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叫我来什么事?”鄂顺一进门就瘫倒进沙发里,慵懒又疲惫地伸了伸懒腰,闭眼仰着头:“快说吧,说完我眯一会,晚点我还要出去吃饭,累死了…”

姜文焕站在一旁看着他,鄂顺等了一会见他没开口,这才慢悠悠地掀开眼皮,皱着眉问:“愣着干什么,你别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我行不行?我又不是你员工。”

姜文焕瞟了一眼他脚上穿着的鞋,鄂顺捕捉到垂眸的动作,一时心虚,进门脱鞋这事姜文焕跟他说过很多次,但十年来他就算被提醒、因为这件事无数次小吵拌嘴,不知怎的还是会忘,倒像是故意似的。

刚在一起的时候鄂顺还能撒撒娇蒙混过去,姜文焕也会一次又一次相信他'下次一定'的说法,日子长了就不免变得不耐烦,双方都是。

就像现在,鄂顺除了被揪住错处的难堪和不爽之外已经没有丝毫悔意,像还没开始吵架就已经落了下风。

“你昨天去哪了?”姜文焕把目光转向他,眼神淡漠,看不出什么感情。

这让鄂顺觉得像被审问。

“怎么了?”鄂顺不耐地抿了抿唇,从沙发上坐直,双手交叠抬眼看他:“我手机里的定位你不是看得到吗?”

“我没有看。”

“那你装来干嘛?”鄂顺根本不相信他说的没有看,姜文焕对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早就领教过,连他手机里的gps都是悄悄装上的,一开始并没有告诉他,等到某次他不小心摔坏手机被热心的朋友拿去维修的时候才无意中发现,当时沉浸在热恋中的鄂顺甚至没有因此发火,而是感到甜蜜,慢慢到后来在朋友面前无意中提起,朋友们惊讶地说'这也太恐怖了吧',鄂顺才有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和不适。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对彼此已经了解到不能再了解,频繁见面反而缺少耐心,相看两厌。这么聊下去,又要吵架。

“我去给你倒杯水。”姜文焕想及时止住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我不喝,”鄂顺站起身:“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姜文焕脚步停住,似乎叹了口气,再转过头时脸色已经比刚刚冷了几分,语气严肃,眼神充满威压:“坐下,今晚不准出去。”

“凭什么?你现在要限制我人身自由了?”

“你不能再喝酒。”

鄂顺冷笑一声:“不是不知道我昨晚去哪了吗?”

“……”

面对他的沉默,鄂顺丝毫不意外,挖苦道:“看了就看了,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最烦你这样。”

“坐下,我们好好谈谈。”姜文焕这么说,自己却没有先坐下,鄂顺当然不会乖乖听他的话,先坐下像是示弱,两人之间好似进行着某种无声的较量。

鄂顺在心里读秒,二十秒钟的沉默竟然如此漫长,他还偷偷读快了,最后,他还是失败,很用力地呼了口气,用发出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坐到沙发上手撑着脸,扭过头不去看他。

姜文焕慢条斯理地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问:“晚上去做什么?”

“你觉得呢?”

“是我在问你。”

“…”鄂顺转头:“出去乱搞,满意了没有?”

“鄂顺。”姜文焕表情不悦。

“就是出去吃饭,我进来的时候不是第一时间就说了吗?”不知不觉,鄂顺又提高了音量,不受控制的,几乎是习惯性、下意识的行为。

“跟谁?”

“你有完没完?”鄂顺皱起眉,他最烦姜文焕问这问那,姜文焕每次都很冷静,从简单的对话到把他惹毛,能从始至终都保持自如,他越沉着,越衬得他像个疯子。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查自己去问!我身边不到处都是你的人吗?用的着这么审问我?”

姜文焕眉头微蹙:“我没有审问你。”

“算了,你只会这样,我跟你聊不下去。”鄂顺站起身,这次没有给他挽留的机会,他大步往门走去,砰的一声,屋子里回归寂静。

姜文焕还坐在那,片晌,低头揉了揉眉心。

坐到车里的鄂顺同样烦躁,他咬紧后槽牙,锤了下方向盘泄愤,抬头看着价值不菲的别墅,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一年前他还住在这里。那么大的别墅只有他们两个,本来有住家阿姨,不过后来因为撞见他们接吻,鄂顺臊得慌,跟姜文焕撒娇不要阿姨了,还说自己可以做家务,那时候他很年轻,他们感情正好,姜文焕当然不会拒绝他,也当然不会让他做家务,于是没了阿姨,必要的家务活都落在姜文焕身上,现在回头看,大概无法想象这位大总裁撸起袖子戴着围裙的样子,但鄂顺是确确实实见过的。

再后来那几年,姜文焕越来越忙,忙到没有时间做家务,就变成了家政阿姨在周末定时来,尽可能地保证家里没有其他人,直到现在别墅里也只有周末那一两个钟有人来。

鄂顺一年前搬出去后,越来越冷清。

那次吵得很凶,不然鄂顺也不会一气之下搬出去,好在他离了这也有大把地方可以去,姜文焕大概是知道这点,所以才一直没提出让他搬回来。

为什么吵来着?好像因为姜文焕又觉得他跟某个朋友感情好得太过,简直无厘头,一起吃顿饭喝个酒就叫好了?况且当时身边还有很多人,又不是他们单独在一起。

姜文焕每次都会以询问的方式,问他和谁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一开始鄂顺觉得这样说话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是沟通嘛,但后来他意识到,不论多柔和的言辞,包裹下的还是怀疑与质问。

鄂顺也反思过自己,为什么姜文焕对他如此不信任,难道自己没有给足他安全感吗?可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他从来不隐瞒自己有对象的事实,也会主动介绍姜文焕,身边熟悉的朋友都知道他们在一起很多年,可在一起这么多年,认识就更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姜文焕不知道吗?

十年时间,从喋喋不休到话不投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从梳理,越来越糟。

现在跟姜文焕待在一起他只觉得窒息,可从他身边逃离后,也不觉得舒服。鄂顺深深看了眼这栋房子,不回来也好,现在距离都不能产生美了,越靠近越丑陋罢。

汽车启动,鄂顺开车离开这里。他后悔开这辆车了,黑色卡宴,他不喜欢,太沉闷了。这辆车是他刚开始学习公司事务的时候姜文焕给他挑的,他说他刚进公司,又是人尽皆知的鄂小少爷,太高调容易惹人非议,最好不要开那些花里胡哨的超跑。鄂顺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看在姜文焕的面子同意了,隔天姜文焕就开着新车来找他,亲自把车钥匙送给他。

因为是他送的,鄂顺感动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姜文焕那会哪有钱,姜桓楚突发病逝,留下了尚在运行中的大项目,几个支系亲戚都妄想着把控姜氏,处处打压这个接班人,买通了各大钢材供货商停止供货,目的要项目停摆,一旦工程没有按时完工,巨大的损失、天价的违约金,还有丧失的信誉,每一个都是致命打击,姜文焕顶着压力,四处贷款抵押,联系国外的钢材公司,走各种流程手续,忙得焦头烂额饭都没时间吃,鄂顺至今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钱给他买车,明明如果项目不顺利,他就得欠下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

他还记得姜文焕跟他说,这是庆祝他开始工作的礼物,搞得他像什么花天酒地不干正事的二世祖,虽然他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天塌下来也有家人顶着,父亲不重男轻女,谁有本事谁继承家业,年长十多岁的姐姐有能力,他又想躺平,只图个有钱花有家回,自小他就没什么压力,唯一要说的话,大概是和姜文焕在一起这件事,鄂崇禹一开始不同意,但拗不过鄂顺喜欢,又看到姜文焕真的做出成绩,后来索性不管了。

鄂顺自小就众星捧月,没费劲讨好过谁,此刻却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特地开了这辆车来,可惜姜文焕也没看见,自娱自乐,自取其辱。

他都多久没开这种几百万的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落魄了。

在今天见面之前鄂顺是真的没有想和姜文焕吵架的,他说自己累也只是想姜文焕安慰一下他,像以前一样抱抱他,问他怎么了,可姜文焕第一句就是质问他昨晚去哪了,他去哪?不过是个年轻客户,选的地方也更年轻化,他陪着多喝了几杯,还没十二点就被助理扶走了,其实哪怕他多喝一点待久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反正助理、司机,连他身边的秘书都是姜文焕的人,鄂顺怀疑就算姜文焕要窃取他们公司的机密都是轻而易举,那么多双眼睛替姜文焕盯着他,换句话说,再怎么样他都不会出事。

鄂顺驱车回了公司,心情依旧烦躁,助理递上来的文件他匆匆扫了几眼就皱着眉打回去:“都说了先把预算方案给我看,没有预算看这些有什么用?浪费时间,都是第一天上班吗?”

“是。”助理低着头把文件拿走。

如果不是办公室门会自动缓速,鄂顺关门时的声响应该会被所有人听见。他坐到办公桌前,开了电脑,手放在鼠标上,手指焦躁地轻点着,好半天都没操作什么,回过神来,鄂顺深呼吸一口,拿起一旁的文件,努力让自己分神。

要是年轻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工作麻痹自己,虽然也有点迫不得已,眼看他也快三十了,早就不是一心烦就买醉的小孩子,认真工作几年,经手越来越多的东西,无形之中他和姜文焕也越来越像了。

到五点半,鄂顺看了眼时间便站起身,他晚上有约,现在就得走了,去和姚庶良吃个饭,姚庶良这些年都待在国外,这回刚回来就联系他了。

鄂顺到的时候姚庶良已经等着,从小一块长大,很久没见也不生疏,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近况,姚庶良说他在国外结婚了。

鄂顺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姚庶良眉眼弯弯,说起结婚的事肉眼可见地心情好,鄂顺笑了笑,打趣道:“和哪个?”

“什么和哪个呀…”姚庶良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神:“还是他。”

“还是他啊,”鄂顺故作遗憾,揶揄道:“我以为你找了金发帅哥呢。”

“没有啦…”

看着他泛红的耳尖,鄂顺眼神变得柔和,想当初一个乖乖好学生一个长发社会人士,他还一度反对这段姻缘,幼稚地劝诫姚庶良要找就找姜文焕这样的,温柔体贴,而不是找个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闷葫芦。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反倒是人家恩恩爱爱还领了证,他和姜文焕陷入这样难堪的局面。

早些年感情好那会,鄂顺也跟姜文焕提出过去国外结婚的想法,哪怕在国内不具有法律效应,就是图个仪式感,姜文焕答应了,但那时候忙,一直往后推,搁置了一段时间后,比起领证,更快的是姜妈妈得知儿子和男人搞在一起的消息,姜妈妈的精神本来就不太好,需要定期看医生和吃药,得知这个消息后据说是崩溃了,鄂顺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说,姜文焕那时候没让他见姜妈妈。

即便鄂顺有几次都提出想见见姜妈妈,他对这件事是很乐观的,觉得只要坐下来好好聊聊,让姜妈妈看到他们在一起的决心,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到现在鄂顺也没见过她,因为这事结婚的事也永久搁置了。所以听到姚庶良说他和曹宗结婚的消息,鄂顺是羡慕的,曾经他也想要,不过没办法,人生哪有什么都如意的。

“恭喜你啊,这么不声不响的证都领了,怎么样,这回暂住还是常住?暂住的话要不要住我那,有空房间。”

姚庶良笑着摇头:“我们不算常住但也不短,他有个工作要跟国内这边对接,待个两三个月就尽早回去,那边还有小猫等着我们呢,寄养太久也不放心。”

“那你们住?”

“回国之前已经联系家政公司把家里打扫干净了,挺方便的。”

鄂顺点点头:“那挺好的。”

“不过哥,你刚刚说的话…你没和姜哥住在一起吗?你们…”

“想哪去了,”鄂顺打断他,低头抿了口茶:“我就是搬出来了,离公司近。”

姚庶良松了口气,放心笑起来:“那就好。”

“没你俩好,喜酒没喝上就算了,怎么喜糖都没一颗?嗯?”

“谁说没有!”姚庶良从身侧的椅子拿出一份礼盒,笑着递给他:“特地带给哥的礼物,别人都没有。”

“真的?算你有良心啊…”

一顿饭吃完,鄂顺的心情好了许多,离开的时候还看到曹宗把车停在侧边,站在车门边等人,看样子是到了之后就在等,见姚庶良出来便迎了过来,简单和他打了个照面后把人接走了。

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天黑得早,显得愈发萧瑟,鄂顺站在餐厅门口,风呼呼地吹起他的大衣衣摆,他想起某一年的冬天,车载广播里的女声播报着这一年是个严冬,气温创近十年来新低。

那天下着大雪,路面滑溜溜的,灌木丛盖了厚厚一层积雪,鄂顺早八上课太困,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崴了脚,在冰天雪地里躺了几分钟,身边的同学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玩行为艺术,赶紧给他扛起来抱医务室去了,姜文焕也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买不到车票,就请了假从另一个校区坐六个小时车过来,路上就堵了快两个小时。

鄂顺疼得满额头出冷汗,咬牙硬忍着,见到风尘仆仆的姜文焕还以为是自己疼出幻觉了,直到姜文焕走到床边坐下,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又收回去,双手搓得热了才重新碰他,接触到掌心温度的那一刻,鄂顺的眼泪鱼贯而出,铜墙铁壁都碎成渣,他委屈地瘪着嘴,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得到庇护的孩子:“姜文焕,你来了…我好痛啊呜呜……”

姜文焕皱着眉,温柔地抚摸他的脸,指腹替他拭去泪水,点头轻声说:“我来了,怎么摔的,不哭了…”

鄂顺抽抽嗒嗒地给他解释经过,伸手要抱他,姜文焕倾身让他勾住自己的脖子,鄂顺问他什么时候走,姜文焕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告诉他他不走,在这陪着他。

一阵风,鄂顺打了个哆嗦,从回忆中找回神智,低头吸了吸鼻子,转身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刚坐上驾驶座,兜里手机就响了,鄂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爱心备注愣神,这是从他确定自己心意时改的,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久半个月,这么多年来也没改过。

或许是刚刚见证了别人幸福美满的感情,鄂顺心里柔软了许多,接通了电话,没有主动说,只是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几秒后,姜文焕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喂?”

“…”鄂顺顿了顿,也回了个喂,姜文焕今天找他过去应该是有事的,只不过白天没两句就吵起来,没机会听到。

“你现在…”姜文焕话到一半停下来,他本想问鄂顺在哪,又想起他今天这么问已经惹他生气了,便换了个问题:“你现在有空吗?”

鄂顺闷闷地嗯了一声:“有空。”

“我妈想见你,你愿意吗?”

鄂顺脑中轰的一声,手机没拿稳掉到座位上,电话另一头的姜文焕听到杂音蹙起眉,等鄂顺着急忙慌地把手机重新拾起来,姜文焕已经在说:“…就算了,我跟她说一下。”

“我见,不用,我去见她,什么时候?”鄂顺有些语无伦次,这是姜文焕第一次让他去见他妈妈,他太高兴,连同今天所有怨气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姜文焕停顿几秒:“明天有空吗?晚饭。”

“有,有空,就明晚吧。”鄂顺应下来,又想到什么,忽然怔愣了一下:“本来是今晚吗?”

听到姜文焕说的那声嗯,鄂顺沉默几秒,低头叹了口气:“对不起。”

姜文焕还是很温柔:“没关系。”

“那明天…”

“我去接你下班,好吗?”姜文焕又说:“最近你都不让司机接送你。”

鄂顺刚想说好,后半句就让他升腾的热情降下来,他有不爽,忍着没有发作,就当没听见:“不用了,你告诉我地方,几点碰面,我去就行。”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说了声好。

“没事我就挂了。”

“好。”

-

第二天鄂顺提前半个小时到,看到旁边停着的姜文焕的车,默默松了口气,他还怕自己到了姜文焕还没到,届时要跟姜妈妈说什么,莫名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局促。

姜妈妈身体一直不好,鲜少露面,早些年鄂顺也只在宴会上陪同父亲姐姐的时候见过姜爸,这回头一次见姜妈妈,鄂顺像个毛头小子,光是挑衣服就问了好几个人,最后选了票数最高的杏色毛衣,显得乖。

因为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提前订礼物,鄂顺有点怨姜文焕没有提早跟他说这些,本想送些补品水果,又觉得太老套,况且姜妈妈既然身体不好,想必看到药都直皱眉,思来想去,鄂顺另辟蹊径,花了大价钱找设计师朋友买了双鞋,要矜贵典雅还好穿,昨晚上打视频电话隔空挑选,鄂顺一双又一双地看,哪个都不满意,愣是折磨了朋友好几个小时才逼出人家新到手的纯手工限量,鄂顺一眼相中,朋友也说这双跟不高而且很稳,孕妇都能穿,鄂顺便拍板定下,联系了人直接把鞋连夜空运到他手上。

鄂顺觉得自己聪明坏了,人人都送补品燕窝,可女人到老都是爱美的,而且他特地找了以前的新闻版出来,年轻时和姜爸爸站在一起的姜妈妈是个大美人,如此一来他这份礼物也算是与众不同了吧。

深呼吸一口,鄂顺提着盒子下车,前院的小铁门开着,中间一条小径,两边的花草被照料得很好,他驻足看了一会,心里想着往前去按门铃还有点紧张。

就在这时候,姜文焕推着姜妈妈从花园另一边走出来,见到鄂顺,问:“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轮椅上的女人一头白发,身材消瘦,眼窝凹陷进去,双眼皮松弛耷拉下来,显得愁容满面,腿上放着毛毯,后背也披着毯子,双手搭在腿上,隐约露出的手腕纤细,一身素色,冷漠淡然。

鄂顺一愣,整颗心都凉了半截,急忙把拎着的礼物背到身后去,磕磕巴巴地:“呃、嗯,来了,就刚到,”鄂顺看向轮椅上消瘦的女人,弯腰低头,毕恭毕敬地:“阿、阿姨好,我是鄂顺…”

“嗯。”

声音有些沙哑,鄂顺抬眼看了下才确定是谁在说话,姜文焕跟他眼神对视,微微点头安抚他,随后低下头俯身对姜妈妈说:“外面冷,我推您进去吧。”

姜妈妈点了点头,姜文焕推着她进屋,从鄂顺身边经过,回头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跟上来,鄂顺回过神,也小步跟上去。

完蛋了,是不是看到包装袋上的高跟鞋logo了,怎么这么倒霉啊…

没有备用方案,鄂顺骑虎难下,只得拎着礼物像个鹌鹑一样跟在侧后方。

到客厅,在姜文焕的搀扶下,姜妈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坐到沙发上,鄂顺局促地站在一边,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姜文焕倒了杯茶递给她,姜妈妈接过,道:“都坐吧。”

鄂顺看姜文焕坐下了才敢坐,微微低头手指捏着手指,屋里安静,他如坐针毡。

姜文焕主动打破沉寂:“妈,这是鄂顺,您不是想见他吗。”

鄂顺能感受到这句话说完之后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莫名给他心里压了块石头,姜妈妈无声打量着他,好一会才慢悠悠开口:“长得挺白净,像个女娃娃。”

鄂顺抬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笑容就先攀上了,他就知道是他多虑了,从小到大就没有长辈不喜欢他的,他可会讨长辈欢心了。可接着,他又听到同样的声音说:“怎么你就不能干脆找个女娃娃呢?”

“妈。”姜文焕蹙眉。

鄂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姜文焕,但姜文焕没有看他,错失了他的求助。若是再年轻几岁,鄂顺一定会明媚热烈,张狂大胆地说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说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说他的家世不差,他们是相配的。可现在他已经二十九岁了,没有少年人的一腔孤勇,面对这个这么多年来一直像心结一样的长辈,鄂顺犹豫了,最后选择成为一个圆滑的大人,选择沉默。

姜妈妈没有继续,一转话头看向鄂顺放在桌上的礼物:“拿了什么过来,是给我的吗?”

“呃…”鄂顺张了张嘴,正欲解释。

“拿过来我看看。”

鄂顺伸到半空的手只能将礼物转到姜妈妈那去,姜妈妈拿着礼盒看了眼,包装袋的品牌logo好巧不巧就是高跟鞋的图形,她轻哼一声:“有心了。”

“不是的,我…”

“我收了,谢谢你的礼物。”姜妈妈打断他,没有拿起里面的鞋盒,只是看看就将袋子放到一旁。

“……”都这么说了,再解释反而显得不依不饶,鄂顺恨自己自作聪明,费力费钱还没讨着好。

姜文焕皱了下眉,转头看向他,似乎也不明白他怎么选了这么个礼物。

“焕儿,冰箱里有千层蛋糕,我猜你们年轻人爱吃,去拿来吧。”

鄂顺摆手推辞:“不用麻烦…”

“别客气,没什么好招待的,焕儿,去呀。”

姜文焕顿了顿:“我让阿姨去拿。”

“阿姨在后院浇花呢,”姜妈妈笑笑:“怎么,现在身价不同,我都使唤不了你了?”

“…”多明显支开他的话,姜文焕怎么会听不出来。

鄂顺当然也听得出来:“去吧,我在这陪着阿姨。”

他抿嘴微笑着冲姜文焕点了下头,姜文焕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我马上回来。”

“不知道被我放在哪个冰箱了,你找找。”姜妈妈说。

等姜文焕离开,鄂顺规规矩矩地等候发落,姜妈妈问他:“今年几岁了,在做什么工作?”

“二十九了,在家里公司帮忙。”

“这样啊。”姜文焕走后,姜妈妈的语气反而柔和了很多:“我知道你是哪家的,没想到这么大了,你小焕儿几岁?是四岁吗?”

鄂顺点头:“是四岁。”

姜妈妈笑了笑:“你看着倒是比焕儿有活力得多,焕儿像他爸,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的,很没意思吧?”

鄂顺也笑了,摇摇头:“他很好,这么多年一直很照顾我。”

姜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恢复自然:“是啊,你们也在一起好几年了,其实阿姨第一眼看到你就挺喜欢你的,知道为什么吗?”

“…”鄂顺顿了顿,他属实没感觉自己受待见:“为什么?”

“焕儿的弟弟跟你差不多大,我看着亲切。”

“弟弟?”姜文焕从来没跟他说过他还有个弟弟。

“是啊,如果没有夭折,他大概就像你这么大了,”姜妈妈垂眸,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他是早产儿,生下来的时候不到四斤,那么小,哭声都那么微弱,为了生他,我差点死了,结果他还是没能长大,我也落得一身病。”

鄂顺皱着眉,一时不知从何安慰,片晌才说:“我妈妈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说完呢又觉得不对,感觉像在比惨。

“不过还好,我还有焕儿,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鄂顺心里咯噔一声。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你说,我一个做母亲的,能眼睁睁看着他以后孤身一人吗?”

峰回路转,虽然鄂顺心里隐隐有预料:“他不会是一个人的。”

姜妈妈摇摇头:“我的身体就这样了,万一哪天走了,我也希望他能有孩子在身边,将来有儿女送终。我知道,我知道外面现在对同性恋很宽容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接受过高等教育,看过世界的多面,我知道这很正常,我不歧视的,我只是…”姜妈妈低头哽咽:“我只是不想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在他心里,与其这样声泪俱下,鄂顺倒希望她咄咄逼人些。

“孩子,阿姨求你,你们分开吧,焕儿要结婚才好,说点现实的,你们两个男人,以后家业怎么继承呢?咱们都不是普通家庭,有很多放不开抛不下的东西,不能白白落到别人手里…”

“几个冰箱都没有,”姜文焕的声音陡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面无表情地走来,装作没看到母亲泛红的眼眶:“是不是记错了。”

姜妈妈别过脸抹了下眼睛,声音暗哑:“可能是吧。”

“您累了吧,我扶您回去休息。”姜文焕已经勾起她的手臂,语气温和,动作却很强势。没有坐轮椅,姜文焕扶着她去一楼的房间。

鄂顺孤零零地坐在原地,说不难受是假的,不被爱人的妈妈祝福还被劝分,鼻子酸酸的,姜文焕知道他妈妈会这样说吗,还是他在借谁的口说这些话?不管是不是,鄂顺委屈的时候就想冲他抱怨,可这回也不行,怎么能向儿子抱怨亲妈呢。

姜文焕把妈妈扶到床上躺下,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小心着凉之类的话,最后叹了口气:“妈,前几天您那样说我才会让他来的。”

姜妈妈没说话,沉默转过身,知道说不了什么,姜文焕转身离开:“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姜文焕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魂不守舍的鄂顺,他伸出手,到半空又收了回来,问:“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鄂顺抬头看他,他本来都忍得很好了,可姜文焕非要来问他,搞得他眼睛一下就红了。鄂顺低下头,闷闷地说:“随便聊聊而已。”

“她腿脚不好,你送的礼物可能正好勾中了她的伤心事,所以才对你态度差了点,别放在心上。”姜文焕选了个相对合理的理由,不管妈妈说了什么,都希望鄂顺不要把那些话认为是针对他。

本来没有选好礼物就很难受了,这下又被直白说出来,像指责一样,鄂顺万分委屈,这又不是他想的,他又不知道,明明他也费了很多心思,反而成了过错。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就突然要见面,我只能准备这个,能怎么办?”

姜文焕皱眉:“我问了你有没有空,如果没空可以推辞。”

“你…”鄂顺气得语塞:“问题是这个吗?”

感受到要吵架的预兆,姜文焕举起手:“好了,停,不聊这个了,我知道你用心了,结果不好也没关系。”

明明是安慰,鄂顺听着仍觉得不舒服:“如果你能起码告诉我一声阿姨腿脚不好,我也不会选这个。”

姜文焕有些无奈:“我怎么会想到你会送高跟鞋…”

“这个不高,我特地…”

“那能穿吗?”姜文焕不耐地打断他,又叹了口气,调整好语气:“我们不纠结这个了,去吃饭好吗?”

“……”鄂顺哑口无言,满腔委屈无处倾泄,凭什么都是他的错,他是选错了礼物,可他受到的待遇又是什么?这种逼分手的戏码竟然发生在他身上,他又不是灰姑娘,哪里配不上姜文焕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鄂顺喃喃自语,片晌,他站起身越过姜文焕,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什么?鄂顺…鄂顺!”

他没有回头。

听到门外引擎启动的声音,姜文焕闭上眼叹了口气,低头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