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过去
大眼睛、细腰、长腿的未必是美女,也有可能是蚱蜢或青蛙。
4
冯靖与她的前女友,那段像是经典谣言传播案例的恋情。不断“传下去”的结果是,冯靖是骗炮渣男,因为他睡了她,他又提出分手,“罪证”确凿。
至于从知情者和本人零星透露的消息那里小心拼凑,事情大约是如此模样。要从两人实在不太相合的性格说起。冯靖总想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快言快语。可他前女友偏偏是个心肠委曲的闷葫芦,他短短一句话,她能理解出千百种言外之意,又闷在心里越想越远,不愿和他说。而他怎么都猜不出原委,问也问不到什么。她却以为许多事不必说,若明白早该明白,要人告诉他便是不明白。说了就变味。好比乞讨来的礼物就不再是礼物,而是交换。
于是困惑的冯靖发挥自己“动手动脚找材料”的才能,读起心理学、社会学、精神分析的研究,或是状写亲密关系的小说。他渐渐以为自己能够明白她,小心翼翼地做出改变,可她依旧在失望。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如此。到最后他倦了,也抓狂不已,什么都做不了,不敢做。
至于她本人,我也见过一次,温柔得像入口即化的江南糕点,活脱脱“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她一笑,我也觉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被戳中了。顿时明白周幽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大约没有别的理由,只简单二字——值得!
我也恍然大悟,原来他喜欢这样的。意料之外,细想却很像他的风格,迷恋自己身上没有的特质,那种缠绵的忧郁,想把她弄明白,越弄不明白越被吸引。可人的精力到底有限,受挫太多,他终于还是决定放手了。
他向她提出分手的原话大概是,在一起的时光给彼此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回忆,他十分珍惜,也从未忘记那天在绿杨下的湖畔,她曾带给他的悸动。但不可否认,到最后,维持这段关系让彼此都心力交瘁,反受其累。而他们本该集中于对自己更重要的事,而不是像现在,感情和学业,哪边都顾不好。他无能为力了,也许两个人是时候分开。
末句说“也许”什么,他把这些话发出去时,其实早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头。还故意用短信发过去,没有见面,怂透了。他怕他一见面又会心软,可必须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
另外还有不知真假的传言说,她的女朋友一直哭着求他不要分手,他丝毫不为所动。第一次问他,他否认,说她的确挽留过,但没那么夸张。她更多出于自己的骄傲,没法接受被甩,而不是因为别的。第二次问他,他说了更多,也许让她习惯什么事都依赖他反是有害,她变得完全不和其他人社交,社会关系断裂,和同学导师全部闹僵,他一忙自己的事,她的精神状态也完蛋了。不是他不愿意照顾她,而是这种依赖本身出了问题。他不想看她变成那样,极度自卑自闭,把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的全部,即便那个人是他。他也不知怎么做才好,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强制戒断。
分手以后,他还是经常在“照顾”她,没有把分手的事告诉任何朋友。一个月后一起吃饭,我八卦他和女朋友进展怎么样,他才云淡风轻地交代,已经分手了,一个月前。这个月他都很憔悴,问他就是作息颠倒没精神。但并不让人担心,看起来只是累,不像以往心神不宁。他们甚至在分手后才能第一次做爱,因不再有重重顾忌。
我也试图通过执着地尬聊和小姐姐交上朋友,希望她不要那么孤独。聊的过程中,却发现也许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她也没有他说得那么难相处,全看得明明白白,倒是他最不明白。可太多难以直说的话,窗户纸捅破,关系碎得更快。
“只是他想逃了。”小姐姐如此说道,“冯靖总想让自己当个‘好的男朋友’,从没卸下这层面具。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一次都未曾靠近过。他说我有什么话总是不说,可自己瞒着我的东西一点也不少。怎么跟他说啊?他觉得让我看到他最真实自然的状态,就是对我不尊重。”她也释怀了,他没什么不好,只是不合适。跟他在一起,她不由自主变成那种恐怖的样子,像是母蜘蛛,入迷的时候就会现出原形,不知不觉把他分尸吃掉。她觉得分开也好,都自由了。比起她,他更喜欢自由。
冯靖那段分手的话不知怎的就传开了,一传变成他没精力照顾女朋友,单方面提了分手;再传,他分手的理由就变成那方面不太行;再再传就变成他是渣男,编了个自己阳痿的理由就把女朋友甩了……越来越离谱。虽说,的确是槽点满满的一段话,像官方发声明,客气又疏离,一点不像对恋人。我总觉他比上一次分手,一点都没变成熟。
上一次分手的对象是我,刚开学那会。又是一段黑历史,完美踩雷的失败恋爱范例。“在一起”不到半个月,只见过两三面,更多时候都是打字聊天。我觉得连网恋都不能算,不过看多了营销号“在大学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之类的话,实在有些心旌荡漾。然后,我唐突地向他表白,他莫名其妙地接受,仅此而已。
我和他各自有很多的课,周末也需处理许多杂事。查了很多靠谱不靠谱“如何谈恋爱”的攻略,也越来越多顾忌。怕自己不会谈恋爱,笨手笨脚,举止失当,不知道该怎么打扮自己。怕一到面对面就冷场,没话可说,陷入尴尬。没什么机会见面反而得救。我从没想过空下时叫他来一起自习,或只是一起吃顿饭,散个步,总觉得约会就要很正式,空出半天的整段时间。
可是另一边,为显得像是谈恋爱,我时时刻刻都想找他聊天,即便在上课,老师讲到一个好笑的点,我也要发给他。早安午安晚安一个都不能落,到饭点就问他吃了没。他总被我搞得不知道该回什么。收不到他的回复,我又会焦虑不安,不停刷新刷新,一边怕自己说错话,惹得他不开心。但他的回复还是逐渐变慢,起先秒回,然后隔十几分钟回,再是隔一两个小时,最后隔天。然后告诉我,对不起,昨天晚上回寝室太累,倒头就睡了,没看消息。
就在这里矛盾爆发了,我顿时很生气,也羞恼,觉得他根本没认真对待这段关系,我表的白,我一直在骚扰他,热脸贴冷屁股,于是隔着屏幕数落了他一大堆有的没的。他倒是临阵不乱,很干脆地坦白,他也是恋爱新手,不知怎么做才算合适,也不太懂女孩子的想法,可应付我的消息让他感到吃力。至少在这点上,他想为自己争取一点权利,不想为可有可无的聊天浪费太多学习时间,更希望有话则聊无话则免,也不是一天不说晚安,人就跑了。其他方面,他都可以试着学,试着改。
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要他改什么,跟他商量以后如何,只是那一刻很难过,想被安慰,听他告诉我,他还是关心我的。他却讲了一堆我根本不想听的大道理。果然不关心我吧。一怒之下,我对他说,连回消息都这么不情愿,还是不勉强你了。反正你也没那么喜欢我,我知道的。分手吧。祝你快乐。
我丢开手机,这段不到半月的关系画上了句号。他只答,好的,也祝你开心。不知也在赌气,还是早等着我说这句。多想也无益,反正就这么结束了。过后很久,我都在生他气,再也不想见到他。后来终于长大了,也想明白,原来是我幼稚滑稽,更想躲着他,两年都没有再和他说话,没碰面,慢慢忘记了他的脸,也希望他能忘了当年的我。
直到那个艺术史的课上,我和他意外遇到,却也能相视一笑。他说当年的他好傻,我说我也是。那时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对象,因而成为能互相诉苦支招的好战友。他发现我变得像当年的他,怕被恋人缠着,需要自己的空间。相处的方式也变了,他把我当成同类,而不是异性。我发现此时的他比以往有趣得多,会开玩笑,不再像以前,讲话拘谨,各种古板的敬语,老气横秋,简直让人怀疑年龄前面少加了个“1”,该是120岁才对。
他身上有很多我喜欢的特质,博学,冷静,上进,眼光犀利,理想主义。我完全会用这些词来定义尚未出现的理想伴侣,可当这个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来电。就像大眼睛、细腰、长腿的未必是美女,也有可能是蚱蜢或青蛙?虽说这个比喻实在过分。可好像就是少了什么让我灵魂震颤的东西,三年前是,现在也是。那时还想试一试,以为和他谈恋爱,或许能找到心动;现在只愿意做朋友了。
5
我和现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好像走到了天平的另一端。这座天平上,依旧没有“心动”。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完美避开了我的理想型。可他对我有欲望,也大喇喇地不作任何掩饰。好像在说,被他放在眼里,就已是我须感恩戴德的荣耀。也许他想睡我,也许比睡我想得更长远。我对他没兴趣,只觉吊着眼红的他对我没有坏处,很多琐碎的学业问题都可以找他解答,也挺好玩的。
和他聊天并不讨厌,他很滑稽,自称最擅搞笑,学生时代总在演丑角,并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转眼又说自己脸皮薄,容易害羞。我以为这是故意自嘲的话,笑得更厉害。但笑着笑着,他开始变得更轻浮,劝我和他私奔,去很远的地方旅行,暗示我和他是“有情人”。
我有些不舒服,似乎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开这样的玩笑。可一想到他比我大那么多,人际交往应成熟得多,他说这些话又如此自信,丝毫不觉其中有何不妥。也许根本没什么问题,是我多心了。于是我拼命调整心态,让自己接受这是成年人交往正常的玩笑,不要像受惊的小孩子一样,过于戒备敏感。我试着接受这些玩笑,继续与他聊了一段时间。
他却得寸进尺,事先毫无说明,擅自跑来我的校区。让人白跑一趟,我实在良心不安,终于还是放下手上在读的材料,先去见他。
一见面,他没头没脑地和我说了一堆,也是好像我和他很熟的样子,抱怨学校用“爱读不读”的姿态push博士生发文章,一些老师有眼无珠,逼迫他对自己本就完美的大作一改再改,改得面目全非,今天才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喘口气……我总是找不到机会对他说,他今天这样的做法让我困扰,希望至少在跑过来之前和我约好,免得我有事,他白跑一趟。可他一直滔滔不绝,我没有任何机会。
我不说,他就两次三次地跑来,完全打乱我生活的节奏。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却不经意地轻笑,反问:“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大学不就是玩吗?”
因为这句话,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说不出话,没法反驳,可能等我到那个年纪,也会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全是玩泥巴。但因为以后会觉得幼稚,现在就不该玩泥巴,也不该玩任何假的玩具模型,无论飞机、火车还是芭比?也挺奇怪的,那句话肯定让人不舒服,却实在不到为气哭的地步。他也莫名其妙,那时还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人来人往,他觉得我哭得稀里哗啦让他丢脸了。
本以为这次以后不会再有任何联系,光是这一件事已足够让我失望透顶。他却为此做出一副受伤害的模样,好像是我玩弄了他,公开让他出丑,我对不起他。还阴阳怪气地发了条“真心错付”的动态,什么“一腔热情跑来,反碰一鼻子灰”,又在下面和他的同年互动,深有同感地喟叹,“呵呵,现在的女人都是这样。”我在寝室的窄道里焦躁地踱步,觉得自己是强行被扣了屎盆子。
我想起以前被初中时最好的闺蜜污蔑作弊,只因我曾跟她说,我在做中考的服务生时发现,现行体制似乎有能夹带材料进场的漏洞。还是另一位共同的朋友说漏嘴,我才知道她们原来都这样看我,作弊的漏网之鱼。这件事以后,我再也没交上过亲密的女性朋友,除了大学遇到陈琬,也因此越来越被女性群体孤立,被说成是只跟男生玩的绿茶。
又想起我爸爸,一个很软弱的人,整天念叨着诸法皆幻、万般皆空,好像看淡一切,又总在苦恼,皱着眉,出了什么事只会吃闷亏,忍耐,顺其自然,放平心态,也让我和妈妈跟着他“苦修”。曾经我觉得当他的孩子很惨,好像从来没被爸爸很好地保护过。现在却觉他至少不恐怖,怎么骂都逆来顺受,没有怨言,没有脾气。我完全能想象未来这位学长对孩子的家庭教育将有多残忍。
最后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发消息跟他解释,我没有要玩弄他,让他产生这样的感受很抱歉。他却拿捏着姿态说我“少年不识愁滋味”,我“顾影自怜”,然后无端地说起自己以前怎么把让他痛苦的初恋情人甩掉,他们又如何念念不忘,虐恋情深。我像极了她,我是他的冤孽。
我满脸问号,笃定真是他搞错了什么,但我没法向一个悲伤到发疯的人说这些。我觉得他很可怜,可怜也可恨。此后他开始犯胃病,半夜痛得要死,却不敢去看医生,怕是癌症。第二天实在扛不住才去的医院,做胃镜又二次伤害。结果是胃溃疡。
他向我哭诉这些,我很是愧疚,也处处顺着他,安抚他的情绪。但我不是做慈善,只是想弥补内心的不安。我幻想到,如果恶狠狠地对他说生病关我啥事,是你自己误会,他会比上次更激烈地反扑,也许就不是阴阳怪气地让人猜,而是直接挂我。
生病以后他也变得可爱多了,类似的事很久都没发生,我也慢慢忘了。还是不明不白地和他处着,直到一次他和朋友的聚会上,半被迫地承认我是他女朋友。当然,有这么一出纯属我失智。他的朋友是他的博士同学们,根本和我的社交圈没关系,我能以什么身份去参加呢?只能是女朋友。
那天下午他和我在一块,起先将这个饭局忘得一干二净,后面突然想起,很抱歉地对我说,他该出发了,转而又说提议我和他一起去。我觉得不妥,没有认识的人,果断回绝。可他说没什么不妥,不要想多,只是吃个饭而已。蹭饭有什么不好?然后我就贪一时小利,被诱惑了。
确定关系以后,他对我的热情也肉眼可见地减退,无聊又廉价地口头表白一样多,我依然不会回应。他嫌煲电话粥、视频通话太过土味,只会在周末叫我出去。我和他不在一个校区,两个校区隔得很远,往来需一个小时,如此一来,几乎和异地恋无二。平时基本自由了,周末也有必须出门的理由,转换心情。问他什么他都会尽力解答,推介自己读过的书,除了喜欢吹嘘自己半吊子的“学术成果”,似乎和他在一起也没那么坏。反正过两年,我就毕业离开这里了,他也会毕业。
但很快他又开始疯狂暗示,他二十七岁,同龄的朋友们逐渐结婚,有的连孩子都抱上了。光在去年,他就天南地北地跑了三场婚宴,自己也想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给他的新娘十里红妆,他想结婚,也想让自己期盼曾孙的爷爷早日如愿。
我才刚到法定婚龄,既没考虑过结婚,也根本不想要孩子。还要读很久的书,现在本科毕业不好找工作,至少也要硕士学位,这可把我难坏了。我觉得应该跟他明说,我近几年都不想结婚,结婚了也不想要孩子,如果你要的是尽快结婚生子,请立刻马上和我分手,去找有这样打算的人。我也马上嗅到熟悉的不妙气息,上次发作就是因为我不再打太极,明说了一些话。
于是,我找我妈妈商量。妈妈一针见血地说:“如果他连你读书几年都等不起,这算什么爱情?”我茅塞顿开啊!可转眼又陷入惆怅,他把自己伪装得那么迷恋我,好像没了我活不下去,其实也就想骗个好对付的傻妹妹结婚,交代家里。不过也彼此彼此吧,反正我不喜欢他。只他口口声声把“爱”作贱的那么虚伪廉价,有点恶心。
妈妈还说,她不会干涉更多我的事,是不是结婚、生孩子都尊重我的意愿,希望以后遇到这种事,还是可以找她出主意。妈妈的话才让我想了很多,关于这段荒唐的关系。
他总是一副为了我很受伤的样子,而我需要补偿他,满足他的要求,一切的听他的,渐渐我开始分不清怎样的相处才算正常,也无心辨别,反正他默认一切都得按他的心意,我拒绝他就闹。明明他比我大七岁,可我总觉自己在照顾一个中二病晚期的大孩子。
只是人生短暂的一站,迟早会离开,不可能走到他说的那一步。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若如此看来,讨论一些悬在空中的分歧简直没事找事。我改变了原来的主意,决定继续违心地跟他打太极,听他畅想结婚的种种,只答嗯嗯嗯嗯。而他好像说出来就爽过了,从来没觉得我在敷衍他。日子过得很平静。
不过他得寸进尺本事还是超出我的想象。有天,他告诉我他们那边的婚俗,彩礼只需给四件金饰,折合人民币万把块。又说,他有一位奉子成婚的朋友,女方家里特别“心善”,不仅没要彩礼,还帮忙一起筹办婚礼。可女方不要彩礼,和你抠门唧唧不意愿给是两回事吧?
我忍不住了,跟他说我根本没心思结婚,不想生孩子。他又不以为意地笑了,说他在二十岁时和我一模一样,我和他太像了,天生一对。可人是会变的,我等到他这个年纪,就会开始焦虑这些事。他是过来人,都明白的。
然后我又说不出话了。可我不同意他的话,好像这些都是小孩子的任性。我不想轻率地要一个孩子,除非自己心智成熟健全,足以做好家长,也有充分的资源和精力,为了自己的欲望或脸面就让一个孩子没有准备地来到世上,看伊摔得鼻青脸肿却没法给予足够的支持或帮助,这对孩子太不公平,也残酷。
至于伴侣,没有伴侣扶持会过得孤苦,越到晚年越是。可既然不打算要孩子,何必非和男人过?特别是普通又自信的无趣男人。等到有能力了自己养孩子有何不可呢?反正男人最擅长丧偶育儿。我倒更愿意和性格投缘的小姐姐共度一生。
说到这个,我的这位男朋友总是吐槽我性格粗枝大叶像男人,不如他细腻婉转。要是我和他互换性别就好了,我当男的,他当女的。此时我就会想,那我为什么不找一个货真价实地小姐姐呢?软软糯糯温温柔柔,抱一抱心就化了,不像他整天给我添堵。
他说我像男的踩雷了。我从小心理性别不太明显,没法在一个地方坐太久,喜欢到处跑,去家附近的荒草地探险,不怕各种虫,能面不改色把蟑螂拍死。也喜欢打架,拆模型,手工课做女红就笨手笨脚。不喜欢打扮自己,戴头花发卡。不喜欢行动不便的裙子,我觉得好麻烦。游戏的话,也是比起换装更喜欢益智策略。喜欢随口怼老师,就像很多调皮的男生会做的事。
身边的环境也不会特别强调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应该文静乖巧,男孩子做一些事是活泼勇敢,女孩子做就是不识分寸。我从没觉得这样有问题,可心底总有些芥蒂,男生或女生,看似两边都吃得开,实则哪边都无法完全融入。
他是第一个敢鄙视我像男人的人,爹彻底生气了,震怒。我把他放置了半个月,他倒是端正态度来哄我了。我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越姿态卑微当舔狗。好像又回到最初的时候,让他舔我,我也不亏什么。但我再也没法把他当成值得敬重的前辈,听到我一位同学称他为“学长”,我就忍不住想笑。
但我自认为还是有少女心的!有些浪漫的少女幻想,虽然从来不会跟任何说。我希望我的意中人是个坚定冷峻、沉默寡言的大男人,平时各有各的事业,关键时刻却能守护我的后背。我也足够独当一面,守护他。我的这位男朋友却断言我想象中的对象根本不存在,即便有,也都是故意装出来的。他只觉那种人矫作讨厌,不如他率真坦诚。
他也讥讽自己的一位相熟的博士同学虚伪,因这位同学与本科的后辈交流,称自己手边常备着书,不看书就不习惯,好像生活少了什么。他说,哪有人真的喜欢读书呢?还不是生活所迫,却要说得多高尚。等他拿到学位考上选调,他就把专业相关的藏书都送人卖掉,再也不想看见它们。
请务必把这些不需要的东西捐给我!虽然知道多半是气话,听到要把书出手,我还是不免激动了一下。他有手上不少现在不太好弄到的绝版书,也说不屑于把它们炒到离谱的高价,宰穷读书人,因为他自己也曾被这么宰过。那么最好是处置就是送人。他的老家很远,毕业时全部带走也不方便。
我一直想着,只要能继承这些遗产,就坚持得到他毕业。直到不久前,我向他借一本书,他却说带回家了。我这才知道,每次长假回家,他都会带一部分要紧的书回去。愿意留着送人的,也就一些没价值的邋遢本,随处可见的书。我突然觉得再也找不出维持这段关系的理由了。
中间一次分手,根本没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是在假期中,我沉迷打游戏,厌烦了应付他的问候,也不想听他的建议,去两人所在中点的城市见面,一直敷衍和拖延。他骂了我一顿说分手,我正巴不得如此,反而打游戏更香了。后来才知,他发现用原来的手段舔不到我,很沮丧,想以分手逼迫我重视他。
我还是挺纳闷的,为什么他一个男人能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用遍?反正他也总是这样,一边嫌我不懂事,太不成熟;一边又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任他耍弄。
至于如冯靖所问,为什么明明对他失望透顶,第二次还是和他在一起。最后我是这么回答的,大约是这么回事,因为太无聊,我和推销保险的骚扰电话聊起天,装作想买,实则钓鱼找茬。可这位热情的销售却以为我要买保险是既定事实,一心跟我讨价还价,答应给我很多别的优惠,只希望痛快点成交。我说我不想,可他好像根本没听懂,反而板起脸凶我,“我都已经给了你这么多优惠,你为什么还不买呢?”我吓得瓜子都掉了,对自己玩过头深感懊悔,慌张地忘记自己初衷根本没想买,那些鸡毛蒜皮的优惠也不是我想要的。可那样的情形下,好像不得不买了。
冯靖笑了,说:“他真的很适合做销售。被学术耽误了。早两年毕业就去卖房,还能赶上炒房那一波。”
“他真说过。他有个大学同学毕业去卖房,现在混得很不错。有车,有学区房,家庭美满。他选择读博以后才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兴趣广泛,但没有一处能精深。追求的也是像这位同学一样俗世的幸福,精致的物质生活。可他当初选了硕博连读,半路跑走就没学位,五六年的书,等于白读了。”我说。
“真是庸俗。如果真心诚意想要学什么,怎么可能因为没有学位,就可以把几年的付出视作白费?眼界、格局,考虑事物的方法,这些才是更能伴随一生的东西吧?”
“不一样。每个人对读书的理解和预期都不一样。对有些人,学位就是读书不可或缺的意义。”
“那你觉得,你是为了什么而读书?”
我不假思索答:“为中华之崛起!”
“别闹,认真想一下。如果是这种很大的理由,做别的事也未尝不可?只是具体的路径各自分殊。我是想问,为什么在这些路途中,想选择文科,想做学术?”
我又回想起最初读《她身之欲》的悸动。近年来,理由又添了更多,因为关心“人”,那种无法安于物质生活、向外超越的冲动,本体与永恒,现代的源流与血脉。我和他曾有相似的梦想,可当我发现他离那个梦想比我近得多,就怯于对他说出自己笨拙的景愿。这个愿望又是不是受他传染呢?或者,根本是我窃取了他的愿望,他的学术追求。
“我不知道,只是高考填了中文,进了,然后读了。我高中学的是理科,也没什么文艺细胞。第一志愿是其他学校的社会学,没上。我也想要俗世的幸福,希望毕业以后,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养一只傲娇的猫。这就够了。”
我以为他会笑话我,他却亲了我的锁骨,说:“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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