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前奏

要来一杯咖啡吗?


  门口的银铃发出清脆声响,预示着这家咖啡店即将迎来客人。

  伊莱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今天她穿得很宽松:一身深灰棉麻交领衬衫,腰身的带子随意悬垂着,裤管宽大,边角拖到地上,遮住了黑色拖鞋,闲适自然。

  她很喜欢这样穿,可惜只有周末她才能这么随意,因为除了当咖啡店老板,她还有其他的工作。这两天是她难得的放松时刻,基本上她都在店里。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伊莱是做咖啡的好手,甚至还有其他州的居民慕名而来。

  今天是周六,天气很好。昨晚她刚处理完公务,就连夜驾车赶回阿加塔市,到住所草草冲个澡就赶了过去,挂牵着小店的情况。咖啡店里十分热闹:第一大学的学生们三五两个坐一起小声聊天;有人抱着本书,边看边抿了口咖啡,丝毫不在意店里的任何噪音;有人站在吧台前和陌生人搭讪,聊着都市的无聊俗闻,各色人马,应有尽有。

  “请问一下,这里最新的饮品有哪些?”

  忙碌的咖啡店老板抬起头,一名栗色卷发女孩坐到她面前。明明两人之间隔了好一段距离,她还是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水味,似乎是花香调。

  这位客人似乎有些局促,其实旁边放了一份菜单,她早已写好了新品介绍。

  “当然有的。我推荐‘多罗河畔1’,有些人认为这是咖啡,有人则认为是鸡尾酒。刚好,我两份工都打。”伊莱抬起头看了女孩一眼,随后拿起水壶往滤杯里注水,盯着下壶的滴液,深褐色的眼睛像是一片静湖,难测其底,“里面添加了埃尔人酿制的烈酒,如果您不习惯在上午饮酒,我会推荐别的。”

  “当‘兰’愿意。能品尝到您‘自’作的饮品,是我的荣幸。”女孩用夹杂着口音的通行语回答,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伊莱听到这有些夸张的恭维,点头微笑以示感谢,又低下头继续干活,她实在受不了那热切的目光。

  女孩看起来要比自己小得多,脸颊两侧比刚才又红润了不少,像联邦大厦背后的晚霞。店里的制冷器是不是不行了,把客人热着了?忙完这一阵她得去好好检查一下。

  伊莱猜测她可能是第一大学的学生,那里的学生手头阔绰,穿得很花哨,而且脸上总冒着一股傻气,这点总让她想起自己刚来阿加塔市的样子。女孩上身穿着肩头缀满蕾丝的旧式衬衫,钮扣很精致,闪着金光,她不大看得清纹样,但很容易联想到昔日帝国2女官3们的穿着。之前有几名学生向她展示自己设计的衣服,询问意见,也包含了帝国时期的元素,或许最近掀起了一场复古的时尚潮流吧。伊莱的客户群体大多比较年轻,要么就是热衷文学艺术,古灵精怪的人们,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她还得下来补补课,兴许能为她的其他生意拉点新单子。

  “你是第一大学的吗?经常有学生到这边来,聊天、休息什么的。”伊莱拿帕子擦拭起台面,试图挑起话题,舒缓客人略微紧绷的神经,“还有做小组作业的,偶尔我也能帮上点忙。”

  伊莱的话似乎打断了女孩的思绪,她调整了下坐姿,笑盈盈地说:“是的,这是我第‘山’个学年。”

  “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吧,她们一般不会主动问我新品,都找店里的丽莎,我平时不在这里。”伊莱拿走下壶,把滴液转移到一个精致杯子里。

  “啊,是啊……看来今天我运气挺好,”卷发女孩一手托着脸,微笑看着伊莱,对她的动作充满了好奇,“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回学校。刚进校我就参加了交换生项目,去了别的国家,不过,也算回了趟老家,尽管我已经不记得在那里的生活了……那时我太小了。”

  这位客人不大分得清卷舌音,这种情况时常发生在从东方列国来的人身上,像伊莱这样的曼德瑞人意外地没有这种烦恼,但学讲通行语确实不是件容易事。

  “那不错啊,你一定很优秀,”伊莱稍稍弯下腰,调整好杯子的角度,“这下回到‘大杂烩’都市,感觉怎样,还习惯吗?”

  女孩一听到“大杂烩”这样的形容,捂嘴笑了起来:“哪里,您过奖了,家人的要求罢了,我没有选择。能回到阿加塔市,我很高兴,这里可是我的‘第二故乡’啊……”

  想到这位女士同自己一样,是从远方来的异乡人,她小心询问道:“你喜欢什么花?一会儿我可以做点装饰上去,如果你喜欢的话。”

  “樱花,有劳了。”

  话毕,伊莱关掉已经烧好的浓缩咖啡,把砂糖和酒倒至杯子的第一条线。

  接着,她把杯子放在酒精灯架子上用小火把酒温热,小心转动杯身,待砂糖融化后取下杯子。

  一头蓬松卷曲的黑色短发透露着伊莱的脸颊更加瘦削、锐利,此刻她紧抿嘴唇,小心静置滚烫的糖酒混合物。

  伊莱从火柴盒里抽了根火柴,噌的一声,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火被勾到酒里,火焰在面上欢欣跳跃着,酒香四溢,手舞足蹈的小火人眨眼消失不见。

  再度静置片刻,将咖啡注入杯子的第二条线,放上鲜奶油,伊莱用小勺撒了一些巧克力碎末,再用镊子夹了装饰糖做成樱花的模样放在奶油面上。

  女孩的眼睛就没从那骨节分明的双手上离开过,她想这双手一定很巧,可以做很多事。但这双手也并非完美无瑕,女孩看见了伊莱手腕内侧有一处疤痕,痕迹很浅,像是许多年前愈合的创口,等等,这看起来像是手术缝合的……

  “女士?”伊莱打断了女孩对自己的观察,温言细语道,“饮品做好了,希望您能喜欢。”

  女孩回过神来,双眼躲闪着:“抱歉,刚才想事情去了。”

  “无妨,希望这杯咖啡能消除您的思虑。”


  一位女士快步推门而入,不小心撞着门旁穿碎花裙的女孩,女孩发出了一声尖叫,人们的目光都放在了金发女士身上。

  “没看见旁边有人吗?”女孩冲着对方大声斥责,“这么着急,生怕看不到伊莱店长是吧?你怎么不赶着去死呢?”

  那名女士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盯着那女孩好一会儿,而后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对方不禁浑身发毛。

  女孩的眼神有些躲闪,恍惚瞧见女人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手枪。

  “你、你想做什么!”她向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脖子,抬眼往上看清子,不停眨着眼睛,似乎乞求对方能放过自己。

  “你好,我叫清子。伊莱是我的朋友,你想和我坐一起吗?”清子做出了邀请手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她的眼神像是狼紧盯猎物一样凶狠。

  咖啡店里的一些客人开始窃窃私语。不等那女孩回应,清子扫了眼店内众人,顺手把两条拳击辫撩到背后,脚底的马丁靴踏得蹬蹬响,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吧台。她看见栗色卷发女孩身边还有个空位,提身坐了上去。

  伊莱没打招呼,翻到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壶,在滤杯上放好滤纸,将壶内的咖啡倒入,深褐色的液体从滤纸流到分享壶的底端。

  过滤杂质的间隙,伊莱手上不曾停歇,忙着整理桌面,埋着头用曼德瑞语小声问道:“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我看客人们都对你行‘注目礼’了。”

  “等你这杯做完,我们出去说。”清子趴在桌上用手拨弄着吧台上放置的一盆植物。

  “这给你做的,正好我也有事要给你讲。”

  简单打理整洁后,伊莱坐了下来,她脸上仍保持着招牌笑容。即使这样,周围的人还是因为清子周身散发的情绪,下意识远离了吧台。

  刚才的卷发女孩也不见了,还没来得及问她饮后感受,可惜了。伊莱无奈摇了摇头,从篮子里挑出一颗柠檬薄荷糖给清子。

  “给你,你喜欢的。”

  “谢了。”

  中午一点,咖啡店里暂时进入空闲时段。清子无聊得没法,一直盯着滤纸滴水下来,一滴、两滴、三滴。盯滤纸盯得无聊了,她又开始把糖纸一层一层折成小方块。

  过了许久,蛋壳定时器终于转到最后一格,发出聒噪的声响。伊莱睁开眯着的眼睛,缓缓直起身来,在冰盒里夹了几块冰丢进杯子里,再缓缓倒入咖啡。

  清子凑过来,她趴在桌上看着褐色的液体填满冰块间的缝隙,紧紧包裹住透明冰块,直至全部成为褐色,几缕白烟飘出,她闻到了一阵香味,她一般管这个叫烧焦的巧克力味,伊莱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五年前她的好朋友是这么说的。

  “做个咖啡跟变魔术似的,你这一手还真挺不错,考虑到丽波塔街上秀两手不?”清子抬头调侃了伊莱一句,眼里藏着戏谑对方的意味。

  “可以是可以,你得给我站过来吆喝生意,”伊莱在杯子上套了个纸环,推到人面前。“拿好。”她使劲摸了摸清子的头。

  清子笑着轻轻打开伊莱的手,起身拿起咖啡凑到杯前闻了闻:“走吧。”


  走到门外,清子挑了个偏僻点的露亭。

  炎热的夏日,太阳正炙烤着空气,眼前景象扭曲、流动,热风成为扼人咽喉的利器。

  两个人坐下后,都没开口说话。伊莱靠在椅子上等清子开口。公交车鸣笛呼啸而过,路边女子们的欢声笑语……两人的沉默像是制造了一个绝对空间,隔绝开周遭的繁华与喧闹。

  清子抿了几口放下咖啡,从口袋里掏了烟,捏开爆珠,点燃,猛吸了一口,抬头向上长长吐了口气。

  “终于不用说那破通行语了,还是自家话说着顺口啊。”清子随手弹掉烟灰,望着远处的蓝天发呆。伊莱微微皱眉,把桌上的烟灰缸推了过去:“你放了三年的长假,我都以为你要金盆洗手了。感觉怎么样?”

  “很开心,除了……最后半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吧?”清子直盯着伊莱的眼睛,想挖掘出一些重要信息。

  “我哪知道啊,我就只知道你换了个代号,还是总部挂了通知才知道……不过,‘清子’这名字还蛮好听的,你的品味终于正常一次了。”伊莱摸了摸自己蜷曲的短发,东看西瞟,最后落到清子的咖啡上,“这天气可大了,一会儿就不好喝了。你要是再不喝,那就给我喝,浪费。”

  清子见伊莱遮遮掩掩,没再追问下去,转而说起别的事:“少贫了,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白小姐。你不也取了个新代号么,什么‘伊莱’‘伊里’,搞什么外语,我记不到。”

  “这也是为了把命苟着嘛,这三年你不在,有些任务我们也难做啊。你忘了早些年你被罚抄所有人的代号,最后贴在公告栏的事了吗?”伊莱边说边喝了口咖啡,匿笑道。

  “你又从哪儿打听来的,我可不承认。说吧,找我什么事?”清子把烟叼嘴里,伸手去拿伊莱的杯子。

  伊莱把咖啡拿远了些,无视清子的白眼:“听说你回来了,那些顾客可都抢着找你。这不,我挑了个报酬最高的给你。”

  “哼,先说明,没意思的给再多钱我也不接。”清子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等伊莱说明。

  伊莱耸耸肩从怀里掏出个本子,翻到夹书签那一页,上面工整记录了目标的各项基本数据以及照片。不等伊莱递到清子面前,她自己就抓了本子过来,神情认真得吓人,她那一双琥珀色眼睛凝结的冷气似乎划开了夏日的热浪:

  李某某,阿加塔市某上市公司董事长,男性,45岁。典型的油腻中年男人,照片里他坐在椅子上,满脸浸渍着权力与金钱的味道,大腹便便,头顶微微透露出光亮。

  末页写着委托理由:我讨厌男人,尤其是这一位。希望你能玩得开心。

  看到这儿清子挑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她开口问:“具体是哪个公司?你有没有消息?”

  “我能不说吗?虽然雇主也没有限制,只是我……认为你这次知道的越少越好。”伊莱没想到清子会问这个问题,话语中透露着迟疑,以前她的这个好友从不多问。

  “你不说?是有问题?”清子抬眼瞧了瞧伊莱,拿着烟头准备往本子上面摁。她知道的,自己这一烟头下去,伊莱回总部汇报就麻烦了。

  伊莱连忙阻止:“别别别,我的大小姐!我说,我说!是这里最大的金融控股有限责任公司。”

  “这还差不多,早告诉我嘛,我也懒得吓唬你。”清子收手顺便熄了烟。

  “你问这个做什么?”

  “暂时不告诉你,这个委托理由有点意思。我接了。”清子轻轻合上本子递给伊莱。

  “那么,静候佳音。”伊莱见清子应下委托之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将剩下的咖啡一扫而空。

  “等着吧,很快就搞定了。到时候再给我调杯一模一样的。”清子起身离开,做了个老式再见手势。

  伊莱听清子这么说反倒面露苦涩,想告诫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清子多半听不进去。看着远去的背影,她心中反复祈求不要发生三年前那样的事只要不发生那样的事,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


注释:

1.多罗河畔:横跨阿加塔市和贝萨尼亚市交界处的一条河流,早期从东方列国逃亡的人们生活在这里,留下了独特的社群遗址,目前对外的开放仅有丁香小园。

2.帝国:即俄菲亚诺斯帝国,“俄菲亚诺斯”在蒂利亚语中意为“海洋”,帝制覆灭后,人们以通行语称国家为“海国”。

3.女官:帝国宫廷中的一种职位,自帝国统一之初就存在,专管王室女性的政治教育、生活起居,是王室女性专有的教育系统。在菈索姆娜大帝(即开国皇帝菈索姆娜一世)的号召下,女官制度逐步建立,分为首席、高级、初级女官,首席女官常伴国王或王后身侧,她们有时充当大臣的角色,建言献策,这取决于在位统治者是否为女性,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会确保王室子嗣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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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ummer fling is not ove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