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得很快,鄂顺率先走出去:“你跟我来。”
他把姜文焕带进走廊,这里的房间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每间房门墙边都支着牌子,鄂顺打开一间,姜文焕进去前瞟了一眼:医疗室。
里面宽敞,且设备齐全,专业得像能在这进行一场小型手术。
“少爷。”戴着眼镜的秃顶男人恭敬地喊了一声,他的眉毛有些白,眼神移向身后的姜文焕,带着打量。
“李叔,他手应该受伤了,有玻璃渣子,你给处理一下。”
“诶,好。”李叔冲姜文焕招招手,姜文焕便跟了上去,鄂顺不说他还没感觉手上有受伤,这么一说,手掌倒真开始细细密密微弱地刺痛起来。
姜文焕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把两只手摊开,小玻璃渣还混了灰,清洗起来十分麻烦,生理盐水冲掉骨灰,手掌触目惊心的全是数不清的小血孔,连李叔都摇摇头,啧了两声,嘴里嘟囔着:“这是怎么搞的…”
鄂顺站在一旁,歪头看他:“你都没感觉吗?”
“现在有了。”
李叔抬眼一看,又低下头:“孩子,你脸色不大好。”
鄂顺笑了下:“李叔看的真准,他刚从医院出来,营养不良。”
“营养不良啊,那得补补。”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但毕竟是鄂顺带回来的,李叔点到即止没有再多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文焕的自尊心在发烫,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营养不良,这是过得有多惨,特别是身处这样的环境,姜文焕更觉得自己像置身低谷的人偶然闯进了高山,他单薄,穷酸,脆弱,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像锋利的纸张划破他的手指。
姜文焕没再说话,清理完,看不见的玻璃纤维要等待身体自然排出,手掌也就暂时不能敷药和包纱布,李叔又给开了一些维生素,嘱咐了服用次数和数量之后鄂顺带着他去了房间。
由于从进门到现在的震撼已经让姜文焕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看到总统套房一般的房间时竟然觉得有些落差,但下一秒鄂顺就说。
“你先暂时睡在这吧。”
“……”姜文焕顿了顿:“我以为这是你的房间。”
“不是,我的房间在六楼,这里是客人住的。”
“客人…”姜文焕喃喃地重复。
“哎呀你别多想,安心休养着,你看你这副样子也保护不了我呀。”鄂顺把他拉到床上坐着:“我也不知道保镖要走什么流程,反正工资肯定比你现在干的高,我回头去问问,你把你现在的工作辞了吧。”
“好。”
意外的爽快,鄂顺还担心他会临时变卦什么的:“那…那你能跟我说他们为什么砸你家吗?我那啥…作为雇主,我们这当保镖都要查底细的,你的背景我总得知道一些,你现在不说,回头也要查…”
“高利贷,他们是来追债的。”姜文焕语气平静地像叙述别人的故事:“收养我的奶奶生病了,治了两年,借了很多钱治病,他亲儿子赌博,出了车祸死了,他身上的高利贷也就到了奶奶身上,奶奶没救回来,就都到了我身上。房子是老房子,老人家一点念想,不能卖,就只能打工赚,赚不够每个月要交的钱,他们就会上门催。”
短短几句话,听起来轻得像羽毛,鄂顺却觉得姜文焕低着头的样子像有千斤重的铁块压在他的背上,他详细的生活会是怎么过来的呢。
鄂顺皱起眉瘪着嘴,担忧地抬手覆到他的手背上:“你欠了多少?”
“四十四万本金,”姜文焕自嘲地笑了笑:“利息就到了六十多万,具体六十几也不知道,说不定一睁眼,就是七十万了。”
好像也不是很多…鄂顺没说出口,对于姜文焕这种一份工一个月才几千块钱的收入,光是还本金就够辛苦了,更何况还有滚个不停的利息。
“你很有钱吗?”姜文焕突然看向他。
“我…”鄂顺眼珠子一转:“算有钱吧,我爸爸有钱。”
“你能帮我还清吗?一次性。”
“啊?”鄂顺懵懵地眨了眨眼。
“可以签合同,多少钱用多少年的工资抵扣,再拖下去怎么样都还不清,我的人生就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姜文焕眼底晦暗不明,他用了毕生的勇气说出这种像乞丐一样的话,为了抓住一线生机,为了生存下去,摈弃自尊和教养,他在心里默默向奶奶道歉,她有一个不要脸的孙子。
“呃…”
房间里陷入沉静,几秒后听到叹气声,他一定认为自己是骗子,这么想着,姜文焕怦怦乱跳的心脏反而安定了,他不该得到陌生人的信任。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鄂顺蹙眉抿了抿嘴,一摆手:“算了!可以,交给我吧,我让律师去拟合同,高利贷那边也会让律师把金额压到最低,他们乱算的数一个也别想当真。”
姜文焕怔怔地看着他,见他没反应,鄂顺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诶,怎么不说话呀,你…你好歹说声谢谢吧。”
姜文焕回过神低下眼:“…谢谢。”
“我是鄂顺,右耳刀的鄂,顺利的顺。”鄂顺笑着伸出手:“你叫什么?”
姜文焕看着他的手心,脑子一抽,在他手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写完才发觉不对劲,这是要握手的意思吧…
姜文焕尴尬地收回手:“姜文焕,火字旁的焕。”
鄂顺笑着点点头,又拍拍他的肩膀:“你太有意思了。”
“……”
“那你先休息,有什么需要随便拦个人说一下就行,饿了就去二楼,回头把你那些债主的联系方式都给我,你有记账的什么记录没有?也都给我。”
“有,在手机,一会给你。”
鄂顺点点头就出去了。之后姜文焕独自在这里待了几天,他怯懦地害怕出丑,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饭菜都是麻烦清洁的阿姨端上来,虽然有些麻烦别人的成分,但他实在不想下去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逛,还要受到一群人意味不明的审视,让他如芒刺背。
手上虽然伤口多,但都不大,自愈起来也挺快。这期间姜文焕没再见到鄂顺,却仍旧待在这里,有一种熟悉的,寄人篱下的感觉。
一周后,门被敲响,姜文焕还以为是阿姨来了,一开门才见到鄂顺,他晃了晃手上的几页纸。
“我给你带合同来。”
姜文焕侧过身让他进门,鄂顺坐到床上,双手往后撑,又抬手把合同递给他:“你看看,满打满算给你抹个零还了一百万,他们果然想坏你的账,不过都让律师搞定了,你一个月四万块钱,工作就是贴身保镖,什么都干的那种,不单单是保护我,什么五险一金啥的你都放心,唯一一点就是你得全年无休,节假日三倍工资,像你这种没资历没经验又不是专业保镖的,已经很高了。”
鄂顺把律师叮嘱说的话一溜烟背完。
“好。”姜文焕应了一声,条款内容很清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他就签了名。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要听我的话,绝对服从我,”鄂顺接过合同又抬眼看他:“你伤养得怎么样了?听李叔说你没再去过。”
“谢谢,挺好的,已经好多了。”
鄂顺点点头:“我看你脸色也好多了,就是你这头发胡茬…”
“……”姜文焕尴尬地眨了眨眼:“没有剃须刀。”
“怎么不找人要啊,”鄂顺忍不住笑,对他伸出手:“你手怎么样了,我看看。”
他总不能说因为阿姨是女的所以不好意思说,反而怪怪的。不过鄂顺重点也不在那,姜文焕便伸出手递给他,鄂顺双手握住他的掌心,两根拇指指腹捏了捏,看样子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好得挺快呀,没用药都好得这么快。”
“手糙,好得快。”
比起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姜文焕麦色的手臂和掌心的陈茧在衬托下确实显得粗糙,鄂顺笑了一下,抬手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这两天还是先住在这,我也在这处理点事,完了我就带你走。”
“去哪?”姜文焕脱口而出,问完又觉得自己已经没立场问。
“去我那,你不想待在这吧?”鄂顺笑着看他。
该如实说吗,会不会不太好。
看他犹豫地轻蹙起眉,鄂顺又笑:“行了知道你不想,我也不想,人好多,对不对?”
“…嗯。”
鄂顺又哈哈大笑起来:“行了你休息吧,有事我会给你消息的,手机保持在线啊。”
鄂顺说他这两天会在这,姜文焕也鼓起勇气自己下楼吃饭,出乎意料地没有第一次进门时那么多视线,他们似乎自觉地无视了他,但姜文焕还是没遇到鄂顺,鄂顺也没事找他。
两天后,姜文焕的房门再次被敲响,门外是穿着西装的保镖,在他的带领下走到一间会议室门前,保镖站到一旁,示意他单独进去。
一进门,里面的三个人都向他看来,坐在棕色真皮沙发正中间的是一脸凶相的鄂崇禹,一旁站着戴着金丝眼镜的西装男,手上捧着文件,纤细的身材足以判断他不是这的保镖,而鄂顺站在正对面,并在腿上的一只手像扑腾的翅膀一样招他过来。
姜文焕愣了一下,快步站到他身旁。
“就他?值一百万?”鄂崇禹的嗓门如雷贯耳,眉头锁成了川字,抬手指着姜文焕,眼睛却看着鄂顺:“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子是不是在你卡里留太多钱了?啊?”
鄂顺撅着嘴小小声:“爸…你给我留点面子…”
“给你留什么面子!”鄂崇禹分贝更大,像要把房顶都掀了:“还学会串通秦律了,你真是长本事了啊!”
鄂崇禹猛地站起身瞪着鄂顺,手指迅速地点了三下:“你给我老实交代,他是谁?”
“保镖啊…”鄂顺抬起头:“真是保镖…”
“你放屁!一个保镖值一百万?你是不是包他了?”
姜文焕蹙眉,包他,是什么意思。
“不是…真不是…”鄂顺怂得像只飞机耳的萨摩耶:“他也…不是我吃的那一款啊…”
“还说不是!那你给我解释清楚!”
“……”鄂顺转过头看看姜文焕,在他混乱的眼神中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抬手把他的头摁到自己肩膀上,郑重地点了下头:“没错,我是包了他。”
这样他爸爸不会更生气吗?姜文焕算是懂了,刚要抬头又被鄂顺摁回去。
“哼…”鄂崇禹愤愤地坐下,别过脸:“还知道找个保镖身份遮掩一下,不知道说你长进好还是什么好。”
姜文焕算是不懂了。
“玩够赶紧给我断了!”
鄂顺立马赔笑:“诶诶诶是是是好好好,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还要过二人世界呢,下次再来看你啊爸爸。”
说着鄂顺就拽着姜文焕出去,顺手给姜文焕扔了串钥匙。
快出去了姜文焕才别扭道:“我不会开车。”
“哈?”鄂顺皱紧眉,又从他手里拿过钥匙叹了口气。
坐在车上,姜文焕低着头,驶出半路才说:“对不起。”
“什么?”鄂顺又马上反应过来:“哎没事,回头你要学啊。”
“好。”
姜文焕没仔细问怎么回事,但也从只言片语里知道了现在的情况,简单点来说,对外是保镖,实际上也是保镖,到对内的熟人他们成了表面保镖实则包养的关系。
姜文焕被带回鄂顺自己住的别墅,一个月相处下来,鄂顺总体对他来说还是很满意的,会做饭会做家务,但有很大的缺点,不会开车!!!
开了几次鄂顺实在受不了了,把姜文焕扔回主家特训,待了一个月回来,人壮了有精神了第一眼给鄂顺都惊艳到了,鄂顺还顺嘴夸了句‘你收拾收拾也挺帅的嘛’。
后来没多久姜文焕就拿下了驾照,本以为他可能一时没法适应一天到晚当贴身保镖兼保姆的生活,或许是命苦的孩子早当家?姜文焕倒是适应得不错。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姜文焕摸清了鄂顺的习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知道他想干什么要什么,他记性好,说过的话一遍就能记住,鄂顺也很舒心身边有这么个人。而对外的形象没有变,姜文焕还是那个‘被包养’的保镖。鄂崇禹是不在乎鄂顺在外面玩乐花多少钱,但他固执地认为玩归玩,管理归管理,下属就要按严格规章制度走,而有了包养这层身份,那一百万花就花了。
“喂…”鄂顺对着手机黏糊糊的:“你上来接我。”
“好。”姜文焕挂断后便快步上去,此刻已经是凌晨两点,他把包厢里醉醺醺的鄂顺抱起来,在其他人见怪不怪的表情中下去。
隐约听到背后的谁说了一声‘鄂少这保镖真好用’,又不知道谁接了一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鄂顺抬手搂着他的脖子,头乖乖地靠在他肩上。这是偶然发现的,只有这个姿势抱他他才老实,姜文焕头几回扛着他的手臂走,鄂顺扑腾得像只搁浅的鱼,对着他的耳朵又拽又咬。
抱进车后座,鄂顺闭着眼,脸颊泛红,嘴巴无意识地撅起一点,姜文焕把车里备的毯子盖到他身上,调整好空调温度,慢速把车开得平稳。
第二天醒来,鄂顺从床上撑起,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睡衣,清清爽爽的,姜文焕给他擦过了。宿醉后头一阵阵的酸痛,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鄂顺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冲外面喊:“姜文焕!”
为了方便照顾,姜文焕的房间就在他隔壁的客房。脚步声渐近,姜文焕站到他面前,按理说他只能站在门框等候指令,但鄂顺跟他强调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不要太拘束,像朋友一样,叫名字或者直接不叫名字,姜文焕把这也当吩咐的一环。
鄂顺双手垂在两腿之间,抬头眯着眼看他:“我有点头疼…”
姜文焕手掌覆到他的额头,鄂顺低头靠上去,顺势把整个头的重量都放到他手上。
“没发烧,刷完牙喝点蜂蜜水,我去冲。”姜文焕把手往前推示意他抬起来。
鄂顺抬起头但握住他的手腕:“现在几点了?”
“已经请过假了。”
“哦…那我昨天几点回来的?”
“两点二十七。”
“这么精准,”鄂顺笑了下:“辛苦你照顾我,下次我肯定不待那么久。”
姜文焕嗯了一声,鄂顺松开手起床洗漱,洗漱完楼下已经有准备好的早饭,盘子旁边是一杯蜂蜜水,坐到餐桌前,鄂顺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姜文焕,板正的样子,吃饭也规矩,连手机都不看,坚决贯彻食不言寝不语。
“今天的早餐是你…哦,我忘记刘阿姨辞职了,哎呀找不到合口味的,你做的倒是不错,”鄂顺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要不以后你来做饭吧,我给你加工资。”
“好。”
姜文焕一口应下鄂顺一点也不奇怪,每次要求什么他都会说好,或许他是很想尽快还清债务吧,一年零两个月,加上大大小小的额外薪资奖金节假日加班费,鄂顺都不知道姜文焕还能在他身边干多久。
“诶,你还差多少钱?”
“三十九万。”
“那你要再做个…十个月左右?快的话八九个月就行了吧。”
姜文焕嚼着嘴里的食物嗯了一声。
“好快啊,等你还清了你还能再继续干吗?”鄂顺嘟嘟囔囔地:“我都习惯你在我身边了。”
姜文焕静了静,抬眼看着他:“你希望我在你身边我就会在你身边。”
“你说的啊,”鄂顺笑起来:“可不能是因为现在我还是你雇主你才这么说!要真的陪着我。”
姜文焕嘴角轻挑,低头又往嘴里塞了口吃的,闷闷地嗯了一声。
说着话,鄂顺的手机响了,看到屏幕上的备注,手上的叉子哐当一声落到了盘子上,姜文焕看着他,鄂顺跟他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接通手机,一手捂着声筒:“喂…”
“你在哪?”
“爸,我下午肯定去公司!保证不迟到,你看我这个月才第一次…”鄂顺瘪了瘪嘴,小声道:“您就别骂我了…”
“知道,你没什么事吧?”
“没,没事呀,”鄂顺眨了眨眼:“爸您有事找我吗?”
“明晚有个活动,带上你那个项目去参加,具体我让人发你邮箱了,自己把握机会。”
“啊,好!谢谢爸!”鄂顺笑眯眯地挂断电话:“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活动,很好的宣传机会,很大型很多人去的,就在明晚。”
“好。”
“我爸竟然没骂我,你怎么跟我爸说的?”
“身体不舒服。”
“怪不得…”
“怕挨骂就少喝酒,第二天醒来头也痛。”
“其实我不喜欢喝酒,”说着,鄂顺拿起一旁的蜂蜜水喝掉剩余的半杯,冲姜文焕晃晃杯子:“还没这个好喝。”
看姜文焕一脸‘那你还喝’的表情,鄂顺笑:“我就是不喜欢一个人,我爱热闹,喜欢有朋友陪我。”
“我也可以陪你。”姜文焕脱口而出,又突觉不妥,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鄂顺愣了一下,又笑起来:“你虽然一直在我身边,但话太少了,有时候感觉像没人一样,你以后多说点。”
姜文焕顿了顿:“好。”
第二天的活动安排在晚上八点,空出了吃饭的时间,鄂顺换好衣服下楼时姜文焕白衬衫黑领带系着围裙正把饭菜端到桌上,恍惚间,鄂顺想起了一年多前姜文焕从巷子里出来一脚把欺负他的两个人踢飞,当时他也系着围裙,不过是半截的。
见他愣神,姜文焕问:“不喜欢吗?”
“…没,”鄂顺眨眼回神:“想到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幸好你路过,不然我气不过不给钱,那两个人说不定会对我做什么。”
“那不是第一次。”
“嗯?”鄂顺抬眼:“不是吗?在那之前我们还见过?”
他忘了,他只记得后来的事,忘记了包厢里的匆匆一眼,那才是救他的理由。
姜文焕用纸巾擦干筷子上的水递给他:“先吃饭,一会过去要四十分钟,别迟到。”
“哦…”
话题被一笔带过,吃完饭穿上外套,衬衫下紧绷的手臂肌肉被裁定完美的西装遮盖,看起来也不显得很大块,鄂顺拍拍他的胸口笑道:“完全可以当模特。”
第无数次夸他身材好。姜文焕打开车门,抬手轻推着他的后背,又在他俯身时护住头顶。
或许是酒量不错又会说话,鄂顺在这种场合显得游刃有余,姜文焕站在会场边缘守候,目光持续停留在他身上,鄂顺今天系了红色领带,但西装整体的款式基础,所以并不显得招摇,他太瘦了,就算有肌肉,侧面看起来还是薄薄的一片。
鄂顺身边围了几个人,各自拿着酒杯相互敬酒,其中有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生,是北崇旗下分公司的组长,身材纤细,单眼皮,眼尾略微上扬,唇红齿白笑起来也可爱,看长相是鄂顺喜欢的类型,上次鄂顺就夸过他,今天不知道会不会带他走。
单独走到一边去了,说着笑着还搭上了肩膀,看起来相谈甚欢。姜文焕叹了口气,依旧原地站得板正,活动持续多久他就要站多久,这种人多的地方鄂顺常常会待得忘了时间,而他必须保证鄂顺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
临近十二点,鄂顺脚步虚浮地往卫生间方向走,身旁扶着他的是那个男生,他们从姜文焕身边经过,走出宴会大门,姜文焕后脚开门跟上去,从男生手上接过鄂顺:“我送少爷去就好。”
“哦,好。”男生适时脱手。
走廊上,鄂顺看了姜文焕一眼又摆摆手:“你们都大惊小怪,没到要人扶的程度,子羽我们下次再约,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你进去吧。”
“行,拜拜,你路上小心啊。”孙子羽没多做逗留,挥挥手就进去了。
鄂顺抬手伸了伸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我去趟厕所,去完我们就回家。”
“好。”
姜文焕在厕所门口守着,鄂顺出来洗完手又顺手泼了泼脸,走到姜文焕身边从他兜里熟练地拿出手帕擦擦脸又胡乱地塞回他手里,笑着说:“现在精神了,突然不想那么快回家了。”
姜文焕一边把手帕叠好一边问:“想去哪?”
“不知道,”鄂顺抬手揽住他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随便逛逛吧。”
“好。”
车子开到江边,鄂顺坐在副驾摁下车窗:“在这停一下吧。”
江边空无一人,只剩一排排昏黄的路灯照亮着寂静的街道,远处天桥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闪闪发亮,鄂顺撑着手臂看向窗外,夜晚的风冰冷,徐徐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灌进温暖的车厢里。
“小心着凉。”姜文焕提醒。
鄂顺侧过头,反手用手心捂着嘴,静静打量着姜文焕的脸,从他的眉眼到鼻尖,再到厚实的唇瓣,可惜光线不充足,亦或者鄂顺的脑袋有些晕乎,无法看得更清,他突然说:“你能靠过来点吗?”
“嗯?”姜文焕靠近一些:“怎么了?”
“还是看不清,再近点。”
姜文焕倾身:“看什么?”
鄂顺看着他昏暗下闪着高光的瞳孔,眼神停留在他耳垂的一颗小痣上,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去,手即刻被姜文焕条件反射地握住。
“你身上是不是好多痣来着?脖子也有手臂也有,后背…好像也有。”
鄂顺轻轻捏着他的耳垂,姜文焕却觉得他的眼神落到了自己的唇瓣上,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喉结明显地滚了滚,边拿下鄂顺的手边低眼避开和他的对视:“…不要碰我。”
“为什么?”鄂顺凑上去,眼睛微眯,脸和他贴得极近,被放下的手又抬起抚摸他的嘴唇:“你怕什么,我又不喜欢你这型的,压起来费劲…”
“你醉了…”姜文焕推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回去:“我们回家吧。”
怕一路冷风吹感冒,姜文焕俯身过去关上车窗,鄂顺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耳垂,姜文焕虽吃痛也不能挣扎,只是皱着眉问:“怎么了?”
一会,鄂顺松手松嘴:“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
鄂顺叹了口气,喃喃叫着他的名字:“姜文焕…”
“嗯。”姜文焕坐回去,没有马上开车,侧过脸等他把话说完。
“我应该谈成了,他们说这两天会派人过来接洽,不过我其实也没谈什么,感觉简单说两句他们就碍于我爸的面子同意了。”鄂顺双手抬起垫到后脑勺:“其实我也想尽力做好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觉得太简单,姜文焕又听他的话多说了两句:“他们都是商人,做的一切都是利益为先,正是有利可图才会选择你,这不算看在大人的面子上。”
“也是…”鄂顺笑起来:“我爸是我爸也算我天生的资本。”
姜文焕也挑起嘴角嗯了一声。
“你呢?如果…我是说如果,”鄂顺瞟向他:“如果你不当保镖,想做什么?”
“奶奶让我以后做个有出息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有出息,”姜文焕静了静:“保镖就挺好的,我应该找不到比这个工资还高的工作。”
“其实你以后要是攒够钱去做别的,开个小店自己当老板什么的,我会支持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投资,总之你这么好,肯定会有出息的。”
姜文焕转过头看他:“好吗?”
鄂顺笑着回答:“好啊。”
姜文焕低头笑了笑:“想回家了吗?”
“嗯——”鄂顺思索几秒:“那回家吧。”
“好。”
“你一会能给我做点宵夜吃吗?”
“好。”
“面哦。”
“好。”
“那我眯一会。”鄂顺闭上眼,这会姜文焕没再‘好’了,怕打扰他。
快一个小时的路程,姜文焕把车停好,熟练地下车绕到副驾开门,解开安全带就要抱他下来,这个姿势其实不太好抱,但熟能生巧了。鄂顺被他抱下来的时候才堪堪睁开眼,姜文焕的侧脸映入眼帘,鼻梁很高,喉结突出得明显,侧面看起来很硬朗英气,跟漫画似的。
见他睁眼,姜文焕刚要放下他的腿就被鄂顺搂住脖子:“抱都抱了。”
姜文焕笑了下,没说什么,抱着他进去了。
回家洗了个澡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一碗面,鄂顺拿起筷子,姜文焕就坐在他对面,这是他要求的,除了洗澡睡觉,最好都陪着他。
“你不吃吗?”
“不饿,你吃吧。”
“好吧。”
看着他把嘴巴塞得鼓鼓的,姜文焕忍不住笑:“你之前那些保镖也要看着你吃饭吗?”
“嗯?”鄂顺抬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嫌无聊啊?”
姜文焕摇头:“没有,好奇。”
“在会所门口出那事了之后我才同意的配保镖,在你之前我就一个保镖,就后面我们再见面的那个,”说着,鄂顺愤愤皱起眉:“他太呆了,让他干什么还得请示一下我爸,我恨不得他离我远点。”
姜文焕满意地点点头,话题终止,鄂顺麻利吃完打了个饱嗝,抽了张纸擦擦嘴,等他上楼睡觉了姜文焕才去洗澡。
鄂顺在公司忙了小半月,新项目成功推进后得了些闲,刚出空,鄂崇禹的电话就来了,鄂顺得意洋洋地说项目进度,鄂崇禹看他认真自己也高兴,说着说着就让他回家吃饭,说是好久没回家了,反正今晚也没安排,鄂顺一口应下。
“你那个保镖还跟着你?”
“啊?”鄂顺顿了一下:“啊…是。”
“这么久,你是包着玩还是认真的?”
“他…活干得挺好的。”
“什么?”
“他保镖的活干得挺好的!”
“跟你老子卖关子是不是?”
“没,我跟他…就暂时还在一块呢。”
鄂顺的脾性鄂崇禹是知道的,读高中那会就领了个漂漂亮亮的男孩子回家,直接跟他出了柜,生气完了也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儿子,对于事忙错过了鄂顺的童年生活,鄂崇禹心有愧疚,对鄂顺也称得上纵容,这些年他身边那些个漂亮男孩子不少,直到一年多前来了那号人,倒是没再见过跟别的谁在一块了,这跟鄂顺之前喜欢的孩子差距太大了,关键还能持续这么久,鄂崇禹默认鄂顺这回是上了心了。
虽然对包养关系并不看好,但能够安安心心认准一个谈着总好过三天两头换一个。
“那晚上带回来一块吃饭吧。”
“啊…行。”鄂顺不知道自己老爹想了什么,反正说了自己就只管答应就是。
到了下班的点,鄂顺坐上车对姜文焕说:“回去跟我爸吃个饭,让你也去。”
“我?”
“啊,”鄂顺笑着看向他:“我爸以为我们处对象呢。”
“…不是包养吗?”
“差不多啦,”鄂顺又叮嘱:“一会儿你可得装好了,别让我爸看出来,他要知道我骗他这么久肯定要骂我。”
“怎么装?”
“就,”鄂顺一时语塞:“你没谈过恋爱吗?”
“谈过。”
“那不就完了。”
“没到见家长的地步。”
“这…哎呀反正你表现得关心我一点啦黏人一点啦,亲密一点就行。”
“亲密一点…”
“对。”
“好。”
鄂崇禹稍晚一些到,他一身西装,身旁还跟着助理,落座到主位后助理退到一旁,佣人也陆续上菜,鄂崇禹的目光瞟了姜文焕一眼,又到鄂顺身上:“最近累不累啊?”
“还好,最忙的已经过了。”
“这次干得不错,”鄂崇禹板着脸,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你们现在住一块呢?”
鄂顺转头跟姜文焕笑着对视一眼,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是,我俩住一块呢。”
姜文焕怔了一下,也回握上去,嘴角上扬装出自然的样子。
“……”鄂崇禹眉头蹙起,叹了口气:“吃饭吃饭!”
“诶,好嘞。”鄂顺松开手,偷偷和姜文焕相视一笑。
父子俩难得凑一块小酌了两杯,鄂崇禹爱喝白的,鄂顺就顺着他喝,高度数的酒虽烈但爽,一时有些贪杯,但鄂崇禹都没制止,姜文焕要是提醒就有些不知好歹了,他以茶代酒,说要开车,一会不方便照顾鄂顺,鄂崇禹没说什么。吃完饭又聊了会才起身离开,鄂顺喝得上脸,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站起身在摇晃之前就被姜文焕搂住腰。
姜文焕低头靠近他耳边询问:“还好吗?”
鄂顺抬起头冲姜文焕嘿地笑了一下,见牙不见眼的:“好呀,跟我爸聊了有这——么久…”
鄂崇禹顿了一下,眼神也渐柔和,沉沉看了鄂顺一会,本想灌醉儿子好探探姜文焕的口风,搞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感情关系,现在看鄂顺这幅样子也没了周旋的心思,他冲姜文焕摆摆手:“带他回去吧,好好照顾。”
“是,”姜文焕颔首:“那我们就先走了。”
送上车开到一半,鄂顺突然掉起眼泪来,姜文焕瞥了一眼没在意,突然觉得不对又转头再看了一眼,他蹙起眉,无措地张了张嘴,放轻了声音:“鄂顺,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鄂顺不回答,只低着眼瘪着嘴,也不哭出声音,姜文焕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加速回家,鄂顺脸红红眼睛也红红,脸颊两道水痕,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回了家就窝到沙发里,盘着腿中间放一抱枕把头搁上面,在价值几千万的别墅里可怜得像只流落街头的小狗。
姜文焕热了杯牛奶坐到他身边递给他,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还是落在他的后脑勺上:“别哭了…喝点解解酒。”
鄂顺安静地摇摇头,刘海被摇得一晃一晃。
姜文焕还是没搞懂他哭的原因:“你怎么了?”
“我…”鄂顺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我想爸爸了…”
姜文焕有些不明所以,但很显然鄂顺此刻不太清醒:“不是刚见过吗?”
“他好久没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佣人都不跟我说话…明明答应陪我过生日…家长会都结束了才来…”鄂顺越说小脸越皱,握起拳头愤愤地砸了两下抱枕,眼泪掉得更凶:“没人陪我…”
原来是想到小时候了,姜文焕刚想出声安慰,鄂顺又说个不停:“打钱打钱…就知道打钱送东西…我才九岁,我怎么会开车啊!”
“……”
姜文焕沉默几秒,捧起他的脸,指腹抚去他的泪水,睫毛被濡湿得一簇一簇,鼻尖粉粉的像个洋娃娃:“别哭了,我陪你。”
鄂顺鼻子一吸嘴一瘪,扔了抱枕一头扎进姜文焕怀里,肩膀哭得一抖一抖,姜文焕动都不敢动,身体僵硬得像石像,半晌才又吐出一句:“我陪着你,别哭了…”
鄂顺抬起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泪眼朦胧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姜文焕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又扫到他的嘴边,见鄂顺迷糊地跟随着他的视线,又暗示般地舔了舔嘴唇,只要他上钩…
下一秒,唇上的触感温热,姜文焕瞳孔颤动,嘴角缓缓勾起,那张垂眸靠近的脸靠得极近,他也闭上眼,手扣上他的后脑勺加深这个求之不易的吻。
鄂顺按倒他的肩膀,姜文焕没骨头似的顺势躺下,手搭上他的腰,抱着那点恶劣的心思,顺水推舟过一夜春情。
他早就在这一年多里对雇主抱有不该有的心思,想着他的脸他的身体,意淫这个如同救世主般降临,轻飘飘地挽救他深陷泥潭人生的人。
他的行为,是渎神。
破晓,天边的光亮逐渐浓烈,窗帘没来得及拉,温暖的光线洒在依偎着的两人身上。即便沙发足够大,两个大男人也要蜷缩在一起才不会掉下去,姜文焕没有抱他回房,连清理也没有,甚至故意在锁骨脖颈都打上了红色标记,哪怕自己先醒也要闭着眼,等他自己醒来,自己发现,
是他喝醉,把他强上了。
鄂顺艰难的转了个身,迷迷糊糊中差点翻身掉下去让他瞬间惊醒,懵懵地眨了眨眼,脑子迟钝地只传递出眼前的人是姜文焕的消息,一秒后他才瞪大了眼睛一把推开姜文焕,可姜文焕背靠沙发,反倒是自己快掉下去被腰上的手一把捞回来。
姜文焕装作惺忪地睁开眼,声音带着未完全清醒的沙哑:“怎么了?”
“……”鄂顺像个宕机的机器人,脑子里飞速传输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猛地掀开身上的毯子,自己和姜文焕一丝不挂的身体证实了那些是记忆而非梦境。
我把我的保镖睡了。
鄂顺瞬间脸颊爆红,恨不得就地找个缝钻进去,他还没有做好跟下属坦诚相见到这种程度的准备,况且对象是姜文焕更让他有种和知根知底的朋友睡了的诡异。
看样子还是自己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