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呢?”

“…我,”姜文焕舔了舔嘴唇内侧,心里琢磨着说辞:“我想,你怎么出门只带我一个,这样其他人怕是对你有微词。”他皱着眉,末了还补上一句:“我不想你因我与他们有矛盾。”

“原来你在想这个啊…”鄂顺眨眨眼,生气的模样果然转眼就烟消云散了,他坐到姜文焕身边,姜文焕眉心跳了跳,自小独身让他不习惯与人有亲近的接触,鄂顺这么靠过来,身体的第一反应就是排斥,但这时候要是退开反而不合理,姜文焕默默握紧了剑,忍着由他去。

“你不用想太多,毕竟是我要你留下来的嘛,又不是你求着我把你留下,其实大家都很好相处的,等时间长了你也会这么觉得的。而且…”鄂顺抿抿唇,低头抠手:“我也早就不想跟着这么多人了,我都这么大了,都城里哪家子弟出个门像我这么大阵仗的,不都是带个小厮侍从跟着就完了,我这样反而让人看了笑话。”

“…”姜文焕瞥了他一眼:“那为什么平常还带着?”

“还不是我爹,他太小题大做了,据说我小时候和一个侍从出去,结果那人不安好心,把我绑了跟我爹要赎金,否则就要让我尸骨无存,虽说那场风波之后我平安回到我爹身边,但从那会儿开始我出门就必须带着好几个人,现在这都是少的,再小一些的时候更多,其实那事我都不记得了,我那时候太小,这也是听府里下人说的,”鄂顺摸摸鼻子,小声嘀咕:“小时候觉得人多出门挺威风的,越大越觉得丢脸…就好像大家都长大了,就我还在当小孩子一样。”

“其实哪有那么多坏人呢,我记事起就没遇到过,”鄂顺转头看他,澄澈的眼眸仿佛蕴了一汪清泉:“你说对吧?”

“…”姜文焕顿了顿,假意笑笑:“是啊。”

果然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世家子弟,毫无防人之心,什么都往外说,笨得可以。

“我相信你不是坏人。”鄂顺微微弯腰,转过脸冲他笑,眼睛眯成两个小月牙。

姜文焕还没说什么,马车轮从石子上驶过,车身颠簸,鄂顺的身体本就往前倾,眼看就要栽下去,姜文焕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将他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揽:“小心。”

这个姿势让鄂顺的右耳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布料,他听见皮肉下心脏跳动的闷响,有种怪异的感觉。

姜文焕已经松开手,见他没反应,低头道:“还不起来?”

“!”鄂顺猛地抬起头,头顶猝不及防地磕到他的下巴:“哎呀…!”

姜文焕蹙眉闷哼一声,鄂顺捂着头,还不忘查看他的情况:“抱歉啊…你没事吧?”

“…”姜文焕捂着下巴,闭上眼,假笑着舒了口气:“无碍。”

“真的吗?”刚刚那一下都撞出骨头声了,鄂顺担忧地凑上前查看。

他的脸靠得很近,鼻尖几乎就快碰到他,姜文焕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往后撤了一些,别过脸,再次说道:“无碍,不必挂怀。”

“好吧…”感觉到他的抗拒,鄂顺退回去,瞟他好几眼,小声又说:“对不起啊…”

姜文焕无奈,轻声回答:“嗯,真的没关系。”

街市不许纵马,马车就只能停在街市外,车夫在原地等,鄂顺和姜文焕下了马车步行进入主街。都快过了饭点,鄂顺早就饿了,拉着姜文焕直奔醉仙楼,也好在这会子人少,楼上腾出了位子,他们在小二的吆喝声中走上去。

鄂顺坐下了,姜文焕还站着,守在他身边,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真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

“哎呀不会有危险的,你也坐下。”

“这样不好。”姜文焕说。

“有什么不好,虽然明面上你是我的侍卫,实际上你是我的朋友啊。”

姜文焕愣了愣,没有回话。

鄂顺拽着他的手晃了晃:“莫要拘谨了,说好了带你来吃饭的,你也还未用膳,饿着肚子如何保护我?”

“…”姜文焕拗不过他,只得在他对面坐下。

楼下的小二脚步迅捷地上来,走到他们面前,甩了把肩上的汗巾,弯着腰,脸上挂着殷切的笑容:“哟,世子殿下,您又来了,今儿吃点什么?”

世子。姜文焕眉头一蹙,他早猜到鄂顺身份不简单,没想到是能袭爵的世子。

“…然后再来壶桃花酿,还有吧?”

“有,世子殿下赶巧了,今儿刚拿出两坛,分下来剩得不多。”

“看来我今日是来对了,”鄂顺笑着说:“先这样吧。”

“好嘞,稍后就来!”小二很有劲地吆喝一声,又踏踏地踩着木阶下楼去了。

鄂顺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见姜文焕又在发呆,伸手敲了敲桌子:“你又在想什么呢?”

姜文焕回过神:“没…”

鄂顺抿了抿唇,小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呀,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没有,你在点菜,我就随便看看。”

“哦,真的吗?”

姜文焕笑了下:“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鄂顺很轻地哼了一声,别过脸看向窗外:“我不知道。”

像个气乎乎的白面团子,姜文焕懒得讨他欢心,也就静静的没有说话,毕竟他已经在想怎么除掉他了。

令牌下落不明,他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什么时候暴露,都是未知数,他不能冒着风险继续在鄂顺身边当个侍卫,杀掉他,销毁他的尸体,然后一走了之。南伯侯爱子如命,只要鄂顺的尸体一天不被发现,他就永远有筹码,有不存在的'人质'。

菜很快上齐,鄂顺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姜文焕感受他多次落在自己脸上转瞬即逝的目光,他敢肯定,只要他现在主动说句话,给堂堂世子殿下递个台阶,鄂顺就会立马把自己哄好,然后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这些菜品。

鄂顺多次欲言又止,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不过姜文焕没那个好心肠,他巴不得鄂顺别说话,省得还要他应付。

吃完饭,鄂顺站起身:“走了。”

看样子是想故意表现得冷酷一些。

姜文焕挑眉,拿上剑跟上。

上了街,姜文焕观察着周围的地形,闹市不好出手,最好有什么少人经过的巷子,拖进去,捂住嘴,一剑封喉,他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鄂顺走在前面,回头瞟了他一眼,主动抛出话头:“成衣铺就在前面。”

姜文焕有些意外,没记错的话刚刚他好像还在生气,竟然生着气都愿意给他买衣服?

怎么还不说话呀!!鄂顺急得咬嘴唇,眼珠子一个劲往边上看,连冲过来的小孩都没注意。

“哎!”

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背着手冲鄂顺鞠了个躬,身上穿的衣服满是补丁,真诚地说:“对不起哥哥。”

“…哦,没关系。”鄂顺没想为难一个小孩。

小孩马上要走,姜文焕捏住他的后颈,将他拎起来,小孩立马剧烈地蹬腿挣扎,扭动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还要上嘴咬人。

“哎…算了吧,”鄂顺皱着眉:“我也没什么事。”

姜文焕却没看他,声音冷冷,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个孩子:“交出来。”

看着他的表情,鄂顺怔了怔。小孩用力蹬着两条腿,嘴里叫喊:“来人啊!打小孩啦!快来人啊!”

周遭的目光被这几声吸引过来,不乏几声窃窃私语,鄂顺左右看看,更是焦急:“你、你放开他吧,我真的没事呀…我都没计较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姜文焕弯下腰,低声对小孩说:“自己交出来,不然,”他加重手上的力道:“我拧断你的脖子。”

“呃、咳…”男孩痛苦地皱紧眉头,双手往后不知拨弄什么,一个钱袋子便掉到了地上,里头的碎银也掉出来。

“嗯?这是…我的荷包。”鄂顺蹲下身,把荷包捡起来,围观的几人见状也都明白了,刚刚鄙夷的目光散去,不知谁说了一声'都偷到世子殿下身上了,必须抓到衙门去!',此话一出,多了不少附和声。

姜文焕松开手,揪住男孩的衣领,转头问:“殿下,怎么处理?”

“这…”鄂顺顿了顿,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他还这么小,要不…算了?”

姜文焕不置可否:“随殿下处置。”

“那、那你放开他吧。”

姜文焕松开手,男孩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鄂顺犹豫一会,蹲下身:“你为什么偷我的钱?”

男孩抿着嘴,垂眸不看他也不作声。

“你如实说来,若是真有难处,”鄂顺特地放低了声音:“借你些银子也无妨。”

男孩抬起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鄂顺微笑着冲他点了下头,男孩又垂下眼,眼睛左右看看,双手抓紧衣服下摆:“我…我娘病了…”

“哦——”鄂顺点了下头,拍拍他的手,悄悄把刚刚捡起来的碎银子塞到他手上,随即站起身,大声说道:“念在你年幼无知,此番便不与你计较,下次再让我抓到必定严惩,你走吧!”

男孩怯生生地看着他,鄂顺再三摆手,凶巴巴地呵斥:“还不走!是想跟我去衙门吗?”男孩这才握着那几两碎银跑走了。

围观百姓纷纷感叹世子殿下宅心仁厚。

鄂顺双手抱拳,一边假笑一边举手示意了两下,而后回头抓住姜文焕的手,带着他迅速离开,绕进成衣铺里才停下。

“呼…”鄂顺舒了口气。

姜文焕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殿下就这么把银子给了,难道那小孩说的是真的?”

鄂顺耸了耸肩:“不知道,应该是真的吧。”

“万一是假的呢?”

“假的也没办法啦,给都给了,”鄂顺边说边逛起铺子里的衣服:“就算是假的,那些银子也够他生活一阵了。”

“如此,他花完银子再出来偷盗又如何?”姜文焕跟在他身后,无疑,他认为鄂顺的行为是愚蠢的:“那小孩把自己抹得满脸灰,就是怕下次再偷被人认出来,虽然年纪轻轻,但一看就是老手。”

“何以见得?”鄂顺转头看他:“就因为他脸上的灰?仔细些也可以辨认的。”

“他很会挑人,知道往殿下这种看起来就不缺钱的公子下手,若是遇到心肠好的,道个歉也就过去了,由于道过歉而不是转身就跑,事后反不会被怀疑,若是遇到刻薄的,看他满身脏污,怕也会心生厌恶,责骂几句便会放他走,殿下说,有如此心思,是不是经验丰富?”

“……”鄂顺眨了眨眼,看他游刃有余嘴角带笑的模样,不禁有些羞赧:“那在你看来,我算是心肠好那种吗?”

姜文焕轻笑一声:“不算。”

“嗯?”鄂顺奇怪:“我还不算?”

“殿下属于,”姜文焕稍稍低头:“心肠特别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