舯文 | 海风未尽
王舟勇喜欢鱼眼，只有王舟勇知道。方军喜欢王舟勇，只有王舟勇不知道。
春天的海风还带着咸腥味，渔船一靠岸，码头边就热闹起来。王舟勇从桶里挑了条刚上岸的带鱼，眼睛饱满透亮。他蹲在船舷边，用小刀挑出鱼眼，丢进掌心，像揣着什么稀罕宝贝，慢慢送进口里。鱼眼绵润，咸香，带着点海水味。他嚼得很慢，像是嚼着一段记忆。
鱼眼是副校长的绰号。真名余杰，村里人叫顺嘴了，就这么喊。眼睛大，黑白分明，看人时带着一点笑；只可惜镜片度数高了些。王舟勇第一次注意他，是在刚被调来这所学校那年校门口的大风天。余杰帮他压着散落的文件，手指上全是粉笔灰，眼睛却亮得像刚捞上来的鱼眼。
方军站在那风里，手插在旧呢子大衣的口袋里，看着他们。那时他已经卸了校长的职务，去了岛另一头的一所中学，却还习惯每天绕到学校来。
日子过得缓慢又安稳。放学后的校长办公室，总有一杯温着的茶，两只靠得不远的椅子。余杰低声跟王舟勇商量着学校的事，偶尔碰到视线，便各自移开。窗外海面平平的，风一阵一阵地打过来，把屋里的纸张吹得微微抖动。
方军知道他们的事。虽然没人明说，可眼神骗不了人。王舟勇对余杰的耐心，是他当年求而不得的。
有一回下着毛毛雨，码头边的石板湿得打滑。余杰提着一兜黄鱼走得急，险些滑倒，被王舟勇一把扶住。那手在他手腕上停了半秒，又松开。方军看得真切，心里那口气像被海风吹散了，又像被海水浸得更重。
后来，不知是因为学校的调令，还是别的什么，王舟勇和余杰之间的日子突然少了。办公室的茶凉得快，椅子隔得远，话也少了。只有开会时，偶尔的对视里，还带着旧日的默契。
方军在这个时候反倒常来找王舟勇。两人挨着坐在海边的矮凳上，看渔船一条条进港。方军递过去一只烟，笑说：「海里风大，鱼眼也该吃热的。」
王舟勇笑了，没接烟，掏出兜里的小布包，里面裹着几颗煮好的鱼眼。两人一人一颗，慢慢嚼着。咸香在口里化开，像旧时光一样，不慌不忙。
那天之后，方军不再绕去学校。他开始专心于新学校的工作；偶尔闲下来，就借着调研之名来舟山中学附近转转。看到远处校门口那一高一矮的背影，他也只是站在海风里望一眼，然后转身回去。
秋天的海面格外平静，夕阳落得慢。王舟勇独自坐在码头边，手里捏着一颗鱼眼，像等谁来，又像什么都不等。
方军从后面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天凉了，回去吧。」
王舟勇嗯了一声，把鱼眼塞进嘴里，嚼得很慢。海风卷着潮湿的气息吹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又慢慢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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