舯文 | 潮退
今天是余家小儿子大婚的日子,可唯独王书记没收到邀请。
王舟勇坐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手里捏着半根没点着的烟。海风咸腥,吹得他眼睛发涩。他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又像是要放晴。他叹了口气,把烟塞回口袋,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余杰这小子,真不地道。」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婚礼在镇上的老饭店办,门口贴着大红喜字,鞭炮皮铺了一地。王舟勇没进去,就站在马路对面,隔着玻璃看里头的人影晃动。余杰穿着黑西装,胸口别着新郎花,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他旁边站着个穿红旗袍的姑娘,脸圆圆的,像刚蒸好的发糕。
王舟勇心里头咯噔一下。他想起去年冬天,余杰半夜敲他宿舍门,怀里揣着两瓶杨梅烧酒。俩人蹲在楼道口,就着花生米喝到天亮。余杰说:「舟勇哥,我爹非让我娶方家的闺女,说八字合。」王舟勇没吭声,只把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那天余杰的睫毛上结了霜,一眨就掉渣。
后来呢?后来他们还是偷偷好着。白天在办公室里装得一本正经,晚上就溜到后山的小码头,坐在缆绳上抽烟。余杰的手总是冰的,王舟勇就给他焐。海风吹得耳朵疼,可俩人谁都没说回去。
有一回余杰突然问:「舟勇哥,你说咱们这样,算啥?」王舟勇吐了个烟圈,烟圈飘到月亮底下,散了:「算过日子呗。」
现在日子过到这儿了。
王舟勇终于迈进了饭店。里头闹哄哄的,有人认出他,喊:「王书记来啦?」他点点头,眼睛却在找余杰。余杰正给客人敬酒,一回头看见他,脸唰地白了。王舟勇走过去,一把拽住他胳膊:「你出来下。」
后巷堆着空酒箱子。余杰甩开他的手:「你干啥?今天是我大喜日子……」王舟勇喉咙发紧:「你当初咋说的?你说……」
「我说啥了!……啥也没说。」余杰别过脸。
王舟勇突然笑了,比哭还难看:「行,你小子有种。」
余杰低头整理西装褶子,声音闷在胸口:「舟勇哥,咱俩就当……做了个梦。梦醒了,该干啥干啥。」王舟勇盯着他后脖颈,那里有颗褐色的痣,他以前亲过。现在那颗痣被白衬衣领子挡住了。
回学校的路上,王舟勇买了包烟。他平时不抽,今天却一根接一根。烟盒空了,人也到了宿舍门口。他摸钥匙,摸了半天才想起来,钥匙在余杰那儿——去年余杰说帮他配一把,后来没还。
屋里还是老样子,书桌上压着张纸条,是余杰的字——「舟勇哥,饭在锅里热着。」纸条黄了,饭早馊了。王舟勇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了钱包夹层。
后山的小码头还在。缆绳生了锈,潮一涨就淹到脚脖子。有渔民说,半夜曾看见个人影坐在那儿抽烟,红点一明一灭,像小时候看过的萤火。涨潮时红点没了,大概是被浪卷走了。
余杰婚礼后调去了其他岛。偶尔回本岛,他总绕开学校走。有人问他: 「王书记咋不见了?」他笑笑:「谁知道呢,许是调走了吧。」说完掏出一颗椰子糖含在嘴里,嚼得「嘎吱」响。
糖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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