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宝宝与侏儒

分手快乐。

8

  终于磨磨蹭蹭地起床,出门,回学校。到白天才发现,酒店的楼下是我熟悉的街市。我与冯靖的早午饭又是熟悉的小杨生煎,和几年前的第一餐饭一样。短短几年间,它出了很多新品,最近还有牛蛙。我们俩的口味却没变,还是我双拼,他只要虾。

  一边吃着我才开始后悔,自己接得太快,那个刁钻的问题没让他回答——他跟我这么玩得开,是因为我不是女朋友,还是根本没把我当女的。明知两者都不会是我乐意听的答案,却至少想知道怎么想。但这不是适合在吃饭时说的话,哪怕这顿吃完,似乎也不适合。算了。

  就在此时,我突然收到了男朋友的消息。无聊的日常问候,一句“早上好”。现在他几乎没有课,每天凌晨两三点睡,十点多醒,也以为我在休假时习惯这个点起床。实际上,我总会提早对他说晚安,假装去睡觉,做自己的事,趁着夜里心静,再读些难啃的书;早上他不找我,就装作没醒。仿佛这样就能少一点被他控制的时间。

  没啥见不得人的事,只是一开始闲聊,难免要告诉他,我现在在做什么,即将去做什么。一时无法回消息,也必须交代缘由。随时报备这点让我觉得不舒服。他却觉这是爱的证明,哪怕不能时时相见,精神上却紧紧相连,如胶似漆。

  现任好几次用一种自我感动的煽情口吻骗我同居,说自己受够了不在一个校区的“异地恋”,尝尽相思之苦,想租房子住到我的校区附近,陪我学习,为我做饭。而当我寒碜地说,我的生活费可能并不足以负担在校外居住的房租,他却比我更寒碜地打了退堂鼓,让他再盘算一下。

  但贫穷不是唯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住在寝室,我尚有陈琬可以依靠。他?我还是心存疑虑,害怕再也不能有自己的空间,被琐屑的矛盾消磨完精力。他又像过来人一样劝我,不会的,是我对他戒心太重,杞人忧天。

  可他从来不会反过来想到,是他过往所作所为不足以让我卸下心防。他总是这样,永远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说法,文科的学习经历更让他玩弄言语上如鱼得水。上次分手就是,我试图向他说清楚,他一步步对我提出种种要求,从我身上得寸进尺,这会让我觉得他不爱我,至少多问一问我的感受。他却恶狠狠地凶我,呵,为自己要求更多不是人之常情吗?谁不是呢?你说这些难道不是如此?我实在不知该答什么,只能承认说不过他。

  他缠着我“复合”以后,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又得寸进尺了。”每次说得油腔滑调,不像是真心,倒像讽刺我往日刻薄于他。要他改的还是什么都没改。对他而言,上次分手也是“莫名其妙,里头有鬼”,一副无辜受害之态。我总弄不明白,对于这段关系中的种种矛盾,他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懂实则不愿上心,是蠢还是坏。

  或者既蠢又坏?还是不要有这个选项,说我的男朋友如此不堪,我会觉得在侮辱自己。就好像每次他表露自己浮夸又俗气的审美,我都会陷入怀疑,是不是被他看上的我也浮夸又俗气。或许我该自省。

  昨晚他也和一堆朋友去吃饭了,看样子也玩到很晚,根本顾不上我。现在起床,又想起有这么个女朋友。他说我们已经两周没有见面,他需要见我一面了。

  我不想见他,我现在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也很累,只想回去以后吃薯片刷剧到晚上,好好睡一觉,醒来继续读材料,完善毕业论文的题目。

  于是我回他:今天我很累,还要准备明天和导师聊天的事,下次吧。

  然后他惨兮兮地重复:可是我们两周没见了耶。你就一点都没有想我吗?我可是经常想你,做梦都梦到你,呜呜呜。可怜.jpg

  我没话说了,那行吧,见见见。可能我骨子里真是个大老爷们,从来没觉得他卖萌卖惨打动了我,只是嫌麻烦,希望他赶快停下骚扰,才顺着他的意。

  我被搞得没了食欲,另一边冯靖正在吃最后一个。我把自己的盘推给他,“应该还有一个虾的,一个牛肉。你把虾的吃了吧,我吃不下了。”

  而他原封不动推回来,“再吃点,你的饭量我清楚,过会就会饿的。”

  “气饱了。”我一筷子戳进生煎里,汁水慢慢在盘底渗开。

  “又是你男朋友?”

  “还能有谁?未老先衰的油腻。”我把生煎食不知味地一口吞下,嚼完继续说道,“就他今天想见我,我不想去。然后他就开始不开心,‘嘤嘤嘤’了。”

  “那你也给他甩脸色好了。何必非迁就他,给自己不痛快?要是吵起来,不就刚好有理由,嫌他斤斤计较分手。”

  “不行。我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不能因为他厚颜无耻装小孩子,我也有样学样,这不就跟他一样垃圾又油腻了?”虽说看起来好像我一直在宽宏大度忍让他,他看起来很幼稚。可不知为何,决定这段关系走向何方的主动权,总是牢牢攥在他手里,而我一直被他拖着走。也许这才是他厉害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光彩,却总能占据对自己有利的位置。

  冯靖已经吃完了,仔细地擦过嘴,乖巧地把盘和筷子放整齐。听我这么说,他忽地笑了,“你一直说他油腻,那你觉得你口中的油腻是一种怎么样的状态?”

  “唔……让我组织一下语言。也许可以这么比喻,侏儒为了证明自己是大人,故意穿上对自己太大的西装,过长的袖管和裤管瘫垮地堆在身上,可他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滑稽,还以为只要穿上一样的衣服,就表明自己和大人一样高大。他们并不抬头看真正的大人,只平目盯着和自己一样的侏儒。

  “或者说,它把真正的成熟偷梁换柱,学会大人的人情世故,并不是为了融入其中,自愿或被迫地成熟、老道,目的恰好相反,是为了虚幻地维持自我中心的孩童时代,那个回不去的、被无条件宠溺的时代。”

  冯靖点点头,“很有意思的解释。我女朋友也经常说我像小孩子。”

  “那不一样。”更有意思的是,好像我早就在内心深处把自己的对象前任了,可在冯靖那里,怀念的口吻还像现在时。

  “有句话我一直不敢跟她说,说了肯定会被理解成我在搞事。她不会使小性子,不会撒娇,也不会作。有时候我觉得这样还挺可爱的。但她要生气就是真的生气,不是故意等我放下脸面去哄一哄。想让我陪她或是别的什么,也只认认真真地找我商量,我一拒绝,她就不再提。是很温柔体贴,很成熟,可是这样就……有时候我想感觉到被她当成男人依赖着,而不是她总像养孩子一样照顾我。虽说有这种愿望,好像就很孩子气。”他说着,咬住自己的舌头“嘶”了一声,“天哪,说出来就太羞耻了。就是……男人奇怪的虚荣心吧。”

  我向他点头,“我懂你意思了,非常理解。不过我那位确实有点那啥,对他我觉得行不通。又不是没试过依赖他,他最擅长拉胯。他就喜欢给我洗脑说,跟着他,我的未来肯定没问题,无论是升学或者工作,他都有办法。可他根本没了解过我现在面对的情况,只根据他知道的老黄历乱指导,靠他我就完蛋了。大事他到底有点忌惮。万一出了岔子,他未必能对我的人生负责,决定权还是在我。其他的小事,他一开始闹我就心累,没心情陪他玩,只想顺了他的意,让他别来烦我。

  “可能就像陈琬开玩笑说的,到他这个年纪,有钱的,长得帅的,性格好的都有主了,剩下还单身的,只能是普通又自信。

  “不过也挺意外的,你竟然这样想。所以你会撒娇?最了解男人的果然还是男人?”我觉得以冯靖这番对男人的理解,完全能把我的男朋友治得服服帖帖,甚至玩得团团转。

  我说到最后,冯靖却愣住了,困惑地反问:“我撒娇?没有吧。我什么时候撒过娇?对你吗?”

  “哈。不告诉你,自己想去吧,傻儿子。”

  即便是一顿简朴的生煎,我和他一边聊天,最后也吃了大半个小时。出了店门,冯靖还在纠结到底什么时候自己对我撒过娇,从最后那声“傻儿子”开始推理,他猜测应是和这个称呼有关的场合,可怎么都想不起来。打到车回去,换了空间,气氛又莫名尴尬起来,不知该说什么,他才不再提了。

  到学校后,他非常自觉地送我到寝室楼下。路上我却问他,“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应该避个嫌啥的?”

  “只要你心里没鬼,避什么嫌?正常交往而已,又不是高中生了,并排走都要被教导主任抓。”

  “就是有鬼啊,兄弟。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和他开着玩笑,我好像不那么在意了。

  他再次搓了我的头,比上次温柔许多,“别怕,爹罩着你。大不了就承认,没什么别的理由,你就是不想要他了。能怎么样呢?他再怎么霸道,也不该忘了恋爱是你情我愿。”

  好!今天见面就跟他直言分手。我突然又有勇气了。冲啊,皮卡丘!

  但很不巧,下午我洗过澡,整理一遍自己的东西,不情不愿地挨到和他约定见面的时间。正打算出门时,他突然发来消息说,他临时有事,不得不把我鸽了,下周老时间见。

  切,没劲。我本来什么都不想回,以此表达我的愤怒,又怕他以为我没收到消息,进行刷屏轰炸,思索了半天,最后回了他两个字,“已阅。”他后面也不回复了。放在以前,他还会摧眉折腰地讨好我,说什么“宝宝别生气吧啦吧啦”一堆。我挺烦他叫我“宝宝”的,但要是他说那些肉麻的话带上我的名字,我更觉得浑身不舒服。那还是这样吧。

  冷战一直持续到第二周的周末,期间一直没说话。到周六中午,他才甩了个坐标,要我老时间过去。没有说更多,和平时的话痨风格迥然相反。我怀疑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但反为此觉得轻松,不用再遮遮掩掩了。爹就是给你戴了绿帽子,你咬我啊。只是难免有些惊讶,当我真正决定放弃这段关系时,破裂的氛围蔓延得如此迅速。我大约有些领会,何以法国在二战期间历经短短38天就沦陷。

  为了提前庆祝跟他分手,这天下午,我特地画了一个高贵冷艳的妆。陈琬昨天就出门去参加临近城市的cp展子,顺便和她喜欢的画手太太面基。没有她,我画得特别艰难。一看成妆,原来还是画残了,想想不过和前任见最后一面,也就算了,无所谓。

  我也一直没和冯靖联系,几次想找他,喊他打两巡麻将,聊聊天都好,又觉得没什么理由,显得我太烦了。今年已经没有一起修的课。炮友平时该联系吗?联系了也会尴尬吧。何况他也没有找我。

  我和他也就这样了吧。

9

  坐地铁去见前任最后一面的路上,我无聊地刷起朋友圈。陈琬刚发了一条九图动态,从漫展的盛况到夜晚的江景,冰淇淋和餐点,新到手的周边,她的自拍,看样子玩得很开心。她开心我也觉得开心,放下手机,正看见对面窗里带着姨母笑的自己。还是难免想到冯靖。

  第一次叫他“傻儿子”,正好是我和他第一次单独约会,但只作为相识几年的老友。他和我约定一点干完学院的活就出来,最后却拖到两点多,等得我又困又累。于是晚上狠狠薅了他一顿粤菜,一边喝酒,也吐了很多关于恋爱的苦水。他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反而很直男地拿我开涮,说我菜。我也骂他,骂出来就开心多了。经此一事,我和他终于能忘记以前的事,成为互相拆台的好战友。

  昨天晚上,在读了一天材料以后,我去了他时而会去的小酒馆,坐在吧台靠近门边的位置,如果他来,一定能看见我。有点想他,却还不到非去打搅;若能偶遇正好,遇不上也不会失落。希望他是和朋友一起来,只须与他相视一笑,听着耳熟能详的民谣喝完酒,就可以伸个懒腰兴尽而归。如果很不巧他也是一个人,不免坐下来尬聊两句,聊一聊最近的烦心事,然后又将走向何方?

  我从未在外面喝醉过。只有某天,寝室只我和陈琬二人狂欢,醉后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每回半醉的时候最想喝醉,或想借此之故倒在冯靖怀里,话不成篇地梦呓读过的书。他又会说,瞧这傻孩子被读书折磨的,喝醉了还在想。可我坐到十一点,他都没有出现。他没有发动态的习惯,也不知最近在忙些什么。

  好像大学几年下来,我的小圈子还是只有最初时那么大。认识的人还是这些,最好的朋友,陈琬和冯靖,再也没有别的人。爱好狭窄的我从来不是容易认识很多人的体质。若不是一起上课的缘分,也不会再与冯靖重逢。身边的朋友没什么不好,有时却很想走出这里,变成一张崭新的白纸,去全新的地方,接纳新的一些怀揣不同思想的人。世界绝不只有我了解的寸隅那么大。可似乎我一直没能跨出第一步,还在原地打转。

  陈琬可以迅速在网络上融入一个群体,和素未谋面的人变成朋友,勇敢地背起小包,跑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见面。可对我来说,光是在敞开的社交平台留下自己的言论已属困难,总觉发言该是很慎重的事。也从来没有强烈的表达欲,表达赞同的口水话像是水评,无聊的读书日常又经常没什么可记,只会点起一个个关注,点赞、转发、默默观察,有趣的灵魂收集即可,多一笔都是有余。无论多欣赏,我从未想过和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发生更多联结。

  这才是我一再选择前任的理由吧。他厚脸皮的纠缠能让我永远缩进现在的舒适圈,不必再跨出主动认识人的这一步。他纵有万般不好,唯独这点暗中“帮了我大忙”。冯靖一再问,而我始终没有想清楚。如果我更笨一点,他更好一点,这段关系没有这么不堪忍受,我是不是会浑浑噩噩地接受永远跟他得过且过,永远意识不到这些?

  差点坐过站了。

  我把耳机、手机和伞塞回包里,走到出站的检票口,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扫码。太阳还未落山,斜照的阳光让我无心再打伞。我突然开始紧张了。纷乱的幻想像开线的线头一样不断往外跑,如果他知道我出轨会怎么做?虚情假意地卖惨,求我别放弃他,得逞以后又死命抓住我曾出轨这点,狠狠加以报复打压?大发雷霆地恐吓、抛弃我,要我跪下去舔他,否则就公开这一切让我社死?我已经对他的人性不敢抱有希望了。但今天必须跨出这一步!

  终于到了和他约定的餐厅,他远远就跟我招手,意外的风平浪静,甚至见到我很开心。我坐下以后,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今天的妆容很好看,你可终于化妆了。”

  “今天,难得有空。”我本想答今天心情好,但他肯定得自恋地以为是因为终于见到他心情好,四舍五入,这妆就是为了取悦他而化的。不不不,恰好相反,是想告诉你,爹很高贵,你不配。

  然后,点菜、上菜、开吃,听他讲自己师门的无聊笑话。他的一位师兄,曾经不识好歹把他的论文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博士第六年,却因为发不出最后一篇C没法顺利毕业。又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能在今年顺利毕业。气氛比我预料的和谐,全无提分手的时机。

  我于是开始试探:“我昨天打麻将,拿了一副很绿的牌,本来可以做成绿一色,可惜被截胡了。”

  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磕磕绊绊地说道:“真巧。你好像挺喜欢绿色?好多衣服都是绿的。”

  “哎,你不觉得这样不吉利吗?感觉挺怪的。”

  提到“绿”,他的反应比想象中慌张,令我意外。或许他虽然嘴上说忙,平时也不太老实。难怪不来骚扰我了。先发制人,这手是他以前喜欢用的,只要他先指责我,挑剔我,我不给出让他满意的回应,话锋就没法转到他身上。

  “一定是你身边有谁被绿了吧?”他继续扯淡。

  “拿到一片绿油油的是我。”我倒是突然有了打探他小秘密的兴趣。

  他笑而不语,转移话题,继续吐槽他的师兄。跟他说话的兴头才燃起又灭了。他嫌我跟他聊学术是不解风情,起初还会虚情假意地应和两句,让我套一点我想知道的信息。后面就直言不想在休息时还聊学术。他的那些八卦,乍听还有趣,多听全是重样的,无非把他的师门中人塑造得奇奇怪怪,衬托得他在里面显得鹤立鸡群。

  自从他不太愿意和我聊学术起,我和他见面的意愿就排到了我的导师之后。不想见导师是惭愧自己书读得不够多,怕一聊天就会暴露自己的无知和懒惰;不想见他,纯属觉得无聊,和他相处又不能让我长进什么,待人接物也好,学术也好。和他在一起太过浪费时间,可他却宁愿和我浪费时间。这点我一直没法理解,能轻松地做些有意义的事,为何非要选择无意义的浪费呢?

  他也已经不会再认真安排约会的地点、活动,只会甩餐厅的地址过来,要我什么时候过去。活动只有吃饭、上床,连一起打游戏、看电影都被省了。我想和他去什么活动,他就说自己没兴趣,要么就那天有事。他死活不相信结婚二十多年,我爹还会在情人节和七夕给我妈送花,生日也会送一个简朴的小礼物。而他还跟我没结婚,就能敷衍至此。我觉得再过不久,他会直接甩给我酒店的地址,让我像被招的妓女一样上门服务。

  但他好像也有点做不动了。要么对我没兴趣了;要么像他自己说,过了二十五岁,精力就大不如前;要么他有别的人,已经被榨干了;要么学业上的事已经够他操劳,根本无暇分心。可他还是执着地跟我做,像在确认自己还占有一份财产;明知我不能满意,就自欺欺人地吹嘘他当年有多厉害,他比起其他“我不知道的男人”有多厉害。甚至,他在我面前实名挖苦他一位早泄的朋友,而那位朋友曾是诚恳地把这个秘密的困扰分享给他,询问应对的方法。

  我还是困惑,为什么他的朋友们好像一直没有发现,此人不值得交往。他总为自己开脱,说自己口无遮拦,不过性情直率使然,仿佛被他冒犯的人才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不是个好人。我只觉他的目中无人,简直称得上愚蠢。

  呼。菜上齐了,我要开口提分手了。我暗暗将随身物品收好,打算闹僵就抄起包赶紧跑。他正在喝汤,却突然放下勺子,抬头对我说道:“你可千万别把我绿了。”

  “哈?你突然在说些什么。”

  “你要是把我绿了,直说吧。我不想给人接盘,这是底线。”

  很好,我的血压又上来了。但此言一出,又变成他的顺风局,我现在再提分手,默认是对不起他。不说也不是办法。一边思索着如何撇开这个语境把分手的话引出,却是食不知味地吃到差不多了。结完账走到街上,他开始筹划下一站去酒店。

  “我不想去。”我说,“你要见面也见到了。我明天还要忙,下次吧。”

  “是那个来了?”他又拿出那副“天真无邪”听不懂人说话的模样。

  “单纯不想去。”

  “你不喜欢我了吗?”他问。

  这点我不得不佩服他,无论是打字聊天还是当面,那些肉麻又矫情的话,总能毫不羞耻尴尬地说出口。

  没等我回答,他开始拉起我的手施法吟唱紧箍咒了,“为什么啊?你又变成这样子了。你又要把我甩掉了吗?哇,真的跟上次一模一样,一样的莫名其妙。我做错什么了?你要有自己做事的时间,我也知道这学期你很忙,这周下来一直没来烦你,想你都不敢说,好几天都失眠了。我也有很多事,今天我特意推掉了师门的酒会来见你的。是不是隔得太远总是见不到没有安全感?我们住一起吧,你搬出来,我到你学校附近租房子。我还可以照顾你,给你做饭。这样好吗?宝宝别生气,再生气就不好看了。”

  “我把你绿了,别纠缠了。”

  “什么叫‘你把我绿了’,是我理解那个意思吗?你在气头上才这么说的吧。”

  “意思就是,我不喜欢你了,分手吧。”我把他的手扒拉下来,走出几步,他又追上来,拽住我。这次他用更大的力气抓我。这个整天不运动的读书人身体很虚,要动手未必打不过,只是大庭广众,我怕闹得不好看。

  他开始大吼大叫了:“你喜欢谁了?叶止,告诉我是谁好不好?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什么都不计较。是上次追你那个经管的男生吗?还是你那个学化学的高中同学?他们肯定没有我会疼你。”

  嗯,完全没有猜到冯靖。我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刚才还说不接盘吗?谁他妈信你鬼话。”

  “那只是随口一说的。你知道的,我这人说话不太注意。”

  “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实想法?”

  他愣了,我抽出手,迈开腿就跑。我听到他又在后面喊“不是啊,叶止,你听我说”什么,不知有没有追上来,但跑过街角时已经把他甩掉。我扶上一棵树喘气,却想到逃走也不是办法,早晚要面对的。这样不明不白地分手,我也觉得说不过去。

  我拿出手机,想冷静下来,打个电话跟他说清楚,却收到了他的消息。他正以标准祖安手速飞快刷屏骂我,说已经受够我的冷淡,总把他想得无比邪恶,他一直委曲求全伏低做小,不想再忍了。还说我是个什么东西,心比天高,好像别人都没我聪明……对面还显示输入中,我连忙把他拉黑了。

  感谢阅读,祝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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