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鄂顺松了口气,反手把门关上,莫名有些局促:“那个…他们说你不吃饭,我来看看你。”

注意到他闪躲的眼神,姜文焕眸光暗淡下来,别过脸:“只是不饿。”

“这么久没吃饭怎么可能不饿。”鄂顺站在门边,他突然知道了一些秘密,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靠近。

而在姜文焕心里,这就是疏离和恐惧,他毫不意外,这一切和预想中的并无二致,过几天好日子就把自己真实的模样忘了,他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又奢望什么情真意切真心相守,更何况,鄂顺这么好…现在肯定怕他了。

姜文焕不回答,屋里安静,鄂顺干站着,尴尬地左右瞟,看到他手腕上隐约露出的绷带,鄂顺心头一紧,那晚的画面又重新浮现,他靠着门闭上眼,皱着眉深呼吸,可仍感觉到眩晕,身体颤抖,双腿也开始发软。

……

“鄂顺,鄂顺!”

鄂顺一下睁开眼,姜文焕站在他眼前,手托着他的脸,看到他惊恐的眼神,姜文焕胸口发闷,转过脸将手收回。

下一秒,鄂顺双手抓住他的掌心,低头靠在他的手心,身体还在轻微颤抖,只有感觉到姜文焕在他身边,心中的不安才稍有淡却。

姜文焕看着他抖动的肩膀,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沉沉:“不必勉强。”

鄂顺吸了吸鼻子:“我、我害怕。”

“我知道,”姜文焕说:“放开吧。”

“我都这样了,你还这么小气!”鄂顺欲哭无泪,皱着眉瘪着嘴瞪他:“你要牵的时候我不也给你牵了?”

“……”

“我可是一醒就过来了,不仅要牵还要抱,”鄂顺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低头埋在他的颈窝处,感受着他的体温,声音闷闷的:“外面好冷啊姜文焕…”

姜文焕有些迷茫,悬空的两只手顿了顿,落在他的腰上,低头紧抱他:“穿得太少了。”

姜文焕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耳边,有点痒,鄂顺歪了歪头,像蹭了蹭他似的:“还不是担心你…结果你呢,”鄂顺责怪地用手指戳戳他的后背:“手都不让牵。”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算了算了,”道歉道得这么认真,鄂顺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松开姜文焕,查看他绑着绷带的手:“手是那个时候伤到的吗?”

姜文焕沉默一会,嗯了一声。

鄂顺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绷带,只是撕成条的衣服而已,他皱起眉,抬头看他:“怎么回事,没请大夫看?”

姜文焕把手收回:“小伤而已。”

“什么小伤啊,这些不会到现在都没换过吧?”

姜文焕沉默。

“你…!”鄂顺生气地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到床上坐,看到腕上的死结,瞪他一眼:“你的刀呢?小的那一把。”

姜文焕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把匕首,递给他的时候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有一天他竟然会这么不设防地把自己的武器交给另一个人。

“不是跟你说了匕首不要放在床上吗,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

姜文焕顿了顿:“下次…不会了。”

鄂顺看了他一眼,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激烈,懊恼道:“哎呀我也不懂你们这行,我就是觉得万一怎么样了……算了,如果这是你的习惯,我不插手,只要你不伤到自己就行。”

姜文焕没说话,看他拿着匕首想割开那个死结却找不准角度迟迟不敢下手,便从他手里接过,把手腕移开避免误伤,随后利落地割开布条,再把手腕重新递回去。

莫名像递爪子的小狗,鄂顺冒出这个想法,没忍住扬起嘴角。

“笑什么?”

鄂顺抿抿唇,敛下笑容:“不告诉你,我还在生气。”

姜文焕笑:“哪有人自己说自己生气的。”

“怕你太笨,看不出来。”鄂顺低着头,小心打开布条,伤口没有及时清理就裹上,此时皮肉和布条粘连在一起,鄂顺轻轻扯了一点,担忧地抬眼看他:“和肉黏在一起了,我这样你会不会很疼啊…”

“不会。”姜文焕的表情没有变化。

“怎么可能不疼,你又不是铁做的。”

“…”疼吗,其实还好,比起曾经受过的伤,这已经很轻了,明明伤在他身上,鄂顺却瘪着薄薄的嘴唇,眉头挤在一起,眼尾也可怜巴巴地往下垂。

“疼就说疼啊…哪有人受伤了不会疼的…”

“疼…”姜文焕说。

“嗯?可我还没…”鄂顺抬起头,姜文焕正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蕴着无限柔情。

姜文焕低下头,把额头靠在他的肩上:“我是会疼的。”只是没有人问过而已。

鄂顺突然很想抱抱他,不过现在腾不开手,就歪头蹭蹭他的头发,一会再补上好了。

“嗯…但现在必须撕下来,重新给你上药,你忍一忍,好吗?”

姜文焕闷闷地嗯了一声。

虽然说了疼,但鄂顺一点点撕开布条时姜文焕还是一声不吭,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略微粗重的呼吸。伤口周围化脓,流出混着血的淡黄色粘液,包着里面伤口的布条早已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鄂顺放下他的手,心疼地摸摸他的后颈,小声问:“你以前都是这么处理伤口的吗?”

“没有,这样容易死。”

“你还知道?”鄂顺蹙眉:“那你这次是故意的?”

“不是,只是…”姜文焕停顿了一会,道:“忘了。”

“…”鄂顺沉叹口气:“府里有药,小铃比我懂包扎,我去叫她过来。”

姜文焕握住他的手。

“诶!你小心伤…!”

姜文焕闭着眼:“再陪我一会。”

少见他有如此依赖别人的样子,鄂顺无奈地笑笑,轻轻拍他的背:“好啦好啦,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宽阔的肩膀就勉强多借你靠一会。”

他靠了许久,鄂顺都被他枕得有点酸了。

姜文焕慢慢抬起头,道:“我什么时候走?”

鄂顺一愣:“你、说什么呢…”

“不放我走吗,”姜文焕笑着,那双眼睛里没有几丝真切的笑意,反而透着哀伤:“大理寺监牢的刑罚能让人生不如死,为求痛快,我会自行了结,你拦不住我的。”

“你在胡说什么,谁要把你交给大理寺了!”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的身份,”姜文焕伸手抚摸他的侧颈:“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好人吗?”

“我、你…”鄂顺语无伦次,他明明还没问,姜文焕怎么知道他知道了。

姜文焕轻笑一声:“你一会我们这行,一会以前处理伤口的,一听就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你从何得知,不过大概是你那个朋友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鄂府被盯上了,一次失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小心,以后不要再轻信他人,如果有条件,等风头过了就暗中离开都城,往北走,那里…”

这托孤般的话听得鄂顺眼眶发红,他捂住姜文焕的嘴,眉头紧蹙:“你别搞得像遗言一样,我是知道了,那又怎么样!我说了我只信我看到的,我只看到你为了保护我受的伤,你明明可以不管我,哪怕现在你也可以杀了我一走了之,可是你、你……”鄂顺越说越哽咽,低下头胡乱地双手抹泪:“你为什么说这种话,都是你害的,都怪你…”

看着他流泪,自己的心脏也堵得慌,姜文焕手心蜷缩,伸出手又在半空中收回:“为什么…鄂顺,你明明看到我杀人了,你应该怕我。”

“我怕的是伤害我的人,不是保护我的人啊,”鄂顺哭着抱住他:“我不想你走,我也不要你死!”

“鄂顺…”

“你的令牌在我这,我帮你藏起来,不…我帮你毁掉,不会有人知道的,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哪都别去…”

姜文焕顿了顿,轻笑:“果然在府里。”

“你快答应我!”鄂顺埋在他肩上,用力攥着他后背的衣服。

姜文焕叹了口气,低头拍拍他的背:“不要包庇我,鄂顺,叫你的朋友来吧,我有话跟他说。”

鄂顺猛地抬起头,瞪着眼:“你想干什么?”

“鄂府已经被盯上了,除了彻底铲除暗会,我没有别的方法能保证一定能护住你。”

“不行,你…这样你会…”

姜文焕抚着他的脸,堵住他的唇瓣,一个很轻的吻。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也是我唯一的请求,”他靠着鄂顺的额头,说:“不要拒绝我,我在实现我的愿望。”

-

三日后,鄂府正堂。

……

“我为什么相信你,”姬发看着面前的人:“而且你为什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信不信由你。”姜文焕道。

鄂顺坐在一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姬发皱着眉看向他:“鄂顺?”

姜文焕也看着他,用眼神给他示意。

鄂顺眼眶微红:“是,他说的都是真的。”

姬发眉头更紧,从刚刚姜文焕交代的和他此前查到的,大部分对得上,还有很多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解释下也有了合理的说法,既然是对的,那么也意味着:“他不干净。”

意思很明了了。

“你在说什么?”鄂顺摸了把脸,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他只是知道而已。”

“荒唐,一般人会知道这么多内幕吗?”

“大理寺办案要讲证据!”鄂顺避开和姬发的眼神对视,声音平静下来:“他只是把知道的说了,其他的…如果你们能找到证据把他带走,那我绝不阻拦。”

姜文焕眉头轻蹙,深深地注视着他。

待到离开时,姬发单独叫住鄂顺。

“鄂顺,你一定有什么证明他身份的办法对不对?”姬发严肃地看着他:“他们这种人,如果没有把柄在别人身上,又怎会甘心自爆。”

鄂顺低着头:“我没有那种东西。”

“鄂顺!”姬发捏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他杀过人!这个组织里的人都是疯子,哪怕他真能侥幸躲过大理寺追查,你真的要将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吗?”

“…”鄂顺挥下他的手:“姬发,他是杀过人,但是为了保护我,那个人的尸体是你带回去的,你忘了吗?”

姬发沉默了许久,道:“你跟他…”

鄂顺抬起眼,姬发却迟迟没有往下说,最后只负气地摇摇头:“如果我真的查到了,不会手下留情。”说完,姬发转身离开。

拐角处,姜文焕走上前,将鹤氅披在鄂顺身上,问:“令牌呢?”

“毁了。”

“……”姜文焕叹了口气:“没用的,他会查出来。”

鄂顺转身抱住他:“我不管。”

姜文焕摸摸他的后颈:“别站在风口,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