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盒子不会是戒指盒吧。
姚庶良心下一惊,无措地两边看看,鄂顺已经在越走越远了,犹豫再三,姚庶良向姜文焕跑去,在他面前停下,皱眉道:“姜哥,我哥还没进去,你快过去吧,应该还能…”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姜文焕转过身,离开前把盒子扔进了经过的垃圾桶里。
姚庶良猜得不错,确实是戒指,是他送给鄂顺的一周年礼物。他们心有灵犀,一周年准备的礼物都是戒指,很巧的是,都只准备了对方的那枚。那时候还在上学,姜文焕做兼职、攒生活费,把省下来的钱都拿去定制戒指,本来打算定对戒,但钱不够,只够一个半,否则就降低工艺,选直接刻字的半成品,那样可以买一对,但姜文焕几乎没思考就拒绝了店员的提议,与其降级要两个,不如升级要一个,他觉得只有好的东西才配得上鄂顺。而鄂顺也差不多,刚刚被鄂崇禹知道他们谈恋爱的事,卡被停了,剩的钱也只够买一个,虽然觉得没有对戒很遗憾,但也没办法,鄂顺就看中了那个牌子的戒指,第一眼就觉得很衬姜文焕。
一周年交换礼物当天,两人不约而同送上了一枚戒指,彼此愣神几秒,互相解释了缘由,不由得笑起来,鄂顺戴上他送的戒指,举起手笑着说:“你一个我一个,这样也算情侣戒指啦!”
姜文焕也戴上他送的戒指,一戴就是好几年,直到现在仍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鄂顺这枚,是从他的别墅搬出去前那次吵架鄂顺摘下来的,当时他生气的时候扔到地上,随后摔门而去,戒指骨碌碌在地上滑,最后撞到姜文焕的鞋上倒下,姜文焕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捡起来收好,后来鄂顺回来收拾东西也没问过戒指的下落。
今天姜文焕知道了,对鄂顺来说这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些记忆,那些曾经,好像都变成羽毛,轻飘飘就遗忘了。
坐在车后座,姜文焕看着窗外,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没有太阳,雾霾有点重,显得整个城市阴沉沉的。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出神,他左右摆了摆手,又把戒指从手上拧出来一点,长期戴着的皮肤已经有了一圈白色的痕迹,即使现在摘下来远远看着也会像套着什么。
其实他早该明白,鄂顺或许早就对这段感情感到厌烦了,只是不愿意去相信,所以一直装作不知道。不然他怎么会无视凌晨时鄂顺手机锁屏弹出来那条'你跟他分了不就自由了'的消息、装作看不到他和一个明显对他有意思的合作方勾肩搭背、还有几次喝醉被别人抬回来时的他几乎已经没有意识,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为什么不叫他去接,也不叫司机去接,偏偏要他看见他醉成这样然后被另一个男人扛回他们的家吗?
姜文焕不能跟他说,鄂顺会不耐烦,会生气。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鄂顺变得好容易生气,甚至到后来,不论聊什么到最后都是不欢而散。他不想跟鄂顺吵架,于是每次有吵起来的预兆他就会中止这个话题,但鄂顺也会生气,他会说:你又这样。
姜文焕不明白,他只是不想吵架,但是总会吵,不知道问题在哪。
可能是他看太紧了,鄂顺才会这样厌烦他,于是那次吵架鄂顺搬出去后,姜文焕没有提出让他回来,这样鄂顺会自在点吧。他也在学着大度,希望减缓鄂顺对他的厌倦。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工作上努力,鄂崇禹一直看不上他,同样作为独子,比起姜桓楚对他的严厉,鄂崇禹对鄂顺更多是宠爱。
鄂崇禹曾找过他,很俗套地开门见山希望他离开鄂顺,说鄂顺对他的热情是暂时的,只是青春期作祟才会喜欢男人,再纠缠下去他们都会后悔。姜文焕礼貌得体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如果鄂顺希望跟我分手,我希望是他自己告诉我,我不会纠缠,前提是是他自己的意思,不论热情是暂时的还是持续的,我们都是认真对待这份感情,我会对他好,我不会后悔,他也不会。”
鄂崇禹笑了,问他一个月两千生活费能怎么对他好。姜文焕哑口无言,当下只剩羞愤,忘记后来聊天是怎么结束的,虽然他表面很坚定,但面对如此压迫感十足的长辈,他的手心早就渗出汗水。
后来鄂崇禹没再找过他,鄂顺也好像不知道鄂崇禹来找他这回事,也好,没必要让他知道,万一鄂顺也觉得他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怎么办?就算他父亲有钱,始终也跟他本人没有直接关系,又怎么能向鄂崇禹证明他能给鄂顺好的生活呢?
毕业后姜文焕迫切想证明自己,可父亲病重离世,什么都来不及教他,只剩完全没接触过的项目和公司要他处理,那是姜文焕第一次站在悬崖边缘,一旦失足,万劫不复。那段时间,他很怕鄂崇禹再找他,他实在没有底气。
可即便后来慢慢好起来了,姜文焕却发现他能给的鄂顺本来也都不缺,他意识到除了这颗心他根本没有什么能留住鄂顺,如果鄂顺连这颗心也不要,他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于是他也扮作不识趣,就当看不出鄂顺想分手,十年的感情,主动割舍的那个未免显得无情了点。可是不论他如何装傻充愣,再怎么挽留再怎么退步,结局还是没有改变。
对鄂顺来说,他果然早就可有可无了。
姜文焕狠下心,把戒指扯了下来,像剜下了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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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的冬天太冷,鄂顺落地的时候赶上最冷的那几天,雪整夜整夜地下,他来得匆忙,衣服带的不够多,刚到就感冒了,在酒店躺了半个月,幸好项目有人盯着,要处理的事他在线上完成就好。
华人公司职员也大多数是华人,在国内时鄂顺就特地嘱咐了不要暴露他的身份,免得大家工作时太过拘谨,但鄂崇禹坚持给他配了一名会俄语的助理,鄂顺没拒绝。
助理叫凯文,身材练得很壮,看起来很不好惹,却很反差地开朗细心,可能因为对方自来熟,又同样作为身处异国他乡的中国人,他们之间的对话更接近朋友,没什么老板和下属的架子,鄂顺觉得这样自在,生病期间也大多是凯文在照顾,他笑起来有颗虎牙,偶尔会让鄂顺想起某个人。
“顺哥,醒了?”凯文拎着袋子从外面进来,他有鄂顺酒店的房卡,进门后,他把吃的放到桌上,解下围巾,脱了厚厚的羊绒大衣垫在椅子靠背,感叹道:“还是这里暖和啊,外面又下雪,路都不好走。”
鄂顺掀开被子下床,看了眼窗外,白雪皑皑,风裹挟着雪花呼呼地吹。
“今天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凯文边解塑料袋边问。
“好多了。”
“那就好,给,筷子。”
鄂顺吃不惯硬邦邦的大列巴,凯文就变着法子找中餐馆,托他的福,鄂顺感冒期间吃得还可以,起码不会因为吃食难吃而感到焦躁烦闷。
“你不用找太远的地方,普通面食就好。”
“没事,”凯文大大咧咧地笑起来:“主要我也馋这一口了。”
鄂顺笑了下,又想起什么:“对了,一会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嗯?”凯文嘴里塞着东西,抬眼看着他,含糊地问:“去干什么?”
“配张电话卡。”
鄂顺在国内时忘记买,到了又生病,这阵子都是用凯文给的电脑才通上网,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就该出门把必需品采购一下,尽早搬到公司配备的职工宿舍去,后续工作会方便一点。
鄂顺带的厚衣服还是太少,哪怕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凯文还是觉得不够,怕他被风一吹又病了,于是鄂顺被他围上围巾,把半张脸都挡着。
凯文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笑着说:“顺哥,你这样看着真不像快三十的,感觉比我还小点。”
鄂顺觉得把自己跟一个二十出头的比还是有点不要脸了:“别胡说八道…”
凯文哈哈大笑,顺手搂着他下楼,鄂顺本来还觉得穿成这样有点夸张,但一出去就不觉得了。
是真冷。
凯文开车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在手机店办理完一会还能顺便买日常用品。
“他问你要不要顺便换个手机,”凯文双手撑在玻璃柜台上,转头笑着看他:“太冷了,你这个手机掉电快,我也建议你换一个。”
鄂顺拉了拉口罩,他出门前戴的,怕感冒传染给别人:“但我有很多数据在里面。”
凯文跟店员用俄语聊了几句,又对他说:“他可以帮忙全部复制过去,不过要加钱,换吗?”
鄂顺顿了顿,点头:“那换一个吧。”
“好,过来挑,要不要跟我用一样的?这个好用…”
最后鄂顺选了跟他一样的,手机数据在传输期间,鄂顺想到什么,犹豫很久,他对凯文说:“你帮我跟他说,有个GPS…不要传进去。”
“哦,好。”凯文跟店员转述,几句听不懂的话之后,他对鄂顺说:“他说是有个GPS,不过已经停用很久了,这种特殊软件传不过去。”
鄂顺皱眉:“停用很久?”
“是啊,”凯文笑道:“他说系统已经开始提示很久不用问你要不要删除了。”
“……”鄂顺懵懵地点了点头。
见他神情暗淡下来,凯文担心地问:“怎么了吗?那个软件很重要?”
鄂顺缓慢地摇摇头:“没事,不重要。”
他不想追究了,他来这里就是想忘记的。
处理手机的事顺便买了很多东西,凯文拉着他在服装区逛,各种帽子围巾都想让他试。鄂顺觉得他很像只精力充沛的大狗,果然还是年轻,他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鄂顺回想起某年冬天,也是一样很冷,他和姜文焕准备瞒着家里飞去长白山看天池,得提前买衣服帽子,他什么都要情侣款,姜文焕就站着任他在他身上玩换装游戏,一样的东西两件买了一堆,不巧结账的时候撞见鄂崇禹的助理休假带着妻女进店,他是认得鄂顺的,被看见指定要告状,情急之下鄂顺拽着姜文焕躲进更衣室,空间狭小,两个人挨在一起,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姜文焕正盯着他的嘴唇,然后…
“怎么样?我觉得比上一条好看。”
凯文的声音打断鄂顺的思绪,他看着镜子里围着咖色围巾的自己,没有心思再挑,只想早点买完早点回去:“就这个吧。”
几天后鄂顺就在凯文的帮助下从酒店搬到职工宿舍,虽然是老式公寓,但好在整洁宽敞,有不少研究所的职员也住在这栋楼。
这次工作主要是和能源研究所合作,他属于资方,主要过来盯进度和后续调研,这个项目在他来之前就研究了五年多,今年终于有了突破可以准备投放市场,因此预计的项目时长不会太久。
但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
项目运行得很好,市场投入的反响也不错,于是总部打算拓宽项目,继续往周边国家发展,鄂顺得再留一阵子,一留就是三年。
这三年鄂顺的生活很充足,他的心也跟着西伯利亚的寒风变得冰冷了,他几乎不会想起姜文焕,只是偶尔醒来的时候眼角带着两滴泪水,他痊愈了,只是内心深处还记得,无法控制,但幸好无伤大雅,清醒过后他就会忘记,就像忘记所有梦一样,只需要洗把脸的时间。
吃的还是没法习惯,不过凯文偶尔会自告奋勇来给他做饭,虽然第一次把烟雾报警器弄响了闹了点麻烦。
因为作为行外人从不干涉内行事,他和研究所的几名科研人员关系都不错,他们闲时聚会还会叫上他,久违的中式打边炉鄂顺当然不会错过,有时候还会跟着他们一起逗研究所另外两个俄罗斯人玩。
冬天来冬天去,过了这周他就要回国了,机票已经定好,项目已经稳定,总部派了人来接手,鄂顺终于能结束自己被迫延长的短期出差。
研究所的几个职员知道他要走了,说什么也要办个派对欢送他,实际上就是买一堆吃的热热闹闹吃一顿,正好鄂顺这层公寓楼上楼下都是研究所的职员在住,作为两层之间的屋子,最合适用来做聚餐场地,不用担心吵到其他人。
门铃响了,鄂顺把杯子放到餐桌上,踩着拖鞋去开门。
“噔噔噔!”
门外几个人纷纷举起自带的食物,你一言我一语,笑盈盈地说买到了很难买到的那家中餐馆的烤鸭。
鄂顺笑着侧过身:“快进来吧,不用脱鞋了。”
其中一个戴高度眼镜的女生左右张望了下,笑着打趣:“小助理不在啊?”
“他一会来。”鄂顺快走了,最后一顿叫上一直以来照顾他的凯文也是应该的,毕竟回国之后今晚这屋子里的人可能都很难再见到了。
另外几个默契地起哄:“哦——”
鄂顺无奈地摇摇头,他们总觉得他和凯文有什么,他解释过,但还是会被继续开玩笑,索性随他们去了。
“这可是我珍藏的最后一块火锅底料,给顺哥践行也值了。”
“行啦水都滚了快把你的珍藏倒进去吧!”
鄂顺看着他们嬉笑打闹,转头去冰箱拿了饮料出来。
“怎么是苹果醋啊!顺哥——都最后一顿了,咱喝点呗!”
“什么最后一顿,怎么说话的?”
“是是是,我自打嘴巴…”
“没办法啦,只剩这个了,”鄂顺双手撑在桌面上,耸了下肩:“要喝酒也可以,谁出去买?我报销。”
外面太冷,在座几个纷纷化身拨浪鼓直摇头。
鄂顺笑笑,这时候门铃响了:“你们先下菜,我去开门。”
门一打开,凯文轻松举起两袋啤酒,嘴里因为说话呼出白雾:“顺哥!我买了伏特加,大家都到了吗?”
还没等鄂顺回应,里边就先吵着探头往这看来:“伏特加!什么伏特加!凯文买酒来了?”
鄂顺侧过身,看了里边一眼,冲他使眼色,两人对视一笑,鄂顺无奈道:“就差你了,快进来吧。”
“看来是我来晚了,”凯文进门把两大袋酒水放到桌子角落,声音爽朗:“是不是有人想喝酒了?”
“哎哟刚念叨呢,要是凯文不带酒来,小鄂总就要我们喝苹果醋了!”
“苹果醋?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看,就这个,我说凯文和顺哥还真互补,这边刚说没有呢,凯文就送过来了,每次都很及时嘛。”
凯文笑着看了眼鄂顺,你一言我一语,屋里的气氛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升温。
摆放在桌子中央的锅咕噜咕噜地冒泡,边吃边喝边聊,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鄂顺担心要照顾其他人没喝多少,一杯酒从开始喝到结尾。这帮科研人员平常严谨惯了,好不容易私下聚会都是怎么自由怎么来,个个喝得晕乎乎,都一手撑着脑袋了还要继续。
鄂顺也不拦着他们,屋里暖气开得足,但待久了不免觉得闷,他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洗手池上方的小窗,冷风灌进来,不算太猛烈,但让人清醒许多。
“顺哥。”
“嗯?”鄂顺穿这件羊绒开衫,双手交叠,转过头一看:“凯文,怎么不跟他们一块?”
“跟你一样,透透气。”
厨房是一个长方形的深入空间,左边是储物柜和料理台面,右边是灶台和油烟机,正前方是洗手台,空间不大,凯文站到鄂顺对面,身体靠着台面边缘,歪头看着他:“哥,真的不打算多留几天么?就当旅游,四处玩玩再回去。”
鄂顺笑着摇摇头:“你呢?没打算回国吗?我一走是不是要害你失业了?”
凯文仰头笑了下,虎牙短暂地出现:“我之前…真没打算回国来着,我喜欢这里。”
鄂顺没有搭话,静静等他往下说。
“不过顺哥说得也对,你一走我就要失业了,嗯——”凯文眉头微蹙,竖起食指指着他,认真道:“看在我跟着您三年的份上,我要是回国能不能拿到鄂氏的offer?”
鄂顺被他逗笑了:“直接拿到可能不行,不过我可以帮你写封推荐信。”
凯文故作失望地啊了一声,瘪瘪嘴:“就不能直接录用我,我可以继续给哥当助理,24小时随叫随到那种。”
“不好意思啦,回国了我就不缺助理了。”
“我开玩笑的。”凯文双手撑着台面,相互静默吹了会风,他突然说:“顺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鄂顺抬了下眉示意他说。
“你……”凯文舔了舔嘴唇,垂眸犹豫片晌,笑着说:“我要是回国能找你玩吗?”
“当然,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能帮我会尽量帮你的。”
“哇,谢谢顺哥。”
“别这么说,这三年你也帮我很多,我把你当弟弟,没道理不关照你。”
闻言,男生的笑容略有凝固。
鄂顺温柔地笑着,像一个长辈,凯文太年轻,眼里传达的情愫太明显,热烈真挚,无所畏惧,再熟悉不过,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不过他并没有开启一段新恋情的打算,他的心好不容易慢慢复原,不想再有什么波动,代价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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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鄂顺准时坐上了回国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