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我的“政治性抑郁”
整理者:本文来自互联网,在整理时对部分词句进行了调整。虽然仅通过自我调解无法治愈政治性抑郁,但缓解部分症状也可让当事人感到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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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北京《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刷屏。
这名被感染者来京寻子,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多日工作到凌晨,生活好不容易。
早上一个同事说,看得太难过了。在共情苦难的同时,仿佛被一种巨大无形的崩溃击中:
“虽然我没有这么苦,但内心某种悲怆的感觉是共通的,都是大城市里的一叶浮萍”。
这名同事已经确定不能回家过年了。这几天,我们频繁刷着新闻、关心流调轨迹、防疫政策,陷入担心、失望、委屈甚至愤怒的情绪。
对此,心理学家Robert Lusson所定义的“政治性抑郁(political depression)”,似乎精准描画了我们彼此当下的感受——
在“疫情、隔离、生计”等多种不确定性下,人们容易感到的一种“个人层面的无力和挫败”。
01什么是“政治性抑郁”?
“政治抑郁”不是正式的医学诊断,而是一种广泛存在的文化现象。临床心理学博士 Robert Lusson 在《赫芬顿邮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写道:
“政治抑郁已经从一种隐喻层面的症候,成为了一种符合美国心理学会(APA)的抑郁症标准的临床症状。
政治抑郁的发作,可能先于、触发或加剧已有的抑郁状态。『患者』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有抑郁或易怒的情绪,有悲伤、空虚和绝望的想法或感觉,并可能对社会、职业或其他重要职能领域造成重大痛苦或妨碍。
在抑郁症的基础上,政治抑郁还有一条重要表现:个体感觉自己实际上无法掌控命运。比如:
努力还有用吗?反正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敢抱有希望了,最坏的情况一定会发生
一旦有了这种认知,人们会觉得工作、教育、想象力都无关紧要,一个人的可能性是有上限的。
《为什么治疗师应该谈论政治》的作者 Richard Brouillette 博士说,当巨大不可控因素对个人造成伤害时,人们会感到极度无助,并用愤怒、内疚和自我批评来掩盖这种无助感。”
疫情两年了。事实上,任何哺乳动物暴露于长时间的应激源,都会产生巴甫洛夫式的恐惧。
“年轻人可能会经历焦虑甚至愤怒,感到被背叛或被欺骗,不愿重新审视真实困境与自己内心核心信念的格格不入。因为一旦开始审视,可能引发生活意义方面更深层的危机”。
如果要用一部动画片来表现“政治抑郁”,我想可能是《南方公园(South Park)》。
南方公园的小学生特维克本来就很容易焦虑。他在关注到“美国可能遭到核弹袭击”的新闻后,甚至无法平静下来,没法好好说话,日常生活出现困难。
在一整周内,特维克陷入这样的循环:焦虑—不停地刷新闻—更焦虑。
实在没办法,他就在呆在房间里玩指尖陀螺,企图转移注意力和回避焦虑。
他找朋友倾诉了“政治抑郁”的感觉:
“我感到害怕、孤独,好像生活不受我掌控,好像我只是一场游戏里被人利用的棋子。是的,就像被困住了。”
02为什么会出现政治抑郁?
1)社会制度僵化且看不到“松动”的可能
《Psychology and Psychotherapy》上发表的一项弗吉尼亚州的调查显示,美国大多数心理健康服务提供者的工作倦怠是由“僵化的结构体系”引起的,而不是精神创伤。
它具体是指: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人们感觉疲惫、受到过度控制、对自己如何开展工作没有自主权。
近期一则报道《中国医生,治不了自己的抑郁》援引一名精神科医生:
“医院是官僚色彩非常强烈的机构。很多医生觉得体制很僵化、缺乏人文气息,很容易出现政治性抑郁。大家有种习惯性的抱怨,认为不会有领导能够春风化雨,关注到医生们细微的需求,改变现状是不大有希望的,进而,连表达也懒得表达了。”
2)“正能量狂魔”对真实感受的否认
当身边的人总是告诉你:别想太多,你的难过不必要、很矫情,你已经很幸福了,未来还变得更好……你难免会感觉:表达负面情绪是一种禁忌。
人们本能地回避不舒服的感受,这是一种被称为否认(denial)的防御机制。但其实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是需要人们先承认情绪,之后再去想解决办法的。
3)当摄入过多负面新闻,可能会产生“替代性创伤”
“替代性创伤(vicarious traumatization)”是心理学家 McCann 和 Pearlman 在 90 年代提出的名词。
它指: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创伤事件,但因为听闻了足够多创伤亲历者的故事,以当事人立场去体会痛苦心境时,极有可能产生“同理的痛楚(empathic pain)”。
这一现象最初是在心理咨询师身上发现的。治疗师由于过度共情,仿佛经历了来访者曾经经历的心理创伤。目前这个概念被广泛应用于医疗救援工作、一线记者、精神病人的家庭照顾者等多种类似情况(Fullerton,1992)。
替代性创伤最大的危害在于,它影响我们对整个世界的认知,改变个人的认知图式(cognitive schemas)(Pearlman,1990)。
4)过往的失败经历,塑造了“习得性无助”的惯性
习得性无助(Learned Helplessness)是指:
个体经历了持续的失败后,感到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从而对现实感到无可奈何的心理状态(Seligman & Maier, 1967)。
心理学家 Martin Seligman 和同事发现,如果梭箱中的狗持续遭遇不可避免的电击,它将不再尝试摆脱电击。
这一理论解释了为什么个人在消极的情况下可以接受并保持被动(即使他们仍然有能力改变)。
Seligman 在《无助》(1975)中指出,由于消极期望的存在,人们可能无法或不愿采取行动,在自卑、长期失败、悲伤和身体疾病之外,它有两个显著的表现:
- 自我效能感(Self-efficacy)降低
- 内部控制感(Internal locus of control)减弱
简单来讲,就是“我付出很多努力,却屡屡不如人意”。于是不由得怀疑:“努力到底有什么用?”
5)它跟个人应对压力的特质也有关
Robert Lusson认为,政治抑郁产生的部分原因,也可能来自于个人的恐惧感:个体害怕自己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而受到严重的伤害或社会排斥。
这与“自我如何被认知”有关。比如你如何评估自己的社会价值、自身的能力水平、社会资源……都将影响个体如何应对。
此外,它与过往创伤也可能有关。
研究显示,有创伤史的儿童更有可能认为“世界是不值得信任的”。如果在童年早期,孩子的看护者不能提供安全和信任的照顾,他们长大后也更倾向于认为“坏事总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03 短期内缓解政治抑郁的 5 个方法
虽然这些方法看起来杯水车薪,不触及那些重大和根本的问题。但在不可控的压力源面前,“自我调适”存在基本的可用性。
1)认识到自己的情绪反应“是很正常的”
这是情绪调适的基本策略之一:验证你的感受(Validation),承认并接纳。
焦虑地持续刷新闻,从无力刷到更无力
有时会呼吸不畅、胸闷、胃疼、想流泪
持续地睡不好。一直在想自己还能做什么?
当人身处长期压力性环境(隔离、封闭、紧张),或经历重大社会创伤时,常常会出现“压力应激反应(stress response)”。比如:情绪或生理上出现失眠、作息异常、记忆力下降、头晕胸闷等。
2)控制刷新闻的时间
美国心理协会(APA)的一项调查显示,在 2020 年美国大选之前,70% 的成年人经历了高度的压力。
由于新闻是压力“隐藏”的主要方式之一,我们需要防止过度消费新闻造成的伤害。我们可以:筛选信息渠道、只在一天中的某个时间段接受新闻。
在动画片《南方公园》中,特维克和克雷格创作了一首歌,叫《放下手机》——控制自己摄入新闻的时间,重拾生活的主动权。
3)察觉“全有或全无”心态,调整归因方式
比如“都是疫情的错、都是我无能、只要 XXX 就一定会幸福”
——这是一种“抑郁症倾向”的思维方式,人们将困难归因为:永久的(疫情永远都不会过去)、普遍的(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不会好)、向内自我攻击的(只有我无法胜任危机),而非暂时的、局部的、整体的。
Abramson 等人(1978年)发现,受试者对其无助感原因的解释,可以预测无助感的时间进程和严重程度。
试试看,重新调整你的归因表述。
Seligman 和 Maier(1967)的理论认为,当动物认为“事情的结果”跟自己所做的努力毫无关系时,它们学会了对厌恶事件的长期默认,抑制逃避反应,甚至抑制“对转机的觉察”。
4)掌握自我调适基本方法,学会照顾自己
听起来特别老生常谈,但针对自身的减压策略是让情绪变得可控的最佳方式,比如深呼吸、正念、蝴蝶抱/安全岛/保险箱等特定的自我保护技术。
虽然这些都没有触及我们所面临的重大问题,但它们在压力时期仍然是有用的。
5)“控制”和“展望”
心理咨询中常用的认知行为疗法(CBT)可以用来减少破坏性的消极想法和情绪。也就是说:人们会在治疗中逐渐看到,有些事情是他们自己可以控制的(Vilhauer,2014)。
这个文献记载的小故事,可能会给你一些启发:
一个年轻人已经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周年。治疗师看到,他对住院感到焦虑和沮丧,可能会在周年日自伤,且有些扭曲的想法(比如,我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治疗师装傻:“哇,一周年纪念日。你打算怎么庆祝?”
他起初感到困惑。但她持续把焦点放在未来:“从第一次入院以来,你显然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而且你又开始工作了。如果你愿意,你会如何纪念这一进步?”
谈话的焦点重新放在对未来的掌握上。他们计划了防止自我伤害的方法,以及来年对自己“小目标是什么”。
总得来说,这些方法着眼于三个方面。即:
- 觉察(awareness):看到自己的情绪和需求;
- 平衡(balance):在“不可控的无助感”和“对自己的掌控感”之间找到平衡;
- 联系(connection):与支持性资源(值得信任的朋友、心理咨询师)保持联系和沟通,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维持自己的日常秩序、帮助邻居和附近的人、参与互助行动)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认为:当灾难成为日常的一部分,它可能造成一种无与伦比的激烈情绪,而这种情绪会损害我们的现实感和人性。
但人们很少想到,他们的问题并不是自己的错。
最后,政治性抑郁的根源在于社会体制的僵化,自我情绪调解的努力并不能治愈政治性抑郁,根本上还是需要解决社会体制的僵化问题。
参考文献
Maier & Seligman. Learned Helplessness at Fifty: Insights from Neuroscience. Psychol Rev. 2016 Jul; 123(4): 349–367. DOI: 10.1037/rev0000033
Huffpost:political depression By Dr. Robert Lusson
Frank Furedi. Why Borders Matter: Why Humanity Must Relearn the Art of Drawing Boundaries
NYT:Why Therapists Should Talk Politics By Richard Brouillette
许思安;杨晓峰. (2009). 替代性创伤:危机干预中救援者的自我保护问题. 心理科学进展 , 17(03), 570-573.
刺鸟栖息地:应对政治抑郁,你需要10条建议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2003年12月,上海译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