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上演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主角登场了。
人们说月亮的引力会影响潮汐,圆满的月亮使得潮汐更加汹涌,而今晚恰好是满月,清子的心情也如岸边潮汐般激越。
她来到目标的住所附近,门口有人把守,蠢头蠢脑的大块头,三两下就能撂倒。这些人一定要穿西装才算合格的保镖吗,这一身根本不方便。不过,她也没资格说别人,因为她自己里边也穿着组织派发的制服,还是好几年前老样式,一身漆黑,像只乌鸦。不过这套很贴身,布料弹力大,就行动而言是最佳选择,勉强与她的衣着审美沾边。
这次行动结束回总部,清子希望能拿到一套更舒适、符合审美的制服。她们的大老板相当大方,她确信阿加塔市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老板,这点小要求,老板一定会满足。况且,她这样优秀的员工重返岗位,也应该得到一些福利。
清子望了望比她高出近半个人的栅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抽出一支测电笔,一字螺丝刀那头放铁栅栏上,笔体中的氖泡立马亮了起来。如情报所说的一样,目标疑心病很重,在这种地方也做了防护,虽然意义不大。
哨岗内点着灯,但没人站岗,哦——原来跑亭子里躺椅子上睡觉了,还有三五几人成队,边巡逻边聊天,暂时没有人发现她。
翻不了墙,但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目标有个恶心的癖好,喜欢邀请面容姣好的女孩给他念书,还要换上他指定的衣服。清子设法弄来了一份情报,今晚这位老总邀请了一位看着显小的成年女性。
行动之前,清子借伊莱的人打听了一番。这位老总经常通过各种方式秘密邀请女孩。他这种人渣总是会把女性划分成好几种,女童、女孩、女人。即将成年或差一两岁成年的,是他的最爱,成熟的女性要往旁边站。刚处于青春期的他不喜欢,线人披露是因为看着太像小孩。不过,他离那些恋童癖又有多远呢?有时他会去一些公共场所物色,或者在论坛上私信,自曝身份引诱女孩,特别是来自曼德瑞的女孩,也就是清子、伊莱的故乡。一般女孩们同意见面后,以他送的饰品为暗号进入他的房子,而这些女孩第二天都没能从正门口离开。有人说,他囚禁女孩们;也有人说,他杀掉了女孩们……
不管事实怎样,这对于清子是个好机会。只要今晚那个女性能来,她就有机会冒名顶替对方,接近目标,完成这一单。
夏天的夜晚里总是冷些,凉风习习,清子后悔穿这么少了,她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里嘀咕:“怎么这么慢,再这样下去,感冒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出现在附近的人行道旁,清子猜想那位客人来了。
出租车停在清子的面前,她连忙躲起来观察情况。那人的身体刚探出一半,清子眼睛瞪得老圆——这不是莲娜吗?这人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清子想起两个月前格丽斯大道发生的那件事。说无所谓那是假的,她知道那人是在捉弄自己,虽然暂时不知道原因,但清子不容她重视的人这样做,因为在她眼里这就是一种背叛,她厌恶背叛。莲娜很擅长脱离她的预测,最初,这是吸引她的一点,也是后面令她感到不安的一点。她又想起那若无其事的微笑,此刻她心被火烤着,她感到焦灼、痛苦。
莲娜下了车朝大门走去,清子闪身轻跑到人背后,朝脖子后部劈了一掌。莲娜闷哼一声,倒在她怀里。
比起上次见面扭打成一团,这次胜负来得十分迅速、安静。
完美的第一步,清子心里得意着。她转移至隐秘处,寻找那个暗号。很快,她找到了,是条镶满钻石的项链,她知道莲娜和自己一样,从不戴任何饰品。
晚风继续吹拂,碎发扫得清子的脸发痒。她看着怀里的莲娜,想起有多少个夜晚,她曾经的恋人也这样闭着眼,坠入睡眠,舒展浅色的粗眉毛,睫毛微微颤抖,眼皮覆盖下的眼珠小幅度转动。
“想想她当时做了什么混账事!”
清子用昔日的难堪场面把自己拉回现实,她决定把莲娜丢到夜班公交车上。没有人能靠近莲娜,除非那些歹徒想尝尝手腕脱臼的滋味。时间不多了,她很快会醒来。清子了解这家伙的体质,与普通人不大一样。
拿着项链,清子大摇大摆走进大门。保镖拦住去路,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在他们面前戴上那条项链。保镖们心领神会,欢迎她进入主人的住宅。
“辛苦你们啦。”清子捏着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尖锐一些。
这实在太恶心了!
如果不是伊莱特地发消息提醒,这次不要一进门就大开杀戒,惊动目标,要用“聪明的方式”接近目标,她绝不会做这种事!装作“甜心宝贝”?这算什么“聪明的方式”?伪装、潜行这两门课她并不差。
这群壮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看来他们也不是那么懒散。她外面套的衣服并不差,看起来像坐在办公桌前的职场女性。白衬衫、喇叭裤,都是时下流行的穿着,白天是上班的白领,晚上则是炫目灯球下热舞的青年,只是与莲娜今天穿的淡粉色礼服相比,有些随意。她想目标应该不在意,因为最后女孩们都会换上他喜欢的衣服。
“不好意思,我想再问问应该往哪儿走呀?”
又得用这种如同孩童的声音……清子面上胁肩谄笑,心底作呕。除却那些天生如此的人,她一直不理解男人为什么会偏好这样的嗓音?即便有男人特地声明,厌恶“做作的嗓音”,但当有女性扮演“甜心宝贝”,使用“甜美的嗓音”,男人们却又十分受用。她想,这一定是因为那些女性很听话,巩固了男人“帝王般的权力”。
清子记得,酒吧里时常有酒醉男人高呼自己是王。她仅存的一点历史常识里,帝国的首任帝王是个女性,是如今男人厌弃的女人。说到底,他们不过妄想拿到同这位帝王一样的权力,统治他们的幻想国度。
左列最后一名保镖朝清子眨眼,咧出一个微笑,清子怀疑他整颗脑袋都放进油桶里泡过。那人开口说:“进门左拐是更衣室,老板为您准备了衣服。他在直走到尽头的会客室等您。”
走进更衣室,清子瞧见桌上摆着一套古曼德瑞人服饰。她摸了摸衣料,材质不错,刺绣、珠翠点缀衣襟、系带,华贵繁复。想不到这人了解不少曼德瑞人的历史。如此一来,备着的小玩意便有用了,不枉她来之前做了点功课。
穿好衣服,换好鞋,等化妆师离开,清子抓着一把摄像头丢进了垃圾桶里,这些是从内间撬出来的。她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脸上抹的脂粉。刚才那化妆师夸她肤质好,再问她平时是否爱化妆,她只是笑着说不爱化妆。她不喜欢往脸上抹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浪费时间,还很不舒服。
然而,清子看着镜子倒有些入了迷。镜子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古曼德瑞人笔下描绘的女人,那些苍白、身形纤细的人,被这一身衣服束紧了的女人,可怜的人们。
虽说曼德瑞是她的故乡,但实际上那里只是她出生的温床。她尚未记事时,亡故的母父带她来到这个国家,她被登记为海国公民。在贝萨尼亚市长大,如今生活在聚集各国人的阿加塔市,她从未穿过这样的服饰。母亲讲,她年轻的时候,故乡有人坚持穿戴这样的服饰,绝不穿现在流行的衣服。有人甚至带着它们漂洋过海,穿着比她身上色彩、纹样更鲜明的服饰,头顶镶满珠宝的饰品,唱着家乡的故事,慰藉身处异乡、迟暮垂垂的曼德瑞人。伊莱讲过,她不喜欢故乡的戏剧,“那些老东西”,她是这么评价的。
检查完妆容,清子摸出一支缀着红色梅花的头饰插在绾好的头发里,轻轻转动半圈梅花,那木身头饰里闪出一道寒光,而后她又将那道利刃藏了回去。
衣服蛮合自己的身,清子心中腾起怪异之感。她与莲娜的身材有不小的区别,比如,她比莲娜要高些,莲娜的肩比自己的厚实。也许是这身衣服包容度挺高?她打断了自己脑中的猜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收工,回头慢慢查,不着急。
走出更衣室,大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的倒影随凉风微微晃动,大理石地板里的石英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唱片机里传出的幽幽女声环绕在大厅内,一切都虚幻缥缈。
走进会客室之前,清子切断了安保系统,万事俱备,只差走进会客室,杀掉目标。
“李先生,晚上好。”清子轻轻敲门。
“晚上好。终于见到清子小姐的真容了,之前你一直不给我照片,我可被你吊了足足一个星期啊。”李先生目不转睛,肥胖的面容上浮起一个笑容,“今日一见,也算了却我的心愿了。”
清子敷衍点点头,以微笑回应,不打算再开口说话。
啧,那女人摆了自己一道,她从哪儿知道自己会来?伊莱得加强情报管理了。
清子低着头,不抬头看人,态度冷漠,没人捧李先生的场,男人面露窘色,他抿抿嘴又笑着伸手:“请坐,请坐。清子小姐是曼德瑞人吧?那我们是老乡,用家乡话来交流就好了。不必拘谨,我会给你说读什么……”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¹”清子一本正经念着诗,心里直想吐。她没正经上过几天学,但恰好记得不少诗,都是小时候母亲逼着自己念的,由此她也明白旧时人作诗的大致意思。这是一首色情诗,目标的龌龊心思一览无余。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²……”
那男人一直在她身边来回踱步,听到喜欢的地方会满意地点点头,有时突然凑到清子脸边呵气,这会儿他又坐到清子面前,暧昧地看着她。她出生以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清子懊悔不已,一开始就不该听伊莱的话!
她现在只想把面前的胖男人大卸八块,全部丢出去。就像莲娜处理林老板一样,畜生就该用畜生的方式来处理。讲道理,她很在乎处理动物的人道主义,快速、精准,这是一贯风格,但今天必须要折磨折磨目标。
“李先生,你看……这里是怎么回事,我看不懂啊。”清子双手捧着书,献上一个谄媚的微笑。
“嗯?怎么了,我看看。”被打断的李先生有些不快,但看见清子凑他近了些,又换上猥琐的笑容。
“我……看不清楚。”说着,清子把书递了过去,趁着阅读的空档,她走到男人身后,抽出簪子上的利刃,双手慢慢环在对方肩上。
“啊,我知道了,是‘缱绻情深意难终’……呃!”等李先生反应过来,小刀已经抵在他脖子上了。
“亲爱的李先生,我知道这句诗怎么念了。可我现在不想念了,你说怎么办?”清子改回通行语,边说边用小刀刮拭着男人的脖子,滴滴血珠从皮肤表层渗出。
“呵,臭俵子,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男人用粗俗的俚语骂着清子,胡乱从口袋里摸出个遥控器。他闭眼摁下按钮,但事情并没像想象中那样发展。
房子里很安静,只有唱片里的安格利亚歌手在卖力歌唱,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男人慌张起来,肥胖的身躯僵住,自己完全挪不动了。
清子笑了笑:“我是不是‘俵子’,可不是你说了算。”说罢,她扇了男人一巴掌,小刀没入肩膀,银色的利刃进去,带出来一抹红色,凝成血珠。灰色西装也渐渐染上暗红色,男人肩上开出了一朵红色大丽花。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清子转到男人面前,拿小刀挑起对方下巴,“那些女孩到哪里去了?”
四目相对,男人的眼睛里倒映出清子阴冷的琥珀色眼睛。
“她们第二天就,就自己走了啊……呜。”男人还没从巴掌里缓过来,说话结结巴巴。清子估计目标耳鸣了,反应半天才泄气般发出一声呜咽,听着就烦。
小刀陷入男人多肉的脖子,清子冷笑一声:“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呜……额,她们在负一楼的……”男人拖拉着,不太情愿。
“嗯?说啊!”清子手上又加了点力,一脚踢上男人的腹部。她本来想踢裆,结果发现目标太胖了,肚子上的脂肪让人逃过一劫。
可怜的男人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疼得想缩起身子,却被清子踩住腿。片刻,男人才发现,折磨他的女人穿着一双黑色靴子,鞋跟里也藏了把利器,灰色的西装裤上沤出大片血渍。
“在负一、负一楼的,暗格里。”男人额头渗出不少汗液,本就少得可怜头发,这下全黏在了光洁的头皮上。
“出汗了?抱歉,让你那么紧张。既然你老实说了,那我就放你一马吧。”清子手上松了力,揪着男人的衣领把人扯到地板上,“我数到一,你还没跑掉,那就对不起了。”
“三——”
男人听到她网开一面,自然挣脱她趔趄着逃走,有命活,什么都不是事。清子两手交叠,看着男人笨拙的奔跑姿势,她突然觉得这没什么意思,直接数了最后一个数。
“一!”
男人刚走两步就被清子绊倒在地,他拼命扭动着,像一条蠕动的蛆。
清子握住小刀扎进男人脖子大动脉,向下一划,又抽出来。血液喷溅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她的朱红色衣摆又吃了一部分血进去。
清子揉扯着男人的头发,像玩弄玩具似的,男人说不出话,无助呻吟着,而后转为微弱的喘息声。只消片刻,男人眼中的光芒逐渐流失殆尽,清子感到一阵空虚。待目标彻底断了气,她起身把人踢翻了个面,算是给人合眼了。
清子刚走向会客室的门口,就碰见不远处重重叠叠的黑影。这群人效率太低,不知道老板死了,还有没有人给他们发薪水。
“别想逃!”
枪声响起。高大的男人倒下了——另一个保镖闯了进来。清子从腿边掏枪瞬间击毙了他——她把裙摆开了个叉。
“莲娜小姐出来吧,不要像只蝙蝠一样挂在窗边看戏。”清子扯下身上的裙裾,对着会客室的落地窗大声说道,“这次是你设的局?我很久没接到这么无聊的任务了。”
“居然被你发现了,亲爱的,你可真是只机灵的小兔子呢。”
一个女人跳进窗,她穿着黑色紧身衣,与清子贴身穿的制服一致,只是下边配的短裤,战术腰带上挂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月光勾勒出她面部的深邃轮廓,这是祖先带给她的礼物,即便太过柔和的眼唇与立体的面骨中和,这依旧使她染上些许傲慢的气质。
莲娜掏出战术小刀刺向清子的胸口:“帮了你那么多,也不感谢我一下。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清子根本没躲,抬枪挡住利刃,朝莲娜压迫过去:“走火了可不关我的事。莲娜小姐,我们该清算下之前的事了。”
“哦,你说。”莲娜轻松笑着,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把清子压了回去。若是还有其他活人在场,一定可以看见她那双微笑的烟灰色眼睛里掺杂的杀气。
“你是圣徒的人吗?”清子一直盯着莲娜,眼神比之前对上目标那会还要冷。
“收起你那想生吞活剥我的眼神,”莲娜眨眨眼,再度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你猜对了,是的。”
注释:
1.出自《莺莺传》,文中河南元稹续张生的《会真诗》写了三十韵,正是此诗。
2.同上一条注释。
The summer fling is not ove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