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焕扫了他的腿一眼,拿过一旁的文件袋交给他:“结束得早,过来看看能不能顺便接你下班。这是恒云的资料。”
“这么快,”鄂顺一边打开一边说:“你下次要过来发消息给我呗,万一撞不见我不就白等了。”
“怎么不自己开车,地铁人太多了。”
“我一个小职员开什么车呀,地铁我已经习惯了,开车说不定还堵呢。”鄂顺翻看起文件,也不问姜文焕怎么知道他下班时间和他搭地铁,只要他想知道,稍微查一下没有什么不会知道的。
姜文焕不再出声,给他时间看那些资料。知道鄂顺这两天都在搭地铁的时候他确实很意外,鄂顺之前两百万以下的车都要嫌弃,谁能想到现在能搭地铁。
鄂顺看着几张资料,越看眉头越紧,反手把文件一拍,低低地骂了一声:“靠…”
原来不知道吗,姜文焕轻轻挑眉:“不要说脏话。”
“我这算什么脏话,顶多算语气词。”鄂顺抿了抿嘴,怒气被姜文焕的话中和,看起来反而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打算怎么办?”姜文焕问。
“你问我?”鄂顺转头看他:“我不是让你收拾他吗?”
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姜文焕反而笑了:“嗯,知道了。”
“别弄死啊。”鄂顺撅着嘴,把几页资料在腿上码齐收进文件袋里。
姜文焕配合地:“嗯。”
鄂顺虽然知道姜文焕打压这种对他来说规模不大的‘小’公司或许不难,但他没想到不过几天,周凯的电话就打到了他手机上。
“喂?”鄂顺依旧语气敷衍。
“小顺,我知道你在生我气,但我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有正事,你听我说完,好吗?”周凯放低姿态,怕极了鄂顺二话不说又把电话挂了。
“哦,什么事,说吧。”
电话没有挂断,周凯松了口气,兴奋地继续道:“之前我推荐你投资的公司还记得吗?他们现在有一个很有前景的项目正在拉投资,已经有很多业内人士盯上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消息,我知道你生我气,所以特地告诉你,我想补偿你的,你别生气了好吗?小顺。”
鄂顺被他最后俩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反胃,他强压着恶心,问:“这个啊,这次又要多少钱?”
“不多,三千万,你放心!肯定翻倍赚的。”
“三千万啊,确实不多,”鄂顺顿了顿,故作担心地问:“够不够啊?”
周凯没想到他兴致这么高,声音都昂扬了:“够是够,但投得多当然赚得也多了。”
“哦,是这样。”鄂顺一手接电话一手抠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你说这消息业内人士都知道了?”
“呃,当然没有,目前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这项目我都不了解啊,要不我问问姜文焕吧,他也是个业内人士。”
周凯哑了一瞬,要是让鄂顺去问了姜文焕,他扯的谎不是分分钟被戳破,毕竟有什么消息是业内大头掌握不到,反而被他知道的。
鄂顺见他沉默就想笑:“喂?还听着吗?”
“听、听着!”
“算了,我想了想,我跟姜文焕关系也不好,问他干嘛。”
“……”周凯觉得鄂顺变得难懂,上次还在电话里那么亲密,现在又成了关系不好了,一时摸不清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对了,这项目公司叫什么?”
之前鄂顺都不会问这么细,周凯犹豫了一会,反正恒云面上就是个正经公司,也确实有进行中的项目,告诉他应该没关系:“叫恒云。”
“恒云?”鄂顺惊讶的语气:“我最近跟我爸吵架被逼着到分公司上班呢,最近有个有个项目,是什么城区规划的,好像就是恒云的,正好,你内部消息都能拿到,肯定跟他们有熟人吧?你帮帮我,把这项目指名给我,让我在我爸面前硬气一回,也不用直接给我,给我组长也行,叫陈士恩,反正我有参与就行,也不能太高调,你说是吧?不然都知道我是关系户我爸还怎么佩服我。”
“……”周凯为难起来,这项目他本来另有安排,却突然出现这么个变数,鄂顺竟然会去上班,还正好和恒云项目搭边,项目不给他又怕他不给钱,鄂顺要是不给这三千万补他的窟窿,别说给人铺路了,连项目都没发正常运行,又没法和刘家那边说,要是被知道他莫名其妙亏了几千万,他就更别想在刘家那个老狐狸面前立足了。
换言之,他现在根本没得选。
“怎么不说话?”鄂顺出声催促:“是不是不方便啊?不方便那算了。”
“别!方便!当然方便了,”周凯赶忙留住他,还不忘维持自己的好哥哥人设:“小顺有忙肯定是要帮的。”
“那就谢谢你了,凯哥,”鄂顺笑笑,又道:“不过你也知道,我正跟我爸吵架呢,钱的事得过两天啊,应该等得及吧?”
“呃…嗯,没事…”
“那就好,别耽误你们,没事就先挂了。”鄂顺挂断通话,把手机扔到身旁另一个枕头上,他正愁恒云马上要来签约了呢,周凯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下暂时不用担心内鬼被提拔,他可以慢慢着手查那个海外公司,他直觉那个公司肯定跟刘叔伯有关系,自己查起来是费劲些,但要是再喊姜文焕帮忙他肯定会起疑的,而自己也想不出好理由来解释自己怎么突然开窍了,说什么重生的话大概会被姜文焕当疯子吧。
鄂顺双手大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构思堵得满满,有根弦紧紧绷着,他无法松懈,睡不着觉。
发了会呆,鄂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来,决定下楼找点吃的,刚吃饱的时候是最困的,所以吃点。
一开门,鄂顺站在走廊,看到尽头的书房灯还亮着,都快十二点了,姜文焕不会还在处理工作吧。
鄂顺转了个方向往书房去,轻轻敲了敲门,探头往里看,姜文焕也抬头看向他,顿了一下,道:“怎么还没睡。”
“哦…我,”鄂顺舔了舔嘴唇:“我出来上厕所,看到灯亮着,就过来看看。”
姜文焕轻笑一声:“房间里没厕所吗。”
“……我就喜欢上楼下的厕所。”
“那还不去。”
“不急了行不行。”鄂顺知道他看穿,借口都懒得找了,赤着脚走过去,站在他办公桌旁,手指拨弄着桌面绿植的小叶子:“你怎么还不睡?很少看你工作到这么晚,对身体不好。”
准确来说,是三十五岁前的姜文焕很少工作到这么晚,之后那几年才经常这样。
姜文焕看着他,眼眸深沉难测,片晌才短促地笑了一下:“在给你打工,马上结束了。”
“什么给我打工…”
“恒云背后那个海外公司没那么简单。”
鄂顺一愣,没想到姜文焕会察觉,还会帮他查,姜文焕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查。
“你…查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让我收拾他吗,起码要他不能翻身。”姜文焕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把笔盖合上,发出咔嗒一声。他说得轻飘飘,仿佛只是吃顿饭的功夫,丝毫感受不出背后的要付出的时间精力和财力。
恒云资金漏洞出现得这么快,都是姜文焕的功劳。鄂顺忽而有些眼热,急忙眨眨眼掩掉:“…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姜文焕嘴角扬着一点弧度,皱眉看他:“不是你让我收拾他的吗?心疼了?”
“扯什么淡!”鄂顺的感动一下子被冲散了:“你再胡说我跟你没完啊,你爱怎么收拾怎么收拾,我只会在旁边给你鼓掌,眼皮都不会跳了一下。”
话一说完,书房里反而安静下来,姜文焕深深看着他,像要洞穿他的一切,鄂顺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眼睛不自然地眨巴几下,说话都磕巴:“怎、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姜文焕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反问:“你觉得对吗?”
好像在说不对的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本人。鄂顺甚至有一瞬间想跟他和盘托出,可太过荒谬的事,谁会信呢。
鄂顺避开他的眼神:“当然对了,我现在讨厌他。”
姜文焕见他又把话题绕回去,也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回房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嗯。”
鄂顺回到自己房间,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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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真应了王姐的话,鄂顺上班遇到张伟和他几个朋友,免不了被白眼几个,还明目张胆地大声蛐蛐,生怕他听不见似的,似乎还有什么关于他的流言,鄂顺听不着,一来他们就收声了,但目光是落在他身上的,公司里除了王姐,好像谁都不约而同地排挤他。
午休,办公室的灯都关了,鄂顺捧起工位上的小盆栽,走到走廊拐角处,把盆栽移好位置,放在窗台阳光照得到的位置。昨晚没睡,这回正困得眼皮打架呢,做完事,鄂顺回到工位,刚要趴着睡会,王姐就伸手过来拍拍他的手臂,拿起手机示意他看消息。
鄂顺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看到王姐发了一条:我听到有人说你一些不太好的话
鄂顺敲敲屏幕:反正都是他们几个,不管
王姐:不,是别的部门的,所以我才告诉你
鄂顺:? 鄂顺:说什么了
王姐:说你买不起大牌买假货,还有说你被有钱人包养,亲眼看着你上豪车,估计就是上次你做你朋友的车被添油加醋了吧
鄂顺看着这条消息,没忍住笑了,被姜文焕包养,那确实是有钱人,还不是一般的有钱。
鄂顺:随他们去吧,睡觉了,好困哦
鄂顺发完消息就扣上手机睡觉了,这种没头没尾的消息,他耗费精力出来自证也没几个会信,浪费时间罢了。
午休结束,项目部两个组开会,重点有两个,一个是恒云的项目负责人敲定,一个是一周后姜氏项目的招标会,由部长亲自负责,但需要一个搭把手的助理跟随,准备在两个组里选人,虽然不是做什么重要工作,但能参加姜氏的招标会不论是见世面还是拓宽人脉都是好机会,更何况难得从职员里选人,一个个都眼冒金光。
会议室里,宣布恒云的项目落到鄂顺所在的组,鄂顺能看到张伟所在另一组的人面面相觑,反而是那个高组长挂着没什么感情的微笑,估计早就跟周凯通气过了。
鄂顺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中性笔,听着部长说完第一件又开始紧着说第二件。
“你们两个组长,都推选一个吧,都在手底下干活,谁比较合适你们都知道。”部长看向左右手旁边的两个组长。
高组长处事圆滑,已经内定了这阵子讨好得多的张伟,毕竟只是小事,卖卖人情多一个走狗,到底是不亏。而另一组的陈组长还在当面问组员有谁想去,让自愿举手,组里举了四五个人,鄂顺就当是凑热闹,也举起手,反正正在实习期,他也没啥事做,天天在办公室跑腿复印文件,还不如出外勤舒坦。
不过竞争这么大,鄂顺倒也不认为自己争得过。
“那就你吧,鄂顺。”
“啊?”鄂顺抬起头眨眨眼,又转头看看其他同事:“真选我?”
桌对面的张伟嗤了一声,妖里妖气地小声嘀咕:“你也知道你不配。”
鄂顺懒得搭理他,转头,陈组长拍拍他的肩膀:“恒云的项目下来,其他同事会比较忙,你刚来事情不多,比较合适。”
鄂顺点点头:“行,谢谢组长。”
“还没定是你呢,谢什么谢。”张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这话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连高组长都瞪了他一眼,鄂顺有点想笑,这么没情商没头脑到底是怎么想的。
部长显然也看在眼里,只不过谁都了解他,嘴贱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两个各自说一下吧,谁比较想去。”
“我去,我之前参加过招标会,有经验,”说着,张伟还瞟了鄂顺一眼:“实习生难免出岔子,到时候万一出丑影响到公司名声就不好了。”
鄂顺本来没想争,现在看他的态度,逆反心理反而上来了,一时间脱口而出:“我去,我在姜氏有熟人。”
此话一出,会议室静了半秒,随后不知谁忍不住低笑出声,随后此起彼伏地紧跟着泄露两声没忍住的笑,张伟更是不加掩饰地挖苦他:“你没发烧吧?知道这次招标会来的都是谁吗,你以为你也姓个姜就能碰瓷啊?”
“行了行了,”部长拍了下桌子:“吵什么吵,两个组竞争为的是一起进步,你们私下怎么样我不管,别在公司搞得乌烟瘴气的。”
张伟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看到大家都没当真,鄂顺也默默松了口气。
“算了,Lucas有经验,跟我去吧,至于鄂顺,”部长说完,张伟的脸上浮起胜利者的笑容,可下一秒部长又接着说:“一起来吧,积攒经验也好。”
张伟顿时皱起眉:“不是只要一个吗?”
部长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拿起文件:“没什么要补充的就散会吧。”
鄂顺也站起身,挑衅地冲张伟抬了抬眉,看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大好。
下班回了家,吃饭完见姜文焕没有回书房,鄂顺也坐过去,脚丫甩甩脱了拖鞋,盘起腿坐在沙发上,瞥了一眼姜文焕手上的平板,是红红绿绿的股票k线图。
姜文焕头也不转:“怎么了?”
“…”鄂顺抿抿嘴:“下周你们公司招标会,在城西办的那个,你去吗?”
“应该不去。”
“噢,这么忙。”鄂顺虽然有心理预期,语气上不免还是阴阳怪气的。
姜文焕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鄂顺皱眉,撅着嘴看过去,姜文焕一副没发现他不开心的样子,就算不哄哄,说点什么搭他的话也是应该的吧。鄂顺看了他一会,见他不给反应,哼了一声站起身,拽拽地上楼去,脚步声踩得啪啪响。
刚进房间就接到周凯的电话,鄂顺任他响着,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一看已经有十八个未接,才拿起手机,第十九个又进来了。
还真是坚持不懈。
鄂顺接通电话:“喂?”
“小顺,我朋友说今天你们签约,你看那个钱…”
“哦,过阵子吧,我不是说了要拿这个项目给我爸看吗,起码要等到项目结束看到成绩才能给他看吧。”
“可是,”周凯停顿了一下:“这个项目结束没那么快吧,小心错过最佳投资的时间,到时候被别人抢先了就不好了。”
“再过两天吧,我手上没这么多现钱。”
“呃…好吧,那小顺你,什么时候出来玩?下班了吗?大家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班是下了…”鄂顺想了想,既然姜文焕不搭理他,正好见面先稳住周凯,免得他发现端倪:“我刚洗完澡,你们在哪呢?”
鄂顺换了套衣服,藕粉色的丝质衬衫,v领开到胸口,脖子上挂着一条同色系的飘带,还特地喷了香水抓了头发,这个倒不为别的,做给姜文焕看,让他不理人。
下楼的时候姜文焕还坐在那,鄂顺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走到他身边,双手抱胸:“我要出门了,跟你说一声。”
姜文焕看了他一眼:“好。”
“…?”鄂顺皱眉:“我大晚上出去你不问我去干什么吗?”
姜文焕抬手看了眼腕表:“现在还不到十点。”
也是,换以前,鄂顺想出去就出去,就算凌晨三点在大道上飙车都没人管得了他。可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出去了,他这段时间表现得难道不乖吗,姜文焕怎么能不管他呢。
“那你就不问了?”
“你不是去和你的朋友玩吗?”姜文焕的语气听起来毫不关心。
偏偏鄂顺还无从反驳,他深呼吸一口,指着他点点头:“行,那我就出去了,今晚回不回来看我心情。”
他大步往外走,姜文焕一点声音没出,鄂顺走到门口停下回头看,他还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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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桌上摆着瓜子果盘,有人在唱歌,还有几个陪酒的男男女女被叫来助兴,鄂顺坐在角落拿着啤酒瓶吹,身旁的人殷勤地靠过去,挨着他的耳边喊:“怎么好不容易来了还这么不开心啊鄂少?上班受气了?”
另一个过来搭腔:“鄂少那个班谁敢给他气受啊,不是找死吗。”
鄂顺挠了挠耳朵,靠着椅背啧了一声:“吵死了,别唱了。”
“诶,够了够了,鄂少都发话了,别唱了。”
正在唱歌的小姐愣了一下,赶紧放下话筒坐到边上去。
“怎么了鄂少,烦什么呀到底,说出来哥几个出出主意,实在不行,”那人顿了一下,回头跟其他人对视一眼,大笑着说:“让凯哥安慰安慰你。”
鄂顺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正儿八经比家室这里几乎没有人比得上他,又奉承他又看不惯他,表面恭恭敬敬铁哥们,实际上就是拿家室最差的周凯作践他,周凯家里只是普通的暴发户,比平常人当然算有钱,但要跻身上流圈子完成阶级跨越哪有那么简单,他们这些家里是名门望族的,带他玩也看不起他,凭年纪叫他一声凯哥,实际上明里暗里怎么挖苦调笑周凯都得装听不懂一样的受着,把周凯往自己身上推,无非是暗戳戳连带上他罢了。
鄂顺不得不回想自己上辈子确实是蠢,连这些浮于表面的态度都认不清,难怪被他们这么玩。
“还说,上次周凯不是惹咱鄂少生气了吗?啊,和好了没?周凯你哄哄啊倒是。”说完,包厢里一阵哄笑。
以往鄂顺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周凯也不懂鄂顺现在对他的态度,只能尴尬地陪笑。
“你们上次都没见到姜文焕过来接我吗?”鄂顺冷冷开口,眼神平等地扫过每个笑了的人,最后死死盯着说那话的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