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南方的沿海城市没有春天,打四月初起就开始热到现在,前几天刚连着下完几天的大雨,哪怕放晴了也潮潮的,又湿又热晒得人浑身黏腻。李昀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几根贴着光洁的额头,后颈的汗水顺着淌进脊背沟,胸前的白色的短袖都湿了一块,半透明地贴在身上。

李昀锐托着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放着个包,背带挎在拉杆上,最顶上搁着把伞,李昀锐不打,一是没手,他另一只手还得拎着个红蓝编织的蛇皮袋,二是嫌矫情,不够男子气概,怕被街上的人看,反正他天生就白,要是能晒黑点也好。

李昀锐大学毕业找不着工作,其实是找不到满意的,他家里人看他老在家坐着也不是个事,就给他联系好,让他在二叔的工地那当监工。李昀锐跟这个二叔不怎么熟,甚至都不记得长啥样,就是论辈份得叫一声二叔,本来觉得工地这活说出去不大好听,可他实在烦得去面试找工作,像个鸡仔似的任人挑选,也经不住家里人唠叨,看了工地那的待遇,索性听了一回话,南下跑去投奔亲戚了。

工地那活本来也轻松,戴着个黄色塑料帽看着,偶尔给核对一下建筑材料什么的,有双休有宿舍,时不时迟到早退那么一两次二叔也不会说什么,本来干得好好的,哪天就让他给听见工地那帮人说什么了,说他小白脸,亲戚工就是轻松,说看到他做花里胡哨的把式还说是锻炼就想笑,几个粗老大汉越说越没谱,土话说多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下流荤话开到他身上了,别看李昀锐平常笑眯眯的,骨子里还是个忍不了的性格,让他听见了那就不能装没听见。

他本来就嫌这帮人臭,天天待在工地里,这么热的天竟然几天才洗一次澡,隔着距离都能闻见腌了几天的汗臭味,胳膊一抬更是要命,李昀锐自认自己不是啥特洁癖爱干净的人,但这帮人实在太离谱。就这样还好意思在后背膈应他,借着这个机会,李昀锐一次性过去给自己骂爽了,可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大老爷们一上头谁都忍不了,转头就扭打成一团。

李昀锐就算有锻炼也比不过人家实打实在工地里讨饭吃的,被摁着打得脸都青了一块,本来还自信满满觉得能跟人打个五五开,结果直接被碾压,李昀锐被按在地上气得牙痒痒,还被他们几个笑,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脸都丢光了。

打架这事被二叔知道了,那帮子人都是同乡,有恃无恐的,敢辞一个另外那么多人就一块走,工地上没人看你怎么开工。

可被打这事总不能就这么过去吧,李昀锐咽不下这口气,坚持调监控,说要告他,既然辞退不了,总得让他赔医药费。问题就出在这,监控一调,是李昀锐见那人气势汹汹过来,自己举着拳头先一步动手的,要说当时肯定是要掐架了,李昀锐就手快了这么一点,一下就不占理了。

这让他怎么挨了打还天天站旁边给那几个当笑料调侃,李昀锐忍了两天,那些人用着他听不懂的本地话交流,从那瞟过来的眼神和挑衅的笑他就知道十有九成在开他的玩笑。

干不下去了,李昀锐跟二叔辞了工,扯谎说自己有朋友在隔壁市介绍了工作,二叔看他跟人打了架,在这干得也不开心,就放他走了,没干满一个月,但临走二叔还是给他结了一个月工资,加上全勤,一共三千二,还叮嘱他多给家里打电话,不行就回来。

李昀锐一边应着,心里却没想过回去干,大不了一张机票飞回湖北去,他一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还怕真找不着工作不成。

虽然厦门大,但李昀锐也不待了,万一在哪被谁碰见了多没面子。他随便买了张高铁票,去了附近的三线城市,不比厦门发达,但消费肯定比厦门低,二叔肯定会把他去别的地的事告诉他妈,所以现在肯定不能回家,可他暂时又没工作,工资加上前几个月工作剩的、家里出门前带的,满打满算也就六千一带点零头,不能去消费太高的地方,否则住两天就没钱了。李昀锐想过了,自己在这小县城待个几个月半年的,到时候顺理成章,要么攒了钱去别的地方,要么回家去慢慢打算。

他下了高铁又坐了几站公交到城里,市中心还是像模像样的,什么都有。李昀锐拦了个穿条纹polo衫的阿伯想问问这哪有招待所,或者哪儿有中介,阿伯亲切,说的本地话却叽里咕噜的一句也听不懂,阿伯看出他的疑惑,还在卖力描述,李昀锐却只能眨眨眼尴尬地笑,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

好在来了个四五十岁烫着一头黑色小卷的大妈,显然是一条街的街坊邻居,热情地过来问话,最后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给李昀锐翻译:“叔公说招待所贵,你要租房是哇?”

听到能听懂的话,李昀锐急忙点头:“对。”

“长得倒是精神,比我儿子还高。”大妈上下打量着他,笑着说:“后生仔,外省来的?”

“诶,”李昀锐又点头。

“哪里来的呀?怎么想着到这来了,旅游啊?又没啥好玩的。”

大妈扯着话头侃侃而谈,李昀锐却快被这天气逼疯了,只想快点找个落脚的地方:“湖北来的,阿姨,你知道哪有中介吗?”

阿姨摆摆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中介贵啊!还要赚你钱嘞!你要租房,我女儿店里的小伙子正好在找室友,你们年轻人管这叫合租错没?你直接问他,不用被中介赚钱,我跟你说,我女儿开奶茶店的,那后生仔乖啊…”

李昀锐很想让阿姨把没用的话过滤,赶紧给纠正回来:“合租也行,合租便宜,在哪呢,您能带我去吗?”

“行啊行啊,正好我要去给我女儿店里送水果,”阿姨拎了拎手里的塑料袋:“店里做饮料要用,都是新鲜水果,放家里都没人吃,加点冰做成饮料,十几块钱孩子爱喝,啧啧啧…要不说现在的后生仔太敢花钱咯,像我们后生那会儿…”

李昀锐只是偶尔笑两声应和着,其实阿姨说的什么也大多没听进去,他坐了几个小时车,又被这大太阳烤着,目前还居无定所,什么也没心思听。

被带到商场里边,空调这么一吹,李昀锐才感觉活过来了。阿姨女儿开的奶茶店就在一楼,即买即走的店铺,占了一块铺位,收银台旁边就是个保鲜的展示冷柜,放着一排水果,上面还有水珠,其实是每天过来上班都会检查一遍有没有坏的,然后拿小喷壶喷上水,看起来好看点。柜子上面还放着的烤肠机,几条钢管转动着,热狗抹了油在上面转,两侧的黄色小灯打开了,照得烤肠油亮油亮的,李昀锐一天没吃饭,高铁上的东西太贵,他只吃了点包里剩的零食垫了垫肚子,现在那烤肠香味直接让肚子绞起来了。

店铺四四方方的位置,一块遮布挡着后厨,里面有两个冰箱,一个大的横的放冻品,一个立着的透明保鲜柜放水果食材什么的,最里面是油烟机,底下有两个炸锅,另一边就是个工作台,放着个电磁炉。前头就是个水吧,奶茶店标准的不锈钢台面,两个洗手池,中间是冰格,最顶上三个保温茶桶,底下架子放着几个不同型号的量杯、雪克杯,还有两个不锈钢桶,放着漏勺和搅拌勺之类的,旁边有两个榨汁机,还有一个蔗糖机。

里头的男生戴着黑色鸭舌帽,围着黑色围裙,背对着他低头握着捣汁棒在锤雪克杯里的柠檬和冰块,有力的手臂砸得咚咚响,李昀锐能看出他和他差不多高,但比他黑一点,肩膀比他宽一点。

阿姨没有打扰他,他快速地做好一杯,装进塑料袋里打包好,放在热狗机旁等着骑手过来拿,顺便发现了在一旁等着的两人,他主动开口叫人:“阿姨。”

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帽檐下的一双眼睛倒是漂亮,

“诶,雨晴不在啊?”阿姨说的是她女儿。

黄庭轩点了下头:“出去了。”

“又去哪了,都什么日子了还乱跑,”阿姨嘀咕了一声,转头看到李昀锐一头汗,脸颊都红扑扑的,又哭笑不得地招呼:“小黄,你给倒杯水给他,一会别中暑了。”

黄庭轩看了他一眼:“好。”

没一会,他向李昀锐递来一杯常温水,用一次性奶茶杯装着,没有封口。李昀锐实在热,也知道他这有,于是开口问:“有冰吗?太热了。”

“你热成这样,喝冰水会吐的。”

李昀锐觉得他的口音有点奇怪,但也没空多想:“不会。”

他只是热,又不是剧烈运动了。

黄庭轩没有执着,拿回水给他添了几块冰,李昀锐接过晃了晃,让冰块融得快些,一口气全给喝下去,剩下几块冰在杯底,没好意思含嘴里嚼。

“小黄,你那房子还住着吧?”阿姨问。

“住着呢。”

“一个人住啊?还没找到室友吧?”

“还没。”

“啊,这个小伙子在找房子呢,”阿姨一拍李昀锐的肩膀:“湖北来的,你们都是外省的,一起住当交个朋友。”

黄庭轩看向他:“你要租房子?”

李昀锐啊了一声,他面无表情的,李昀锐感觉他对送上门的室友也没有特别友好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要是一起住不会有矛盾吧,虽然他自认为挺随和的,大学和几个舍友相处得也很好。

“我那里,你看了再说吧。”

“啊…”李昀锐暗自奇怪他的态度,不会是很脏乱差的屋子吧。

“我十点下班,你是一会过来还是在那等?”黄庭轩瞟了一眼旁边,这商场叫美食城,两层吃的,第三层是电玩,第四层是电影院,第一层周围全是吃的店铺,中间一大块是公用的用餐区,随便人坐。

李昀锐带着这么多行李,虽然现在才不到六点,但他也实在不想再奔波了,在这待着不用钱还凉快,挺好的。

“我在这等你吧。”

阿姨见他们谈好了,抬手把水果递给黄庭轩,说自己一会要去跳广场舞,得走了。

李昀锐拎着行李坐到距离最近的边角位置,肚子后知后觉地咕咕响,提醒主人不要忘记自己还饱受折磨。李昀锐看了那几眼,黄庭轩正靠在水吧边低头看着手机,今天是工作日,现在又是饭点,商场也没什么人。

犹豫之下,李昀锐起身走到那去,还留意着自己的行李,黄庭轩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等李昀锐站到收银台前看着前面摆出的两张菜单才收了手机走过来。

“要什么?”

李昀锐低头看着菜单,说是奶茶店,其实为了迎合学生孩子,还有些简单的面食和小吃,甚至还有冰激凌。李昀锐越看越饿,咽了咽口水:“要一个车仔面,”他又看了眼烤肠机:“然后要一个热狗,多少钱?”

黄庭轩在收银机上点了几下:“十二,扫码现金。”

“扫码。”

“这。”

滴了一声,打印机输出小票,黄庭轩拿起手边插着的取餐器,连带着小票一起递给他:“响了过来拿。”

“哦。”李昀锐拿完,就看到他转身去了后厨,对方冷冰冰的,他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

就煮个面拌上酱的功夫,不一会闪着红光的电子取餐器就滴滴滴地叫起来,李昀锐走过去,出餐口好像特别为了小朋友设计,很低的凹下来一块,一次性纸碗里是一份面,插了竹签的烤肠放在上面,旁边有自取的一次性筷子。

“取餐器要拿回来给我。”

“啊…哦。”李昀锐太饿,落在那边桌上了,他拿起面放过去,又拿着取餐器跑回来递给他。

黄庭轩接过取餐器,突然说:“你没点水。”

“啊?”李昀锐没反应过来,心思这还有强买强卖,不买还被看不起不成。

“要不要给你倒杯水。”黄庭轩问。

“啊?”李昀锐眨了眨眼:“好,谢谢啊。”

好吧,原来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应该是不善于表达的好人。

黄庭轩转头给他倒了杯水,这回是有冰块的,李昀锐又说了声谢谢才拿走。吃完了他就坐在那儿刷手机,打了两把游戏手机快没电了,又翻出充电宝边充边刷短视频,久了也觉得有点无聊,他的行李放在旁边,有不少小孩路过盯着看两眼,又嘻嘻哈哈地跑开。

晚上商场门口的喷泉和灯都打开了,不少吃完饭的大爷大妈带着孙子散步走到这,里面的空调凉快,进来的人也多,看到店台上的冰激凌摆件和烤肠机上的热狗,都闹着要吃。

去四楼看电影的年轻人也会一人买一杯奶茶果茶带上去,李昀锐看着黄庭轩忙起来,白天烤肠机只烤了两三根,现在五条钢管摆满了四排,烤的赶不上人家要的,烤肠一块钱两根,划人工铺租啥的也不赚钱,就是赚个人流量,看顾客们会不会顺带买买别的。

小商铺里就黄庭轩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也没个帮手,有时候得一边摇雪克杯一边站收银台上给人点单。

老板怎么不来呢,自个的店就放个员工在这,李昀锐看着那边,想着自己要不要过去帮帮忙,哪怕站旁边帮忙插热狗签子递热狗,他都能轻松一点。

他这行李放在这,应该不会有人拿吧。

李昀锐思来想去,把行李放好一些,鼓起勇气走上前,旁边还有几个等着拿餐打包走的,拿着取餐器也懒得去坐会。黄庭轩在里面忙得团团转,后厨的计时器响了,冰铲到一半也得脱手进去,压根没分一点眼神给他,李昀锐觉得他可能都没发现自己来了。

见他从后厨里出来了,李昀锐抬起手:“诶…”

黄庭轩把打包好的小吃放到出餐口,抬头看向他,表情好像在让他有话快说。

“我看你很忙,要不我…”李昀锐磕磕巴巴的,好像他才是寻求帮助的那个:“我进去帮你吧。”

“不用。”说完黄庭轩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忙去了。

“……”李昀锐尴尬地站在原地,耳朵开始发热,他是一个害怕被拒绝的人,像现在这种情况就算知道没人在意他,他还是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多管闲事什么,谁领你的情。

走回位子的李昀锐感觉自己每一步都好像被人盯着看,步子都迈得不自然。

九点半开始人就慢慢少了,小孩子都被领回家,热门场的电影也大多开始了,李昀锐看到店那边歇下来,黄庭轩已经在提前洗东西,十点过后超了十多分钟,热狗机旁边放上‘暂停营业’的牌子,灯也关掉,黄庭轩从后厨出来,回身低头锁门,他印着店铺logo的围裙摘了,里面是黑色短袖和水洗牛仔裤,穿着双万斯板鞋,鸭舌帽还戴在头上,口罩也没摘。

李昀锐知道他向他走来了,不过他低着头,装作没感觉到,不久前被拒绝的窘迫让他还没办法大方起来。

“走吧。”黄庭轩站到他身旁。

李昀锐这才抬起头,站起来拿起旁边的行李,拉杆上的包往旁边滑,李昀锐刚整理好要去拎放在地上的蛇皮袋,黄庭轩就先一步帮他提起来了。

“谢谢啊。”东西算不上太重,李昀锐就放心让他提着了。他觉得这人脾气真怪,拒绝他的时候那双眼睛特别冷淡,有些时候又感觉挺热心的。

黄庭轩拎着东西几步走在李昀锐前面带路,比起李昀锐有轮子的行李箱,他拿的其实要费劲些,不过看起来倒是挺轻松。蛇皮袋里是枕头和夏天的被套床单,还有几件衣服,侧边还塞了个脸盆,二叔本来要帮他把桶都装走,李昀锐拒绝了,带着这个蛇皮袋已经够丢面了,要不是他衣服太多,行李箱实在放不下,绝对不会带这个。

“我叫黄庭轩,你叫什么?”

突然的提问让李昀锐措不及防,他慢半拍地回答:“李昀锐,你管我叫小林就行,我五行缺木,这是我奶奶给我起的小名。”

黄庭轩嗯了一声,要是一路安静还好,这么一说话又突然再安静下来李昀锐反而觉得有点尴尬,他主动打开话茬,问:“你的口音好奇怪啊,像偶像剧里的,又不太像。”

“我是台湾人。”黄庭轩的口音已经比刚来大陆的时候淡了很多,但某些字某些尾音还是听得出来,他刚来的时候常常被人学说话,知道他们可能没什么恶意,但黄庭轩不喜欢,知道不改就总有人鹦鹉学舌似的,下了决心看着手机找视频学,从韵母声母开始,一点点跟着读,沉下心跟着广播念,这是黄庭轩的优点,他贯会耐住性子。

“台湾人?!”李昀锐有些惊讶,他本来猜测可能是广东的,或者是客家人,实在没想到是台湾的,别说来大陆的台湾年轻人少,来也该去大城市吧,怎么会躲在这么个小县城里打工。

黄庭轩没有应他,李昀锐偷偷瞄了他几眼,怕自己的态度有歧义,又说:“台湾好,宝岛嘛,我还没去过呢,现在轻易也过不去。”

还是没说话,李昀锐觉得自己应该闭嘴。

“刚刚在店里,”黄庭轩突然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店不是我的,怕老板知道放其他人进来不好。”

“呃…”李昀锐眨眨眼,原来不是被嫌弃啊,他开心得很明显,嘴角扬起来:“嗯,没事。”

黄庭轩把他带到居民区,这里的巷子本来就窄,路边两侧还停着几辆电动车,楼挨着楼,楼上的阳台都凸出来,围着不锈钢防盗网,挤得上面都紧绷绷的,现在天黑了,更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都是十几年的老楼,外面墙上的绿白小格纹瓷砖都泛黄了,门口一排下水道井,停下来的地方就是个楼梯口,没有电梯,就一颗灯泡亮着,连个大门也没有,楼梯旁边有个插排扔在地上,两辆电动车正停在门口充电。

“到了,房子在四楼。”黄庭轩说着,拎着他的蛇皮袋上楼。

“……”李昀锐有些隐隐不安,不说房子环境怎么样,这楼未免太惊悚了,楼梯也窄,要是这时候有人要下来,李昀锐就得侧过身让路,涂了绿漆的楼梯扶手是铁皮的,行李箱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就在楼道里发出‘空’的一声,李昀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怪吓人的。

黄庭轩回头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来了句:“小心别碰到。”

“啊?”李昀锐声音发颤,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却时不时地闪一下,被他说这么一句,更害怕了。

李昀锐有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相信陌生人,不会被串通好引过去,自己大好青春年华就这么不幸葬送了吧。

黄庭轩看出他害怕,停下来,把蛇皮袋放下:“这里楼梯扶手都生锈了,一碰就掉褐色碎屑,你穿白色会沾到,很难洗掉。”

“……哦,”李昀锐松了口气,又问:“你怎么不走了?”

“到四楼了。”黄庭轩转过身,从裤袋里摸出钥匙,插进红木色门的锁孔里,就这和隔壁,对角两扇门,每层都这样,门看起来倒挺新挺干净,像是刚换不久。

李昀锐仰头看向上面,上一个楼梯拐角处比下面的都宽敞,那儿放着个晾衣架,还有个小窗,五楼应该是没住的了。

门打开,黄庭轩打开两个灯,一颗灯泡和下面一管灯管,整间屋子亮起来,他拎着袋子进去:“你进来看看,不用脱鞋了。”

“哦,好。”李昀锐把行李箱放到门口,反手把门关上,旁边放着个黑色的塑料鞋架。

房子的布局很简单,一个四四方方不算大的客厅,右边最尽头隔出一块阳台,也不大,放了个老式的洗衣机,防盗网上还挂着衣服,角落放着笤帚簸箕和拖把水桶。

李昀锐往左边走,一扇推拉门打开是厨房,虽然位置小但五脏俱全,煤气灶油烟机,洗手池和小冰箱,都是全的。屋里就一个房间,李昀锐站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是黄庭轩的卧室,干净整洁,原木的单人床,灰白条纹的被子叠好了放在床尾,枕套是黄蓝色晕染的,床单又是浅绿色,都不是一套的,还有个没有门的衣柜,床边还有个小桌,放了些杂物,小台灯,还有把筋膜枪。床边摆了张红色塑料凳,上面放着台小风扇,高度正好吹到床上,床底收纳着些行李,单人房间一览无余,但东西都摆放得整齐,垃圾桶上的袋子是新套的,地上的瓷砖也白亮,他绝对不可能提前准备这些,所以从房间看来,李昀锐想,他大概是个爱干净的人,比工地那些人好多了。

房间出来一个一米宽的小道,对面就是唯一的厕所,镜子透亮,洗手台因老旧而泛黄,但也是干净的,一点水渍也没有,旁边有块小抹布,应该是用那个擦的,架子上放着漱口杯、牙刷、牙膏和一瓶洗面奶,一旁的架子上挂着条藏蓝色的毛巾,因为晾干了看起来柴柴的。

李昀锐这下知道为什么拖把桶也要放阳台了,厕所太小,淋浴区虽然宽敞一点,但要是再被占了位置,淋浴起来也束手束脚的。

“你要租吗?”黄庭轩站在厕所外面,手里揣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来的口罩:“房东简单翻新过,墙都是新刷的,阳台可以晾衣服,晒被子的话可以上五楼天台,有个公用的晾衣架,没人晾就能晾,隔壁是空的,没人租,也不吵。”

李昀锐这才看清了他的脸,眼型柔和,嘴唇饱满厚实,本来是圆钝的长相,鼻梁却很高挺,下颚线也清晰锋利,长得倒是挺周正的。

听他的语气,李昀锐感觉,他好像是希望他租下来的,可是:“我看只有一个房间。”

“嗯…”黄庭轩快速地抿了下嘴:“沙发挺大的,如果觉得睡不舒服,后面可以买个折叠床,”像是怕他不租,黄庭轩又说:“很便宜,房租也挺便宜的。”

“……”这是要他睡客厅啊,李昀锐顿了顿:“一个月多少钱?”

“这个房子现在一个月是一千三,你租的话一个月给你六百,水电费宽带费也平摊,家私家电都是房东的,所以不要弄坏,嗯…”黄庭轩想了想:“你要买组装衣柜的话客厅你可以隔一块,除了晚上睡觉,客厅还得算一半公用,所以东西最好不要乱扔。”

李昀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宜倒是够便宜,设施也齐全,主要现在快十一点了,他要是不租,搬那么多东西重新下这恐怖的四楼,还得四处上街上找地方住,实在麻烦,而且他现在也很累了。

黄庭轩一直看着他,眼神平静却灼热,像在无形中催促他尽快回复。

“行,我租。”

黄庭轩一瞬间松懈下来,嘴角有了些弧度,他点了下头:“好,你先放东西休息,我去开热水器,”黄庭轩走出去两步,又回头解释:“我去上班就没有让它一直烧着,比较费电,不过很快的,等一会水就热了。”

“哦,好,”李昀锐也点头:“没事我不着急,你先洗。”

李昀锐在这住下来,第二天十二号,他就交这个月剩下的房租,加了室友微信,给他转了三百八,黄庭轩说昨晚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不算一天的房租,又给他退了二十块,李昀锐没收,住酒店人家可不管你什么时候入住,反正到第二天十二点就算一天,李昀锐觉得不能他来得晚就不算。

黄庭轩只是跟房东说了一声这房子现在两个人住,也没让李昀锐签合同什么的,就是口头约定,多的什么也没有。

晚上黄庭轩下班回来的时候李昀锐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累得瘫在沙发上,面前的小桌突然放了杯水,是黄庭轩给他带回来的。李昀锐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给我的?”

黄庭轩点头:“芝士葡萄,五分糖的,现在云南的葡萄应季,底下可能有点甜,你搅一搅。”

“谢谢,我爱吃甜一点的,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个。”李昀锐笑着拿起来,看来他这个室友人挺好的嘛。

“你红包不点,这杯正好二十。”

“…啊?”李昀锐眨眨眼,原来是他想多了,这人真是一点便宜不多占,可能是要分得很清的那种室友?李昀锐反而不太喜欢这种:“要是我现在把红包点了呢?”

黄庭轩顿了一下:“那这杯请你。”

“噗…”李昀锐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笑得眼睛都弯了:“我不点!等他自动退回吧,啊。”

“…嗯。”黄庭轩走过去,李昀锐知道他是开热水器去了。

天气太热,李昀锐只有第一天太累了才在沙发上曲着腿凑合了一夜,醒的时候一后背的汗,脖子后面也是湿的,小腿还被蚊子叮了两个大包,刚醒就跑去冲冷水澡。

第二天没出门,到快睡觉了才发觉没去买个风扇,已经十二点了,阳台开着也没什么风,半夜肯定热得不行,李昀锐看着泛黄的旧空调,找了一圈才找到遥控器,他回头一看,黄庭轩的房间门关着,他要是在外面吹空调,电费怎么算,他倒是不介意多出一点,不过该出多少他也不知道,万一发少了黄庭轩不好意思说怎么办,万一多了黄庭轩又退回来,或者像今天这样拿奶茶赔他吗?李昀锐觉得几块钱的事根本没必要太计较,又怕黄庭轩觉得自己看不起他。

合租果然好麻烦。李昀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开了,明天问问他再说。李昀锐去阳台拿了拖把,想着随便拖一拖干脆在地上睡,瓷砖还凉快点。

刚拖完,李昀锐就出了点汗,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不是累,是太热了。房间门打开,黄庭轩穿着汗衫和短裤,放松状态下也能看到手臂的肌肉轮廓,顺毛刘海垂在额前,比戴着鸭舌帽看起来柔和一点,他站在门口,和李昀锐对了个眼神。

“呃…”李昀锐有点尴尬,黄庭轩明天还得上班,自己是不是大半夜动静太大了:“那个…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起来上厕所,”黄庭轩看他拿着拖把,问:“你要干什么?”

“哦…我太热了,想在地上睡,腿也伸得开点。”

“你没有风扇吗?”

李昀锐摇头:“还没买。”

“你开空调吧。”

“我刚刚是想开,就是不知道电费怎么算,我可以出多一点。”

“不用,”黄庭轩想了想,说:“我把门打开,电费还是平摊。”

“啊,”李昀锐笑起来:“好啊,太热了,不开空调真的不行,对吧?”

黄庭轩没应他,走过来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准空调按了两下发现没声响,低头一看遥控器显示屏是全灰的,李昀锐站在他身旁,微微皱起眉,失望地:“遥控器没电了啊…”

黄庭轩掰开遥控器卡槽,把电池抠下来换了个位置重新装上去,对着空调按了两下,滴滴几声,空调扇叶吱呀地抬起来,马上是嗡嗡运作的声音,有点大声,但有冷气已经很好了,一会习惯了睡着就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