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的设计做得差不多了,只待最后的样品从操作间里出来,也终于可以分出心利用职务之便思考该怎么处理从阿根廷带回来的那颗红纹石。

正握着笔打算随意画几个草稿找找感觉便听到敲门声。

“请进。”袁慎抬眼。

陈欣捧着一束大花推门进来,那花几乎快把她的视线挡住,她只好歪着脑袋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笑容:“老大——”

袁慎皱眉笑笑:“你这是什么章程?”

“诶,此言差矣!”陈欣本想把花放办公桌上,一看根本放不下,转而放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顺便把手上的袋子也放下,回身八卦地冲他笑:“老大,你有情况吧?好热烈的追求者,花都送到公司来了,还是这——么大一捧!”

袁慎闻言一愣,缓缓皱起眉头,有种不详的预感:“这谁送的?”

“啊?老大你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是花店小哥送过来的,指名给袁总监,咱们公司哪还有第二个袁总监呀,”陈欣念叨着,一边查看花束:“应该有卡片,我找找啊…”

“等、等等!”袁慎赶紧出声阻止,从椅子上站起来,花辞树这只蠢狗可别在卡片上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丢不起这个脸。

见自家领导快步走来,陈欣自然也不做动作,懂事地站到一旁,探头扬着下巴想看袁慎能扒拉出什么来。

袁慎从花束边缘找到反扣着的卡片,翻过来一看,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工作辛苦了;旁边还画了朵花,中间花蕊画了个笑脸,幼稚的小学生涂鸦,袁慎松了口气。

陈欣惊奇地喔了一声:“老大,你笑了,这是嫂子送的吧?”

袁慎一愣,发觉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微微勾起,他敛下笑意:“别胡说,没影的事。”

“我懂我懂。”陈欣弯着眼睛笑,又看看这一大捧花,不是俗套的成群红玫瑰,而是好几种同色系的花材突出中央的卡布和郁金香,光是包装就用了好几种材料,深浅不一的棕色系富有设计感,很有秋冬氛围,哪怕不懂插花也看得出花艺师下了大功夫。

陈欣看到卡片上的店铺logo,道:“原来是这家店啊,他们店出了名的贵,我上一年生日才狠狠心订过一束小的,这么一大捧得多少钱啊…老大,你是不是被富婆看上了?”陈欣转头,眼泪汪汪地抱紧大腿:“老大,苟富贵勿相忘啊老大!”

“别闹了,”袁慎无奈:“都不知道放哪,你刚才拿进来大家都看到了?”

“啊,花店小哥不知道怎么上来的,挨个问袁总监哪个办公室,我看到了就给接过来了,”陈欣解释道:“而且花这么漂亮,大家都多看两眼呀。”

“……”袁慎沉默一会,道:“把花拆了,花束拿出去分给大家,陪衬的花材扔了,就说给大家办公桌上添点颜色。”

“啊?”陈欣眨眨眼:“为什么拆了呀…好可惜,多漂亮啊,这不是嫂子的心意吗…”

“一会要是有人问你也说花是我自己买的,省得有人生闲话,知不知道?”

陈欣点点头:“明白了老大。”

“嗯,拿去你那拆吧,”袁慎转身,末了又想起什么,在她拿出去前道:“给我留一朵小的。”

陈欣扬起嘴角:“好嘞!”

袁慎笑着摇摇头:“你这么开心做什么,又不是你送的。”

“我替嫂子开心呀,而且老大终于要铁树开花了,恭喜恭喜!”

“少胡说八道,快去忙你的。”

“这就去这就去…哦对了,”陈欣回头指了下沙发上的袋子:“Kiki自己做的酸奶碗,大家都有,老大你的在那。”

袁慎点头:“帮我谢谢她。”

回到办公桌前,袁慎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怎么突然送花?

下一秒屏幕就弹出语音通话,袁慎接通喂了一声,电话另一头的花辞树也说话,语气听起来很雀跃:“喂,袁慎,你收到了?”

袁慎嗯了一声:“刚收到。”

“他们手脚挺快,我本来想亲自送过去的,怕太高调了给你添麻烦,”花辞树邀功的语气:“花好看吗?你喜欢吗?你看到我给你的卡片了没有?那个是我写的。”

被他问了一连串,袁慎本不想泼他冷水,又觉得不说花辞树肯定又会继续这么送,斟酌了一会,他道:“花挺漂亮的,但是以后别送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再出声时声音明显没那么上扬了:“…你不喜欢吗?”

袁慎委婉地说:“太引人注目了。”

“就是要引人注目,你那个脑残前任看到没?”

“我不知道他看到没有,但是我不喜欢成为其他同事的讨论中心。”

“…”花辞树失落地哦了一声:“那我下次私下送你,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相互沉默一会,袁慎道:“我还要工作,先挂了。”

“等等,你、那你今晚几点下班,要不我去接你吧,保证低调,”花辞树握着手机,紧张得手心冒汗:“可以吗?”

几秒后,他听到回答:“好,我快下班了联系你。”

花辞树握拳,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努力平稳语调:“那到时候见。”

“嗯,挂了。”

挂断电话,花辞树对着空气打了套军体拳,坐在对面的文无期嘴角抽了抽:“你能不能值钱点。”

“你懂什么,看在你间接帮了我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以后去我家记得提前打报告,非必要别过来啊。”花辞树说完,在顶层办公室欢快地吹起了口哨。

文无期翻了个白眼,转而说起正事:“谁乐意去似的,现在证据都找全了,威尔逊老夫人那边也谈妥了,她愿意公开澄清,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

“不急,贸然公布我怕他生气,”花辞树转了转手上的钢笔:“我相信这么重要的事他不说肯定有他的考量。”

文无期表示认可,站起身:“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忙去了。”

“回头请你吃饭啊。”

“去你家行不行?”

花辞树立刻变脸:“滚犊子。”

“切…”文无期笑:“谁稀罕。”

-

袁慎灵感乍现,一下午就把红纹石的设计稿画出来了,基本工作也处理完,就剩下A组组长的展览画稿还没交上来,他刚刚已经催过一次,对方态度很差,袁慎看了眼时间,不打算等了,走之前看到那份无人问津的酸奶碗,便拿着一起走。

他跟陈欣交代了一声,一会A组组长把稿件送过来让她代为收起,明早再送过来给他,顺便拿走了留给自己的那支卡布奇诺玫瑰,细枝穿过卡其色大衣外翻领口的扁扣,变成了别致的胸针。

降温降得很快,袁慎下了楼,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不由得拢了拢围巾,公司对面停着辆黑车,哪怕花辞树没有出来等,一辆劳斯停在路边也不算多低调,但比起原先那辆布加迪,袁慎已经满足了。

花辞树正坐在车里等,袁慎让他低调,停车之后他就没出去过,还故意停在树下,犯烟瘾了都不能抽,怕弄得车里都是味。

嘴里干巴导致花辞树有些许烦躁,车窗被敲了两下,他皱着眉转头,袁慎双手插在卡其色的大衣兜里,俯身透过车窗看他。

花辞树皱起的眉头瞬间松开,虎牙殷勤地出来见人,心情瞬间就好了。

袁慎坐进副驾,嘴里呼出白雾,鼻子被短暂的几步路冻出些许粉红。

花辞树把提前准备好的咖啡递给他:“榛果拿铁,热的,现在应该正好能入口。”

袁慎接过,戳好吸管抿了一口:“有点甜。”

“是吗?我让他别放太多糖浆来着。”花辞树转头,不偏不倚地落到他大衣领口的花上,嘴角一扬就压不下去了:“你不是不喜欢嘛…”

袁慎瞥了一眼,反问他:“不好看吗?”

“…好看,”花辞树有点紧张,毕竟是说破后第一次和袁慎出来,他暗自把这定性为约会,眼睛乱瞟时看到了放在他腿上的透明袋子,看起来是某种甜品:“那是什么?”

“同事自己做的酸奶碗,下午没吃,就带走了,”袁慎拿过去给他:“你要吗?”

花辞树警惕起来:“要,我看看。”

他接过,迅速打开塑料盖子,盯着铺着水果的一次性碗,什么同事,男同事女同事,为什么亲手做,是不是喜欢袁慎,花辞树眯起眼,拆了勺子把卖相漂亮的酸奶碗从中间挖开一大块,一口吃进嘴里,不管是谁,都不会让你……呃…!

花辞树伸长了脖子,啥玩意啊这么噎!这是谋杀!!

袁慎皱起眉,赶紧拍拍他的后背:“你几辈子没吃饭了这么吃…”他把咖啡递给花辞树:“喝一口。”

花辞树接过猛吸了几口,终于狼狈地把干巴巴的酸奶咽下去,捂着脖子脸都涨红了:“这什么东西啊,噎死我了…!”

袁慎被他逗笑:“这东西就这样,也不知道怎么火起来的。”

“算了,去吃正经的。”

“嗯?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去吃饭了?”

“……”花辞树一顿,转过头张了张嘴:“我…反正你也没吃饭…你不饿吗?”

“所以你原本是打算直接把我带去餐厅?都不过问我的意见?”

花辞树安静一会,低头眨了眨眼:“对不起…”

袁慎似笑非笑:“你以前追人都这样?”

花辞树摇摇头。

“那是怎么样?”袁慎靠过去,手肘撑着脸,歪头勾着唇看他:“怎么到我这来你就变得这么没礼貌了?嗯…怎么不说话?”

袁慎在心中预想过,像是送花、请吃饭这种老套得像直接套公式的追人方法说不定花辞树早就在别人身上试验过无数次,按他的条件追什么人估计也不会太困难,大概是走个流程一到夜晚就可以上床,如果他也拿这套对付他的话,得及时纠正才行呢。

“我不会追人…”

嗯哼,意料之中。

“上次追人………也是追你。”

呃、袁慎愣了愣:“什么?”

“就是,大学啊…”花辞树不太好意思地摸摸后颈,床伴之类的向来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哪需要他追,要追溯花辞树目前为止唯二两次追人,还都是同一个人。

“…”袁慎静了静,转而打趣道:“那反而是现在好点了?你大学追我的时候把我骂了一顿。”

“我那是…!”花辞树猛地抬头,欲言又止。

袁慎稍稍挑眉,等着他说。

花辞树摸了摸鼻子,躲闪着他的眼神:“我一直想问你,那个时候你到底有没有察觉到我喜欢你。”

“嗯…其实并不确定,我一直在你喜欢我和你讨厌我两个想法中徘徊,”袁慎坐回去,耸了耸肩:“不过我那时候并不喜欢你,并且没有计划在拿到双学位前恋爱,就算你最后把那句话说出口了,我也会拒绝你。”

“啊…好伤心,”花辞树闭上眼微笑,安详地捂着心脏:“虽然我早就猜到了。”

袁慎笑了一声:“卖惨没有用,你今天还是犯错了。”

“好吧,”花辞树委屈道:“我保证会改正,以后肯定会征求你的意见的,对不起。”

“不错,认错态度良好,”袁慎认可地点点头,又道:“我跟你以前身边的人不一样,不会让你勾勾手指来就来走就走,你要追我,首先得尊重我,我和你永远在一条水平线上。”

花辞树皱着眉思考,他教我怎么追他,追到他他就得和我在一起,他教我就是想和我在一起,对!他心里有我!

“……”袁慎看他一会皱眉一会笑,眯着眼嫌弃地看他。

花辞树眼睛发亮,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袁慎也不管他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嘴上说说,提点的话摊开讲就没意思了:“很好,走吧,我饿了。”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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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陈欣突然闹肚子稍微离开了下,A组组长来交稿的时候没有受到阻拦,便径直走进了袁慎的办公室,他打开灯,板着脸走到办公桌前,对他来说这间办公室原本应该是他的,却被袁慎捷足先登,加上这阵子为展览作品陷入瓶颈而烦闷,最终稿几乎是生拼硬凑出各种元素画出来的,他现在环顾着整间办公室看哪一寸都不顺眼。

正打算把稿件扔桌前就走,却瞄到了放在一旁文件最上方被眼药水压着的一张手稿,他眯起眼看,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直勾勾地仿佛要把薄薄的纸张盯穿,嫉妒和厌恶升腾而起,为什么抢了他位子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画出这样的作品,丑死了,丑死了丑死了,恶心死了!

如果让这样的作品登上展览,岂不是要一辈子被他压在脚下?不行,不行!一定不能让他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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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慎被花辞树带着去了一家法餐厅,他一向对鹅肝蜗牛不感冒,但这家店却意外地合他的胃口,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也有五六年了,在吃方面却远不如花辞树来得精通。

餐桌上,花辞树有一些不明显的紧张的动作,比如切得太用力导致刀子在陶瓷盘上发出尖锐的声音,比如说一句话就喝一口水,再比如频繁地偷瞄他,袁慎尽收眼底,没有什么表示。

托他的福,袁慎可以尽情品尝美食和红酒,因为不需要担心驾驶问题。

酒足饭饱,袁慎看得出他还想交流,却坏心眼地选择闭上眼装作休息,再偷偷睁出不易察觉的缝隙,从车内镜里看到他有些沮丧又没办法的样子。

还是有点可爱的。

花辞树把车开得平稳,殊不知身旁的人并没有睡着,还在暗自神伤今晚是不是太无聊了,才会让袁慎在返程路上就休息,刚刚在餐桌上好像也兴致不高,只是在吃饭,然后回答他的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了酒店停车场,花辞树熄灭车灯,握着方向盘叹了口气,大概静默了两三秒才侧过身替袁慎解开安全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袁慎,我们到了,醒醒,袁慎…”

花辞树更失落了,睡得这么熟,今晚有这么无聊吗…确实太无聊吧,只是吃饭聊天,袁慎是饿的,那么无聊的点在哪也显而易见,不就是他很无聊嘛…

“呃…”花辞树愣愣地回过神。

袁慎半眯着眼,抬起双臂勾住他的脖颈,手腕搭着手腕,交叉将他搂住:“在胡思乱想什么?”

“袁慎…”

“嗯,你觉得今晚怎么样?”

“我觉得…”花辞树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是不是很一般?”

“我问你呢。”袁慎的手点了一下他的背。

“我不知道,”花辞树的声音变小:“是很一般吧。”

小心翼翼的狗,渴望主人的认可和抚摸,因为没有得到夸奖而失落沮丧,虽然有点坏,但袁慎简直想承认他很喜欢花辞树这样的表情,甚至让他感到兴奋。

花辞树见他不说话,心更沉了下去:“你是不是很失望,我不是没诚意,我只是…”

“要不要去附近散散步?”袁慎突然说。

“啊?”花辞树有点懵。

“我今天穿得不多,晚上好像更冷了点。”

花辞树还是不明白:“…那就更不应该出去了,会感冒的。”

“是,但是你可以趁机把外套给我,在我面前刷一波好感,怎么样?”袁慎弯着眼睫,声音在近距离的面对面中变得暧昧:“要不要邀请我?”

“…”花辞树滚了滚喉结:“那,现在要不要一起去散步…”

袁慎笑:“好啊。”

不能欺负太狠,也要适当给点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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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离商圈近,但也确实没有什么好逛的,两个人只是走在路灯下,被风吹起衣摆和围巾。

虽然袁慎那样说了,可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冷,花辞树万分纠结,要不要按照他说的把外套脱给他呢,可是他们穿的都是风衣,叠起来好像怪怪的,袖子会不会塞得很鼓…

下一秒, 他看着袁慎从兜里摸出烟叼到嘴边,下意识找出打火机点起来送到他嘴边。

“…”袁慎咬着烟头抬眼看他,勾着唇把烟往火花上蹭,点燃后看着花辞树把打火机收起来,袁慎夹下烟,嘴里呼出白雾,瞥了他一眼,问:“你不是也抽烟吗,怎么没见你抽过?”

“不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太想抽。”

“…”袁慎顿了顿,又笑起来:“这是什么情话。”

花辞树正想说什么,就有东西融化在他鼻尖,他摸了一下,是水,继而仰起头喃喃道:“下雨了…”

袁慎伸出手,看着在路灯照耀下具象化的白点:“不,下雪了。”

花辞树也伸出手:“喔…好像还真是…”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吧,初雪,”袁慎看向他:“刚好被我们遇上了。”

花辞树和他对视,看着他在浅黄路灯下柔和的脸,鼻尖冻得有些粉,嘴唇也是红嫩嫩的,他走到他面前,袁慎抬眼看着他,花辞树只是抬起手,捏着他的眼镜两边,动作小心地摘下:“起雾了。”

袁慎看了看眼镜,轻飘飘地扫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亲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