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上明真

HIC IGNORANS EST ✝ 这是一无所知的愚人

首发于 Blogger,2021-8-16

日本法西斯是在日本人民的支持下上台的吗?答案是否定的。

当然日本法西斯的上台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这里只是简单说说。为了说明这个问题,要先回到日本战前的政治体制上去。日本自1925年确立了25岁以上男子的普选权,由此进入了民主时期,并形成了立宪政友会与宪政会(后与由政友会分离出的政友本党合并为立宪民政党)作为多数党轮流执政的二党制政体。

应当说明,二党都奉行帝国主义政策,但帝国主义与法西斯主义不是一回事,除了他们都主张对内民主外,在对华政策上也可看出:(1)由于政友会在原敬内阁和加藤友三郎内阁时期对华态度比较温和,试图以此降低中国的反日情绪、并避免在中国问题上刺激欧美列强,但由于政友会关心日本重工业发展,因此日益关心满洲利益,遂转变为在中国积极出手,直到主张对中国进行军事干涉;(2)与之相对,宪政会一开始对华强硬,在五四运动爆发时,认为中国人无理取闹,并攻击政友会内阁对华软弱,但是由于宪政会关心日本对外贸易,因此上台后态度180°大转弯,开始强调不干涉中国内政、维护国际和平。1927年,北伐军冲击英美日领馆,英美邀请日本一同炮击南京,宪政会内阁不为所动,结果反过来又被喷「软弱外交」「屈辱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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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这一年,日本经济危机爆发,此后国内愈发混乱,经济凋敝、人民生活困苦,党政治下各党派间互相攻讦、普选制下腐败案频发,同时在满洲问题尖锐化后,军队势力急剧膨胀,一方面开始经常干涉政治,另一方面激进的右翼少壮派军人把罪责归于民主体制中的政治家。1932年5月15日,由于时任日本首相犬养毅拒绝承认军队炮制出的满洲国,主张与中国谈判解决九一八事件,被少壮派军人刺杀,此后日本暗杀频发,给日本民主政治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这样的局势下,1936年2月26日,少壮派军人以「尊皇讨奸」的旗号发起叛乱,但在举国上下的反对态度下很快被镇压——这里必须插一句,虽然叛乱军人打着忧国忧民的旗号,在当代颇为引人同情,然而在当时民间并不支持他们。「二·二六事件东京陆军军法会议」中《叛軍の行為が地方民心に及ぼしたる影響》(1936年3月20日)就有记载叛军的行动导致民众反军思想上升——然而此事却加速了日本的法西斯化进程。由于二二六事件的爆发,首相冈田启介应就辞职,广田弘毅继任。广田弘毅组阁时,陆军自诩平定帝都不详事件有功,威逼广田弘毅接受军部的政治主张,其中一项关键举措是1936年5月恢复军部大臣现役武官制(即陆军大臣、海军大臣必须任用现役军官)——这个制度早被视为是议会政治的威胁而在长期民主斗争下于1913年废除,而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这个制度的可怕之处。

对于军部的咄咄逼人,政党自然不会坐以待毙,1937年1月21日,政友会滨田国松在第七十届议会上攻击军人干政,引爆政党与军队的矛盾。两天后,首相广田弘毅辞职,天皇下令宇垣一成组阁,然而由于军队内部的矛盾,陆军中坚阶层抵制,宇垣内阁由于找不到人担任陆军大臣而流产。

其后,陆军的林铣十郎组阁,他的内阁把政友会、民政党的人统统拒之门外;这还不算,在议会通过了新内阁的预算后,林铣十郎竟然出人意料地解散了众议院,如此欺人太甚,自然在1937年4月30日大选上,反对政府的政友会、民政党取得了压倒性多数。然而林铣十郎虽然大选失败,却赖着不走,最终扛不住政党的猛烈抨击,辞职滚蛋。

此时,出身高贵、与各方都有交好的近卫文麿成了合适的人选,于是近卫内阁诞生。然而近卫文麿并没有如一些人所期待的那样能够振兴议会政治,反而与军部合作,推动法西斯体制在日本的建立。

1940年,近卫文麿抛出「新体制」,即效法德国纳粹的「一个国家·一个政党」,创立一个「新党」作为日本的执政党。非常滑稽的是,此时各怀鬼胎的三方都同意这个方案:(1)军部肯定觉得这个方案好;(2)原本活跃的政党由于长期被排除出政权的中心,争先恐后自行解散组织,希望能在新党中有一席之地;(3)还有一些人幻想可以依靠新党统合国民力量,对抗军部。于是1940年10月12日大政翼赞会建立——然而讽刺的是,由于这个新东西会让人想起「幕府」,因此为了避免宫廷的紧张,大政翼赞会宣布自己不是政治组织,而是「万民翼赞」「承招必谨」的精神运动机关。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原本是以「新党」的名目建立的,但这个大政翼赞会原非传统意义上的「政党」,因为它在全国建立基层组织——部落会、町内会、邻保班,直接控制全体国民,并负责资源配给。后来又建立「日本文学报国会」「大日本产业报国会」「农业报国联盟」「商业报国会」「日本海运报国团」「大日本妇人会」「大日本青少年团」,至此,全日本的国民终于被统一到一个单纯的体制之中,日本的法西斯主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不可否认的是,当时日本民众中普遍民族主义情绪汹涌,而且九一八事件后日本国民普遍受到了军国主义的洗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民众对于法西斯统治的坏处毫无感知。前文提及的二二六事件导致民众反军思想上升便是一例;而在1936年2月20日众议院大选中,多数右翼候选人惨败,民政党击败政友会夺取第一大党,左翼政党也有进步,尤其是劳农无产协议会的加藤勘十在东京第五区夺得全国最高票数——这些事实都表明,民众已经处于一种对未知威胁的不安中了。

然而日本的民众既没有能力去预见未来的灾难、也没有力量去阻止,而日本的上层政治精英同样无力对抗军人的暴横,于是最终尽管有抵抗,日本终究还是滑入法西斯主义的深渊之中。

首发于 Bilibili,2021-6-26

-供奉阿波罗的德尔斐神庙降下神谕:「苏格拉底是雅典最聪明的人。」苏格拉底获知此神谕后,便开始与雅典各种人进行哲学讨论,结果被指控「误导青年、颠倒是非、不敬希腊神、引进新神」,判处死刑。但是因为苏格拉底受审那天开始雅典人要去岱洛岛朝拜阿波罗,因此苏格拉底并未被立刻执行死刑,在此期间,苏格拉底的朋友每天来与他会面,直到雅典人回来,苏格拉底即将于本日执行死刑。(57a-5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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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提及,自己被镣铐捆绑时痛苦,但解除镣铐后快乐,由此推知:痛苦与快乐虽然不能同时存在,却总是紧密联结,只要获得一个,另一个就会跟来。苏格拉底并即兴创作了一个神话形式的寓言。(60a-c)

-格贝转述欧维诺(诗人、演说家)的疑问,问苏格拉底为什么平日不写诗,入狱后却作起诗来。苏格拉底回答说他自己多次在梦中领受了「制作和演奏音乐」的神谕,过去苏格拉底认为这就是指他一贯在做的事,即哲学,因为哲学是最伟大的音乐;但是入狱之后,苏格拉底转而认为,其实神谕指的就是「通常意义的音乐」,于是他第一首就写了赞美阿波罗的诗。而在创作完第一首诗歌之后,苏格拉底意识到真正的诗人应该语涉玄远,不能平铺直叙,苏格拉底自谦不善此事,于是便改编了伊索寓言。(60c-61b)

-苏格拉底又劝告欧维诺,让他尽快跟随自己去死,因为凡是真爱好哲学的人都应该求死。不过苏格拉底又提出,他听说过毕达哥拉斯派的诫命:「禁止自杀。哪怕人有时认为死比生好。」苏格拉底进一步解释这个诫命,他首先举出一种秘密传授的主张,认为人生如坐牢,不能自己越狱潜逃。但是,苏格拉底认为,最好的解释还是认为神是我们的守护者和主人;因此,正如人不会愿意自己的所有物自杀,神也不许可人自杀。(61b-62c)

-格贝和辛弥亚对苏格拉底提出反驳:聪明人应该设法让自己尽可能长久地追随好主人,而神就是人的好主人;虽然违背神的命令似乎会导致人失去神的保护,可是如果神的命令是「死」的话,那么遵守神的命令恰恰就意味着与神分别——矛盾。(62c-63b)

-为此苏格拉底自称要提出一个比当初在法庭上更强的申辩。苏格拉底称,自己相信死后有一个有着智慧善良的精灵和优于现世的亡者的世界,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死后是否会去那个世界,但是他自己有强力的理由相信自己正是在趋向神,因此他不但不为死亡忧伤,还坚定地期待来世的赏报。(63b-c)

-格黎东转告狱卒的提醒:少说话,否则等下可能要多灌几次毒药才能生效。但是苏格拉底表示无妨。(63d-e)

-苏格拉底进一步解释他的主张。他先抛出总命题:真正献身哲学的人所学的无非是「去死」和「在死」;因此,当爱智者面临死亡时,自然具有充分的勇气,并且强烈期待自己死后在来世获得最大的赏报。(63e-64b)

-苏格拉底的主张引起了辛弥亚的调笑:「爱智者确实该死!」面对这种调笑,苏格拉底指出世人并不真正理解这个命题,因为:(1)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意义下爱智者愿意去死;(2)他们也不知道在什么意义下,爱智者应该去死;(3)他们更不知道爱智者所追求的「死」是哪一类「死」。(64b-c)

-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个问题,苏格拉底首先揭示出爱智者和世人的矛盾:爱智者并不在乎肉体快乐(包括物质和激情),而是蔑视肉体,追求摆脱肉体,一心专务灵魂;而世人却认为肉体快乐是重要的,不享受肉体快乐的人如同死人一般。(64d-65d)

-在这对矛盾中,苏格拉底赞赏爱智者,继而他用一个知识论的论证来维护死亡的善性:(1)诗人常说,视觉、听觉无法认识任何「确切的对象」;(2)由于视觉、听觉是最可靠的肉体官能,所以一切肉体官能都是不可靠的;(3)因此,寻求真知时,肉体是障碍;(4)因此,要想求得真理,必须避免和肉体的联系,既不受肉体官能影响、也不受激情的影响,不借助肉体观察,而独立地由灵魂观照;(5)由于死亡是灵魂离开肉体,因此,从追求真理的角度看,死亡是好的。(64d-66a)

-苏格拉底更进一步指出,肉体以种种方式阻碍我们认识真理:(1)肉体迫使我们不断为保持存活而忙碌;(2)肉体的疾病阻碍我们思考;(3)肉体使我们充满感情、欲望、恐惧,以及幻想和愚妄,这导致我们无法思考;(4)肉体及其各种欲望奴役着我们,由此导致战争、革命、争斗;(5)即使在我们钻研哲学的时候,肉体也会用喧嚣和混乱打断我们的思考。——因此,苏格拉底更进一步强调,人只有在死后才能真正追求智慧,因此也该说,死亡是神让我们得解脱。(66b-67b)

-苏格拉底开始谈论爱智者毕生学习的「去死」:死后的善好世界是深信自身心思已得净化的人所堪受的,而所谓的净化就是尽可能把灵魂与肉体分开,使灵魂能够摆脱肉体的枷锁、而能永恒固守在自身之内——这真是爱智者所终身操练的。(67c-68b)

-苏格拉底论证说一些美德是只有爱智者才能获得的:(1)譬如克制(sophrosyne),世人克制,乃是为了追求另一些快乐、而摒弃某种快乐,因此,他们是为了能在快乐中放纵而享乐,矛盾,因此世人不能真正具有克制的美德;(2)勇敢与之类似,勇士不怕死亡,乃是他心中有比死亡更大的恶事,因此,他们是因为胆怯而勇敢,矛盾,因此,勇士不能真正具有勇敢的美德;(3)爱智者与此不同,爱智者之所以不惧怕死亡,乃是由于爱智慧而渴慕死亡,因此,爱智者的勇敢不是出于胆怯,是真正的勇敢。(68c-e)

-苏格拉底进一步引入商品交易的想象来谈论这个问题,他认为从道德上看,不能把快乐痛苦、或恐惧之类的相对的情感视为可用来交易的通货(譬如用一种痛苦去交换一种快乐),真正的通货只有一种,就是作为货币的智慧,所有商品都必须先交换成货币才能去交换其他的东西。在苏格拉底看来,真正的美德只与智慧同在,而与相对的情感无关,因此,建立在相对的情感之上的道德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不仅庸俗、而且毫无真实的成分;与之相反,真正的道德在于净化,即斩断一切相对的情感。(69a-b)

-在此基础上,苏格拉底论断说,人死后,未受启蒙、未得净化的人只能置身于污泥之中,而相反的人可与精灵同住。苏格拉底表示他相信这种能得死后赏报的人就是爱智者,他为此奋斗终生,而这份努力是否正确,只有到死后世界便能揭晓。(69c-e)

-格贝指出,苏格拉底的主张的合理性系于「死后灵魂继续存在,并保有某种能动的力量与智慧」之前提的正确性,可是一般人对此难以置信。于是,苏格拉底援引古代的传说「灵魂轮回说」来证明这一点。(70a-d)

-苏格拉底进一步论证灵魂轮回说,并接着论证死后世界的存在:(1)假若运动是单向的,那么世界万物会在某刻全部陷入无运动的停止状态,这是荒谬的;(2)因此,应该说世界万物处在循环的永恒运动之中,这种运动就是「反动」(敌对者之间的互相转化——这意味着,存在着一对敌对者,并且存在着由一个敌对者向另一个敌对者发展的「生成」过程);(3)因为存在着「活」与「死」,并存在着「从活到死」的过程,因此也必然存在着「从死到活」的过程(转生);(4)因此,在转生的过程中,灵魂所在的地方就必然是另一个世界。(70d-72d)

-格贝根据以前苏格拉底的主张构造了一个灵魂不灭的论证:(1)按照苏格拉底的主张,学习实际上是回忆;(2)因此,人在转生以前便有知识;(3)因此,人在转生以前也存在于某个世界里,即,灵魂在死亡时也存在;(4)因此,灵魂是不灭的。(72e-73a)

-辛弥亚表示自己不能回忆起回忆说的内容,于是格贝诉诸生活经验进行论证:就算不向某人教授某种知识,但是只要能过通过正确的提问来诱导他,(辩证法)他自己就会发现正确答案,这便说明人先前地已经掌握了这种知识。辛弥亚回忆起来了。(73a-b)

-苏格拉底开始讨论「回忆」的问题。苏格拉底首先从认识论入手,指出,人存在着这样一种认识:(1)当人认识某物的时候,不止获得了与该物相同的知识,而且获得了与该物不同的知识;(譬如,看见竖琴时,想起了持有竖琴的人)(2)对于后一种知识,既然与他的认识对象不同,便不是从认识对象而来的知识,而只能是在自己之内的知识;(3)通过某种外物的刺激,从而重新认识到自己之内先前已经掌握的知识,这种认识方式就是「回忆」。(73b-73e)

-苏格拉底进一步讨论「回忆」这种认识方式,指出「回忆」极有可能由类似的事物引起,(譬如,看见「辛弥亚的画像」想起「辛弥亚本人」)也有可能由不类似的事物引起。(譬如,看见「辛弥亚的画像」想起「格贝」)假若是由不类似的事物引起的回忆,显而易见,由此获得的知识并不是来自于认识对象,而是来自于认识者自身。(73d-74a)

-但是,苏格拉底要进一步论证,就算是由类似的事物引起的回忆,也不是来自于认识对象,而是来自于认识者自身:(1)「类似」并不是内在于认识对象之内的一种属性,(如果要这么说的话,易得「不类似」也是内在于事物的属性,但是一个事物不可能同时具有两种相背的属性)而是一种脱离任何具体事物的抽象知识;(2)通过运用「类似」这种知识,我们在观看「辛弥亚的画像」时,便已经知道,「辛弥亚的画像」不是「辛弥亚本人」,而是「类似于辛弥亚本人」的存在;(3)苏格拉底在此基础上揭示出「具体事物」和「型相」之间的关系——「具体事物」只不过是「型相」的摹本而已,但是当我们观察「具体事物」的时候,便由「类似」而获得了「型相」的知识,因此,这种「型相的知识」并不是来自于认识对象,而是来自于认识者自身。(74a-c)

-在此基础上,苏格拉底开始论证「型相的知识」是先天存在的。他首先从个体角度给出了第一个论证:(1)既然我们在观察「具体事物」的时候,便觉察「具体事物」是类似于「型相」的存在物,因此,就该说,「型相」是先在的;(2)「回忆」必须要靠感觉来触发;(3)我们生来就具有感觉,因此,「型相的知识」必然在我们生前就存在。(74c-e)

-其次,苏格拉底从群体角度给出了第二个论证:(1)人如果能说明一件事,他必然预先知道这件事——「知道」即指「拥有知识」;(2)所有人都可以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通过辩证法让他自己得出正确答案;(3)因此,必须说,所有人并非真的不知道这些知识,而是忘记了而已;(4)易证得,这个忘记的时间不应该被设定在出生以后,因此,所有人必然出生以前(先天)就拥有知识。在此基础上,苏格拉底结合前述理型论构建了灵魂先在的论证。(75a-76e)

-辛弥亚和格贝同意灵魂在人出生前就存在,但是对于灵魂在人死后依然存在表示怀疑——格贝表示,人们普遍害怕人死魂散;辛弥亚则提出一种理由,即灵魂是产生出来的、是由某些元素合成的,因此灵魂也会毁灭。(76e-77c)

-苏格拉底表示这个问题之前已经证明过了,于是调笑格贝和辛弥亚是基于「幼稚的恐惧」而害怕灵魂消散,而这种恐惧可能来自于对可怖自然现象的畏惧。苏格拉底建议他们可以去找人每天念咒来消除恐惧,而不要吝啬为此花费金钱和劳力,因为这才是最值得花钱的。(77c-78a)

-苏格拉底针对此说提出一个灵魂不朽的证明:(1)可感事物是不断变化的,但可感事物的「型相」是不变如一的;(2)因此,存在两种事物与两种规则——可以被感官把握的事物总是不断变化,而不可被感官把握、只可被理性把握的事物始终如一;(3)构成人的肉身和灵魂,分别对应可感事物和不可感事物;(4)易于变化的事物是由组合而成的,因此也易于解体,而不变如一的事物并非是组合而成的;(5)因此,灵魂作为不可感事物,是不变如一的,即是不朽的。(78b-80d)

-苏格拉底进一步讨论灵魂轮回的问题:(1)虽然灵魂是不朽的,但是在灵魂进入肉体之后,肉体的欲望污染了灵魂,使得灵魂具有了「肉体性」,即灵魂采纳肉体的信念(这是最大、最极端的罪恶)、快乐、生活方式,于是灵魂自身便成为囚禁自身的主要助手;(2)在这种困境之下,一般人的灵魂沉湎于肉体,因此死后会立刻复归肉体,于是有不同习性的人转生为不同的动物;(3)但是爱智者究其一生练习灵魂与肉体的区分,因此在死后会归向与其本性相适宜的地方。(80d-84b)

-苏格拉底又用动物的例子来说明他的主张:所有的鸟类,哪怕是夜莺、燕子、戴胜这样惯唱哀歌的鸟,在饥饿、寒冷、或有其他困扰时都不唱歌,可是天鹅在死前唱的歌罪嘹亮、最动听,这是因为它知道自己要去到它所侍奉的神(阿波隆)面前,因此高兴。(84e-85b)

-辛弥亚表达出为难的处境:看起来,我们要么不能在今生明确获得这些问题的答案,要么即使可以获得也是非常困难的。可是,即使如此,如果人不竭尽全力去探求这些问题的答案的话,那么就是懦夫。因此,人们应当要么千方百计探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要么如果认为不能做到这件事,又无法依靠神的启示生活的话,就应当用寻求一种在人类理智内最好的说法。(85c-d)

-辛弥亚提出了一个反驳,他以竖琴弹奏和声为喻,认为灵魂其实是构成肉身的冷、热、干、湿等物协调和谐时所产生的,因此假如肉身因疾病而陷入过分松弛或紧张状态、甚至死亡时,灵魂也会归于消灭。(85e-86c)

-格贝对辛弥亚提出了反驳。格贝指出,辛弥亚的核心观点在于,肉身比灵魂更强、更耐久,不过较强的部分和较弱的部分保存同样长的时间;可是,格贝认为辛弥亚也承认,人死后那较弱的部分(灵魂)依然可以被看见,于是这便矛盾了。(86e-87b)

-格贝通过批判一个纺织工与衣服的故事来通过譬喻来说明自己的主张:灵魂犹如人,肉身犹如衣服;人一生经常穿坏衣服、需要不断缝制新衣服,灵魂同样经常穿坏肉身、需要不断缝制新肉身;人死亡时所穿的最后一件衣服尚在、但不久之后就会朽坏,同样,灵魂消灭之后肉身尚在、但不久之后就会朽坏。——格贝藉由这个譬喻质疑了灵魂不朽说,格贝认为虽然灵魂天性很强,可以多次生死,但是转生的过程对灵魂而言是折磨,因此灵魂经过不断消耗之后最终会在某次死亡时完全消灭。(87b-88b)

-在辛弥亚和格贝提出反驳后,众人都感到泄气,因为他们本来已信服了苏格拉底的论证,可是现在听到苏格拉底的论证被反驳以后,不仅怀疑以往的论证,也对未来的论证感到怀疑。面对这种情形,按照斐洞的转述,苏格拉底通过三步消除了危机:(1)虽然苏格拉底已经预先准备好了回应,但是他首先以愉快、和蔼、可敬的态度倾听了年轻人的批评;(2)苏格拉底敏锐地分析出了局势;(3)使用一种治疗的技术来恢复其他人被分散的力量,让大家重回哲学研究中去。(88c-89a)

苏格拉底首先指出一种需要防备的危险——厌恶论证的危险。为了说明这种危险,苏格拉底作一譬喻:譬如有人在缺乏确切认识的前提下相信他人,却发现自己的信任被背叛,如此多次,这人就会认为所有人都没有真心,于是厌恶人类。苏格拉底指出,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因为我们应该认识到,世界上无论是(极端的)好人、还是(极端的)坏人都是很少的,大多数人处于中间状态。——但是,苏格拉底指出,厌恶论证的情况与厌恶人类的情况稍有差别:有人在缺乏确切认识的前提下相信某一论证,后来却认为这一论证是错的(无论实际上这一论证是否错误),如此多次,便会厌恶论证。苏格拉底进一步指出,厌恶论证会导致人滑入两种错误之中:(1)不责备自己缺乏技能,而生气地把责任归给论证,从而排斥论证,失去了认识真理的机会;(2)自以为自己发现了万物都不可靠的奥秘,于是反而自以为聪明。(89c-91a)

-苏格拉底谈论哲学家对论证的态度:不谋求自己的观点在听众心中显得真实可靠,而应当首先使自己相信它。接着,苏格拉底勉励辛弥亚和格贝不要想着个人的权威,而要想着真理,即不要因为个人的身份而相信他,而要对于自己认定为真的东西,就同意它,认定为假的东西,就提出论证来反驳。(91a-c)

-苏格拉底开始对辛弥亚进行反驳:(1)「和谐」的定义为「和谐化的东西」,因此一个和谐的东西,只能是和谐的、而不能是不和谐的;我们经常认为有些灵魂是理智的、道德的,有些灵魂是愚蠢的、邪恶的,这就意味着,有些灵魂和谐、有些灵魂不和谐;「灵魂可以是不和谐的」与「灵魂是一种和谐」的主张矛盾;因此,辛弥亚的主张不成立;(2)和谐意味着拥有一种不多也不少的恰当程度;如果主张「灵魂是一种和谐」的话,就应该说,所有的灵魂都具有同样一种恰当的程度,因此,所有灵魂在善恶的程度上是完全一致的,这与我们通常认为的观点矛盾;因此,辛弥亚的主张不成立;(3)如果认为「灵魂是肉身元素的和谐」,就应该说,「灵魂是一种包含肉身元素的复合物」;易知,复合物是由构成其的元素所支配的,因此,肉身元素可以支配灵魂;但是,由我们的日常经验、以及荷马的诗歌可知,灵魂可以反抗肉身,这与前述结论矛盾;因此,辛弥亚的主张不成立。(91c-95a)

-苏格拉底复述格贝的观点,其中包含两点格贝之前并非明确提及的内容:(1)灵魂强力,相似精灵;(2)灵魂进入肉身就是分解的开始,好像是得了病一样,消耗灵魂直到消灭。格贝表示苏格拉底确实如实传达了他的想法。(95b-e)

-苏格拉底指出,格贝的问题非常庞大,关涉到哲学的基本问题,于是苏格拉底开始阐述自己的哲学之旅:苏格拉底从小向往自然哲学,渴望探究事物生成、消灭、存在的原因;于是,苏格拉底先颠覆自己过去粗陋的知识,又发现了形而上学的难题,于是陷入头昏眼花的困境之中;苏格拉底在阿那克萨戈拉的「心灵」(nous)说上寄予厚望,但很快便失望了,因为阿那克萨戈拉依然只是在自然哲学的层面进行研究,没有关于「原因、必然性」「最好的本性」之类的形而上学问题。(95e-99c)

-苏格拉底提出他在「探索原因的第二次航行」中所奉行的原则:日蚀时眼望太阳会毁掉眼睛,要想不毁掉眼睛就应当通过投影观察太阳,同样,不能试图通过感官直观「是者」,因为这样会让灵魂变瞎,而应当借助于思想来考察「是者」。不过,苏格拉底强调,他并非意指通过「影像」(image)研究实物会比通过日常生活的事实更好;但苏格拉底也明确,这是他所认为的追求真实的最强道理。(99d-100a)

-苏格拉底开始讨论型相论,他指出一个东西之所以「大」或「比某物大」,并非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比如形状、长度),而仅仅是因为他分沾了「型相」(idea)。(也可以说「型相」出现在他身上,或者其他的说法,总之是和「型相」发生某种联系)(100b-101c)

-苏格拉底对智术师进行抨击,并提出了两个哲学方法:(1)面对挑战,不要急于回击,而要先观察他们的推论是否彼此一致;(2)找到一个最可信的命题作为根据,以此出发推出其他命题。至此,在场的众人都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一扫之前的消沉,并且一致承认,「型相」存在,具体事物通过分沾「型相」获得名称。(101d-102b)

-苏格拉底进一步开始讨论分沾敌对的「形相」(eidos)的情况。苏格拉底指出,一个「形相」只能是它本身,而不能成为它的敌对者,因此譬如当一个事物从「大」变成「小」的时候,并非是它所分有的「大」变成了「小」,而是因为「小」进入了这个事物、「大」逃跑了。(102b-103a)

-有人提出质疑,认为之前所提及的敌对者之间互相生成的观点与此敌对。对此,苏格拉底释疑道,这种困惑是因为混淆了两个不同的情况:(1)「形相本身」是不会改变的;(2)具体事物分沾到的「型相」(属性)是会改变的。苏格拉底把「分有形相后的属性」称为「以此命名事物」的东西(怎么做),把「形相本身」称为「其内在使事物得到名称」的东西(为何能)。苏格拉底又问格贝是否会为这个反驳感到麻烦,格贝表示这回不会。(103b-c)

-苏格拉底进一步指出,不仅仅是敌对者自身不能容纳其敌对者,而且还有一类特殊的事物,虽然它们不是「形相本身」,但始终具有「形相」的「形状」(morphe),它们始终包含着某种「形相」,与其共进退。例如雪只能容纳冷而不能容纳热、火只能容纳热而不能容纳冷,雪、火之类的东西一旦获得了与其所容纳的「形相」敌对的另一「形相」,则其本身便会消失。(103c-104c)

-苏格拉底进一步给出这类事物的定义:被某种「型相」占有,从而被迫不仅拥有「自己的型相」,也拥有另一个「型相」。在基础上,苏格拉底更精细地解释了前述情况是如何发生的。譬如(1)「3」被「3的型相」所占有,因此「3」同时拥有「3的型相」和「奇数的型相」;(2)「奇数的型相」与「偶数的型相」互相敌对、不可相容;(3)因此「3」永远不会容纳「偶数的型相」。(104d-105b)

-至此,苏格拉底完成了理论铺垫,回归并推进一开始所讨论的问题,但是不再给出那个「稳妥而愚蠢的答案」,即一个事物之所以具有某种属性是因为它分有了「型相」,现在苏格拉底要给出一个「比较机灵的答案」,即是因为它是某种如上所述的事物。据此,苏格拉底展开一个对灵魂不朽的证明:(1)灵魂占有形体的时候必然带来生命;(2)而生命与死亡是敌对的;(3)因此,灵魂不会容纳死亡。(105b-e)

-苏格拉底又指出,「型相」本身只会退却而不会被消灭,而具体事物皆有「其本身的型相」,这个「型相」也应当是不可消灭的,因此,「灵魂本身」也不会被消灭。(105e-106e)

-至此,苏格拉底的论证已经完成,格贝对此表示信服,辛弥亚表示自己也信服了,但是他承认由于「人的软弱」,自己还是有一点怀疑。苏格拉底认同这种人性的缺陷,但是苏格拉底指出,其实我们平时不对某些「最初设定的东西」进行考察而径直认为其实确定的,这一点也埋下了祸根,而且可能是更重要的祸根,因为如果我们真正对这些东西进行全面的分析,那么我们就不会怀疑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论证。(107a-b)

-苏格拉底举出一个说法来加强灵魂不朽的合理性:如果人死魂灭的话,那么恶人在死后也不会受到惩罚,这简直是在鼓励人们作恶。在基础上,苏格拉底指出,人在生前的教育和训练会被带去死后世界、并在那里造福或贻祸于他,因此人在今生要尽可能远离罪恶、而变得善良克制。(107c-d)

-苏格拉底开始详细地谈论人死后的经历。首先,苏格拉底指出,通向冥界(Haides)的道路并不像诗人说的那样是一条坦途,他自己根据宗教仪式的繁多推理出那条道路是迂回曲折、岔路众多、引人迷路的,因此需要有精灵(daimon)带路。(107d-108a)

-精灵将所有灵魂带往集合处,但是在路上有些灵魂因为耽于肉欲,不愿前往冥界,便脱离精灵的引导,但是又不得其路,于是不断徘徊,直到被专门管它的精灵用暴力带走。在集合处,做过恶事的不洁灵魂会被孤立,独自彷徨一段时间后才被赶到适合它居住的地方;而纯洁正直的灵魂会被神明(theos)带去适合它居住的地方。(108a-c)

-接着,苏格拉底准备开始谈论大地。苏格拉底认为一般人对大地的说法是错误的,他相信某些人(不知道是谁)的权威说法。辛弥亚表示苏格拉底所相信的说法闻所未闻。苏格拉底继续说,他认为要论说大地,不需要有导航仙人葛老国的技艺,而且哪怕有他的技艺也不能证明那些论说是真的,因此苏格拉底表示这只是他的信仰。(108c-d)

-首先,苏格拉底指出,假若认为大地是圆的、且位于天的中央的话,就应该说大地既不靠空气、也不靠类似的力量维持它、令他不会坠落,而要说由于地球自身均衡、而周围各方位的诸天又都齐一,因此地球不会倾向于任何方位,而只保持在同一位置上。(108e-109a)

-其次,苏格拉底指出,我们以为我们住在大地的表面上,其实并非如此。实际上,大地表面是有神、人、动物居住的地方,在那里,人类无病而长寿,可以和神明说话、领受神示、感知神,那里有我们世界的一切东西,但无论什么都比我们世界的更美。那个世界由十二种颜色的皮子包裹,我们居住的世界中的颜色只是那些颜色的摹本。我们居住的世界,实际上是大地表面的洞穴。大地表面之上是以太(清气),以太沉淀为气、雾、水。洞穴世界和地面世界的差别,就好像我们看海底世界一样:我们看到的天空是空气,但空气对于地面世界而言其实是「海洋」;海洋会腐蚀事物,同样,洞穴世界中的事物因为被腐蚀而不像地面世界那样美好。(109b-111c)

-大地的各洞穴之下又有地下通道相连,通过地下通道分为水的通道和火的通道,所有通道都连向贯穿整个大地的大裂缝——即号称「深渊」的Tartaros,每一条河流经此处都会获得其流经部分的大地的性质。由于深渊的存在,地下震荡不已,由此在火的通道中,泥浆和熔岩四处流动、遍布若干地区。而在水的通道中,由于液体没有根基,因此它们反复流动,流经各种地方造成水体——除了深渊的中心,因为那里四周都是陡坡,形成壁垒;水流又如同动物呼吸一般裹挟着气和风,造成汹涌澎湃的狂风怒潮。(111c-112d)

-所有河流中,最大的有四条:(1)Okeanos河,在地上绕圈流淌;(2)Acheron河,穿过沙漠,流经地下,注入Acherousia湖(众多亡灵前往此湖,在此等待被送回世间转生);(3)Pyriphlegethon(火燃)河,流淌于Okeanos和Acheron之间,在发源地不远处落入有滚烫泥浆翻滚的火湖之中,然后拖泥带水地绕圈,流经多处后汇入Acherousia而不与其水混淆,最后到达Tartaros的下层;火燃河的支流向大地各处喷射岩浆;(4)Kokytos河(诗人称呼它的名字),从火燃河的对面流出,首先流经荒芜、可怕的Styx地区,在那里造成Styx湖,并获得可怕的力量,其后深蓝的河水通过地下,沿着与火燃河相反的方向绕行而后又与其相会,走另一条路进入Acherousia,并同样不与其水相混,最后落入火燃河对面的Tartaros。(112e-113c)

-苏格拉底继续说,亡灵先在精灵的引导下来到集合处,在那里按照生前是否善良、虔诚受审判:(1)不善不恶的,就前往Acheron,坐船来到Acherousia住下,在那里获得善恶报应,受罚涤除罪过;(2)犯了渎圣、杀人之类大罪的,若犯罪情节严重,则投入Tartaros以为报应,永世不得翻身;(3)若只是一时兴起犯下大罪、其后终身抱恨的,则投入Tartaros囚禁一年,之后随着涌出的波涛,犯杀人罪者顺着Kokytos、犯虐待父母罪者顺着火燃河被送到Acherousia,在那里恳求苦主的宽恕,若感动了苦主、便能进入湖中脱离苦难,若苦主不赦、则又被投入Tartaros循环、直到苦主宽恕为止;(4)终生虔诚的人,被从地下释放,居住在地面世界;(5)用爱智学把自己洗净的人,便直接脱离肉体,进入更加美丽的居所,可惜那里不易描述、而且时间不够,因此苏格拉底不能细讲。(113d-114c)

-说完这一切后,苏格拉底鼓励辛弥亚应该全力以赴地在生活中寻求美德和智慧。他承认,虽然不宜断言他说的全部是正确的,但是关于灵魂及其居所的讨论,可以肯定大体是正确的,因为既然已经证明灵魂不朽,那么用一些故事给自己「念咒语」、激励自己修行便是值得肯定的。(114c-115c)

-随即,苏格拉底从容赴死,他对凡俗世界毫不眷恋、并再三劝慰伤心的朋友,他的表现连狱卒都啧啧称善。苏格拉底所考虑的最后一件事是礼敬神明,他本想按照一般的礼仪,用一些杯中的酒来奠神,但因为没有足够的酒只能作罢,于是转而向神明祷告。苏格拉底最后的遗言是:「格黎东,我们还欠Asklepios(医药神,也司掌毒药)一只公鸡。还了这个愿,别忘了。」(115c-11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