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汉服运动短文两则

整理者按:本文流传于互联网。基本分析了什么人群支持汉服运动,以及汉服运动的本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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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服论

本人在大学期间参与过四年汉服复兴运动并组织过汉服社团,毕业后转向马克思,以前专门研究过汉服复兴的起源和发展,针对这个问题我有些经验,去年马克思主义哲学吧还正常的时候,我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1918同志也回复过我,可惜内容随着论坛一起消失了。看到本吧一些同志的认识还是有些不足,我这大概谈谈我的想法吧。

“传统文化的复兴”是伴随着改革开放一起兴起的一股反动思潮,当然也有民族主义成分。它随着我国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而水涨船高,大概在2000年初,国内的部分人和澳大利亚华人最先把“汉服”的大旗扛了起来,一般以2003年王乐天穿着汉服上街作为“汉服运动”开始的标志。之后建立了宣扬民族主义的论坛“汉网”,以及随处可见宣扬民族主义思想的言论、文章的百度汉服吧。也就是说打一开始,汉服就是民族主义者通过“复古”构建出来的民族象征”,它常常被汉服复兴者们通过“游街”的形式展出,是一种表现力极强的政治符号(从汉服运动的三大口号也可以看出①)。不认识到这一点,那种认为只是“兴趣爱好”,只是“个人自由”的观点,无疑是一种小布尔乔亚式的过于幼稚的认识。

①指“着我汉家衣裳,兴我礼仪之邦”;“华夏复兴,衣冠先行”;“始于衣冠,达于博远”三大反动口号。

认为汉服本身没有阶级意味可以说完全不懂历史,汉服在古代包括现在汉服运动中经常说的一个词是什么?是“汉官威仪”。

在古代,各个阶层的服饰是严格被规定限制的。广大劳动人民除了最简朴的劳动装束和制服之外,并没有权利去穿着华丽的衣冠,否则就是“僭越”,这也是为什么“缙绅”在我国是地主贵族的同义词;为什么东晋统治阶级南下江东会被称为“衣冠南渡”;为什么中国的历代皇帝在册封“藩属”的时候也必然要“赐服”象征着对方成为自己统治体系的成员。可以说,在古代,服饰和阶级、社会地位从来都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的,决然是没有自由的。

汉服复兴也和无产阶级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对于无产阶级来说,现代的衣服足够美观和实用,材料和设计上也更先进,完全不需要复古的落后设计,不需要蕴含于其中的“传统审美”,更不需要“衣冠礼制”。有人说汉服很美,美在哪呢? 交领右衽吗? 那种由于工艺和材料的落后所决定的设计在明朝就被如今流行的对襟立领、圆领服饰大量取代了,是古人自己的“高雅”审美淘汰了它,实际上,为了维护“衣冠礼制”,为了维护“道统”,明太祖朱元璋还试图逆历史而动“复古”,他规定除了军队中的骑兵,其余人不得穿着这种“胡服”而只能穿着传统的交领和圆领掩衽衣,然而随着统治秩序的松动,在明朝穿着这种“胡服”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包括统治阶级自己。明朝覆灭后,清朝统治者禁绝了明朝的官服公服体系,但对农民和手工业者的劳动服饰其实并未加以限制,交领掩衽衣一直被允许存留,却在没有明朝官方限制的情况下,被越来越多的百姓所抛弃,到了19世纪,实际上全世界所有较文明的民族的服饰是相当趋同的,都普遍采用了实用美观的对襟设计,这是历史的大势所趋,而掩衽作为一种保暖的实用设计,实际上直到今天在大衣上也没有消失,又哪轮得到“汉服”去复兴呢?

说到清朝的衣冠改制,不得不说说“剃发”和“易服”。“剃发”和“易服”应该分开看,后者其实比较自然而和平地就完成了,因为后者针对的是明朝舆服志记载的官服和公服体系(换句话说就是公卿官僚士绅的衣服),而这一部分,有一些为了显示继承华夏正统而从先秦延留下来的“衣裳”、“深衣”等实际上日常早就没人穿的古代款式,有一些则是日常制服性质,大部分款式为圆领掩衽,少部分为交领掩衽,清朝只是让士绅对原先的衣服稍加改造就接着穿(其实就是改改袖子和衣衽),农民、手工业者穿的劳动服饰则就压根没人管,而军队的武服甚至可以说全盘继承明朝,一直被认为是清装的马褂、翻领、凉帽其实在明初就有了,在明末算是地道的汉族服饰,到了清代中叶以后,由于清朝不再限制百姓穿着对襟衣,因而它就基本完全取代了原有的交领掩衽衣,应当说,这个政策在历代看来都非常正常,明太祖朱元璋取代元朝之后为了宣誓道统,也下令更易元朝遗留的服饰体系(包括我前面说的对襟衣禁令),“恢复衣冠”,这个行为本身是有树立王朝合法性的意味在的,但这是对统治阶级来说的,对于一般的劳动群众来说,只要衣服实用方便劳动,是不是“民族的”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剃发,这个过程相当残暴血腥,是清王朝为了树立统治权威而进行的,引起了大规模的反抗,而清王朝对此的回应是屠刀,很自然的,这说明了清王朝的不义,但是,需要说明的是,我们现代人反对的是清王朝对中国人民的残害屠杀,反对它将一种迥异的风俗(金钱鼠尾非常丑陋,还不如光头)强加给中国人民,而不是说被金钱鼠尾取代的旧的蓄发习惯本身拥有什么正确性。实际上在上古,例如商朝时期,有各种各样的发型,当时流行的不是椎髻而是麻花辫,到了周朝,才将椎髻和衣冠与“华夏”(实际上就是分封的贵族和国人)联系在一起,本质上说,在中国实现经历了一个“蓄发”的过程,才经历“剃发”的。在以往被神圣化的强制性的蓄发和强制性的剃发同样是错误的,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两者都是应当打碎,在清朝被推翻之后,中国人民干脆的选择剃光头或其他简洁的发式,干净又卫生,而绝对不会选择做蓄发那样除了空耗洗发水之外别无二用的行为。

所以我们应当说,我们反对剃发,因为他用一种强迫的形式替代了另一种强迫的形式,这个过程是充斥着血腥,而绝不是我们认为一种“本民族”的强制发式比另一种“异民族”的强制发式更好,前者就算不被异族所改变,在剥削阶级的国家被推翻,劳动者的国家建立之后,也必然要被废弃。

再说宽袍大袖。实际上但凡是正常人都知道,这是极为不方便的设计,穿着起来拖沓,完全没法适用于劳动场合,然而,这就是其设计的目的,这种“汉服”正是剥削阶级不劳而获和压迫地位的象征,穿着宽袍大袖拿不了东西? 那是佣人的活! 剥削阶级以不劳动为荣,以奴役人为荣,同时在古代,布帛是奢侈品,曾长期作为货币流通,耗费正常衣服数倍之多的布料(一件袍子有时得用十米布)来制作的“汉服”,就是统治阶级向劳动者炫耀从后者身上剥夺占有的血汗的最赤裸裸的方式,是高高在上的宣扬“尊卑有别”的最直接手段,这和如今的西装(实际上中世纪的西装也流行宽袍大袖,这并不是什么民族专利,而是统治阶级的共识)是一样的,对襟翻领的西装在现代既是“正装”也是资产阶级的衣服,中世纪欧洲老百姓穿套头衫,到如今其演化而来的T恤也不被当作是“西装”,这是阶级意识的典型体现。所以说,汉服不符合群众审美,只是小布尔乔亚的狂欢罢了,追捧汉服的“美”也不过是处于小资产阶级对“大资产阶级”羡羡,仿佛穿上了汉服,自己也是“士人”了,这种给自己制造“阶级上升”的幻想来麻醉自己的行为,难道是觉悟的无产阶级所需要的吗? 不认识到汉服复兴背后所蕴含的社会意识和汉服本身作为政治符号的意义,不去批判它,进而批判塑造它的资本主义社会与封建主义残余,而仅仅把它当成“兴趣”,要“不加干涉”,那就是小资思维没有拔除干净,要给自己“洗洗脑子”才对。

总结一下,汉服在古代就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象征,是维护阶级压迫、奴役的工具,在现代的复兴也源于资本主义复辟后再生的资产阶级试图通过这一“复古”的行为,用民族主义和封建主义重新给无产阶级套上奴役思想的枷锁(看看官方支持的“华服日”吧),追求无产阶级思想不需要汉服,社会主义社会同样不需要汉服。

汉服:并不传统的“民族”服饰

这是第二个关于汉服的主题,其实也是我几年前还在汉服圈时和圈内人士交流的结果,当时我们一致得出的结论是,汉服并非是一种传统,相反,它在当代的历史记忆中是一种新潮的产物,是一种时尚的“奇装异服”,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说传统,不能超脱人们的历史记忆,也就是存在于尚且活着的最老的人们从他们祖辈那里传承来的记忆,也就是至多五代人的记忆,传统,是有时效性的。

这种时效性和延续性是紧密相连的,因为时间不会停止,传统永远会不断向后刷新,我们不能跳过尚存的记忆去指认无人所知的历史为现存的传统,这种行为只是根据失去普遍社会认知后,被片面的根据部分记载所重构出来的历史想象,而非真实的历史,也非传统。

举几个例子,历史上太平天国对二百年前的明朝服饰的复原完全失败;朱熹单纯根据文字考据发明的“深衣”跟一千多年前先秦的深衣的天壤之别,这些复兴者们和如今五花八门的“汉服人士”一样,他们集中的排斥最近的一百年间,有据可循尚存于社会记忆中的历史和传统。

而要去“复兴”,正是因为其试图恢复的是已经是早已消亡的,不存在于社会普遍认知中的事物,这种复兴,正是想象的复古与再发明的过程,而非顺应社会延续及发展的结果,那么这就不能指望社会无意识地自然完成,而需要极强的社会意识引导能力的意识形态来加以左右。目前,由于汉民族主义尚且不是官方的意识形态,没有强制的行政力量的保障,汉服复兴运动在如今极其依赖资本的运作和宣传,极其依赖消费主义对小布尔乔亚信众们的收割,可以这么说,如果汉服圈人人开始亲手制作汉服而不是去购买成品衣,汉服运动将会飞快的破产(注意,我这里说的传统是个中性词,我并不认为传统就有什么优越性)。

那么,就如今而言传统是什么呢? 传统就是近代或者说清末到前二十八年这段时间流传下来的,仍为社会上诸多年长者所普遍记忆的事物,因为它们仍然存在且与当今较为新鲜的事物相对立。

那么,我们想知道民族传统服饰是什么,自然只能去考察这个时间段的人们的观念,比如我们去问问一个1950年的汉族农民眼中的传统服饰,而不是跳跃几百年,跑去问明朝人或者更早的人,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能真正知道什么是“传统”,而为什么“汉服”绝非传统。

另外,很多民族主义的拥趸叫嚣着:新中国的少数民族都有了民族传统服饰,而汉族却没有民族传统服饰——所以要复兴汉服。

这是真的吗? 恐怕不是。

当代的汉民族主义者们,总以为少数民族是近代被“发明”出来的,少数民族传统服饰也是如此,却从未曾想到,今天的“汉族”连同其民族传统服饰的概念也同样是近代被构建出来的,而不是什么“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东西,民族传统服饰这六个字,有些汉服复兴者的人时常把传统两字隐去,只谈民族,多少就是对其隐含的时效性,不符合自己“自古以来”的凝滞静态的民族历史观而感到不满。

然而,从来没有不变的传统服饰,就如同所谓的“汉服”在历史上被国人按照朝代划分为晋服、唐服、宋服、明服,也从没有一成不变的民族服饰,即便是同一个朝代,明初被认为是胡服的对襟衣,在明末已经是再普通不过的汉族服饰(然而遗留到清朝的部分就被汉服复兴者们开出汉籍)。

被一个民族接受的久了,即便以往是外来的服饰,如今也会认为是本民族的;同样地,无人穿也无人记得的服饰,即便往日再怎么普遍,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再是传统。民族传统服饰,自然也无法定格在某一时刻,不能是“永恒不变”的。因此,矛盾万分的汉服复兴者们,才把“汉服”搞成了上至先秦下至明末的历代服饰大杂烩,始终连一种代表性的装束都无法推选出来。

于是,较为倾向于“传统”方向(尽管也是跨越了两百多年历史记忆,开除了清末至新中国的汉籍)的明服也要跟倾向于“民族”的历代大杂烩的“汉服”(被其称作仙服)划清界限,这在圈内称为“仙汉分家”,这场民族主义复古主义内部的争执起源已久,我12年刚入圈就了解一些,现在看来,这还是这些人一开始就连自己理论的根本矛盾都没弄清楚的原因罢了。

再说说前二十八年对于“民族传统服饰”的做法,是不是人为地保留了少数民族的民族传统服饰而消灭了汉族的民族传统服饰呢?

前二十八年对待所有民族服传统饰和对待所有民族和宗教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暂时存在,必将消亡。其存在周期可以从各方面以进步去加以缩短,但不能试图用行政力量在短期内强制消灭。同时这个“民族”也是上升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的民族,“民族传统服饰”自然也是不包含统治阶级的那部分内容的,1950年以后的汉族和少数民族,正是这样自然而然地保留了本民族劳动者从先代那里接手的服饰,而根本谈不上需要“搞”,需要构建,需要发明,汉族在这个时期的民族传统服饰正是劳动者的对襟褂子,大襟袄子。它们一直存在着,从未被有意识地消灭。

既然汉族的民族传统服饰是真实存在的,为什么又轮到“汉服复兴者们”重新来发明一番“民族传统服饰”呢? 这是因为汉族地区在我国前二十八年间发展迅速,尤其是城市,新款式新材料的工作服劳动装取代了旧款式(在少数民族地区也一样,纪录片《战斗团结的新疆》里新疆少数民族工人也是穿新款工作服而不穿传统服饰)。而后随着改革开放,各种西方的新潮时尚又进一步洗刷了新一代的服装记忆,以至于到了90后的一代,多数汉族人的社会意识中已经没有对解放前的民族传统服饰的记忆了,这一代及其以后的人们的意识中,传统服饰,已经被刷新到了前二十八年的“蓝灰色的海洋”。而相比之下,改革开放后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的全面滞后(官僚资本家们优先压榨底子厚的汉族地区),也让这些地方的民众的服装更替和服饰记忆刷新也相对停滞。

于是,在这样一种大时代背景下,在新生代的汉族人遗忘了祖辈真正的“民族传统服饰”之后,在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大潮的推动之下,汉服,这一内在为“想象的民族与历史”的荒谬造物被发明出来,通过消费主义的构建,成了向来和无产阶级的民族与传统无甚关联的城市小布尔乔亚们所喜爱的玩物,成了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旗号,成了阻碍历史前进的反动事物。

综上所述,“汉服”既不民族,也不传统,它是当代中国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产物,是被强制发明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