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旧文:《中国新闻周刊》:电视剧“施琅”热播的冷思考
【个人思考:所有帝国都会遭遇内生的民族危机。刁近乎加速政府大概不会料到,民族主义者已将CCP政府视为民族叛徒,乃至视为延续满清“殖民统治”的“他者”。这种不满并非海外“反贼”在各种被墙网络平台的清谈,而是来自墙内流行的社交网络。这位总加速师上台以来,长期倡导民族伟大、民族复兴的话语,而中国人的民族(排外)主义也随之不断高涨。中国社会开始流行穿着的“汉服”、“国风”,也是社会大众对民族主义之响应。汉服、国风成为他们眼中代表中国的标志。然而,明眼人瞬间就能识别其背后表达的是一种纯粹汉族主义,这与CCP倡导56个民族平等,保护55个少数民族文化的表述背道而驰。总加速政府近年高调提倡“中华民族统一共同体”,认为56个民族虽来源不同,但在漫长历史中注定走向融合统一,归于“中华民族”这一新造的国族身份。从实践上看,它意味着消除民族差异,对少数民族的彻底汉化:看看CCP当局对内陆亚洲部分各族语言之打压、禁制,甚至将新疆少数民族大量关入集中营,即可了解。有趣的是,当前墙内社交网络的反建制网民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们不屑中华民族统一共同体这个身份,他们只想彰显汉人身份,并自称“皇汉”。在皇汉看来,CCP长年实行的少数民族优待政策,是打压汉族、背叛汉族的表现:例如非汉族国民无需执行一胎制的计生,在升学考试中有加分优待,暴力机关在不同民族发生纠纷时偏向少数民族。2025年大陆曝光一部即将上映的电影,引起皇汉的愤慨。该电影讲述清朝征服台湾的历史故事,但将固守台湾的郑氏集团(自称忠于已灭亡的明朝)描述为叛乱政权,把清朝捧为正统王朝,此事令该电影遭到一片反对,激发反清情绪。就在这一年,有人在网上曲解《红楼梦》情节,说这是悼念明朝的隐晦文学,进一步助长反清情绪。这次舆情越发直指CCP当局,指该政权根本不是汉人政权,而是满清政权。这不是玩笑,而是真的有人这样宣传。此外,当局刻意避谈历史上汉人与其它内亚民族的冲突、互杀,只讲“融合”,被皇汉讥讽为“团结史观”并大加挞伐。他们针锋相对地提倡1644年明朝被满清亡国,清不是中国的“1644史观”。按这么看,中共政权也是外来征服政权,自然也不是中国的代表。总之,下文论述的国家主义(国族主义)同民族主义的分道扬镳,正好是当前中国面临的困境。】
一部电视剧《施琅大将军》,让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联盟再次出现分歧
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这个悠久而坚固的联盟,也许会产生一个新的格局,而导火索是最近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施琅大将军》。陈明声言,策划《施琅大将军》的原因,乃是“想振作决策层对解决台湾问题的意志力和决心”。第四代儒生在此展示了坚定的国家主义立场。
亚细亚国家主义的历史逻辑,就是要辨认中国历史上的所有正统国家,也就是从夏商周、秦汉魏晋到元明清的王朝谱系。所有被纳入这一谱系的先朝,都是正统的政权,应当受到追穰。依据这个逻辑,传统国家(前朝)对国土和人民的维系(扩张或失落)状况,就成为政治评判的基本尺度。国家主义为此制订了自己的第一定律:凡是有利于捍卫和扩展疆域的就是“国家英雄”,反之就是“国家罪人”。
但国家主义也会面临种族问题的严重困扰,即如何区分入侵异族和本土国家政权。国家主义为此增设了第二定律来弥补第一定律的逻辑缺陷:凡是在异族尚未占领和统治中原之前,一切针对“他者”的抗击活动,皆应视为爱国行为;而外族一旦完成民族征服和国家接管,“他者”就转换成了“自者”,即合法的统治者,从此后所发生的任何抗争活动,都应被视为叛逆和分裂。
这个从“他者”向“自者”转换的过程,国家主义者通常誉之为“民族融合”,因为它符合国家主义的空间信念:尽其可能地征服更为广阔的土地和获取大数量的人民。所有成功的征服者如嬴政、刘彻和康熙,都曾受到国家主义者的热烈讴歌;而那些丢失土地的皇帝,则成为无情嘲弄和抨击的丑角。国家主义最严厉的判词是“卖国贼”,而它的最高誉词,就是“爱国主义者”。
但国家主义的第二定律跟第一定律是自相矛盾的。第一定律依据的是国土信念和政治地理学逻辑,而第二定律却把政治权力接管(确立新国号和权力合法化)作为道德转换的分界线,据此分辨爱国和叛国——这不过是新儒生玩弄的实用主义权力游戏而已,它完全背离了有关的国家正义原则(侵略和被侵略、占领和被占领、屠杀和被屠杀等等)的公理性常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民族主义的历史逻辑。民族主义只有一条定律,那就是确认汉人作为统治者的惟一正统地位,而指认所有异族为入侵者和非法征服者。
在民族主义的视域里,民族的“他者”不能转换为“自者”。“他者”永远是“他者”,即便它登基和掌控最高权力,它仍然是可耻的入侵者,必须给予坚决反抗和推翻。民族主义者是汉种族的强硬卫士,坚定地捍卫着汉族在东亚地区的支配地位,并且把这种种族纯粹性当作自己的核心信念。民族主义最严厉的判词是“汉奸”,而它的最高誉词就是“民族英雄”。
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国土想象边界是截然不同的。尽管国家主义的第一定律完全符合民族主义定律,但它的第二定律却与之发生了激烈冲突。屈原、岳飞和史可法等人,其抗争行为发生在政治分界线之前,所以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之间没有任何分歧,但郑成功的抗争行为却发生于分界线之后,也就是发生在满族人建立清帝国之后,所以,对于郑成功的判定,新儒生的国家主义和汉民族主义必定出现严重分歧。
上述分歧曾经长期处于模糊状态。但目前热播的电视剧《施琅大将军》却将这种争论推向前台。第四代儒生所代表的国家主义,痛斥民族主义者是“种族主义”和“大汉族主义”,而闽籍教授和民族主义网民则联合起来,愤怒声讨国家主义者是“汉奸”。
在台湾岛,早期大陆移民大多是郑成功及其部属的后裔,他们对郑氏和汉族祖先的缅怀,无疑是支撑其身份认同的精神支柱。对郑氏叛将施琅的道德平反,不可避免地要涉及郑成功的“民族英雄”身份,而且会对海外民族主义者的核心价值有所冲击。第四代儒生发动的政治探险,正在面临严峻的历史考验。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朱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