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还没有被这么对待过,完全成了对峙方中的下位者,可却完全生不起气来。

“你就没想过,我们真的曾经认识。”

袁慎挑眉:“想过,所以在哪里?我不记得你是我合作方里的哪位。”

“你的社交范围仅限于合作方吗?”

“我只是没有无意义的社交。”

花辞树也往桌边靠,双手搭在桌上,仰着脸,话里有点委屈似的:“我可没有整过容,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袁慎沉默几秒,问:“你叫什么名字?”

“…”花辞树张了张嘴,袁慎这是有点认出他了,想确认吧。

“说话,”袁慎蹙眉:“怎么又发呆?”

“…花辞树。”

袁慎在脑内搜索这个人,花辞树紧张地等候结果,一、二、三…

等了十几秒袁慎也没说话,花辞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紧绷的肩也随之松懈下来,他放弃了,见了这么多面,都面对面坐下吃饭了袁慎也没把他认出来,大学那一整年的示爱竟然没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印象,花辞树还是有点挫败的。

“是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袁慎突然说。

花辞树猛地抬起眼:“你…你记得啊?”

袁慎一句话就把他打回读大学的毛头小子。

“本来都忘了…”袁慎再次往后靠,撤出了距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夜情对象是大学舍友什么的…那他之前在干什么,跟老同学调情吗?

“…你很失望啊?”花辞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小了些,偷偷看了眼自己的着装。

“没有,算不上,你变化很大。”

“哪变了?”花辞树其实想问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太多了,”袁慎抽了口烟,睨着眼打量他:“壮了,白了,老了,你大学黑得像炭。”

“……”花辞树眨了眨眼,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出口为自己辩解:“我大学是因为打篮球才黑好不好…那个时候又不增肌,而且我那时候蹿个子,瘦也是正常的,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叫成熟,不是老了!”

袁慎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又安静了一会,花辞树不自觉地掐着手指,袁慎没把他认出来他好歹能没脸没皮嘴上调戏几句,现在认出来了他反倒拘谨了,不知道自己在袁慎心里的印象到底如何,被认出来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花辞树忍不住再问:“你没有别的想对我说吗?”

袁慎嘴角挂着几分假笑,拇指和中指捏着烟,送到吃完的盘子上,食指点了点,抖落下烟灰,他淡然地开口:“我正在消化和老同学一夜情的事实,实在没什么想说的。”

“……”花辞树闭上了嘴。

作为同住一寝室的大学舍友,袁慎没认出花辞树除了因为外形变化外,还有一部分原因,花辞树并没有和他们待过很久,大一他的床铺被当成放杂货的地方,直到大二他突然回来住寝室,他们宿舍四个才算齐活了,不过袁慎当时忙着学习和竞赛,除了睡觉基本都不在寝室,跟原本的另外两名室友的关系也算不上亲近,但花辞树一来却跟他们混得很好,因为出手大方,经常请这请那。

不过于袁慎而言,寝室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差别,一开始他和花辞树相互不打扰,后来倒是慢慢的见得多了,不是袁慎的日常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他总能在各种地方偶遇花辞树。

他在图书馆的时候,花辞树在他对面桌支着拿反的书看,待了没一会就趴下睡觉,占着茅坑不拉屎,很没公德心;他在食堂的时候,花辞树总能在他方圆几桌内坐着,和人嘻嘻哈哈说话很大声,很没公德心;连他在驿站拿快递,都能撞见花辞树从后面篮球场里跑出来去贩卖机买水,贩卖机就在一排快递存放箱旁边,袁慎不幸站在旁边,被他头发甩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水溅到,浑身刺挠,太没公德心了!

不过好在大二结束花辞树就又从寝室里搬出去了,不是出去租房住,而且退学了,据说是要出国。这事袁慎还是从另外两个舍友嘴里知道的,他们在闲聊天,袁慎正好准备上床。

这么一想,花辞树从那个时候就和他有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了。

想到这一点,袁慎转眼看他,眉头微蹙:“你不会是在酒吧就把我认出来了吧。”

“…”花辞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不对,直觉告诉他一定不能承认,袁慎明显对他们是老同学这层关系有所芥蒂,他清了清嗓子,回答:“怎么可能…我那时候也喝酒了,酒吧里还那么暗,我是后来醒了才认真看你脸,也没有很确定是不是…”

袁慎直直盯了他几秒,稍微松了口气:“嗯。”

花辞树语气试探:“袁慎,你记不记得大二我离开前,找过你?”

袁慎想了想,抬眉:“是有这回事,”忽而想起什么,袁慎的眼神冷下来,像锋利地刀刃剜了花辞树一眼,语气更是凉得像冰块:“最后一顿咱们一宿舍去吃饭,你喝了几口酒,把老子强吻了。”

“呃……”花辞树尴尬地抿了抿唇,眨着眼抬手扣扣下巴:“这个嘛…”

袁慎冷哼一声,别过脸继续抽烟:“你抱着我说了一堆,骂我性冷淡,狼心狗肺,其实该忘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花辞树瑟瑟发抖,啥忘得差不多呀,这明明超记仇好吗!

“不过最后有句话你说一半我还记得。”当初那些话别的他且听且过,最后一句话话说一半不说了,这种极其缺德的事,他到现在还记着,袁慎又瞥了他一眼:“你当时后半句想说什么来着?”

“我…”花辞树考虑是不是现在说出来合不合适,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觉得没什么了。

袁慎嘲讽似的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你不会想说的是喜欢我吧。”

花辞树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你觉得是吗?”

袁慎只需要看他一眼就明白了,他读书的时候忙的太多,没有恋爱经验,对身边很多好感都较为屏蔽,换言之,他就是不在乎。可现在他早就不是那时候的小孩子了,走出社会他就自然而然学会了察言观色,他这种聪明人钻研大部分浅薄人类的心理还是很简单的。

“我觉得是,不过那时候的我感觉不到太正常了,”袁慎一笑,垂眸将烟头熄灭在一次性餐盘上:“喜欢我的人太多,我不能个个都注意,你多包涵。”

花辞树舔了舔虎牙,虽然心有不爽,自己年少时的真心竟然毫不被珍视,但很巧他也被人情世故打磨圆滑了,不会因为幼稚的感情问题翻脸,反而大方地开起玩笑:“你猜得还真准,我那会儿确实喜欢你喜欢到不行,可你又不爱搭理我,我临走了当然逆反,不骂你一顿怎么行?”

袁慎笑了笑,没说话。

花辞树又说:“你别误会啊,我现在可不喜欢你,那都小时候的事了。”

“才几年,就扯上小时候了。”袁慎毫不在意,反问:“我们睡的时候,你是单身吧?”

花辞树点头:“啊。”

“那就好,我没兴趣破坏别人感情。”

“那你可以放心了,”花辞树笑,又问:“不过你大学学的不是数学吗,怎么现在做珠宝设计。”

袁慎勾唇:“你不觉得宝石的每一面切割很有精准数值的美感么?”

“嗯…”花辞树顺着他的话思考。

袁慎瞟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开什么玩笑…”

“啊?”花辞树懵了,他是真的觉得袁慎说的有道理。

“我只是学到一半发现自己只是学会了数学而不是喜欢数学,所以转了专业,不过也不是一开始就选了珠宝设计,本来是建筑设计,后来学了半学期发现对珠宝行业兴趣更大,就又转了一次。”

“你转了两次?”花辞树大为吃惊:“学校同意了?我看有的人转一次都难。”

袁慎耸了耸肩:“转专业无非就是要成绩绩点,达到要求就能转,第二次嘛确实有点困难…不过我跟主任说不让转就退学,后面他们开了个会,我就转了。”

“……”学霸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花辞树点点头:“那后面呢?”

袁慎瞥了他一眼,低头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聊得差不多了吧。”

意思就是不聊了,花辞树不以为意,开始帮忙收拾。

大部分塑料盒都很方便,塞袋子里扔了完事,袁慎停下来看着油滋滋的烤盘,抬眼问他:“这个是你自己的吗?你是带上去还是放我这洗?我这有洗碗机。”他觉得花辞树这种人家里应该连洗洁精都没有。

其实这个烤盘连带着烤肉机也都是店家的,按理说明天上午就有人来收,洗不洗都没事,反而是把烤盘留下来洗明天一早来人了收不到,袁慎又出门上班,拿不到更麻烦。

“那放你这洗吧。”花辞树说。

“行。”

收拾好东西,花辞树一手抓着一个烤肉机一手拎着一袋饭后垃圾,被袁慎送到家门口。

袁慎倚着门边,一手搭在内侧门把手:“这顿多少钱你一会微信发我账单,我吃得比较多,A百分之八十给你也可以。”

刚刚还聊得不错呢,现在就摆明了要划清界限,花辞树没打算要他的钱,站在门外问:“咱们以后有空还能一块吃饭吧?”

袁慎倚着门边轻笑一声:“别问这种问题,晚安。”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

站在原地的花辞树沉默几秒,气笑了,没关系,不是还有烤盘落在他家里吗。

把垃圾扔完,花辞树回家往沙发上一躺,发消息给朋友:烤肉机我用着挺好的,你明天别让人过来收了。

Y:? Y:丫的付钱

-

NG展览成了设计部门的首要任务,袁慎今早一到就召开了部门会议,他手下分了AB两个设计组,他原本也带一个组,但力压A组组长升职后许经理仍让他挂首席设计的头衔,这就有点招仇恨了。

袁慎在国外时的作品已经小有名气,许经理只说袁慎占着这的名头对外好听,就无视了他们因为这个头衔可能引起的内部争斗。职场这种事总是有的,A组长待在星汉的时间比袁慎还要早两年,许经理当然不可能为了这点事说他什么,既理解他心里有积怨,又不得不站在公司角度替把更合适的人放在总监位置,就让袁慎少跟他计较,于是设计部便有了这种下属对呛上级的局面。

上午的针对性会议讨论到最后各自发表意见,A组组长率先发难:“参展的展品最后是内部选出吧?”说完还极富深意地低头笑了一声。

“作为首席,我当然会参与设计展品,但完全是为了争取星汉能和NG合作上。”

点出名头,A组长嫌恶地咬了咬牙,道:“也是,到时候总监大人自评自选,我们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笼上一层低落的氛围,NG的展览不论最后会不会被NG选上,只要展品出现了,那都是履历上值得重点划粗的一笔,本来十几个设计师争三个名额就很困难了,如果再被占去一个,出头的机会就更少了,谁不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呢。

安静的几秒里,袁慎坐在会议桌的中央,十指交叠放在桌面,无框眼镜反射出冷硬的光,他审视过两边的人,他的声音儒雅温和,似乎是真的在疑惑:“大家都这么认为吗?”

底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暗流涌动的目光在无形中相互交汇了无数次,谁会回答这么死亡的问题。

袁慎却打算做个刻薄的上司,他勾起笑容,眯起眼睛让眼尾略微上扬,很轻地笑了笑:“既然大家都不说,就用行动表明,大家投票表决吧?嗯?好吗?”

全场静默,几乎没谁的脸色是冷静的。

“没人反对就是同意了,”袁慎温柔地笑着:“那么现在举手吧,认同所谓自评自选这一说法的请举手。”

“你这是逼同事们站队吗?”A组长率先打破僵局道:“总监带头搞办公室斗争,许总知道了恐怕不好吧?”

“谁搞办公室斗争?”袁慎看向他:“会议的作用不就是集思广益吗,有人提出想法我不过是按照惯例采集大多数人的意见,我毕竟不是专制的人,如果这都算办公室斗争,应该…追究提出自评自选这句话的人吧?话题是谁挑起的,谁才是真正搞办公室竞争的人不是么?”

A组长顿时面色铁青:“你…!”

袁慎收回眼神:“好了,开个小小的玩笑,也不是真的要大家举手。”

一会议室的空气好像都流通了,出了一头冷汗的设计师们暗暗松了口气。

“最终的评选当然由许总亲自来,我只负责跟进和协助大家,”袁慎笑眯眯地:“许总当然只会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因此大家可以放心,在座的各位都是资深设计师了,相信能凭自己的本事拿下名额,”袁慎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至于太过自卑,还没开始比就觉得自己没能力竞争的,也可以来协助我处理其他工作,我也不用加班得太晚了。好了,还有谁要发言?”

全场寂静。

“那么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袁慎微笑着站起身,转身对身后的助理道:“陈欣,一会把会议记录整理好送我办公室,散会。”说完,他收起好脸色,迈步走出会议室。

-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袁慎正看着今年几场服装秀的图文版寻求灵感,敲门声响起,他头也不抬:“请进。”

许经理推门走到他面前坐下,脸上挂着笑。

袁慎板着张脸,冷淡抬头:“许总,有何贵干?”

“别这么生分啊,”许经理谄媚地笑笑:“我知道你们吵架了,别把火撒我身上呀。”

“您就别隔岸观火了,”袁慎转回目光,继续看着电脑屏幕,滑着鼠标一下一下翻页,懒散道:“我这个首席是不稀罕当,你还是趁早给别人吧。”

“哎呀这个再议再议,我不是来看你热闹的,我是来通知你,NG两周后就过来审初稿,你有灵感了没有?”

“两周后?”袁慎皱起眉,音量都拔高了:“他们是不是真的有病啊?”

“初稿,初稿,他们就是来看看…你消消气…”许经理随手抓了份文件给他扇风:“我也觉得太有病了,而且摸不准他们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不过反正他们那边到最后都是负责人拍板,我们只要搞清楚他的喜好就行了吧?”

袁慎眉头更紧:“所以?”

“所以,”许经理嘿嘿地笑了两声:“你要不,主动去找找人家?”

袁慎冷下脸:“许哥,你当我是什么?上赶着等人挑的菜吗?”

“不是不是不是!”许经理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也是为你着想,你想想啊,虽然我对你的业务能力是百分之一百二的看好,但架不住万一人家是个啥也不懂的脑残,你花那么多心思设计人家看不懂,这多委屈?对吧,NG毕竟没涉及过珠宝行业,他不懂呀!还不如听我的,针对性调查,摸清他的喜好,有没有道理?啊?”许经理苦口婆心说完,还真挚地冲他眨眨眼。

“没有。”袁慎丝毫不为所动,答得十分果断。

“哪没有了!”许经理背都挺直起来。

“他选不上我的作品是他没眼光,我不会违背自己的职业操守向下沉市场妥协。”

“你…”许经理抿了抿唇,指着他:“你非要逼我放大招是不是?”

袁慎挑眉,从屏幕那分出一丝目光给他:“说来听听。”

“如果顺利,NG后年会和国际珠宝协会在英国办珠宝大展,到时候世界各地的顶级珠宝设计都将登展出现,如果你想你的设计出现,第一步就是跟NG搭上线,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袁慎沉默一会,眼睛终于完全看向他:“你哪来的消息?”

许经理点开手机,找出一则英文报纸页面,转过去给他看:“包靠谱的!”

“……”袁慎仔细看完,呼了口气:“我要怎么找到他。”

“我得到的消息,NG的负责人喜欢泡吧喝酒,”许经理唰地抽出一张名片:“这个酒吧是我朋友开的,我上次去撞到过他,不过他身边挺多人,我就没过去打招呼,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去,不过也只有这一个方法蹲一蹲了。”

听到许经理嘴里的描述,袁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负责人更是印象跌到谷底,他皱着眉嫌弃又不情愿地拿过那张名片:“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挺好认,他长得还挺高挺帅的,嗯……”许经理想了想,努力描述:“棕色头发,深棕色瞳孔,哦对了,我看他头发应该是有点自来卷,这个很好认了,你记住这个特征要是真见到肯定能一眼认出来。”

“…”袁慎还是皱着眉:“他哪国人?”

“不知道啊,中文挺流利的,国籍说不准,血统也说不准,我感觉他整体还是偏亚洲脸,但也说不定有没有混点洋人血。”

袁慎顿了顿:“知道了,出去吧。”

“呜呜好冷淡…得到了就不珍惜人家…”

袁慎啧了一声:“你滚不滚?”

“好好好,我滚我滚。”许经理边走边嘀咕:“怎么跟上司说话的,真是的…”

-

下班洗完澡,袁慎窝在沙发上,夹着那张名片,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十几分钟过去,袁慎深呼吸一口,倏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往外走。

门一打开,花辞树站在门口,显然也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

袁慎皱着眉后退半步:“你怎么来了?”

花辞树扬起笑容:“我来拿烤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