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周凯?还是注定要让他死的阎王来取他的命。

太困了,鄂顺坚持不住晕了过去,遁入虚无中,他又再次升起来,如一缕青烟般的魂魄,又是熟悉的画面,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争吵,这一次却什么都清晰了。

“戏终要散场,你爱的人究竟是谁,自己心里清楚吗?”许睚这么说完,拖着行李箱离开,关上了门。

姜文焕沉默着在那份股权让渡书下签了名。

画面再转,依旧是原先梦到过的画面,他看到了姜文焕吃的药,奥氮平,果然是精神类的药物。

此刻,鄂顺意识到自己可能先入为主地一直想错了什么。股权转让是姜文焕自己签的,许睚似乎也是真心的,可他们依旧分开了,犹如所有爱多最后不欢而散的伴侣,似乎只是很平常的一段感情,谁也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姜文焕在他逝去后仍想念着他吗?那么股权转让是出于补偿吗?姜文焕爱过许睚吗?即使身处半空中目睹全过程,鄂顺依旧无法琢磨透,感情是何其复杂的东西,他东拼西凑,加上主观臆想,最终都并不正确,一切都没有逻辑,没有理性。

如果一切是非黑即白的,那会有多简单,可他偏偏是多面的、无法分析的。

如果姜文焕是爱着他的……鄂顺脑中轰鸣一声,如果姜文焕是因为他变成这样的,那他41岁结束的生命就是由他间接造成的,到头来,是他害了所有人。

混沌、痛苦,撕心裂肺,鄂顺已经分不清梦境现实,好想一了百了,干脆睡一觉好了,如果这一切只是梦,那么到此为止是不是最好的结果。

“鄂顺!鄂顺!!”

好吵。鄂顺皱起眉,那声音还没停下,分不清是男声女声,倒像是无数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拧成了一道,吵得他睡不着觉。

“醒了,醒了!我、我去叫医生。”似乎是姜妈妈的声音,在短暂的激动后压下声音。

眼皮沉重得不行,鄂顺费劲地睁开一条缝,看到单人病房里纯白的天花,有些刺眼。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沙子,干燥得呼吸都像有刀子在剌。

幸好,很快就被滋润了。

鄂顺的头被托起一点弧度,姜文焕慢慢把水送到他嘴边,喝完还用棉签蘸水给他抹了抹嘴唇。

这是回来了,还是又活了一次。鄂顺有些恍惚,想说话,被看穿了的姜文焕先声开口阻止:“别说话,等医生来。”

鄂顺后知后觉地感到头痛,肚子也饿,突然有点委屈,哪有一睁眼就对上坏脸色的。

医生很快来了,简单检查了一下,说什么恢复不错但要静养,鄂顺没听进去,姜文焕倒是听得很认真。没多久,比病房里来了更多人,估计都是知道他醒了匆匆赶来的,有姜爸姜妈、鄂崇禹,还有他姐姐,病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医生说醒了就没大碍,叮嘱要静养,让他们不要待太久后就出去了。

鄂顺张嘴说话,声音还没发出来,一帮人围着他,一脸认真地等着,最后鄂顺用虚弱的声音问:“…周几了?”

“呃…”姜妈妈愣了一下,赶紧拿起手机看了眼,轻声说道:“周三,怎么了?”

鄂顺松了口气,还好。

姜妈妈又说:“你都睡了半个月了,吓死我们了。”

“半、半个月…?”鄂顺皱起眉,眼珠转向姜文焕,抬起扎着针的手。

姜文焕把他的手放下去,微微蹙眉,眼眶似乎有些红:“想说什么?”

鄂顺喉咙还没适应,躺了这么些天,力气也被抽干了,一时间说话都显得辛苦:“我们…约好周六出去,约会呀…都,过了…”

“等你好了再去。”姜文焕咬了咬牙,压抑着情绪。

鄂顺努力扯起嘴角冲他笑:“都,结束了没有?”

姜文焕没再应,只是低着眼,用力地点头。

鄂顺松了口气,又看向其他关切着自己的人:“爸,爸妈…姐也来了?”

鄂婉点点头,鄂崇禹抹了把眼睛,道:“你一出事你姐就回国了。”

“爸,你头发……”看着和前世如出一辙的白发,鄂顺突然有些伤感:“我现在、没事。”

姜桓楚也拍拍身旁的鄂崇禹:“好了,医生说要孩子静养,咱们先出去吧。”

“诶,也是,咱们别围着吵了。”姜妈妈招呼大家一起走,最后只剩姜文焕留在病房里照看。

姜文焕坐在床边,把鄂顺又抬起来的手紧紧握住:“别动。”

“哪至于…”鄂顺瘪了瘪嘴:“我有力气…”

“你睡太久了,缓一缓,护工去买粥了,一会吃一点。”

鄂顺闷闷地嗯了一声,意识不过几个瞬间,醒来就过了半个月让他感到恍惚,但肌肉无力却证明了这一点,估计这半个月来都是输营养液,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那天,撞我的人…是…是…”

“周凯。”姜文焕接上他的话。

“……”鄂顺抿嘴,他还想演一下那种死活说不出关键人物的情节呢,结果都知道了呀。

“警察已经查到他和恒云的联系,包括那家海外公司,光是金融犯罪他就要进去蹲,至于开车撞你,估计是崩溃了破罐破摔,想拉一个垫背的。”

鄂顺想了想,估计是最后一次见面给他骂破防了吧,害他差点以为这辈子也要死在车上。 “那,现在呢?”

姜文焕眼底阴冷几分:“他命大,没死成。”

“哦…”鄂顺想了想,金融犯罪加故意杀人,估计要蹲大半辈子吧。

“他待的监狱好,不会让他活着出来。”姜文焕拿起水杯,又用棉签在鄂顺唇边抹了两下,平静沉着:“你刚醒,不要烦这些了。”

鄂顺怔了怔,没再说什么。

他养病养了一周多,其实休息三天的时候身体各项机能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可姜文焕坚持不让出院,长辈们也都要他好好再休息一阵,鄂顺没办法,只好天天待在医院里。这里是私立医院,他住的也是单独的高级病房,要什么吩咐一句护工就行,实在无聊了也能出去走走,轻松得不行,鄂顺却不这么认为,姜文焕管得严,手机平板都不让他多看,吃什么也要严格按照标准,天天只能像退休了似的遛弯,憋坏他了。不过倒是趁着这些天跟姚庶良联系了一下,之前一直把他介绍到曹宗研究所那儿的事忘了,鄂顺没多掺和,给了联系方式让他俩自个约着见面谈,合适就去,他也不强求,谁知道前天提昨天见,今天姚庶良就给消息说确定入职了。

鄂顺也开心,研究进度向前,他只要坐等收钱就完事了。

姜文焕这些天都尽量过来这儿办公,病房门被推开,鄂顺赶紧把平板藏到枕头底下,一转头才发现来的是许睚。

鄂顺愣了一下,他从网上已经知道刘氏也被清算了,好几个股东高管都被带走,他真的阻止了这些事情的发生,每一步都对了,唯一的错就是擅自揣度许睚,怀疑他和恒云有关系,现在的落幕也足以证明他的清白,即便他本人不知道鄂顺这些想法,但鄂顺见到他仍觉得有些愧疚。

许睚冲他点了下头,把文件放到桌上就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诶…”鄂顺叫住他。

许睚停下来,隔着几步站着回头看他:“是?”

“那个…”鄂顺舔了舔嘴唇,话在嘴边绕了个圈,最后别别扭扭地说:“刘氏现在怎么样了?股份什么的,姜氏收购了吗?”

许睚微笑:“姜总说不让您烦这些,不能告诉您。”

“……”鄂顺抿了抿嘴,抬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又放下,他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许睚顿了顿:“一切如常,我申请了九月份出国深造,姜总已经批了。”

“出国?”鄂顺有些讶异。

“是的,公司公费, 三年。”许睚眼底浮现了些真切的笑意。

“这样啊…”鄂顺若有所思,又问:“这是你自己想去的?”

“是的,公司只有三个名额,姜总愿意给我,我很感激。”

鄂顺连点了几下头,放松地笑起来:“是你自己愿意就好,前程似锦啊。”

“谢谢。”许睚微笑颔首,退了出去。

鄂顺百感交集,不过到底许睚自己愿意,也是个好前程,他心里那点愧疚也减淡了一些。

“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鄂顺回过神,姜文焕把门关上,拎着午饭放到桌上冲他抬抬下巴。

鄂顺掀开被子套上拖鞋,啪嗒啪嗒走过去:“听说许睚要出国了,那你现在随行助理又空了?”

姜文焕轻笑一声:“你有意向?”

“我才没有,”鄂顺笑着扬起下巴:“我呢,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打算回分公司了,我跟我爸说出院之后要去总部,我想啊,我姐都在联合国混得风生水起了,现在事情都告一段落,我也不用藏着我是谁了,也该学着打理公司了,你说是吧?”

姜文焕点头,边说边把饭菜拿出来:“先把饭吃了。”

“太淡了吧,我想吃麻辣香锅。你之前说会教我的,还算数吧?”

“算数。”姜文焕无视他的抱怨,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听话。”

“你就知道命令我,我是成你下属了,你也就是找了我这么个听话的,”鄂顺不情不愿地往嘴里塞营养餐,还不忘嘟嘟囔囔地接着碎碎念:“你看你,一点都不疼我,天天敷衍我,就把我关在这,你在外面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每天在这眼巴巴盼你回来……”

姜文焕笑了,怕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傍晚就办出院。”

“嗯?!”鄂顺的眼睛亮起来,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真的呀?哎可算出院了,我都快闷死了!”

“先吃饭,不许说话了。”

“哦。”

吃饱喝足,鄂顺想起什么,问:“明天周六吧?”

“周四。”

“……”鄂顺瘪着嘴闷哼了一声:“周四就周四。”

姜文焕无奈笑笑,抬手摸摸他的头:“要不要提前?”

鄂顺转头看他,嘴角缓缓上扬:“这可是你说要提前的,不是我。”

姜文焕笑着嗯了一声:“怎么一直想着,有什么事要做?”

“很多,明天你就知道了,明天一天你都听我的。”

“好,听你的。”

鄂顺突然停下来看着他,双手抱胸,歪头打量他的脸,又忍不住扬起嘴角:“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姜文焕也看着他,只是笑,并不回答,眼神却温柔得像一汪溺人的湖泊。

他们这样静静对视着,鄂顺感觉这样的时光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

鄂顺突然扭过头,笑着道:“你就憋着吧,我看你能憋多久。”

傍晚时分,出院手续办得很快,没多久鄂顺就坐上车,回到家还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鄂顺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姜文焕拍了下他的后腰:“好了,先进去,小心着凉。”

“什么天气呀说小心着凉…”鄂顺嘀嘀咕咕地走进去。

刘阿姨见到鄂顺也是惊喜:“鄂少爷回来了呀,哎哟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说着,鄂顺还转了个圈:“看,哪块肉都没掉。”

姜文焕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笑,刘阿姨也跟着笑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去炖鱼汤,出院了赶紧补一补,今天的鱼新鲜嘞!”

“谢谢刘姨!”

“说什么谢!”刘阿姨笑盈盈地摆手,转身去厨房了。

姜文焕往前两步,站在他身后:“我也给你做饭了,怎么不谢我?”

鄂顺转头,正对上姜文焕靠得近的脸,和低着眼的他对视,鄂顺愣了愣:“我最近吃的都是你做的?”

“一半一半,食材是阿姨买的,我只负责做。”

“你这么忙还抽空给我做营养餐啊,”鄂顺瘪了瘪嘴,一双眼睛瞪得圆溜,亮晶晶地看着他,小声说:“你以后别做了呗,有点难吃…”

“……”姜文焕笑着叹了口气:“营养餐都这样。”

“那我就不要营养餐。”嘴上这么说,鄂顺还是挽住他的手贴上去:“不过还是谢谢老公。”

姜文焕身体僵硬几分,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好了,上楼洗个澡,再好的病房也不比家里。”

鄂顺觉得有道理:“嗯!那我上去了。”

姜文焕看着一溜烟过去的人,手上已经没了刚刚的重量,他摸摸肩膀,低头笑了笑。

饭桌上,鄂顺问起:“你是不是跟我爸说了那条绯闻有误会的事?”

姜文焕点头。

鄂顺笑:“我说呢,不然我爸肯定不让你进我病房。”

姜文焕也笑着摇头:“解释了好一阵。”

“他就是担心我受欺负,”鄂顺又抬头,眉眼弯弯地看他:“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姜文焕夹了块鱼肉放到他碗里:“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

周四,鄂顺早早起了床,大抵是这阵子在医院习惯了。他看了眼时间,惊奇地发现这一天是他前世的忌日。鄂顺有一瞬间的愣神,他下床拉开窗帘,走到阳台去,阳光已经浓了,照进窗台,不时便感觉到温暖,鄂顺呆呆地站在那,光线映照出他脸上的绒毛,宛若重获新生的天使。

洗漱完,推开门准备下楼,正巧姜文焕也刚出来,鄂顺揉揉眼睛:“早呀。”

“早。”

鄂顺自然地挨到他身边去:“嗯…不在家里吃了吧,咱们一早就出去怎么样?”

姜文焕皱眉笑笑,倒也没拒绝:“听你的。”

从早上起出门,去了老城区附近后找了个地方停车,鄂顺带姜文焕边走边逛,到一家小学门口吃早餐,已经过了孩子们早上上学的点,这时候很清闲,四四方方小小的店面,两个大男人坐在红色的塑料凳上,好在今天穿得比较休闲,不至于太格格不入。围着围裙的大妈态度不算好地问要吃什么,鄂顺看了看那张手写的已经包浆的木板菜单,问姜文焕:“我想吃蒸米粉,你吃什么?”

“跟你一样就好。”

鄂顺点点头,转而对大妈说:“两份蒸米粉。”

大妈手脚很麻利,估计是学校门口高峰期练出来的,不一会两盘铁盘子就端了上来,盘子底下包了层塑料袋,蒸得热乎的米粉淋上蒜头油放在上面,这是为了方便收拾,客人吃完袋子一扔,不用洗盘子。

大妈做完也不管店里还有客人,就走到外面去和左右一样开店的街坊邻居聊天,不知说的哪儿的方言。鄂顺看人走了才微微倾身对姜文焕说:“听说态度越差味道越好。”

姜文焕笑了笑:“是挺好吃的。”

“我也觉得不错,”鄂顺边吃边偷偷观察他,姜文焕知道他在看也装不知道,鄂顺突然笑了一声,道:“怎么看都觉得你这张脸应该坐在高级餐厅里吃西餐,我是不是对你有刻板印象了?”

姜文焕扬起嘴角:“我喜欢吃鲁菜。”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一顿早餐才吃了十六块钱,沿着巷子继续走,越临近中午就越热,鄂顺拉着姜文焕进了一家冷气开放的网吧,座位挨着座位,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扫干净的什么碎屑,鄂顺开了两部机子,坐着百无聊赖地打起了没什么含金量的网页游戏。

“双人的,这个可以联机,你陪我玩呗。”

“好。”

不论鄂顺提什么要求,姜文焕都一一应下,鄂顺都有点不好意思,占用姜文焕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时间让他陪自己玩弱智小游戏,这就算了,他还打不过。

“哎呀——!”鄂顺恼羞成怒地拍了下键盘,哀怨地转头看他:“你真的是第一次玩吗?”

姜文焕笑着给他顺毛:“再来一次,这次你赢。”

鄂顺哼了一声,瘪着嘴嘀咕:“你放水没意思…”

“你的角色操作比我难,这回换一样的,公平。”

“也是。”鄂顺被他哄得美美的,拾起干劲重新来了一局。

-

“哈!我就说!虽然也有十多年没玩了,但我也不可能退步得这么离谱!哼哼!”鄂顺笑得眉眼弯弯,下唇撅起,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狐狸。

姜文焕笑:“十多年吗?”

“是呀,小学的时候玩的,可不就是十多年。”鄂顺伸了个懒腰:“不玩了,走吧,下一站!”

下午的时间,鄂顺又带着他去了附近的商场,在电玩城跟篮球较劲,玩了几轮只赢了姜文焕一次;看到冰激凌,又逼着姜文焕和他一起吃,三块钱一个的冰激凌浓浓的香精甜味,并不好吃,鄂顺却吃得很开心,姜文焕看他笑也跟着扬起嘴角;心血来潮,鄂顺拉着他拍大头贴,四宫格每一张都是鄂顺在搞怪,姜文焕不是笑就是看他,照片从机子里滑出来,鄂顺拿起来一看,还抱怨姜文焕浪费他的钱,每一张的表情都差不多。

头一次在中午看电影,大幕影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随便选的丧尸片,十多分钟后,在女主旋转跳跃最终精准地和男主亲在一起的时候,鄂顺算是明白为什么没人了,他深呼吸一口,抬手捂住眼睛不看这辣眼的一幕,半晌幽幽地说:“这丫的不是丧尸片吗…”

“哼……”姜文焕轻笑一声,不做评价:“无聊的话就走吧。”

“算了,就当休息吧。”鄂顺把扶手上的爆米花拿到一边,挽过姜文焕的手,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打算眯一会,几分钟后,鄂顺又抬起头看他。

“…”姜文焕跟他对视:“怎么了?”

鄂顺小声埋怨他:“你放松一点嘛,还是你的肩膀就这么硬,我会不舒服…”

说完,搭着的手臂好像绷得更紧了,鄂顺皱起眉:“又硬了,你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