舯文 | 雨停后

那年的台风来得突然。下午还只是天色阴沉;到傍晚,风声像墙一样从海面卷来,雨点打得港口模糊不清。雨街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操场上横七竖八倒下的树枝,心里想着金塘岛上的家,今晚是回不去了。船早就停开,路也被淹了。他叹口气,拎着湿漉漉的公文包往办公室走。

「今夜不必折腾了,」背后传来声音,是王永川。他披着一件旧雨衣,神情镇定,「走,到我家去。」

雨街愣了愣,没拒绝。台风夜,别无选择。

王永川家在本岛的一条窄巷里,房子不算大,却收拾得干净。饭桌上摆了两碟简单的菜,瓶子里斟着半杯白酒。窗外风声呼啸,屋里却安静得出奇。雨街心里有点不安,推杯换盏间,眼神几次不自觉与永川对上。那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

夜渐深,电灯忽明忽暗,雨点砸在屋顶。永川递过一条毛巾,说:「别总绷着,放松点。」指尖顺势在他手背上停了一瞬。雨街心口乱了一拍,眼神闪躲,却没躲开。片刻后,他们靠得更近,唇与唇在昏暗里碰到,先是生涩,随后越来越急切。沙发吱呀作响,毛巾滑落在地。那晚,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在夜里格外明显,温度一点点攀上来。屋里隔着风雨声,有些话没说出口,却在呼吸间被彼此听见。

之后,两人间多了一条暗暗的线。白日里,还是书记和副校长,正襟危坐,分明无事。可放学后的走廊上,或是会的议间歇,总会有一瞬眼神的交换。没人知道,他们悄悄走近了。

起初,雨街心里有过一丝温热。孤身在外多年,他没想过会有人这样紧盯着他。永川时常以各种理由留雨街,一起看文件,或是并肩走上校道。永川的关心显得笨拙,却让人心里发颤。那时的雨街常常觉得,这样挺好。三十多岁了,身边催促的人不少,别人笑说他们眼光高,其实他们自己明白,那份空缺早已被对方填补。夜深时,他偶尔会想起那夜的风雨,心口还会泛起微微的暖。

然而,这份暖意渐渐变得沉重。雨街最初只以为是错觉:永川总能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总能在他话还没出口前就已看穿。他觉得自己被注视着,既是安慰,也是负担。那年,校园里忽然多了几只监控。走廊口、楼梯间,连办公室外的天花板上都挂着。永川说,是为了学生。可雨街发现,每当他进出,镜头似乎都对准了自己。

「你最近怎么走得这么晚?」永川某日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雨街心里一沉,只说:「事情多。」

他知道永川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控制欲。电话打不通时,对方能在他家门口等上大半夜。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双眼睛底下,被看得透彻。

而外头的风声,并不容许他们公开。00年代的舟山街头,哪有这种事的容身之地?世俗、舆论,哪一样都能轻易把他们击碎。他没有退路,只能紧紧抓住永川这根稻草。

夜里,他仍旧会在永川家留宿。饭菜热气腾腾,屋里静悄悄。两人坐在同一张旧木椅上,说话越来越少。曾经的轻触,如今成了一种习惯般的动作,没了初时的颤动。

有时,雨街会想起台风夜里那场风雨。窗外呼啸,屋里灯光摇晃,他们彼此靠得那么近。可如今,灯光稳定,风雨停歇,心里却渐渐远了。

他没有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时光推着走。二人之间不再有起伏,只有一种缓慢的消散。雨街偶尔会在深夜里翻来覆去,听见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他知道,那份感情已经不再发烫,只剩下淡淡的余温。

而余温,也足够照亮一个人孤单的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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