们解乏取乐,万一姜文焕在边境遇上了什么美人带回来了,他待在这虽是正室,但比不过人家郎情妾意,届时真要斗起来,那也麻烦。

鄂顺悄悄叹了口气,要是他死外边就好了。

赶到了前堂,隔着庭院看着门口,已经有两排军马等候着,穿着甲胄的将士们板着脸,各自牵着马匹,给清净久了的侯爷府平添几分肃穆。将士们都到了,怎么不见将军。

鄂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的眼刚睁开,就看到周围被他的动作吸引的侍从们,鄂顺扫了他们一眼,他们又迅速地移开了眼神,像刚刚一样继续等候着侯爷回府。

忽而听到一阵有规律的马蹄声,嗒嗒的声响渐渐清晰靠近,鄂顺打起精神来,眼睛一眨不眨,心脏扑通扑通地紧张起来。他明明目不转睛,却在那匹穿戴着软甲的黑色骏马在府前停下来时立马低下了眼。

他只能看到那人下马的动作有多利落,盔甲在他身上厚厚地叠着,跨进门槛,身上的青铜甲片就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他每一步都走得稳重,脚步踩得实实的,听这声鄂顺都能想象出他身上的盔甲有多重。

或许是穿着盔甲,鄂顺觉得他有两个自己那么壮。虽然没好意思看脸,但那种压迫感从他下马一步步走近时就越来越强烈。鄂顺感觉一颗心都悬在嗓子眼,他一会儿会跟自己说话吗,会说什么,说了自己要怎么回答…

姜文焕走到一半,却被管事嬷嬷先一步上去拦住了。老嬷嬷声泪俱下地哭丧着脸,仿佛是自己的亲儿子从战场上回来一般,声音是老妇人独有的沙哑:“侯爷,这么些年,您可算回来了。”

姜文焕平静地嗯了一声。他抬眼看去,堂门前站着的青年一袭锦缎白衣,腰封上是金色祥云的纹样,边上系着靛蓝色的香包,身型挺拔,却有些单薄;脸庞生得白净内敛,薄唇抿着,低着眼不看他,这身装扮这个站位,想必就是他八年不见的正妻了,变化倒是很大,从小孩变成大人了。

老嬷嬷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道:“侯爷和夫人也有八年未见了吧?”

姜文焕没有回复,径直走过去。

鄂顺屏住呼吸,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停下,他微微低着头,稍稍抬了下眼也只看到他的下巴就不敢看了。一直低着,这时候若是抬头反而显得怪异。鄂顺看到他冰冷甲胄上不均匀的褐色印记,像是什么液体喷溅后留下的,看着有些时日,鄂顺皱了皱眉,似乎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这样的酷暑,他身上竟然还残留着边境寒凉的气息,倒是显得禁欲非常。

月尘从背后拉了拉鄂顺,鄂顺这才回过神,欠身行了下礼:“侯爷。”

姜文焕没有马上回复,静静端详了他几秒,才点头道:“外头热,都进去吧。”接着回头跟门外的军队一招手,紧接着不知从哪来的一帮人,身着轻甲,腰戴配剑,分成几批进了侯爷府,从两边侧门进去。

老嬷嬷左右看着,没忍住开口问道:“侯爷,这是…”

“以后他们会在府里负责日常巡逻,”姜文焕一回头,马兆从身后大步走近,姜文焕拍了下他的肩膀,转头对老嬷嬷道:“副将马兆,进府不必拦,二进门的厢房收拾一间出来给他。”

老嬷嬷从善如流地冲马兆笑了下,又低头应了声是。

鄂顺站在一旁,感觉那副将似乎瞟了自己一眼,没什么表情。

“你去忙吧。”姜文焕是对马兆说的,见他回过头,鄂顺也急忙转过不再看,这回倒是见到了姜文焕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瓣厚实,眉宇间尽是凌厉,鼻翼旁还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小疤。

进了前堂正厅,正对面是一幅几乎占了整面墙的山水画,底下就是两个主人座,由一样长方红木桌隔开,下来就是六把客椅,各由方桌隔开,姜文焕没有坐上高座,而是随意地坐在客椅上,鄂顺跟月尘对视了一眼,姜文焕都没坐上座,自己又怎么能独自坐上去呢,可要他和坐在姜文焕身旁,他又不大愿意,反而显得踌躇不大方。

“怎么不坐?”

鄂顺心头震了一下,随即默不作声地坐到他身旁的位置,心里感叹这上过战场的人果真是不同,声音好粗,平静说话都自带压迫感,莫名让他想起父亲,鄂顺依稀记得八年前他的声音好像不是这样的,又很快觉得想法幼稚,八年前姜文焕才十八岁,能和现在一样吗。

“哼…”鄂顺没忍住从鼻腔里轻笑一声,因为侯爷回来而严肃的正厅,被这突兀的笑声打破,感受到周遭的目光,鄂顺顿时觉得耳热,又低下了头。

姜文焕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妻子有些过分羞怯,他到底是军营待惯的,见不得扭捏的性子。

看两个人都坐下了,老嬷嬷便忙了起来,一会招呼侍女上茶,一会又遣了小厮把解暑的绿豆汤端上来,茶水和绿豆汤都很快呈到桌上,却都只有他的,姜文焕微微蹙眉,抬眼看向老嬷嬷:“怎么只上一份?”

“呃…”老嬷嬷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心里头怨上了两个仆人。

“没事,我不喝。”鄂顺主动开口,他倒也不是有意解围,只是停在这不上不下,显得被欺负多惨似的,倒不如说上这一句,大家面上都好看。

老嬷嬷赶紧顺着台阶下,佝偻着身子笑道:“是是,夫人嘴刁,平日里不大爱喝这些。”

鄂顺嘴角抽了抽,厅里静了几秒,每个人都老实沉默,空气似乎都不流动了,直到姜文焕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才算是过去。

老嬷嬷这会儿也不敢多说话了。鄂顺如坐针毡,结婚八年,这才是第二次见,上一次还隔了那么久,这会要让他说什么他也想不出来,一心想着回房,总之不要和他待在一起,这氛围总让他想起小时候做错事被父亲训话没人敢劝的模样。

不知道他要坐多久,鄂顺实在待不下去,倏地站起身,行礼道:“侯爷,我今日身体不适,想先回房歇息。”

姜文焕又看了他一会,才点头说好。鄂顺快步逃离,直走到了正房的庭院,在房檐底下才站定。月尘跟得直喘,停下来弯腰扶着膝盖,匀过气了才抬头看他:“殿下,走这么快做什么?才跟侯爷待了多久,怎么就着急走了?”

“我待着难受,都不知同他说什么,不如早些走,他跟我都自在。”鄂顺舒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算了,房里也热,我抬两把椅子,你偷偷去厨房端两碗绿豆汤来,侯爷回来他们还冰了水果,都拿过来点,咱们凉快凉快。”

“殿下…”

月尘还想说什么,被鄂顺一嘴打断:“快呀,热死啦。”

“…好吧。”月尘犹犹豫豫地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鄂顺已经搬好了躺椅和小桌,正放在房檐的阴影下,自己先靠着椅背仰头眯着眼了。耳朵听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鄂顺调笑道:“怎么回来这么慢,我以为你让嬷嬷逮住偷东西,要让侯爷罚了。”

“夫人…”

“嗯?”鄂顺皱眉,边说边睁眼:“突然喊什么夫…呃,”鄂顺立马坐正起来,像被拎住后颈的兔子:“侯爷。”

姜文焕嗯了一声。

月尘低着眼,把两份绿豆汤和一盘水果放在桌上,便自觉地在鄂顺的目光下退到一边候着。

这下成了姜文焕坐在他身边,鄂顺像只鹌鹑般老实坐着,片晌才心虚地开口:“侯爷怎么到这来了…”说完鄂顺就后悔了,别说这里是正房,这整座侯爷府,哪里是他不能去的。

“看到你的侍女,便跟过来了,以为是,”姜文焕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桌上的绿豆汤:“端汤药。”

“…”鄂顺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姜文焕又回头看了月尘一眼,月尘头低得更低。

“她是你的陪嫁?”姜文焕问。

“呃,嗯。”

姜文焕对月尘道:“抬起头来。”

鄂顺皱眉,仿佛让抬起的是他的头,他看向姜文焕,这人这样放荡,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看上他的侍女?

月尘只是抬起脸,眼睛依旧没有看他。姜文焕看过又转了过来,看到鄂顺的表情也猜到七八分他心中所想,姜文焕从容地解释道:“我认认脸,你的侍女若是做了什么自会交予你管教,我不会罚她。”

鄂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刚刚的玩笑话被姜文焕听了去。姜文焕这么说,反倒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了,鄂顺点了下头,讪讪地移开眼神:“谢侯爷。”

“你有几个陪嫁?”

“哦,就两个,这个叫月尘,”鄂顺左右看看,小声嘀咕:“月影不知道跑哪去了。”

“从月字,是你母亲的侍女?”

“嗯?”鄂顺有些意外:“侯爷怎知?”

“我母亲与南伯候夫人多年前曾一同在南都游玩,回来时也带了从月字的小侍女,她说是南伯候夫人给的,后来我母亲离世,那侍女也跟着殉主了。”姜文焕娓娓道来,此刻鄂顺却不像刚刚那样觉得他威严到不近人情了。

“原来如此。”提到母亲,鄂顺也不大紧绷。

姜文焕又看了眼桌上的东西,短促地笑了下:“不是不爱吃吗?”

“…也不是不爱吃,”鄂顺眨眨眼,脑子猛转,道:“是不大习惯。”

“嗯?”

“南都的绿豆汤是绿的,这儿的绿豆汤煮出来竟然是红的,总觉得有些奇怪。”

姜文焕对这个理由不置可否:“府里吃得不习惯?”

东鲁即便如今迁府到朝歌,但府里下人都是东鲁跟过来的,吃食自然也一概按着东鲁人的口味来,即便吃这么些年,鄂顺依旧有不适应的地方,饭菜上遇上不吃的就放着不吃罢,若是非要让东鲁厨子做南都菜,还未必做得来。

鄂顺觉得自己和姜文焕不过第二次见面,只是名义上是结发夫妻,姜文焕心里却未必把他当回事,那些侍从多是从鄂顺进府就在的,指不定是从小就服侍姜文焕,情分上肯定是老仆人占上风,他现在从中抱怨别显得他不好了。

故而,鄂顺只是摇摇头:“吃食倒是不打紧。”

见他不愿意说,姜文焕也不唐突追问,调转了话题:“身子不适,可要叫大夫看看?”

“…”鄂顺觉得他是故意的,可语气又这么认真,只能顺着说:“无妨,只是暑热,头有些晕,乘凉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话说到这里,气氛又安静下来,鄂顺正想着都是他在说话,要不自己也说点什么,还没等他想出来,姜文焕便站起身:“你休息吧。”

鄂顺刚要起身行礼,姜文焕又覆手阻止了他:“不必。”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鄂顺看着他的背影和他厚重的铠甲,只觉得更热了。等到看不见姜文焕的身影,鄂顺才瘪着嘴皱起眉,回头瞪讪笑着的月尘,压低着声音说:“我让你拿点吃的,你怎么把他招来了!”

“殿下消消气…”月尘赶紧上前,手中的蒲扇一下一下轻轻地扇,无奈地诉起苦来:“我已经很小心了,可拿完要往回走的时候还是被侯爷看见,侯爷说话可吓人,叫住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受罚了。不过…”月尘低头笑了笑:“我看侯爷刚刚和殿下说话倒是不会。”

“少来打趣我,他跟嬷嬷说话不也这样。”鄂顺靠回椅子上,揪下一颗葡萄在嘴里嚼嚼嚼,汁水染得唇瓣晶莹,葡萄咽下去,鄂顺看向她,又接着问:“不过真是有些凶的,是不是打过仗的原因,他在边境待了八年呢,果然不一样是不是?”

月尘认可地点点头:“侯爷又高又壮,十八岁上战场,如今凯旋,据说在大王那得了不少赏赐,我看着回谁还敢说府里没银钱,给咱们用缺斤少两的东西。”

鄂顺没听进去她说的后半句,只是一门心思边想边嘀咕:“我是恨他,如果八年前他不求娶,我如今也能在马背上执剑杀敌。”

月尘急忙啧了一声,压低声线:“殿下!”

鄂顺回过神,笑着摆摆手:“这里就我们,谁会听见,这话我自然不在外人面前说,又不是活腻了。”

“我看侯爷对殿下挺好的,要是侯爷看重殿下,以后府里就没人敢怠慢殿下了。”

“你要我去争宠啊?”鄂顺笑:“也要他身边有别人我才有空间争,他身边就我一个,争什么?”

“哎呀也不是争宠…”

“我懂你的意思,可我跟他才见两次面,”鄂顺坐起身,边说还不忘边吃点东西:“唔…就是,如果他是不好的人,我也懒得争,要不要他日子都是一样过。”

“说得也是,殿下可不能看人脸色。”

鄂顺又笑起来:“你看你,一会这样说,一会又像已经站在侯爷那边似的。”

“我当然是站在殿下这边了!”

……

夜幕降临,等洗漱完了,月尘进房添烛火,鄂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等等…”

月尘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殿下?”

“侯爷回来了。”

“是啊,”月尘皱眉笑笑:“侯爷白天就回来了,殿下你失忆了?”

“不对!”鄂顺眉头紧皱:“他回来,岂不是要睡正房!”

月尘也后知后觉,瞪大了眼睛:“嗯——!是!”

“那怎么办!”鄂顺从床上坐起来,急得团团转,上次跟姜文焕同床共枕的时候他才十四岁,只是安稳地睡了一觉而已,现在他们都这么大了,性质自然就不一样了,说起来还是久别重逢的夫妻,鄂顺实在不习惯,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抓起被褥:“要不我去厢房睡吧!”

“殿下!”月尘走上前,把他的被褥扯下,义正言辞地说:“侯爷回来第一天,殿下怎么能睡厢房呢?不合规矩的。”

说着,月尘又转身,去了梳妆的桌前,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最后找出一瓶印着青花纹样的圆形瓷盒放心鄂顺的手心里,鄂顺懵懵地接过,眨眨眼看着他,月尘严肃又认真,低着声说:“这是当年从南都带来的,殿下放心,这脂膏接触到体温就会化成水,号称放十载都不会坏,正好还能用,要是侯爷硬来,用这个也不至于太过辛苦。”

鄂顺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拿着瓷盒的手心都开始发烫,脸红得像猴屁股,说话都磕巴:“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月尘按紧他的手:“殿下,你想想,侯爷要是强上,殿下反抗得了吗?”

“我……”鄂顺咬着牙,沉默片晌泄了气:“可是我跟他,我们才…”

“侯爷和殿下是夫妻,这种事是很寻常的,民间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这样。”

寻常官家也大多第一次见面就是洞房花烛夜,相比之下,他和姜文焕算是见了两次,已经比平常人好得多了。鄂顺皱眉好久,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你出去吧。”

躺上床,鄂顺的心脏跳得很快,吵得他睡不着觉,他把那瓶脂膏藏在枕头底下,却等了很久都不见姜文焕进来,或许他在边境就是很晚睡吗?鄂顺整个脑子都被乱七八糟的思绪填得满满的,可饶是如此,最终等到烛火燃尽熄灭,他也撑不住睡了过去,姜文焕依旧没有进屋。

第二天,侯爷府下人里边都传开了,侯爷昨晚没回正房睡,是在书房睡的。干活的下人平日没有别的娱乐,有什么就传得特别快,个个都在窃窃私语,说夫人不得宠,侯爷头一天回来就不愿意同房。

月尘来敲门,还没等开口催,门就打开了,鄂顺已经梳整好,抬手伸了个懒腰:“早啊。”

“殿下…今天起这么早?”

“嗯,也是怪了,睡得少反而起得早。”

月尘左右看看,小声问:“殿下,侯爷昨晚真没回正房吗?”

“嗯?都知道了?”

月尘抿嘴点点头。

“那还问我,他昨晚在哪睡的?”

“听说是书房,”月尘皱眉啧了一声:“侯爷怎么能这样呢。”

鄂顺不以为意:“怎么,我觉得挺好的。”

“第一天就不回房,这样要那些人怎么看殿下?我已经听到有的说侯爷其实在边境有别的美人了,也才一天,竟然这样离谱的话都编出来,真是可恶!”月尘忿忿地说。

“好了,能怎么样,你还能找他理论去?”鄂顺拍拍她的肩膀:“不睡在一起我反而自在,随他们去吧,再怎么侯爷府还能少咱们仨一口饭不成,诶,月影呢,又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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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顺如常去吃早,桌上却早有了两人,他一来,那两人便回过头,马兆冲他颔首:“夫人。”

鄂顺抿嘴微笑,点了下头。马兆还是一身轻甲,姜文焕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束腕的玄色劲装,交领一圈是暗金色的方胜纹,穿着轻便反而更能看出宽肩窄腰、臂膀厚实壮硕。

这都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啊,鄂顺这么想着,一时竟忘记了行礼。

姜文焕也不恼,一句话抓回他的思绪:“过来坐。”

鄂顺反应过来,想补上礼仪倒也迟了,只能应了声是,坐到他身边去。

一旁候着的侍从们面面相觑,偷偷对了个眼神,昨夜没有同房,今早却和和睦睦,到底是摸不清侯爷的态度。

“怎么不上碗筷?”姜文焕抬眼看着角落几个侍从,本就严肃,微微蹙眉的模样看着更加冷厉。

几个侍从心下一惊,赶紧跑去拿,不一会鄂顺面前就摆好一幅碗筷。鄂顺本来还担心和他们一块吃着别扭,好在姜文焕一直在和马兆聊公事,没人理他。

殷寿要让姜文焕管朝歌禁军,收回边军的军令,明升暗贬,这是忌惮他八年扎根军营,怕他拥兵自重,这事一早在姜文焕还未凯旋就已定下,鄂顺也知道。

东鲁作为八百诸侯之首,一直受殷商忌惮,当初被逼表态,东鲁王室迁进朝歌立府,紧接着又是要姜桓楚知命之年领兵出征,姜文焕以娶鄂顺为筹码成功替父,这一手既削弱了南都一脉的势力,又断了东鲁未来嫡子的念想,殷寿废分封制之心昭然若揭,本盼着姜文焕最好死在边境,可他回来了,还是大胜而归,甚至传出了战神之名,那帮子边军,天高皇帝远的,他们比起王,更忠心的怕不是姜文焕。

故而,姜文焕这次被夺了边军军权,困守在朝歌,是必然。

“我出门了。”

“啊,”鄂顺回过神,姜文焕已经站着,正回头看他,马兆则站在他身旁,鄂顺点头,下意识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问完,鄂顺能感受到所有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他缓慢地抿了下嘴,有些尴尬。

姜文焕顿了顿,转头向一旁的马兆:“约莫几时?”

“呃…大概天黑前可以搞定。”

姜文焕点了下头,对鄂顺重复一次:“天黑前。”

“…”鄂顺想说他没有聋,但只是点点头:“侯爷慢走。”

俩人边说边走,鄂顺慢悠悠地继续吃饭,不懂姜文焕出门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也不懂自己干嘛要问那一句,关键是他们都表现得那么流畅自然,反而在当事人心中有一丝诡异。

穿过走廊,马兆忍不住打趣:“将军和夫人感情不错,怎的昨夜不回房去。”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些年,明面上是上下级,私底下相处却没那么讲究,什么话都敢说。姜文焕放马兆常驻侯爷府,也是让他多照应,他们的计划实行下来,侯爷府终有一天不会安全。

“你倒是消息灵通。”

马兆笑笑:“不敢打听将军房中事,只是整座侯府都传遍了,想不知道都难。”

姜文焕蹙眉:“传遍?”

“下人之间难免口舌。”

姜文焕不悦地啧了一声:“这些人如此多事,你听见了就管管。”

“将军,这事我管不了。”

姜文焕看了他一眼,马兆忙说:“这是家事,我是谁,怎么能管侯府的奴才,除非…”

姜文焕挑眉,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马兆扬起嘴角,搭上他的肩膀:“将军把我收入房里当个侧妃,我还能管一管,保证一句闲话都没有!”

姜文焕冷冷:“手拿开。”

“嘿嘿,”马兆笑着收回手,道:“这下将军知道谁来管了吧,我不过我看夫人性子温顺,实在不行交代一下管事嬷嬷也是一样的。”

想起昨天嬷嬷说夫人不爱吃绿豆汤,可转眼就看到鄂顺让侍女偷偷端回房,或许是性子太软才管不住下人,这样可不行。姜文焕若有所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