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锐看着他,心里阵阵发酸,就当是最后一次敞开心扉,贪心最后一次,再多看看他。

“其实害怕做不成朋友的是我,”李昀锐低下头,娓娓道来:“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我总是在想你有没有可能也喜欢我,不然干嘛这样对我……看到你跟别人玩得好我都会嫉妒,是不是好多次你都觉得我莫名其妙就生气了,但你不知道,你每次哄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想啊…你以后会对谁这样,对你的对象…妻子,是不是会更包容,不过每次这么联想我又会不开心,好多次我都想冲动一回,直接告诉你我喜欢你,因为我想独占你,不想你身边有别人…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恶心?”

李昀锐平静地看着他,黄曦彦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瘪,他摇头,说不出话。

“但是我每次都控制住了,我怕我自作多情,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李昀锐仰头呼了口气,眼圈里打转着泪花:“…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我找你吃饭你说你在外面,我就非要去找你,之后又突然说不去了,其实不是临时有事,我那会儿都快到了,就隔着一条街,你们坐在店外面,一个橘白条纹的遮阳伞下面,我看见你们了,怪不得你们恋情曝出来的时候网友都说配,看着确实挺合适的,”李昀锐笑了笑:“当时我就特别后悔,非来那一趟干什么,我没有勇气面对面祝福你们,甚至一想到哪天你跟我分享你们恋爱中的事我还要陪笑就觉得难受,所以只能临阵脱逃了。”

黄曦彦抬起头看他,李昀锐红着眼眶,却是一种释然的姿态,他斜靠着座椅,眼里柔和又破碎,明明微笑着,却好像马上会落泪,黄曦彦从不知道这些事,也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一种切身的痛苦袭来,如有实质地像针扎进他心脏里。

“我也想过做朋友就好了一直瞒着你,埋在心底,谁也不告诉,但是我做不到,我已经控制不住了,我想抱你,吻你,想跟你做任何事……我忍不住靠近你,”李昀锐苦涩地笑笑:“说实话,那天晚上你是不是醒着?”

“…是。”

“我猜也是…”很大的喘气声,李昀锐垂眸,一颗泪汇聚成珠正好掉落:“抱歉,是我越界了…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他扯起嘴角:“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黄曦彦一瞬间感到无法呼吸,百感交集地开口,声音哑得难听:“我…别这样,我们…”

“辛苦你听这么多,最后一次烦你了。”李昀锐咽了咽喉,压下酸楚,本来没打算告诉黄曦彦的,说出来他都为自己不耻,不仅做朋友不合格,做单恋者也不合格,那些话就像生生从心里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李昀锐恶劣地想,起码要在黄曦彦心里留下点不可磨灭的记忆,让他时时想起,毕竟他把他放在心里待了这么久,也要让黄曦彦为他牵挂几分几秒才值当。

“祝你以后一切都好,再见。”李昀锐说完,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开始是快步走,然后是跑。

黄曦彦看着他被冷风扬起的衣摆,好像那风也穿过玻璃吹到他的眼睛,吹得又酸又痛。

李昀锐回去就睡着了,醒来时泪流满面,睫毛上都是水汽,脸上有泪痕,枕头上也有印记,但心情却出奇的轻松。

也多亏了有那么多工作能把时间塞满,累得他一回家倒头就睡,根本没空伤春悲秋,李昀锐印证了一条真理,在事业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没买到除夕当天的机票,但大年初一总算能回家,李昀锐已经有几年没回家了,今年发展得比前几年好,李昀锐心情愉悦,没告诉家里能回,美滋滋地落地空降,给了一家子一个大惊喜,妈妈边骂他不提前说,边张罗着翻出冰箱里的食物要补一个团圆饭,大林在妈妈的指示下去给李昀锐的房间铺床单罩子,李昀锐就坐在客厅和爸爸喝茶,聊聊今年的工作。

一家子团团圆圆坐下,饭桌上吃到一半,妈妈还是不免提了一口李昀锐的终生大事。

“马上三十了知不知道?你张叔儿子生的小姑娘都能打酱油了。”妈妈边说边盛了碗汤放到他面前。

李昀锐随口搪塞:“我不着急,干我们这行不能那么快结婚。”

“有什么不好结婚的?奇怪,谁规定明星不能结婚的?结了婚还犯法啊?”

“哎呀这里面的门道你不懂,”李昀锐故作高深地说:“反正我今年事业刚起步,肯定还是事业为重。”

“你年年都这么说,打25开始就这么说,我看你不趁早结婚,以后我老了谁给你带孩子。”

“我亲爱的妈妈,您还正当青春年华呢,”李昀锐夹了块鱼肉放进她碗里:“咱这光鲜亮丽的,说什么老不老,正好有个品牌方送了套护肤品,我给带回来了,一会您拆了用,啊。”

“就知道来这套,我缺你一套护肤品啊?”妈妈嘴上这么说,眼尾还是弯起来。

“是是是…您不用都天生丽质。”

饭桌上其乐融融,李昀锐久违地感受到亲情,实际上他从小到大家里的氛围都不错,爸妈感情好,打小对待他和大林哥俩都是一碗水端平,省了很多争吵,兄弟俩感情也不错,也就是近几年李昀锐工作忙起来没怎么抽空维系,顶多偶尔打个电话发发消息。

饭后,李昀锐站在阳台,湖北禁燃了好多年,今年也不出所料。见妈妈走到身边,李昀锐开口道:“今年湖北也没有烟花。”

“想看去湖南。”

李昀锐笑了一声:“我好不容易回来,你这是赶我走呢?”

“你也知道你多久没回来啊。”

母子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李昀锐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黄曦彦的电话,他看着屏幕皱了下眉,距离上次摊牌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微信好友还留着,但一句话没说,黄曦彦也没再发消息过来,李昀锐还以为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了,没想到大年初一来了电话。

算了,毕竟认识那么多年,过年过节说点客套话也合情合理。

李昀锐接过电话,说了声喂。

“喂,小林,新年快乐。”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李昀锐耳边一麻,顿了顿才道:“嗯,你也是。”

“我回台湾过年了,我妈…说想跟你说声新年快乐,你现在方便吗?”

他跟黄曦彦的妈妈没有见过面,但好几次在视频和电话里聊过,第一次打照面还要追溯到训练营时期黄妈妈给黄曦彦打视频,李昀锐那会儿大大咧咧地凑上去也跟着聊,顺带着爆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料——比如黄曦彦训练累哭什么的;之后黄曦彦有几次电话他也凑过去听,偶尔插两句,他擅长跟长辈聊天,黄妈妈很喜欢他,后来黄曦彦跟黄妈妈打电话,黄妈妈还会问李昀锐在不在他身边,说要跟他聊一聊。不过后来因为工作分开的时间多,已经很久没有聊过了。

李昀锐有些意外,黄妈妈竟然想得起他,既如此,当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方便,你把电话给阿姨吧。”

“好,你等一下,”电话安静了一会,转成亲切的女声:“喂,小林啊,新年快乐哦。”

“诶,阿姨,您也是,新年快乐,”李昀锐语气轻快了一些:“您在台湾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好啊,哎呀阿姨不是老太婆,问这种话。”带着浓重台湾腔的黄妈妈笑了笑:“等什么时候哦政策宽松了,你就和阿轩一块来家里做客,阿姨给你做卤肉饭。”

“哇,您做的卤肉饭肯定正宗,有机会我一定去大饱口福!”

“诶,好好好,等着你来啊。”

“好了妈,给我吧,锅子不是还煮着东西吗?”黄曦彦拿回手机,道:“喂。”

“喂。”李昀锐应声,表示自己还在听,哪怕隔着屏幕,话语里也弥漫着淡淡尴尬。

“…我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所以打这个电话。”

“呃、嗯,没事,”电话陷入沉默,李昀锐抿了抿唇,决定开这个口:“那就先这样,我挂了。”

“等等…”

“等等!”

电话里和身边同时响起一样的话,李昀锐疑惑看向自己亲妈,歪了歪头。

“人家妈妈来问候了,我都在这里肯定也得表示一下,”没等李昀锐反应过来,妈妈从他手上拿过手机:“喂,是小黄不?”

“妈…”李昀锐皱着眉要抢回来,被妈妈一只乱挥的手挡住。

“阿姨?”黄曦彦试探地问。

“诶,是阿姨,小黄回台湾了啊?”

“啊,是,回台湾了。”

“台湾那边冷不冷啊?”

“还好,台湾比北京暖和,不用穿羽绒服。”

眼看他们已经唠起家常,李昀锐只能站一旁干看着,聊着聊着,自家妈妈又把话题跑偏——“小黄处对象没有?”

“啊…我不着急。”

“唉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结婚,都以事业为重。”

黄曦彦笑笑:“是。”

“我替你们着急,我都准备着给小林相亲了。”

“…”黄曦彦一顿,干笑两声:“小林…还年轻,他还是个小孩呢。”

妈妈听到这话都笑开了花:“他都多大了还小孩呢!”

李昀锐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抢过手机:“妈,你别胡说了,还给我…”

“哎我胡说什么了,又不是我说的。”手机被抢回去,妈妈摆摆手:“你们聊,我不妨碍你们了,一会聊完了进来啊,外边儿冷。”

“知道了。”李昀锐应完她,回到电话,有点难堪地说:“你别在我妈面前乱说…”

黄曦彦笑了笑,试探地问:“你家里还挺着急。”

“跟你没关系,”李昀锐不认为自己还能跟他这么平常心聊天,既然长辈应付完了,就差不多了,他说:“我挂了。”

“小林,等等…”不希望这么快中断,他们好久没有说上话,黄曦彦下意识就喊住他了。

“…”李昀锐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靠到耳边:“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你那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天气…什么的,我以为你今年不会回家过年。”

李昀锐沉默了许久,久到黄曦彦以为他挂断电话,又喂了一声,李昀锐才重新发出声音,隔着冰凉的手机,黄曦彦觉得他的语气也变得冷冰冰的:“我以为我上次说得够清楚了。”

“……”黄曦彦张了张嘴,再开口多了几分急促:“我知道,对不起,我只是…”

“你不要再给我道歉了,你只要远离我就可以了,”李昀锐说:“你明白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

李昀锐心中动摇一刹,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小林。”黄曦彦的声音沙哑,过往这样叫着他的名字时,李昀锐每次都会心动。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昀锐能想到他说这话的表情,大概是皱着眉,那双深情的眼神像幽深的漩涡一样看着他,好像要把他吸进去,但他也知道,黄曦彦天生的眼睛看谁都这样,对着电线杆子都像爱人,他曾因为这眼神越陷越深,现在只想抽离。

“现在讨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以前是我居心不良,现在我不烦你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你别这么说,我从来没觉得你烦。”

“那我自己觉得自己烦可以吗?”李昀锐冷笑一声,长舒了口气:“我看不起自己行了吧,黄曦彦,你身边什么人都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黄曦彦鼻尖一酸,像被刺了一刀,耳边听到嘟嘟声。李昀锐否定了他们的一切,后悔认识他,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黄曦彦的身体里似乎有潮水涨到淹没口鼻,他垂下拿着手机的手,另一只手捂着钝痛心脏,五指收拢,慢慢将毛衣攥紧,攥到指尖发白,心酸也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如此切实的感受,他真的不爱李昀锐吗?

……不知道。

-

年很快过了,本来还有假期,但多在家里待一天就要被催婚一天,李昀锐哪里知道自己妈妈是认真的,甚至已经把谁家侄女的照片拿给他看了,吓得他赶紧订了机票回北京。

落地这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照得人暖洋洋的,李昀锐给宋亮多放了几天假,这会儿没人来接,就自己出去打车。

屋子年前请保洁大扫除过一次,回来看到一屋子干干净净的,李昀锐的心情都好了,只不过有点无聊,朋友大多该回家的回家,没回家的加班,一个比一个没空,他一个常年连轴转的,现在反而变成最闲的那个。

好多店面还没开,李昀锐随机点的外卖无一例外地踩雷,愣是用泡面对付了两天,发了个微博吐槽附近外卖难吃,没想到陈永胜在底下评论:你也回北京了?

李昀锐眼睛一亮,找到组织似的,回复:你也回了呀,快带我去吃饭!!

李昀锐本来只是皮一下,但没想到陈永胜真的微信找他,还说知道一家餐馆开着,味道还不错,一想到上次答应了他中途被黄曦彦截胡不得不放他鸽子,现在陈永胜还愿意找他吃饭,李昀锐感激涕零地回复要去,并亲自开车去接他。

接到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说到催婚更是感同身受,七拐八拐到了一家藏在巷子里的餐馆,看这老旧的装潢就知道很地道,吃上了果不其然很香。

“哇,活过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吃的都是什么东西,”李昀锐拿着筷子,嘴里塞得鼓鼓的:“我家附近压根没什么好吃的,连麦当劳肯德基配送都要一个小时以上。”

“现在很多店还没复工,元宵过后基本就跟平常一样了。”陈永胜说着,手机震了震,翻过来看完嘀咕了句:“这都能上热搜…”

“嗯?”李昀锐好奇地问:“什么?”

“咱俩。”陈永胜把手机拿给他看,是微博热搜的排行,末端数据攀升的热搜赫然就是#李昀锐陈永胜 快带我去吃饭#的词条

李昀锐十分不解地皱眉笑道:“这都行,是不是今年春晚太无聊,热搜没什么好放的了。”

“要拍个照片吗?”

“啊?”李昀锐一愣,想起上次提前泄露,难道他还耿耿于怀吗,李昀锐觉得有点好笑,扬起嘴角道:“好啊,不用钱的热搜,不上白不上,多省宣发呀。”

不一会,两个微博两张同场景不同视角的照片发出去,词条果然噌噌又上个几个位。

吃过饭回家,李昀锐舒舒服服躺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时,才看见黄曦彦不久前给他发消息:你回北京了吗?

显然是看到他的微博了。

李昀锐回了个嗯,还来不及把屏幕切出去呢,黄曦彦就秒回:这么快,怎么不在家多陪陪家人。

李昀锐皱着眉打字回击:你是来教育我的吗?

黄曦彦:不是 黄曦彦:我没这个意思

李昀锐懒得理他,直接不回了。没想到隔一会,黄曦彦又发消息过来:我后天也回北京了。

李昀锐无视。

黄曦彦再发:我知道哪里有东西吃

so?李昀锐简直莫名其妙,黄曦彦这么一次又一次地贴上来,衬得他好像在冷暴力对方似的。

黄曦彦又发:后天要一起去吃饭吗?

隔了几分钟,没得到回复,黄曦彦猜测李昀锐看到了但是没理,又发了句'也不一定要后天',结果旁边亮起红色感叹号——他被拉黑了。

“……”黄曦彦叹了口气,把手机塞进兜里。

黄妈妈来敲他的门,端了杯雪梨水给他,黄曦彦接过,抬眼看她:“谢谢妈。”

妈妈摸摸他的头,声音温柔:“怎么啦,不开心?跟朋友吵架了?”

黄曦彦沉默一会,低下头:“妈,你当初跟爸是怎么在一起的?”

妈妈一顿,随后捂嘴笑笑:“你问这个干嘛啦,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有照片吗?给妈妈看看,妈妈给你把把关。”

黄曦彦没想到一句话引到那去了,赶紧否认:“不是,我没有喜欢女生。”

“嗯?那是怎样,你喜欢男生哦?”

“…”黄曦彦皱眉看她。

母子俩沉默两秒,妈妈的眉头也渐渐蹙起:“搞什么…”

“没有。”黄曦彦低下头,显然这个反驳来得太晚,已经失去可信度。

妈妈站在一旁,神情复杂,一时也难以接受,她对自己儿子再了解不过,他从小就没让她操过什么心,哪怕是青春期也顶多是吃个饭要人多叫几次才下楼,后来他爸生病,他坚持辍学打工,后来上夜校,白天就一天干几份兼职,什么活给钱就干,回家了还笑着说不累,当妈的看在眼里没少心疼,但这孩子也犟,看着乖巧懂事,认定的事却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正是如此,妈妈才不知道说什么好。

房间陷入窒息的沉默,黄曦彦主动打破,拿起一旁的雪梨水一口气喝完递给她:“我想睡一会,妈你先出去吧。”

“…诶,”妈妈慢吞吞地接过杯子,声音好像失去生气似的,和刚刚形成强烈对比:“那你睡吧……”

门被带上,黄曦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自己都还没搞清楚,这下又添个麻烦,妈妈常念叨希望他以后生女儿,她当初就想要小女孩,这下肯定很失望,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

年后复工的人多,飞北京的航班一眨眼就售空,黄曦彦不得不选了时段稍差需要中转的飞机,上午九点到机场,落地已经晚上十二点,他拢了拢围巾,台北就算冬天也没有北京这么冷,他看了气温,但显然还是低估了夜露深重的北京夜晚,幸好打的车很快就到了,车厢里还暖和些。

驶过夜市,黄曦彦看到烧烤摊老板正翻着烤架上的肉串,忽而想起那天晚上李昀锐拎着宵夜出现在他家门口,那时候他想保持距离让李昀锐认清这种错觉,殊不知李昀锐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喜欢了他很久,而现在,他才是那个被要求保持距离的人。

那么冷的天,李昀锐一个人出现,他还把他赶回去,黄曦彦一想到就满心后悔,那得多冷,他是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简直欠打。

“师傅,能倒回去吗?”

-

出现在李昀锐家门口时,黄曦彦手边还有个行李箱,他没回家,买完宵夜直接变更了目的地,到了这来,不知道李昀锐想吃什么,但好在他还算熟悉他的口味,便把他可能会想吃的东西都买了一份,一个个袋子拎满一手,快比旁边的小行李箱壮观了。

黄曦彦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手指被过道的风吹得有些僵硬了才按响门铃,门铃响了几声,黄曦彦站在门外都能听见,但却没有回应,甚至连脚步声也一点都没,难道不在家吗?

黄曦彦皱起眉,这个时候不在家能在哪里?他一下想到最恶劣的可能,也顾不得什么,直接给李昀锐打去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最后是自然挂断的,黄曦彦更加担忧,孜孜不倦地打过去,哪怕李昀锐直接挂断也好,起码别是一点人为的回应都没有。

打了二十多分钟,黄曦彦干脆把宵夜放在地上,风呼呼地吹得他脸疼,他穿的风衣根本扛不住凌晨的天气,黄曦彦走到过道的尽头,尝试把往外掀的窗户关上也不能,不知道是怎么焊的,也没看到把手,死活关不上,黄曦彦只好放弃,背对着身子被风吹得耳朵和太阳穴发痛。

比起身体上的感受,心理的焦躁更难熬。黄曦彦反复打着拨不通的电话,或许是性格使然,越联系不到,他心中关于悲剧的联想就更强烈,黄曦彦又十分痛恨自己出现这种想法,只能原地踱步,不停转移注意。

“喂?”

突然听到手机传来声音,黄曦彦心脏一震,立马拿近耳边,急切道:“小林,你在哪,怎么不接电话?”

“…呃,我不是,但是小林现在在睡觉呢,没法跟你说话。”

听到陌生的声音,黄曦彦眉头紧蹙,咬了咬后槽牙:“他在哪,我去接他。”

“不用不用,马上到他家,他就是喝了点酒睡了,我们现在在车上,”许是听到对面的语气,电话里头还安抚了一句:“你别着急啊,他好好的呢。”

“…”黄曦彦舒了口气,平稳好语气,道:“我现在就在他家,一会你到了打我电话,我下去接他。”

“诶?那行吧。”反正是李昀锐手机里的联系人,还知道地址,那应该不是坏人。

挂断电话,黄曦彦的心稍微定了点,从打电话变成了等待电话。

而另一边,朋友忘记拿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也压根没记电话,到了之后便叫醒了李昀锐,准备扶着他上去。

李昀锐揉揉眼睛,躲开了他的手:“没事,我只是困又不是醉,能自己上去。”

“你真行?”

“那当然,我今晚喝多少你不知道吗?”

朋友想了想,他确实没喝多少,于是放下心来:“那行,你自己上去吧,我也回家了。”

“行。”李昀锐下了车,又听到朋友降下车窗叫他。

“刚刚有人不停打电话过来,打太多了,老震,我就帮你接了一下,那人让你到了给他回电话,你记得回啊。”

李昀锐皱了下眉:“…哦。”

转身进去,实在是冷,李昀锐直跑进楼里才把手从外套兜里抽出来,顺带拿出了手机,显示的三十多个未接把他吓了一跳,不过看到备注他就不想理了,打了个哈欠摁灭手机,他现在太困了,只想回家立马躺下。

电梯门一打开,李昀锐还以为自己按错楼层,不然自己家门口怎么会被放满不明物体。

接着蹲着的人一抬头,李昀锐才发觉那是个人,然后又再发觉那是黄曦彦,外面裹羽绒服的天气,他穿件风衣大包小包地蹲在那干什么?无家可归求收留?

看到他,黄曦彦两下拿起地上的东西,站起身叫他的名字:“小林。”

声控灯亮了,李昀锐看清了他发红的耳朵和鼻尖,还有冻得苍白的嘴唇,他怔了怔,不明白黄曦彦为什么出现在这,行李箱还在那,看样子还是刚落地就来这了,不过关他什么事。李昀锐缓步走过去,直接无视了他,用指纹锁开门。

黄曦彦握住他的手腕,眉头微皱:“你怎么去这么晚。”

李昀锐皱着眉甩开他的手:“跟你有关系吗?”

“我不是要管着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不需要,请回。”李昀锐说完进门,门还没关上就又被挡住,他不耐烦地看着黄曦彦,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大半夜出现在别人家门口蹲着,你不觉得恐怖吗?”李昀锐说完,心里又隐隐有点心虚。

黄曦彦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把东西递过去:“宵夜,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所以都买了一点,你…”

“我不饿,”李昀锐没好气地打断:“我吃饱了回来的,你拿走吧。”

“你不吃就要浪费了。”黄曦彦垂眸,声音低沉,竟然有一丝可怜的意味,让人心软。

“…”李昀锐叹了口气:“那你就自己吃,我不要,听见了吗?”

黄曦彦像是妥协,从里面分出一个袋子,抬眼真诚地看着他:“那你拿着这个吧,明早微波炉叮一下也能吃,你不要老是睡到自然醒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李昀锐眉头紧蹙,眼底闪过怒意,这些念叨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以前只觉得甜蜜,还会顺杆爬冲他撒娇要他做饭,可现在不一样,黄曦彦是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心里吗,还是完全不在意,他想疏远就疏远,现在又想装做没事人一样吗,那他纠结到心痛的坦白算什么?他的感情、他的感受,就那么一文不值吗?连说的话在他眼里都是放屁吗?

李昀锐一把拽过那袋面包,开门走到楼道上的烟灰垃圾一体的钢桶前,把那袋面包扔进去,黄曦彦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随后是落寞的神情,李昀锐不得不承认,即使到这时候,他的情绪也习惯性地向黄曦彦倾斜——他不受控制地心疼黄曦彦,心脏有一种紧缩的痛感,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狠心。不过身体还是自己的,李昀锐能控制自己的脚往家里走,也能控制不妄想去用手抚摸他的脸。

“觉得生气就再也别来找我,别做这种无谓的事,”李昀锐眼眶泛起粉色,语气十足冷漠:“就算你在这守一晚上感动的也是你自己,我根本不会有一点感觉。”

随即,门砰地一声关上,走廊过道回归平静。

黄曦彦站在原地,双眼发红,丧气地低着头,他想,那天晚上李昀锐在他家门口,肯定比现在还冷。

一门之隔,李昀锐背靠着门缓缓滑落,双臂抱着膝盖垂下头,肩膀轻轻颤抖着。

蹲坐了很久,李昀锐缓好情绪,吸了吸鼻子,抬手摸了把脸,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没有听到门外的声音,李昀锐回头看着门,心一狠,直接回了卧室。

他在不在,走不走,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脱离出来李昀锐才知道自己那晚的等候有多么可笑,幸好,黄曦彦永远也不知道他做过这么蠢的事。

-

睡到自然醒,李昀锐伸了个懒腰,开了整晚的暖风还有点热,摸到遥控器把空调关了才起床洗漱。

果然是逐渐复工了,外卖平台的营业商家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点完外卖,李昀锐瘫坐在沙发上,随意刷着大数据推送的电子垃圾。

四十分钟后,外卖门铃响了,李昀锐踩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一脸古怪的外卖员,另一个是站在一旁的黄曦彦,他浑身散发着寒气,嘴唇和脸一样白,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手都冻出紫红的毛细血管,看着触目惊心。

李昀锐吓了一跳,甚至忘记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吃的。

外卖员看李昀锐也是意外的神色,低声道:“…哥们,用不用帮你报警?”

“呃、不用,没事,”李昀锐回过神,接过外卖,礼貌笑笑:“谢谢,你走吧,我自己能处理。”

外卖员点点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疑惑地摇了摇头。

李昀锐无奈地叹气,皱着眉看他:“你究竟要干什么?”

黄曦彦张了张嘴,一时发不出声音,他急切地想说出话,便用力地清了清嗓子,但接连是停不下来的咳嗽,咳到弯腰,脸色发青,一手撑着墙,李昀锐欲言又止,不忍地抬手又蜷缩,最后还是拉起他的手:“给我进来。”

李昀锐给他倒了杯水,在热水壶烧开的时间里都待在厨房,黄曦彦则在外面的沙发上。

拿着兑好的温水出来时,黄曦彦的脸色好像在这几分钟里更差了,他接过他递来的水,李昀锐听到他的'谢谢'像砂纸磨过一样粗哑。

李昀锐坐到沙发的另一端,更看清他捧着水杯发紫的手,感受到他的视线,黄曦彦转头看他,看样子要说什么,李昀锐蹙眉打断,命令道:“别说话了,把水喝完。”

黄曦彦顿了顿,脑袋昏昏沉沉,他转回头慢慢把水喝下去,喉咙太痛,稍微急一点都不行。

他的脸色实在差得没边了,感觉下一秒就能晕过去,昨晚那样的温度在走廊吹一夜,感冒是必然的,声音都那样了,肯定不能多说话。李昀锐余光看了他好几眼,黄曦彦这回是确认说得出话了才开口:“小林,我有话跟你说…”

“啧!不许说话,”李昀锐急死了,凶巴巴道:“难听死了,等你缓过来了就赶紧走。”

“……”黄曦彦抿了抿唇,眼尾朝下,加上难看的脸色,像只沮丧的大型犬:“可是我真的…”

“闭嘴!”李昀锐呵斥道,他双手抱胸,眉头下压,黄曦彦又被他吼回去。

互相沉默许久,李昀锐咬了咬牙,道:“自己摸摸额头,看会不会发烧。”

“…好,”黄曦彦乖乖捂住自己的额头,过了几秒,转向他,低声道:“摸不出来…”

“…”李昀锐不耐地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走到他面前,黄曦彦倒是自觉,自己把头仰起来,这个视角…李昀锐闭了闭眼,皱着眉把手放上去,手心接触到炙热的额头,他眉头更紧,瞪大眼睛:“你…这样了你都摸不出来?!”

黄曦彦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李昀锐一下把手伸回来,骂出声:“操…”冰成那样,难怪摸不出来。

黄曦彦因他闪躲的动作垂下了眸子。

“…”李昀锐仰头,长舒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来,我带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