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焕垂眸:“我不记得。”

“这、这…”鄂顺转头,跟其他吃惊的家仆对视。

不多时,小铃请来了大夫,为让大夫安心看诊,屋子里的人也让鄂顺遣散了。

大夫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给姜文焕把脉,他皱着眉眯着眼,收回手时习惯性地顺带抚了把白胡子,转头对鄂顺说:“从脉象看,病情有所好转,伤口可有每日换药?”

鄂顺点点头:“有的。不过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这是怎么回事?”

“嗯?不应该啊,头部没有外伤,怎会失忆呢?”

“是真的,不信你问他,”鄂顺看向姜文焕,证明似的:“你说,你是不是不记得?”

“…”姜文焕嗯了一声。

大夫眯着眼想了想:“老夫未曾遇到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受到过撞击,即使没有伤口,也不排除有失忆的可能。”

“那能治吗?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大夫摇摇头:“老夫只能开个方子调理,至于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这样吗,”鄂顺垂下眼:“好吧,我送您出去。”

“殿下不必送了,”大夫慈祥地笑了笑:“老夫来得多,早已认得了。”

鄂顺摸摸后脑勺,尴尬地笑笑:“那您小心走。”

待大夫离开,鄂顺双手叉腰,长长舒了口气,歪头看着他:“什么都不记得,我怎么给你找家呢…”

“我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吗?我认一认,说不定能想起来。”

“哦,对,东西我叫小翠收在柜子里呢,你等着,我给你拿来。”鄂顺说完,把衣柜里的东西一股脑全抱到姜文焕面前,放在被子上:“你的衣服虽然破了,但我没扔,让人洗干净了,还有这个剑,看起来很锋利的样子,或许你是位行走江湖的侠士?或者从小习武?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你也醒了一次,还挟持了小翠,所以大家才这么怕你,还有…”

姜文焕扒拉着面前的东西,没应他的话。

鄂顺喋喋不休说了半天,见他一点不吱声也不理人,不由得瘪起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本来没找到自己的东西就焦躁,姜文焕下意识地低声呵斥了句:“别吵。”

“……”

发现没了声音,姜文焕顿了顿,发现自己似乎暴露性格了,抬眼一看,鄂顺正皱着眉,楚楚可怜地瞪着一双眼睛,嘴角也向下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姜文焕沉默一会,放低姿态调整语气:“抱歉,我只是…脑子有点乱。”

“这样啊…”鄂顺抿了抿唇,眉头舒展开:“你刚刚好凶,我都被你吓到了…你下次可不要这样说话了。”

这就哄好了?姜文焕有点不可置信:“…呃,嗯…”

鄂顺双手反撑在床沿,膝盖轻轻晃着:“那你看着这些,有没有想起什么?”

姜文焕没有翻到令牌,问:“只有这些了吗?”

“啊,”鄂顺点头:“我都让他们收好的放柜子里,怕你醒了要找,柜子里的我都拿过来了,都在这。”

他连少了把匕首都没发现,或许根本没有自己看过,但也难保是装出来的。姜文焕按兵不动,装出纯良的样子:“谢谢,但是我想不起来,收拾东西的人…”

“小翠收拾的,你要问问她吗,唔…不过她现在可能有点怕你。”

“…”看来上次抓住的侍女就是,姜文焕顿了顿,展开笑容:“上次不太清醒,多有冒犯,我想同她道个歉,你可以帮我叫她过来么?”

“喔……”鄂顺看着他的脸,小声惊叹。

“呃…怎么了吗?”姜文焕挂着假笑。

“啊…没有没有,”鄂顺摆摆手,低头摸了摸鼻子:“就是你笑起来很好看。”

“…”姜文焕嘴角抽了抽:“…谢谢。”

“那个,你饿了吧,睡了这么久也没怎么吃东西,我去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你先休息吧!”鄂顺说完,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去。

“呃…”姜文焕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已经消失的人,肯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否则这么着急转移话题做什么,看来不能贸然问起了,得想办法在这多待几天…

鄂顺靠在门边的墙上,捂着发红的脸颊,他果然没看错,这个人就是长得很好看,连笑起来都这么好看,得想办法让他多留几天,说不定可以变成朋友…!

反正他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就是白纸一张造不成什么威胁,留他暂住正是顺理成章的事。鄂顺算盘打得响,打算就这么跟他说,于是在姜文焕又在鄂府养病三天,伤势好到能下床后,亲自端了吃食过去。

“是你…”姜文焕正在桌边坐着,看到他来,立马站起身。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鄂顺面带笑容,把盘子放到桌上,坐到他对面,摆摆手让他也坐,又把筷子塞到他手里:“你先吃饭。”

“那你呢?”姜文焕抬眼看他。

“我吃饱了,你不用管我,吃吧吃吧,”鄂顺眉眼弯弯,眼睛盯着他看:“你恢复得不错嘛,比刚来的时候精神多了。”

姜文焕应付地笑了笑:“多亏了殿下搭救。”

“怎么这么叫我,是不是跟他们学的?”他是来交朋友的,又不是收下人的,鄂顺手心托着下巴:“你别跟他们叫,我不是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吗,你叫我的名字吧,或者叫我的小名,爹叫我顺顺来着,他希望我平安顺遂。”

话好多。姜文焕假笑:“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看着比我大,叫个名字有什么,”鄂顺撅了撅嘴:“可惜你忘记自己叫什么了,不然我也要叫你的名字。”

姜文焕低头挑了挑眉,随口道:“那你可以叫我哥哥。”

鄂顺愣了愣,耳尖莫名有点热。

姜文焕也反应过来,饱含歉意地看向他:“抱歉,我冒昧了。”

“没、没关系的…”鄂顺移开眼神:“就…叫你哥哥也可以呀…”

“……”姜文焕盯着他,眼神带着冰冷的探究,又在他的目光重新转向他时飞快地换上良善的表情:“好的,顺顺。”

“!”鄂顺瞪大眼睛,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子,膝盖还撞了一下:“哎、哎呀!”

“怎么了?”姜文焕拿着筷子,抬眼看他。

“没什么!”鄂顺眨眨眼,脸颊红扑扑的,总不能说他听到这声顺顺太激动了,身体自己就咋咋唬唬地站起来了,好奇怪,怎么听别人这么喊没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是因为他的声音也好听吗…

姜文焕皱眉笑了下:“那你为什么突然站起来?”

“我、我怕坐久了腿麻,站起来走走!”鄂顺装模作样地在原地踱步:“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姜文焕轻笑:“好吧。”

过了会,鄂顺瞥了他好几眼,端详他吃饭的样子,一边感叹他吃饭都这么认真好看,一边在心里打几遍请他留下多住一阵的腹稿,可惜他这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还是没改掉:“那、那个…”

“嗯?”姜文焕抬眸。

“…!”鄂顺咽了口口水,不敢和他对视,怕说得更磕巴,就移开眼,手指挠着脸颊:“就是…虽然你现在身体好一点,但是你不是失忆了嘛,也不记得家住何处,要不你就在府里多住一阵,我爹出门办事,没那么快回来,也不用着急交代…”

呵…得来全不费功夫,竟然把家底都透干净了,该说单纯还是傻。姜文焕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嘴上还同他迂回:“可是我身无分文,如此长住,实在…”

“没关系的!”鄂顺诚恳地说:“我一个人在府里也很无聊,小丫鬟们都有事要做,陪我玩嬷嬷要骂她们,你就当陪我也好。”

“可我无以为报,心中过意不去,”姜文焕瞟了他一眼,皱着眉道:“除了一身武艺,在下没有一技之长…”

鄂顺立马抓住重点:“如此你便做我的贴身侍卫如何?这样你也可以跟着我,还能在这里住下,有事干也不算白住,可好?”

“嗯……”姜文焕故作犹豫。

“你就答应我吧,我出门也要人保护的,”鄂顺走到他身边去,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低头冲他眨巴眨巴眼:“好不好?”

“…”姜文焕差点抬手把他摔出去,强压下本能,转头也冲他露出笑容:“既然如此,在下却之不恭了。”

“耶!太好了!”鄂顺开心地跳了一下,兴奋地说:“那你明天就陪我出去一趟吧!”

“嗯?去哪里?”

“上街呀,你看你,穿的都是阿福不穿的衣服,我给你添两件新的怎么样?”

“…不必,衣服穿着合身便可。”姜文焕道。他的身份不适合抛头露面,更别说大张旗鼓地逛街采买了。

“不行的!你跟着我怎么能这么委屈呢,好歹买几件成衣,人靠衣装嘛,”鄂顺头头是道地说着:“你既然答应做我的侍卫自然要事事以我的命令为重,我说要给你买衣裳,你只要说一声多谢,然后收下就好了,大家都是这样的。”

姜文焕脑壳子嗡嗡,懒得争辩:“好吧,那就多谢殿…”

“嗯?”鄂顺皱眉。

姜文焕笑了下:“谢谢你,鄂顺。”

“…嗯,不客气。”鄂顺摸了摸鼻子,怎么不叫顺顺了…不过不叫也好,听得人怪害羞的…

-

云淡风轻近午天。

姜文焕有了侍卫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带上佩剑,只可惜配弓在逃亡路上丢失了。

此刻他已在鄂顺房里等了快半个时辰,看他一会捣鼓头发,一会选衣裳,一会又琢磨戴哪个味道的香囊。

姜文焕抱着剑靠在一旁墙上,心想怎么比小娘子还爱美…

后进来的小铃看穿了他的想法,捂着嘴笑说:“殿下就是爱好看的东西,托他的福,府里的姐姐妹妹都能打扮得漂亮点呢。”

姜文焕假意笑笑,他没有和人打好关系的想法,当然,目前还不能弄得太僵就是了。

“这个!”鄂顺举着两个玉佩,一个葫芦形状,一个桃花形状,他皱着眉瞪着眼,表情认真地问站在一旁的两人:“和这个,哪个好看?”

“唔…”小铃想了想,指着桃花玉佩:“这个吧,殿下今日穿浅色衣服,这个合衬些。”

鄂顺点了点头,又看向姜文焕,要他也给意见。

姜文焕其实分不出美丑,感觉都差不多,但为避免他犹豫又浪费许多时间,也指着桃花:“这个吧。”

“这个吗…”鄂顺小声嘟囔,半晌,下定决心似的:“好!就这个吧。”

终于,戴好玉佩可以出门了。

姜文焕也猜到这趟不会是他们两个单独出去,但也没想到有这么大阵仗,除开他,鄂顺还带了两个小厮两个侍女,外带一个马车夫。

“这么多人…”临行前,姜文焕由衷地说了句。

虽然隔着些距离,鄂顺还是听到他的话,不禁有些羞愧,他在府门前站定,大声道:“你们都进去吧,这么多人出去也累赘,就让侍卫和车夫跟着就好了。”

正准备随行的下人个个面面相觑,姜文焕站在一旁没有作声。

“呃…”小铃眨眨眼,道:“殿下,平常不都是这样么?我们跟着也好伺候您呀。”

“我哪里来许多事要伺候,”鄂顺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都进去吧。”

小铃瞟了一眼沉默的姜文焕,扯了扯鄂顺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殿下,他到底是新来的,而且身家尚且不清楚,您单独跟他出去奴婢怕…”

“什么单独,不是还有车夫吗,况且他现在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能有什么坏心思?”

“殿下就是太单纯了,难道您忘了他上次挟持小翠的事吗?”

“上次的事他跟我解释过了,平白从陌生之地醒来,有些戒备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而且上次的事他也心有愧疚,还想找小翠道歉呢。”

“可是他毕竟…”

“好啦,”鄂顺抬手打断她:“没事的,一会上街那么多人,他能对我做什么,再说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很无助的,要是连我都怀疑他居心叵测,他得多伤心,你们也要尝试接纳他呀。”

“我们……”

鄂顺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放心放心,不是也没出过什么事么,你们都进去吧,不许跟着啊。”

鄂顺说完转身,小跑到姜文焕面前,抬头弯着一双眉眼:“走吧,我带你去醉仙楼吃饭,你肯定会喜欢的。”

在鄂顺的强硬要求下,府门前的一众小厮只得看着马车驶去。

车内,鄂顺掀开帘子看着窗外,一会指指这个一会指指那个,自顾自说得兴致勃勃,转头一看,正对面的姜文焕板着张脸,抱着剑正襟危坐,不知道在想什么。

鄂顺秀气的眉头皱起来,他弯腰探头,把脸伸到他面前:“喂!”

“…”姜文焕一顿,双眸抬起,如梦初醒般地:“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呀,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鄂顺坐回去:“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