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moxy

翌日,鄂顺醒的时候床边只有月尘手撑着桌子在一旁打盹,一旁还有一碗让他毛骨悚然的汤药。

他退了烧,被子和寝衣都是湿了又干的,脑子清醒了,昨晚的记忆自然也就浮上心头,鄂顺呆呆的,像被迎头浇了盆热水,脸迅速红透。

月尘也醒过来,见鄂顺坐起来了,忙关切地问:“夫人好些了吗?”

鄂顺点点头,不大自然地摸摸鼻子:“没那么难受了,侯爷呢?”

“侯爷半个时辰前才去了禁军处。”月尘把小桌上的药端上来:“正好凉了,侯爷吩咐一定要夫人全部喝完。”

“…”或许是昨晚太无理取闹,鄂顺此时听到姜文焕的吩咐也不敢说二话,端起碗一口闷,又接过月尘送过来的陈皮去嘴里的味。

月尘把碗放到托盘上,站起身:“灶台上还温着饭菜,侯爷说了,夫人醒了要快些吃饭,昨儿把力气都哭光了。”

鄂顺瞪大眼睛:“月尘!”

月尘不等他骂,笑嘻嘻地端着盘子出去了。

鄂顺收拾好也正好觉得饿了,一开门,被风扑了个满脸,正在扫庭院的侍从见了,赶紧放了扫把过去:“夫人。”

“嗯?”这么冷不丁的过来,鄂顺也觉得奇怪。

侍从低着头:“夫人,侯爷说要是见到夫人出来,要提醒夫人把床尾的大氅穿上。”

“哦…”鄂顺刚刚下床没注意到床尾放了什么,折回去一看,果然有件鸦青色大氅放在那,穿好了出去,侍从才露出微笑,鄂顺眨了眨眼,扯着嘴角也笑了一下。

饭菜已经摆好了,鄂顺饿,胃口却一般,吃了几口肚子不绞着疼了,就想着撂筷子,只是这筷子还没放下呢,一旁的侍女就出声提醒:“夫人,侯爷说了,起码吃上一碗饭半碗汤才能放夫人走。”

“哈…?”鄂顺皱起眉,还是拿起筷子,尽力吃上,再次放下筷子的时候,侍女还仰起下巴看,鄂顺深呼吸一口,把碗倒扣过来:“吃完了,能放我走了吧?”

侍女这才笑了下:“是,夫人。”

鄂顺不满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出去,风一吹,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周围的侍从像拉响了警戒一般,齐齐往这边看来,鄂顺被他们看得不自在,转身要走。

“夫人等一下!”身后一名小厮叫住他。

鄂顺是听见稚气的童声才停下来,不然他准走了,一回头,只见小厮手捧着汤婆子举到他面前。

这天气虽热是转凉了,但到底不至于拿上汤婆子,他只是病了一遭,又不是快碎了,今天一醒一个个把他当成不懂事的伺候,鄂顺皱起眉:“我不要,拿走吧。”

“可是侯爷说…”

“侯爷说侯爷说,一个个都侯爷说,侯爷还说府里的事归我管,我说不要就不要。”鄂顺一口气说完,看着有些惧色的小厮,又懊恼地叹了口气,他大抵是病懵了,跟小孩子撒什么气。

“出什么事了,不是让你们好生照顾吗,怎么又把夫人惹生气了。”

见到来人,院子里的下人齐齐喊了声侯爷。鄂顺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喊了句:“侯爷。”

姜文焕走到他身边,轻声问:“病还没好就发火,怎么了?”

“我已经大好了。”

姜文焕伸手,鄂顺往后躲了一下,还是没能阻止那只手落下来,干燥温热的大手覆盖整个额头,姜文焕静了静,道:“是不热了,还是要小心调理,伤寒容易落病根。”说着就把小厮手上拿着的汤婆子递给他。

“…”鄂顺刚刚还说不要,现在接过岂不是伤了自己的面子,可姜文焕昨晚那么尽心尽力照顾他,不接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思考之余,姜文焕已经拿起他的手把汤婆子放在他手里,鄂顺抬眼看他:“天气还没那么冷,不是用这东西的时候…”

“先拿着,一会要是觉得热了再撤。药喝了吗?”

鄂顺点头:“喝了。”

姜文焕嗯了一声,揽着他的肩膀:“回屋里吧,别站在风口。”

鄂顺半推半走被领回屋里,该说不说,手上不冷了浑身都不冷了。屋子里,姜文焕还命人把窗都关了,坐在炕上,侍女送上两杯茶水后退了出去。

姜文焕拿起茶杯,冲鄂顺抬抬下巴:“喝茶暖暖身子。”

“我不是小孩子。”鄂顺瘪瘪嘴,还是拿起茶杯,杯盖拂过茶沫,轻吹几口气,送到嘴边抿了一口,鄂顺一顿,抬眼看他:“甜的?”

姜文焕笑:“我听说生病的人嘴里苦,掺点蜂蜜下去好一些吗?”

“…哦,嗯,好一些,”鄂顺不太自然地点点头:“侯爷今日…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姜文焕低头喝茶:“事情不多。”

“…哦。”鄂顺又没话了。

门外侍女进来传话,说副将军在书房候着,姜文焕应了声知道了,随后便站起身,对鄂顺道:“喝了茶容易精神,一会没什么事做了也不要吹风,实在无聊了,库房里有些玩意儿拿去玩玩。”

鄂顺抿嘴嗯了一声,独自坐了一会,偷偷掀开窗,庭院里的竹子有些泛黄,竹叶被风一吹就落了一地,也不知道今年第一场雪什么时候来,估计还要两月罢。

生着病也不愿意干待着,身体没有太多精力,脑子却是清醒的,鄂顺站起身,拢了拢衣裳,汤婆子已经凉了就不拿了,他跨出门槛,沿着长廊往外走,秋风似乎让整座王府都变得萧瑟了。

“没办法,我们递出去的消息太隐晦,诸侯摸不准,自然也是打着太极回复。”

经过书房外,鄂顺听见里面的声音,脚步不由得站住了。

姜文焕道:“东鲁王府毕竟在朝歌内,这是大罪,他们有所顾虑也是常理,万一我们是替王试探谁有这份心,他们若直白应了,不免遭殃。”

“可这怎么办,咱们传递这种消息出去,同样是刀尖上搏命,”马兆顿了顿,诶了一声:“要是得夫人相助,南都又是在皇城外,起码比我们更令人相信些。”

“不行。”姜文焕回绝得分外果断。

马兆顿了顿:“怎么?将军没跟夫人说?”

姜文焕也没反驳,马兆接着问:“那将军打算一直瞒着,这事瞒不住,将军也要试探一下夫人的态度,万一,唉…我也不是怀疑,就是…啧,这种事到底是要谨慎些,毕竟关乎那么多弟兄的命。”

“他不会。”

听到这里,鄂顺转身离去,他眉头微蹙,喉咙像堵了快棉花,胃里也不舒服,本来就是病体,这下脸色更苍白了。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会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每个人背后都有父母手足,为什么不能维持现状,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

他和姜文焕理念相悖,可姜文焕又对他很好,复杂的情绪交织,拉扯着他的精神。

“诶…”月尘经过,看到鄂顺一脸愁绪,摇摇晃晃地走着,忙过去扶:“夫人,又不舒服了吗?”

鄂顺摆摆手:“没事,只是困了。”

一直养病,鄂顺心思不定,好一天坏一天,愣是拖了二十多日才停了药。天色渐晚,从廊上下来,刚进庭院,鄂顺背后被披上披风,白色的毛绒领边擦过他的下巴,他回头一看,稍稍颔首:“侯爷。”

姜文焕给他系上带子:“已是深秋,怎么没有人照顾着。”

鄂顺低了低头:“午时温暖,我自己忘记了,不关丫头们的事。”

“也要带在身边才是,今日寒露,别又着了凉。”

“寒露…”鄂顺一顿,抬头望望天:“无知无觉,又十月了。”

“嗯。”

“寒露要吃螃蟹的。”

“螃蟹性凉。”

鄂顺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夜间三鼓,早晚温差大,床榻已经换了冬用的棉被,屋里点了炭火,很舒服,是适合入睡的温度。那次病后鄂顺的精神好回来了,就是变得贪觉一些,这会已经小睡一觉醒来了,觉得口渴,撑起身想倒水,烛光影影绰绰,身旁没人,倒是外间的炕上坐着姜文焕,蜡烛下提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到底是在外打仗练出的好耳力,姜文焕回头:“怎么起来了?”

鄂顺一时发不出声音,清了清嗓子才说:“喝水。”

姜文焕放下笔站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水过去。鄂顺接过润了润喉咙,问:“侯爷怎么还不睡?”

“快了,把东西收拾了就来。”姜文焕等他喝完,接过茶盅放回去,鄂顺看着他把那张写了一半的纸点了,沾了烛火,随后丢进炭盆里,没一会就化为灰烬。

姜文焕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最近睡得浅了,回头让人给你配安神的东西,你喝一点。”

鄂顺顿时撅起嘴:“不能跟侯爷说话的,一说就要喝药。”

昏暗中,姜文焕轻笑了一声:“安神茶,不算药。”

鄂顺不听这个理,拉起被子埋进去。

“城门出去十里,有一南屏别院,是请南都工匠造的,明日无事…”

鄂顺又从被子里冒出来:“南屏别院?”

姜文焕笑笑:“嗯,要去吗?”

“要去!”鄂顺是知道那里的,殷启建给他姐姐的,院内陈设布局皆是南都风尚,一开始是为博妻子一笑,解思乡之愁,后来变了味,成了软禁姐姐的地方,之后回到皇城没多久,殷启又因为弑父杀君,姐姐不愿受辱,一头碰死了。鄂顺想去也不为其他,只是想看看姐姐生前住过的地方。

“既然想去明日定带你去,现在就早些睡吧。”

次日,姜文焕是午时从禁军处回来的,鄂顺已经打扮好等着了,锦袍披风,连平常不肯戴的短绒抹额也戴上了,全副武装就等着出门,听到小厮进来传话,鄂顺匆匆往府门走去,见姜文焕刚从马背上下来,一旁已经停着马车。

鄂顺看着那匹威风凛凛的黑色骏马,突然就不想坐马车了。

姜文焕走到他面前,鄂顺牵住他的手腕,圆润的眼睛抬眼看他:“侯爷,咱们骑马去吧,骑马快。”

“不行。”

鄂顺皱起眉:“为什么?”

“骑马容易着凉,车里暖和,你要是不喜欢就让他们换轿。”

“走十里轿做什么,又不是娶妻,”鄂顺撅起嘴,没好气地瞪他:“侯爷是要告诉外头要把我送走吗?”

姜文焕无奈地笑:“胡说什么。”

“那就骑马嘛,我想骑马,好久没骑马了,”鄂顺拽着他的手晃,又指指自己额头:“我穿很多,不会着凉的。”

“别闹…”

“…”鄂顺把手一甩,别过脸,脸颊肉微微鼓起:“那我不去了,车里有窗,我怕着凉。”

姜文焕皱眉,片晌还是抬手冲一旁看守的侍卫道:“去拿个大点的马鞍换上,垫两层棉。”

说完一转头,就看到鄂顺已经偷偷扬起嘴角,姜文焕轻叹口气,低声道:“开心了?”

鄂顺眼珠子一转,轻快傲娇地'恩'了一声。

太久没骑马,鄂顺看姜文焕骑的那匹那么健壮,觉得两个人坐也绰绰有余,可一坐上却紧紧挨着,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姜文焕伸手握住缰绳,简单的动作却将他圈在怀里一般,鄂顺低下头,姜文焕的脸离他太近了,抬起总觉得一颠簸就会碰到。

鄂顺有些耳热,早知道就坐车了,门口这么多人看着。

姜文焕不以为意,绳子一勒,骏马奔踏,往城门去。守卫见到是东伯候,还拦住好声好气问了去路,得到答案又见他只带着鄂顺一个才放他出城,殷寿到底对他有所防范,他出城这一趟,估计不久后就会被告上去。

为照顾鄂顺,姜文焕尽量骑得慢些。鄂顺上次见到城外的风景还是嫁过来的时候,记忆已经模糊了,似乎只是普通的菜农小贩之类的在摆摊,跟南都城外也没什么两样。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皇城外的景象,鄂顺看着某个围着人的摊位,像是猪肉铺子一般挂着生肉,只是形状有些诡异,味道也很重,鄂顺坐在马上也隐隐约约闻到那股呛人的臭味,那样的肉能吃吗,他不禁皱起眉。

“别看,马上出去就看不见了。”姜文焕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

鄂顺微微偏过头,小声问:“…那些是什么?”他听见周围的哭泣声和屠夫的吆喝声,又问:“和骨烂是什么?”

“……”姜文焕沉默,眉头微蹙,陡然变得深沉:“不是什么。”说完便挥动马鞭,马蹄卷起黄沙,鄂顺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城外集市,心中疑云不散。

穿过一片树林,终于到了南屏别院,院外一侍从一将士正在等候,离得近了才看清是谁,姜文焕先翻身下马,稳住了马匹才向鄂顺递出手:“小心。”

鄂顺下来,姜文焕又给他拢了拢水蓝色的披风,马兆双手抱胸,笑看这一幕。

侍从上前把马牵走,鄂顺和姜文焕齐齐走进门,马兆左手摸右肩,俯身颔首:“将军,夫人。”

鄂顺点头,姜文焕嗯了一声,三人齐齐进院,院里久无人住,只有几名下人负责日常的打扫,缺少人气,花草树木没人看也清干净了,显得空落落的,有些萧条之意。

马兆侧头,低声对姜文焕说:“将军,消息已经递出去了。”

姜文焕严肃地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对着鄂顺,声音放得低沉柔和:“冷不冷?”

鄂顺摇摇头,打量起别院的建造,嘴里还不忘嘟囔:“侯爷越发啰嗦了…”

姜文焕也不恼,只是笑笑。一行三人行至空旷的湖处,鄂顺站在石栏旁往下看,湖面只剩下杂乱的荷叶,这个季节已是见不到花了。

马兆哼了一声:“太久没住人,这里管事的也不尽心打理了,整个湖面乱糟糟的,也不喊人拔了。”

姜文焕看向鄂顺,十月的阳光已不是太浓烈,洒在他略染哀愁的脸和衣裳上,披风上银线织成的象纹熠熠生辉,衬得他整个人矜贵出尘,不像凡间俗物。

“留得残荷听雨声。”鄂顺道。

马兆笑了笑:“还是夫人会说话,不像我们这种武夫,脑子里没有墨水。”

姜文焕看了他一眼,马兆抿了抿嘴:“我这种武夫。”

鄂顺忍不住低头笑了下:“也不是,这话我是听姐姐说的,我也不爱读书。”

马兆本想顺着搭话,又在姜文焕皱眉示意下及时噤声,慢了会想起鄂顺姐姐的悲惨。

逛完了湖走到某个没有牌匾的茶馆,里面陈设简单,左边有案台屏风,中间的正厅摆着一张矮桌,四个藤垫摆着,桌上放着套茶具,后面是精美繁复的漏花窗。三人分别落座,姜文焕还没坐下,鄂顺就抬起头看他,嘴角微扬:“不知道有没有幸喝到侯爷亲自煎的茶。”

看来是不想让他坐下了,姜文焕拎着壶起身:“把炭点了。”

马兆笑道:“是。”

姜文焕出去接水,屋里只剩两个人,马兆掏出火折子正在点风炉下的炭,鄂顺冷不丁地问:“副将军,和骨烂是什么?”

“呃…”马兆一顿,抬起头:“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鄂顺不敢说是姜文焕不让他知道他才来问他的,不然他肯定也不说:“听见府里的下人提到,有些好奇,要是是不方便的风月之事就…”

“不是不是,”马兆否认,又怕他多想,只得道:“和骨烂是幼童的别称,指孩童皮肉连着骨头一起炖到软烂。”

鄂顺皱起眉:“人肉?”

马兆点头:“夫人其实是看到城外那些菜人摊子了吧。”

“…”鄂顺只好点头承认,又问:“为什么会这样?人肉岂可…”

马兆摇头叹气:“生逢乱世,逼不得已。城外的难民日渐增多,皇城是不会放他们进去的,他们拖家带口,要为了一家子人能活下去,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被迫的,夫人只是不知道罢了。”

马兆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门外,才低声道:“这世道不好,从根上就烂透了,王室穿金戴银,啃的都是百姓的血。如今边境苦守,此前流寇年年来犯,为了军饷只能加大税收,交不起税就被官兵赶出家门,用房屋抵税,没了住处再交不起就只能当奴隶或者出城,当奴隶不累死就算不错了,还想有钱交税,那些不在城内是可以不交税了,可城外哪有住的吃的,乱世中粮食短缺,为了活下去,城外菜人遍地,人吃人早已不稀奇了,朝歌尚且如此,别处的境地想必也不会好到哪去。”

鄂顺如遭雷劈,他一直以为的安稳原来只是目视之内的安稳,如今他看到以前未看到的,竟然如此悲催恐怖。

姜文焕拎着茶壶回来,见鄂顺神情呆愣,不由得皱起眉:“怎么了?”

鄂顺回过神,勉强地笑了下:“没事,水来了?”

姜文焕点头:“嗯。”

放在炉上煮,不一会,茶水清香,边坐边聊,偷得半日闲的滋味也不错,他们正聊着,鄂顺说要去看看那边案台上有什么东西,自顾自地过去了,回去的时候,马兆正站起身。

“要回去了?”鄂顺问。

“是,军营里还得看着。”

鄂顺点头,擦过他身侧时,把那张折叠成小小方形的信纸塞进他手里,低声道:“烦请副将军务必将此信送去南都。”

马兆顿了顿,握紧手心的信,大步出去。

坐久了,鄂顺想着出去,姜文焕提起南屏别院出去不远处有座清净寺,难得出门,鄂顺也想去走走,便说去看看。

清净寺倒也真清净,拱形寺庙门外栽着一颗梅花树,走进去也是冷冷清清,小沙弥见到两人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阿弥陀佛就走了。鄂顺反倒觉得自在,寺庙内的石阶上去还有一处空旷之地,放着寺庙巨大的铜钟,一名武僧正在练功,一身灰蓝僧服,眼神坚毅,拳拳带风。

鄂顺站在一旁,随口说了句:“真利落。”

姜文焕瞥了他一眼,冷不丁道:“我也会。”

李昀锐和黄曦彦吵架了,把他各种联系方式一拉黑,大白天就跑到损友开的酒吧去。气势汹汹地落座到吧台,一句把你们老板叫出来差点让调酒师以为要被投诉。

酒吧老板一看来了稀客,领着李昀锐到卡座去,又给他上了半打啤酒,冲李昀锐抬了抬下巴:“嗯,看你是心情不好来的,喝吧,我请。”

看着堆叠在冰桶里的啤酒,李昀锐皱了下眉:“有那么明显吗?”

“已经写脸上了。”酒吧老板笑了笑:“我猜猜看,失恋了吧?”

“失个屁…”李昀锐拿起起子开了一瓶,咕噜咕噜灌了一半下去,喝得快了,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把嘴唇打得亮晶晶的:“没恋上怎么失…”

“这倒是新鲜,还是那个?”

李昀锐闷闷的:“就没有第二个。”

“这么长情,这么久了还没拿下。”

“不长情,我放弃了,我不喜欢他了。”李昀锐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抖出来,其实就是头脑一热,说自己要结婚,想逼一逼黄曦彦,他肯定黄曦彦对他一定也是有想法的,可话放出去了,不仅没达到预想的效果,还被黄曦彦训了一顿,李昀锐气不过,就跟他吵了一架,还摔了门。

“我都这么说了,他还是那样,算我判断有误,他真的不喜欢我。”

酒吧老板听得嘴角抽抽:“你本来想…逼婚啊?”

“……”李昀锐低了低头,小声道:“我也不是说认真的,我就是当时…哎呀我也不知道…”

“嗯…不过你都这么说了,他应该是真的不喜欢你,咱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换下一颗吧。”酒吧老板一把揽过李昀锐的肩膀:“咱这条件什么没得选,你在我这待晚一点,晚上挺多小帅哥的,你等着人家来找你呗。”

李昀锐抖了抖肩膀,想把他的手弄下去:“我不要,都不是正经人。”

“谁说的?”

“黄…”李昀锐一顿,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

酒吧老板笑着指着他:“呐呐呐,说要放下的,还记得人家说的话呢?”

“谁记啊,留下就留下…”李昀锐喝了口酒:“我可说好,要是有人乱来我可要动手的。”

“你放心吧,来这都是有钱有闲公子哥,再说,我们这儿安保都是职业保镖级别的,用不着你动手,说不定你今晚在这遇到真爱了,回头还得请我坐主桌。”

“算了吧你。”

“行了,你先坐着,我去忙会,啊。”酒吧老板拍拍他:“别难过啊。”

李昀锐一直在这待到晚上,夜幕越深,进酒吧的人越多,有的三五成群,有的一个人来,喷着骚包的香水四处开屏。

李昀锐觉得无聊,没一个看得上眼,目光瞟过一个人,就在心里和黄曦彦对比,觉得这个也不行那个更差点意思。

他看不上别人,但看上他的多了,抱着目的拿着酒杯过来搭两句话,冠冕堂皇地聊没两句就开始越说越偏,上一句是问身高,下一句就是问尺寸。

李昀锐冷着脸轰走了许多人,无聊到他觉得根本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

“一个人吗?”

“我准备走了,你找别人吧。”李昀锐摆摆手,坐久了突然站起,脚一麻身体都跟着晃。

那人伸手扶了他一把,问他:“还好吗?你喝很多?”

“没,我只是腿麻了。”李昀锐把手抽回来。

“你开车来的吗?你这样不能开车吧,我没喝酒,可以送你。”

“不用,我自己打车。”感受到手臂又被挽上来,李昀锐皱着眉看他。

对方抱歉地冲他笑笑:“我没有恶意,只是看你晃来晃去的,我扶你出去吧,你打上车我就走。”

反正门口也有保安,李昀锐就随他去了。

昼夜温差大,道路又宽敞,一到晚上风呼呼的吹得人哆嗦,冷风把李昀锐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些,他突然开始想,黄曦彦联系不到他怎么办,他会不会担心,转念一想,如果会担心也好,就让他担心去吧。

黄曦彦的副驾驶上放着一袋打包的甜品,发出去的消息亮起了红色感叹号,拨出的电话也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提示对方的手机已关机,他去了李昀锐的公寓,发现他不在家,联系了李昀锐的几个朋友,都没有得到关于他的下落。

黄曦彦焦急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寻找,在下个路口左转的时候看到了疑似李昀锐的身影,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下,各色交错的灯光映照着他,他并不是孤身一人,有个人在他身边,对方脱下了外套盖在他身上。

一个没见过的人。

黄曦彦加速把车驶近,一辆的士却赶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在李昀锐要在那人陪同下坐进车里时,黄曦彦降下车窗探出头去:“小林。”

李昀锐一愣,向后方看去:“黄曦彦…”

黄曦彦担心地皱着眉:“上车。”

李昀锐刚燃起的一丝感动被这近乎命令的语气又浇灭了,他赌气地坐进的士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酒吧刚认识人的领子,把他也带进车里,又对前面说:“师傅开车,越快越好。”

司机师傅开了这么多年车终于赶上这种事了,果真像打了鸡血一样飞驶出去,前车一下子只剩尾气,看着李昀锐拉着别的男人走,黄曦彦不敢置信地顶了顶腮,沉默了一会,生气地锤了下方向盘。

李昀锐坐在车后座揉了揉眉心,后知后觉地看向身旁的人,有些尴尬地:“不好意思啊,我让司机调头送你回去。”

“不用,”身旁的人摆摆手,笑道:“那是你男朋友?”

“…不是。”李昀锐看向车窗外:“我叔叔。”

“你叔叔看起来很年轻。”

“嗯,他才三十岁,”李昀锐又说:“他很厉害的,三十岁创业开公司,工作很认真,长得帅还没有不良嗜好,运动细胞很好,还会做饭,人也很温柔细心。”

“噗…你喜欢他?”

李昀锐猛地转过头,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样子。

“很明显。”

李昀锐瘪了瘪嘴:“不是的,我不喜欢他了。”

没再往下说,李昀锐的肚子咕咕的叫起来,才反应过来晚饭还没吃,身旁的人又笑了。

“你饿了?一起吃个宵夜?就当交个朋友。”

“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陈吧。”

“嗯…”李昀锐笑起来:“那你叫我小林吧。”

李昀锐这回好像是玩真的,在给黄曦彦放话之后,连着好几天都不见踪影,没有叮叮叮响个不停的消息,也没有站在办公椅后面支着他头顶的下巴,黄曦彦有种说不出的不习惯。

脑子里反复浮现那天晚上在酒吧门口的场景,对着电脑屏幕也心烦意乱地做不下去事。

黄曦彦想抽时间去一趟李昀锐的公寓,但今晚还有个重要的应酬,都是些行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难得的扩展人脉资源的好机会,结束之后恐怕不会太早,黄曦彦怕打扰他休息,看了眼日程表,接下来是更难抽空。

他有些烦躁地敲着桌面,眉头蹙得更紧,直到一通电话打断他的思绪。

“我说了我不想去。”李昀锐对着电话那头耍无赖。

“你都多大了也该接触这些了,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不能把你保护太好,七点准时回家吃饭,吃完休息一下,晚一些再去,酒就不要喝了。”

“都是应酬了怎么可能不喝酒啊,您不想让我喝酒就别让我去啦。”李昀锐对着妈妈撒娇,每个字都七拐八拐的托着黏糊糊的尾音。

“不行,”妈妈拒绝得斩钉截铁:“去看看也好,我会让小黄关照你的,你们到时候一起去。”

“……”李昀锐一顿:“谁,黄叔叔啊?”

“嗯,你们一起过来吃个饭。”

“…哦。”

李昀锐迟到了一会,到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围在桌前等他,被迫接受了一波注目礼,李昀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在了唯一的空位,黄曦彦的身旁。

阿姨把最后一个汤端上,饭桌才开始其乐融融起来。

长辈对小辈,聊着聊着就喜欢往催婚方面说,妈妈给李昀锐和黄曦彦先后夹了一块肉,笑盈盈地问:“小黄啊,你也三十了吧?有想结婚了没有?”

黄曦彦礼貌地笑笑:“现在还是事业比较重要。”

李昀锐把碗里的肉吃进嘴里,冷不丁来了一句:“妈,我想结婚了。”

饭桌安静了一秒,李昀锐能感觉到黄曦彦的视线扫了他一眼。

“你谈恋爱了?多久啦?没听你说过,结婚不是小事,先带回家给妈妈看看。”

“嗯,”李昀锐笑着:“过阵子带回来。”

黄曦彦低头吃了口菜,淡淡道:“随便找个人结婚太草率了。”

“遇见对的人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李昀锐语气平平,故意呛他的声。

黄曦彦嗤笑一声:“对的人…”

吃完饭短暂休息之后,李昀锐洗了个澡换了身西装,算是久违地坐上黄曦彦的车。

“坐到前面来,”黄曦彦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向后座的李昀锐:“你当我是司机吗?”

李昀锐别过脸看向窗外,故意不搭理他。

黄曦彦也知道他在闹脾气,沉默一会发动了车。

第一次应酬就是这么大型的酒会,李昀锐饶是多开朗跟年龄差这么大的叔叔伯伯们还是无法配合着高谈阔论,他有些拘束地跟在黄曦彦身后,看他西装笔挺,游刃有余,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时不时摇晃手里的酒杯与人轻碰,发出清脆的玻璃声,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实在迷人。

黄曦彦只是介绍一下李昀锐的身份,然后把话题往其他方面引,尽量让他隐形一些,可以避免被追着敬酒。但李昀锐不懂,他只觉得无聊。

“小林,是你吗?”

听到有人在叫,李昀锐转过头,惊喜地看到新朋友也出现在这,他走过去跟他碰了碰杯子:“你也在这啊。”

黄曦彦注意到李昀锐离开,面上还在微笑点头应付其他人,抽空一转发现后面两个已经聊得很开心,李昀锐正笑得仰起头,而身旁的人似乎正紧紧盯着他的酒杯。

黄曦彦警惕起来,觉得他身旁的人有些眼熟。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黄曦彦抬起手,对着面前的人抱歉地点了下头。

小陈把一张房卡递到李昀锐手里,面上还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在楼下有个房间,你无聊的话要不要去我那休息一下?”

李昀锐看着手里的房卡:“还是不了,我是和…”

话还没来得说完,黄曦彦大步走到李昀锐身边,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挂着社交模式的笑礼貌地碰了下小陈的杯子,却没有想喝下去的意思:“你好,陈公子。”

“呃…你好。”

李昀锐吓了一跳,皱眉侧过脸瞪着黄曦彦,动动肩膀想挣开又被抓得更紧。

“没什么事的话先失陪了。”

“诶…”身后的人还想叫停。

侍应生经过,黄曦彦拿过李昀锐手里的酒杯放到托盘上,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人抬在半空中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楼下就是酒店,黄曦彦看着李昀锐手里的房卡心里冒了一团火,要是不盯着说不定这会已经被骗到床上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黄曦彦觉得务必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顾李昀锐扭着手腕挣扎,从他手里拿过那张卡,拽着将他带去那间房,李昀锐嘴里已经乱七八糟骂了一通,最后被推进房里,抓着手重重摔在床上。

“你干嘛!我交朋友你都要管!”李昀锐从床上坐起来,瞪着黄曦彦。

“交朋友?这种朋友?”黄曦彦不怒自威,音量也控住不住的拔高:“上次在酒吧门口,也是他?你知道他玩得多脏,风评多烂吗?”

“对!就是他,”李昀锐不遑多让,赌气地呛他:“我就喜欢器大活好玩得花的,你管不着!”

黄曦彦蹙眉,愣了一下:“你们做了?”

李昀锐眨了眨眼,黄曦彦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没由来地有些发怵,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想露了怯:“关你什么事…”

“你跟他做了,所以想跟他结婚?跟这种人?”房间里灯光昏暗,衬得黄曦彦的脸色更差。

提到结婚,李昀锐的性子又起来:“我跟哪种人结婚碍着你什么事了?”

说着,李昀锐站起身想离开,这才看清了这间屋子的全貌,背后的圆形大床上铺着暗红色的床品,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列五花八门的情趣用品,李昀锐一时都有些吓到,他强撑冷静,却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黄曦彦耐心耗尽,胸腔压抑不住的酸胀,他抓着李昀锐到床边,手臂压制着把他摁在床上,随手从墙上取下一对粉色的软皮手铐,在李昀锐错愕的眼神中拷住了他的两只手,双手之间仅由一根短小的皮制带子连接,活动范围不到十厘米。

黄曦彦的动作太突然又太果断,让李昀锐一时都忘了挣扎,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甩着手:“喂,你干嘛?”

“你今晚哪都不许去,给我好好在这待着。”黄曦彦抓着他乱蹬的脚踝,将他的鞋脱掉扔到床下,又靠近些解开他的皮带,一手摁着他的小腹。

“你要干嘛!黄曦彦!”

不顾他的喊叫,黄曦彦的眼神不复寻常的温柔,他低着眸子,嘴唇抿成了直线,李昀锐很少见他这幅样子,心里有些隐隐不安,同时,他开始发觉自己使不上劲,挣扎都显得无力,他的胸口又闷又热,额头上也冒了一层细汗。

黄曦彦三两下扒了他的裤子,李昀锐猛地反应过来时,内裤也被勾着褪下。

“喂!”李昀锐羞怯地收拢双腿,看着他更靠近,那只大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解开了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李昀锐用自由的手抓住他的手腕,皱着眉看向他:“你…”

黄曦彦抬眼看了看那一墙的道具:“你们本来打算玩的,那就玩玩吧。”

“你开玩笑的吧…”李昀锐的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你给我解开,我不舒服…我是说真的。”

“跟我就不舒服了吗?”黄曦彦语气冷冷,低头看了他一眼,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乱动,拿起床边的眼罩给他戴上。

李昀锐侧躺在床上,暗红色的床单让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白,他胸口起伏得很快,不知道是羞耻的还是什么,下身竟莫名有了反应。

黄曦彦将他翻过来,解开他的衬衫,将他的胸膛大敞,看到胸前的两颗红豆挺立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眼神往下,才发现李昀锐的性器已经半勃。

李昀锐皱着眉喘着粗气,眼睛被蒙住只能靠触觉和听觉感知房间内的一切,眼罩下的脸颊红得不行。黄曦彦的指腹从他的胸口滑到小腹,让他浑身一颤,他的反应似乎让黄曦彦觉得很有趣,李昀锐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声气音,好像是在笑。

李昀锐扭动着身体,强烈的羞耻和身体内涌起翻腾的情欲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别碰我…”

黄曦彦脸色一沉,无视他的话,双手从他的腰侧抚上去,停在他的胸前,指腹摩挲着他的两点粉红又揉又捏,时不时用指甲轻轻刮蹭而过,惹得李昀锐难耐地挺起胸膛。

黄曦彦一手用虎口推起他薄薄胸肌上的肌肉,俯身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李昀锐叫了出来,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黄曦彦又安抚似的含住了胸前的一点舔了舔,舌肉碾过乳头,湿软的舌尖反复打转,李昀锐的胸口被游走的舌头舔得湿漉漉,细细的呻吟从齿缝里流出来,又后知后觉地咬住下唇,阻止自己再发出声音。

黄曦彦停下来靠近他的耳边,舌头慢慢掠过他的耳廓,轻咬他的耳垂又卷入嘴里,李昀锐缩了缩脖子,黄曦彦的双唇贴近他的耳边,声音沉沉:“不舒服吗?”

李昀锐咽了咽口水,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从中得到舒缓,继而是更大的空虚,他摇着头,双腿不自觉地夹紧。

黄曦彦也不恼,转而握住了他挺立的性器,只是简单的套弄两下,马眼就不迫及待地吐出一股黏腻的清液,黄曦彦用指腹将他们抹开,给圆润的龟头镀上一层水光,李昀锐感受到黄曦彦从床上起来,过了一会又回到他身边。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李昀锐的心脏跳得快,下一秒他的大腿被强硬地分开,黄曦彦一手掐着他的大腿肉,那根挂满润滑液的手指摁在他穴口的褶皱处,旋转着钻进去一个指节,体内的异物感让他一颤,李昀锐叫了他的名字:“黄曦彦…!”

黄曦彦没有回应,而是将指节更深入,手指弯曲着在温暖的穴内抠挖,又用指甲刮过脆弱娇嫩的内壁,觉得差不多了,又添了一根手指,反复在穴内刮挠搅弄,黄曦彦感觉到他的大腿根轻微颤抖,呼吸也明显更急促,前段的性器不知在碰到哪一处后挺立着抖了一下,又吐出些淫水。

黄曦彦略有粗糙的手指故意在那处摁了摁,惹得李昀锐浑身酥麻颤抖不止:“啊…别弄…住手…”

黄曦彦听了他的话,乖乖把手指抽出,李昀锐缓了两秒后,却觉得身后比刚刚更加难耐,他不住的扭腰,又说不出让黄曦彦给他的话来。

“你今天让我很生气。”

李昀锐听到他这么说,而后房里响起了令他紧张的嗡嗡声,穴口被糊上了更多冰凉的液体,让他不自觉地收紧了后穴,一根没有温度的东西扺在了他的穴口,强硬地撑开褶皱塞进去,撕裂般的疼痛让李昀锐倒吸了一口凉气。

“呃啊…!黄曦彦你他妈的…”

身体感受到异物入侵,后穴本能地夹紧,进了半截的黑色假阳具在粉嫩的穴口插着,上面凸起的圆珠都挂满了透明的黏液,顺着穴口拉丝滴到了红色的床单上,好不淫靡。

黄曦彦伸手温柔抚摸他的脸,又轻轻拍了拍:“今晚你就好好待在这里。”

“什…啊…?”李昀锐瞪大了眼,眼罩却死死包裹着他的视线,他挣扎着想动却怎么也没有力气,黄曦彦渐远的脚步让他的心绪更焦虑不安,他不敢想,这间房不是他的也不是黄曦彦的,万一有人进来,万一到第二天客房清理,他还是这幅样子躺在床上怎么办?

李昀锐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焦急得眼角渗出泪水,又被眼罩吞没:“不行不行…别走…别…”

回应他的是咔哒的关门声,李昀锐惶恐地躺在床上,没给他想更多的时间,身下中号的假阳具突然开始工作,露在外面的半截也在旋转扭动着,体内的另一半震动刺激着穴内,他还无法适应,比酥麻的快感更多的是不安和疼痛,李昀锐浑身无力,皱紧眉颤抖地夹紧双腿,两瓣雪白的臀肉下,假阳具扭动着探索他的身体,穴肉裹挟着这根陌生的器具,敏感点被无意识地碾过,李昀锐侧着脸埋进枕头里,细碎的呻吟闷闷的从嘴里传出来,玩具重复的工作,不断地刺激那一处,随着身体一颤,李昀锐的前端射出一股白浊,散落在红色的床单下。

没有感知的假阳具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嗡嗡声,不给高潮过后的人一点喘息的时间,李昀锐咬着嘴唇,后穴被这一波又一波的快感折磨得头皮发麻,穴内一阵阵的收绞反而把外面的假阳具更吸进去,李昀锐双腿不住地痉挛颤抖,期盼着安静的房间里能出现黄曦彦的声音。

李昀锐瘪着嘴,眼罩下的双眼早已湿润,一时间委屈得不行,带着微弱可怜的哭腔:“黄曦彦…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后穴的震动突然更快,李昀锐没预兆地被猛烈的攻势引得胯骨往前一抬,甜腻的呻吟喊叫出来:“嗬啊…!”

后穴的肉壁纠缠着这根黑色的阳具,上面圆圆的凸起在他体内旋转着,李昀锐毫无防备地被刺激到脚趾蜷缩,口齿不清道:“黄曦彦…你是不是在这…嗯啊…王八蛋…你说话…”

黄曦彦站在床末,靠着墙双腿交叉,一只鞋尖点着地面,抱胸的手抬出一只手臂,看着遥控器最高档次旁一个小小的闪电标志,黄曦彦舔了舔嘴唇,将遥控器推到最高。

“噫啊…!!”

措不及防的震动和电流让李昀锐尖叫出声,细细密密刺激得他颤抖着弓起了背,后穴脆弱的肉壁被电得又痒又麻,安静的房间像自带了扩音器,把顿时更诱人的喘息和呻吟一并放大,快感让李昀锐仰起的脖子上凸起了青筋,床上的人双腿更加剧烈地颤抖,膝盖、手肘,每个指甲都泛着可爱的粉红。

画面十分香艳,饶是黄曦彦也无可避免地起了反应,一想到这样的情景差点就要落入别人的眼中,他就想好好给李昀锐一点教训。

“呜啊…黄…嗯啊…你人呢…”

李昀锐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后悔和恐惧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在陌生的房间里显得孤立无援。或许黄曦彦真的走了,玩具的变化不过是对他的惩罚,李昀锐不愿意相信黄曦彦真的会放他一个人在这,又迟迟得不到回应。

李昀锐的手臂被禁锢在背后,持续这个姿势久了便开始发麻,身体本能地在床上扭动,前端的性器磨蹭着床单一会又有了抬头的气势。

李昀锐浑身被汗水打得亮晶晶,小腹随着呼吸起伏,性器吐出的淫水也蹭湿了一片床单,他几乎快虚脱过去,喉底的呻吟也快细不可闻。

震感持续了几分钟后,突然停下来还以为是错觉,李昀锐回过神,吸了吸鼻子,克制住呜咽:“黄叔叔…你在是不是…呜…你过来抱抱我…”

黄曦彦舔了舔嘴唇,脱下了西装外套搁在一边,沉默了几秒后慢慢地靠近他,脚步声在安静的房内再次出现,李昀锐悬着的心怦怦跳起来,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强烈的不安全感让他无法肯定来人。

黄曦彦的手抚上他的腿时,李昀锐无法自控地颤了一下,那半截假阳具被人握着从他体内慢慢地抽出,划过穴内的某一点让他皱着眉闷哼出声,抽出的玩具挂满晶莹黏腻的淫水,穴口被撑开一个小洞,正一开一合地收缩流水。

“舒服吗?”黄曦彦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腰,在他腰侧上温柔地轻抚:“有比跟别人做更舒服吗?”

李昀锐缩着身体,黄曦彦的声音出现先是让他心安,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他生气,李昀锐咬着牙:“玩具…跟人根本没法比…”

黄曦彦心里一酸:“是吗…他操得你很爽?”

“滚…”

“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黄曦彦给他解开手铐,双手即使松开束缚一时还无法使上力气,李昀锐的手腕发酸,抬起都颤颤巍巍,他想去摘眼罩,还没来得及,整个人就被黄曦彦掐着腰往下拉了些,双腿分开卡在他的腰间,张开也不是收拢也不是。

黄曦彦俯身抬起他的后颈,给他脑袋下垫了个枕头,又低头捏住他的下巴,李昀锐微张的薄唇被厚实温暖的唇瓣覆上来,他的脑子几乎空白,手不自觉地抓上黄曦彦的衬衫袖子,唇瓣被温柔地吮吸着,李昀锐仰起头,那根湿软的舌头顺势探进他的口腔里与他纠缠在一起,发出令人耳赤的啧啧水声。

李昀锐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供他分神去想这个吻的意义,他只觉得胸口燥热,腰肢被亲得发软,嘴里只能发出唔唔声,很想摘掉眼罩,看看此刻黄曦彦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黄曦彦分开他的嘴唇时,李昀锐的唇周泛红,一层晶莹的水光显得他殷红的唇瓣更娇嫩,他小口小口地吐着气,只是给了一点换气的空隙,黄曦彦又低头亲他,李昀锐撅起嘴想索求更多却并没有得到满足,黄曦彦只是轻轻碰一下,无视他因为索吻不得而可怜瘪下的嘴角。

“眼罩…”

“还不行。”黄曦彦抓起他的手腕,要他脱离视觉,仅仅用触觉去感受他藏在西装裤下勃起的性器,李昀锐摸到了那一大包,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黄曦彦解开了裤带,让憋了许久的性器弹出来,又握住李昀锐的手,让他用手心感受这根炙热的巨物。

李昀锐的呼吸更急促,手触摸到的地方好像在发烫,那根性器在他手里跳动,他身后的小洞似乎耐不住地开始小幅度地开合。

“摸它。”

黄曦彦松开他的手腕,李昀锐却无法拒绝他的指令,他看不见这根肉棒的颜色,却能摸到上面凸起的脉络,还有硕大圆润的龟头,这根肉柱有着骇人的尺寸和形状,有些弯曲地挺立着,李昀锐握在手里,动作迟缓地上下套弄,这性器竟然更大了几分。

黄曦彦被他笨拙的手法引得勾起嘴角,他往前顶了顶,让两根火热的性器贴在一起,他指引着李昀锐的手握住两根一同玩弄,不一会便都精神了。

“我…手酸了…”李昀锐抬起的手臂垂下来,每个音节从嘴里出来都黏糊糊的拖着娇气的长音:“你自己弄…”

黄曦彦一愣,舔了舔牙根点点头,分出神把衬衫解开脱下扔到床底,一手掐着他的大腿,手指陷进他柔软的腿肉里,一手扶着性器,龟头抵在湿漉漉的穴口轻轻顶弄。

李昀锐皱起眉,身后的性器贴着他的穴口磨蹭,那根真实炙热的巨物要插进他的身体,让他油然生出恐惧,李昀锐慌忙地撑起身体往后退:“你…你不能进来…”

黄曦彦的动作停了一下,用力掐着他的腰将他拽回来,俯身在他耳边:“假的都可以,我不行?”

“不…会受伤…呃啊…!”

没让李昀锐把话说完,黄曦彦低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性器也不管不顾地挺身送进去,李昀锐被这一瞬间的痛感疼得弓起背仰起头,眼角也逼出生理性的泪水,双手抓着黄曦彦的背,短短的指甲镶进他的背肌里。

后穴被突然进入的肉棒拓开,残余的淫液不够给性器润滑,仅仅进了一半就被穴肉死死绞住,穴口紧紧夹得黄曦彦又痛又爽,李昀锐冒了一额头汗,刘海已经被打湿,胸口跟着粗重的喘息起伏。

“我疼…”李昀锐眼罩下的眼角已经泛红,无力地推着他的胸口:“你出去…呜我不要…”

“不…”黄曦彦劈开他的穴肉,后穴猛地绞紧,肉柱蛮横得闯进他的身体,猛烈的挤开肠肉插得更深,李昀锐的脸色几乎白了,黄曦彦咬住他的下唇堵住他的闷哼,顺着下去亲他的锁骨,舌肉在他胸口的小痣上舔了舔,又游移到胸前,一手捏着他的胸肉,舌尖钻弄他另一边的乳孔,牙齿轻轻地磨了磨他的乳头,上下被一同玩弄,李昀锐又酸又疼又无处可躲。

“呜啊…嗯…”呻吟从嘴里泄出来,李昀锐面红耳赤,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黄曦彦没有阻止他,感觉到后穴稍微适应没有再夹得更紧,他支起身,将润滑液淋在李昀锐的柱身,又顺着流进交合处,冰凉的液体让李昀锐浑身一抖,黄曦彦下身又是一挺。

“唔啊…!”呻吟还是从嘴里跑出来。

黄曦彦的性器被温软湿热的穴壁紧紧包裹,穴肉蠕动着欲拒还迎,他伸手勾掉了李昀锐的眼罩,他的眼睛湿润,眼眶红红,睫毛被泪水打湿得一簇一簇,瞳孔笼着一层氤氲的水汽,突然的光线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看起来更迷离漂亮。

“好好看…我会操到你的身体记住我…”

“变态…”

下一秒,李昀锐失神的眼睛被身下的撞击抓回高光,那根肉棒毫无预兆深深的捅进他的后穴深处,让他的身体在床上弹起来又倒下去,黄曦彦舒服得喟叹一声,完全勃起的深红色肉柱撑开了穴口的褶皱,他挺着腰身,抓着身下人的腰窝。

“啊啊…好酸…不行……太大了…”

李昀锐的体内又热又涨,那根可怖的巨物真的在他的身体里,李昀锐似乎能感受到他炙热的跳动,穴肉绞缩卷裹着坚硬的肉棒,他双腿缠着黄曦彦的腰,明明是不想让他动,看起来却像是求欢。

“舒服吗…后面在紧紧咬着我…”黄曦彦慢慢地退到穴口,只剩龟头抵在穴内,又慢慢地研磨进去,微微翘起的性器顶着紧致的肉壁,弧度慢慢顶进去时正好碾过凸起的那点。

李昀锐浑身一颤,前端的性器也抖了一下:“哈啊…那里…嗯…”

黄曦彦只是顶进去一半,又退回来在穴口浅浅的磨蹭,食髓知味的后穴此时空虚起来,像有无数蚂蚁在内里攀爬,惹得穴内不停的分泌淫水,酥痒折磨着他的骨头,李昀锐难耐地扭着腰迎合。

“想要吗?”黄曦彦握着他的性器撸动两下,又抓来他的手让他自己握着:“我没射之前你也不能射,堵住了,不然我要罚你。”

李昀锐皱着眉,被放置的恐惧感还未消退,只能乖乖按他说的做:“我…慢点…我怕…”

黄曦彦把性器顶进去,穴肉绞动着像要把他留住,深埋在身体的肉棒被紧致的肠肉拓印得更清晰。黄曦彦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抓着他的腰,性器九浅一深地顶弄着他的身体,他的手扣着收紧,李昀锐在脖颈之间感受到好似窒息边缘的快感,臀肉被撞击出肉浪和啪啪声,穴口的润滑被撞出淫靡的白沫。

“哈…不行…我…嗯啊…我要死了…”

黄曦彦舔了舔嘴唇,松开他的脖子去捂着他的小腹,下身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每一次撞击都凶狠得像要把他捅穿,挺翘的性器顶进深处,在薄薄的小腹上顶出肉柱的形状,他俯身亲了亲李昀锐的唇角,贴着他的耳边:“你下面的小嘴吸着不放…里面好热好湿…”

“唔不要了…啊嗯…不…停下来…”李昀锐面红耳赤,摇着头闭紧双眼,身体随着黄曦彦的动作上下摇晃,缠着他的腿也没力气的分开,小腿被顶撞得不停颤抖摇晃:“哈啊……我…嗯…我想射…”

“不行…忍着…”黄曦彦揉着他的肚子,下身的动作却粗暴地进出得更狠,肉棒顺着甬道操开,插进身体最深处,把他诱人的呻吟撞得支离破碎。

“呜…忍不住…唔啊…我…”

李昀锐被顶得两眼翻白,口水从嘴角流到下颚,面颊萦绕着散不去的红晕,伴随着肉柱搅弄身体的水声,动作太大导致李昀锐的手指一松,性器随即射出一股乳白,溅在了小腹和黄线的手上:“呜…”

黄曦彦顿了顿,慢慢停了下来,看着李昀锐乱七八糟的模样,把性器从他身体里抽出,穴口流出的淫水打湿了一片床单。

见他脱离自己的身体,李昀锐以为他又要离开,想到被单独留下的空旷感,他害怕的回过神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抓住他尚停留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湿漉漉的瞳孔可怜地看着他:“…别走…不要走…”

黄曦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说我会罚你的。”

“对不起…”李昀锐瘪着嘴,唇瓣都在颤抖,泪珠从泛红的眼角滚落下来:“我知道错了…我…你别走…”

黄曦彦既心疼又不想轻易放过他,抬手抚摸他的脸:“你听话吗?”

李昀锐连连点头:“我听话…”

“那就不要让别人操你…”

黄曦彦俯身把他捞起来,一手托着他的后颈一手扶着他的背,又给他翻了个身,让他像小狗一样跪在床上,李昀锐的腰窝刚刚被黄曦彦掐得有些青,此时又被他摁上来,又酸又痛。

“跪好…”

黄曦彦找好支点,没给李昀锐反应的机会,胯部一挺便蓦然顶了进去,突然的整根没入让李昀锐的腰一瞬间下塌,手也撑不住地倒下去,只剩腰肢被抓着抬起下半身。

“嗯啊…不…”李昀锐发出甜腻的鼻音,他浑身发软,只能靠黄曦彦抓着帮他撑起身体,粗长的肉柱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在撞得发红的臀肉上不停猛攻,这个姿势顶到李昀锐未被触及过的深处,藏在媚肉里的敏感点被尽数开发碾过,李昀锐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被顶得颤动,肉棒的深入让他不由得绷紧了身体,刚刚高潮过的穴肉猛地收缩,咬着肉棒不断挤压,像要榨出点东西来。

“啊啊…太…太快了…唔啊…操死了…不要…我错了…”

黄曦彦沉沉地叹气,大手揉捏着他富有弹性又白皙的臀肉,身体不断更深入地冲撞,李昀锐的前端刚刚射过,此时已经硬不起来,身后的快感却一波越过一波,他的神情恍惚,支撑的双腿无力地颤抖。

李昀锐上半身趴在床上,身体随着黄曦彦的操干前后耸动摇晃,身体被插到令人惧怕的深度,李昀锐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下意识地双手抓着床单往前爬:“太深了呜…不要…不做了……”

黄曦彦掌控着他的身体,抓着他的腰窝将他拽回来,狠狠地捅进穴肉里,俯身在他耳边:“宝宝…你高潮过后更紧了…停不下来了…”

“呃啊…黄叔叔…不要了…求求你…”李昀锐白皙的皮肤此刻已经浮现了一层粉红,鼻腔发出的甜腻声音像是催情的春药,胡乱的求饶起不到一点遏制的作用,泛红的眼眶被操得不停掉泪:“唔啊我…我学乖了…呜啊……我不惹你生气了…哈啊…”

“晚了…”黄曦彦一边操一边俯身,掰过他的下巴,将他吐出来的舌头含进嘴里,搅动掠夺着他的口腔,唇齿分开带出相互纠缠着的银丝。

“表情真好看…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李昀锐恍惚地摇摇头,黄曦彦轻笑一声:“看起来要舒服死了的表情…”

李昀锐的羞耻感席卷全身,身后的肉棒还在不知疲倦地贯穿他的后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唔啊…我…我已经不…不能去了…”

“用后面高潮吧…”黄曦彦舔了舔嘴唇,抬手用力地扇在他的臀瓣上,李昀锐惊叫出声,臀肉晃动着翻起肉浪,不一会就泛起了红色的掌印,痛感让他的后穴绞得更紧,心底却涌起异样的满足感。

“前面…好难受…”李昀锐被巨大的快感侵略,前端却只能堪堪地吐出可怜的一点清液,身后被操得腰肢直软,性器无法在短时间内抬头,痒涨的感觉相互交错,只能虚弱地跟着身后的操干颤抖,李昀锐的手臂不住地冒起青筋,一股尿意酸酸涨涨地被堵住似的在他小腹里徘徊。

“要被你吃出来了…”黄曦彦的肉棒挤向甬道深处,一下下猛烈地撞击着花心。

“真的不能…嗯啊…我去不了…唔…”李昀锐的哭腔和呻吟像沾了蜜糖一般黏糊,费力地回头抬手想推开也像小猫挠一样软绵绵的被挡回去。

“明明更紧了…你难道喜欢粗暴一点?喜欢我凶一点吗…”

“不…拔出来…嗯啊…黄叔叔你疼疼我…呜…”李昀锐的双腿支撑不住得痉挛,要不是有黄曦彦抓着,早就已经滑下去了。

“别人也让你这么爽吗…”

“没有别人…”李昀锐皱着眉不停摇头:“唔我…只想跟你做这种事…”

黄曦彦微不可察地一顿,手掌抚摸着他的后背到尾椎骨,酥麻的感觉像电流传遍李昀锐的全身,听不到黄曦彦的回应,李昀锐又涌起不安全感:“嗯啊…黄叔叔…啊…你抱我…”

“不抱…”

李昀锐瘪起嘴,带着哭腔和耍赖一般的语气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抱…”

见他还有心力,黄曦彦挑了挑眉,带着不可反抗地掠夺感狠狠撞进最深处,毫不留情地碾过他所有敏感点,退至边缘又狠狠捅进去,几百下撞击后,黄曦彦箍紧他的腰俯身过去:“说点我爱听的…我就射给你…”

李昀锐脑子一片空白,听到他的声音便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嘴巴自己就黏黏糊糊的说出来:“我…喜欢你…”

黄曦彦一怔,随后抓着他的腰猛攻,在一声低吼下射在里面,李昀锐仰起脖子,浑身高潮痉挛,脚背也绷紧,脚趾蜷缩在一起,他已经爽到不能再爽了,精液灌进他的身体深处让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肚子瞬间涨起。

黄曦彦的手一松开,他就倒到了床上去,大腿根还在颤抖,性器从穴口滑出来,小洞还在一开一合,吐出许多精液和淫水的混合物,黄曦彦伸手轻轻摁他的小腹,更多精液从艳红肿起的穴口流出…

李昀锐像个被玩坏的木偶瘫软躺在床上,肩膀和后腰布满淤青,锁骨和胸部还留着色情的牙印和吻痕,黄曦彦抓起他的脚踝,在上面咬了一口,又俯身用指腹抹开他布满泪水的眼睛,声音温柔了许多:“喜欢我,为什么要跟别人结婚?我不好吗?”

李昀锐微微侧过头看他,空洞的眼神反应了半秒又涌起泪水,一时间委屈溢出来,带着鼻音的哭腔断断续续地:“你又不喜欢我…你管我干嘛…”

黄曦彦顿了顿,将床上的人抱到怀里,伸手想替他擦掉眼泪,被李昀锐抬起手臂挡住了。

“我现在不要你抱了…”

黄曦彦抓住他软绵绵的手腕,低头吻上他的眼睛,咸涩的泪水在唇瓣上散开,他隐忍着不去看李昀锐的眼睛:“你要结婚,也要找个好人,他给你下药,你别以为酒杯在手里就没事了,很危险…”

李昀锐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那你呢…你对我做了什么…”

黄曦彦哑语,沉默了一会伸手擦掉他的眼泪:“对不起。”

“我很害怕…”李昀锐吸了吸鼻子,眼眶打转着泪水,眼角也红红的,埋怨的声音委屈得不行:“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我以为你真的走了…我以为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了…”

“对不起…”黄曦彦将他抱得更紧:“一想到有别人碰你…”

“没有…”

“什么…”

黄曦彦看向他,李昀锐伸出手摸他的嘴唇,又觉得生气,收回了手:“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别人,我跟那个人就见过两面,包括今天…结婚是我气你的…”

“哈?”黄曦彦眉头一蹙,又惊觉:“你是第一次?”

李昀锐眨着眼避开他讶异的眼神:“啊…”

黄曦彦被巨大的愧疚感席卷,连续一个月起床都得给自己两巴掌,他把思绪转回来,摸摸他的脸又揉揉他的肚子:“哪里不舒服…吓到你了对不对…疼不疼?”

“酸…”

“哪里?我看看…”

李昀锐抓起他的手放到胸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里最酸…”

黄曦彦一顿:“…小林。”

“你喜欢我的,”李昀锐艰难地撑起身体,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不然你干嘛吃醋?”

“我没…”

“嗯?”李昀锐捧起他的脸。

这样直视着他,黄曦彦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闷闷地嗯了一声:“我配不上你。”

“不许说这种话,”李昀锐双手轻拍他的脸颊,用力揉了揉,又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你都把我迷成这样了,还有配不上的?”

黄曦彦低眼笑了笑,又看到他满身痕迹的身体,收了嘴角低下头:“我对你不好,我让你受伤了…”

李昀锐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我没事呀…这些不都会消下去的嘛…”

看他还是自责,李昀锐抓起他的双手一前一后放到自己腰间,又搂紧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声音又甜又勾人:“黄叔叔发狠的样子超级性感…”

黄曦彦下腹一紧,又强压着思绪,低头把李昀锐抱进怀里,像要把他揉进身体。

李昀锐浅浅的笑起来,亲昵地磨蹭他的耳边:“这样抱我,觉得好吗?”

黄曦彦愣了愣,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些:“…嗯,很好。”

“如果别人这么抱我呢?”刚说完,李昀锐就感觉到他的肢体一僵,李昀锐笑得更开心,拍拍黄曦彦的后背:“你不能接受,我也不能…”

“嗯…”

“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呢?”

黄曦彦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李昀锐眉头一皱,撑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想跟你结婚…”

李昀锐眉头舒展开,愣愣地眨了眨眼,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想跟我结婚?”

黄曦彦点头:“我可以把工资卡上交,房子车子也可以婚前赠予…我请律师拟,公司还在起步,总体是好的,股份以后…”

李昀锐扬起嘴角,抬手挡住他规划个不停的嘴,笑得眉眼弯弯:“你对我这么好,我不得明天就回家偷户口本呀?”

“我对你不好…”黄曦彦低下头,沉默一会又抬眼看他:“再抱一下。”

李昀锐抬了抬眉,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故意笑着扬起下巴:“不抱。”

“……”

“黄叔叔。”

“……”

“诶你不是吧…抱抱抱抱抱…哎呀…我真是…”

走到府了,姜文焕和鄂顺一进门,侍女就上前接过姜文焕手里的东西,姜文焕递过去,低声吩咐:“送到正房。”

侍女应是,鄂顺正好连打了个几个喷嚏,啾啾啾个不停,姜文焕又吩咐另一名侍女,让泡了桑菊花茶送到正房去,随后抬手拍了一下鄂顺的后腰:“先回房。”

鄂顺点点头,又盯着他问:“你呢?”

“我跟你一起。”

鄂顺笑起来:“好。”

越近正房鄂顺就越预感到尴尬,他好像和姜文焕和好了,可是他还住在厢房,姜文焕也没开口让他回去,一会各自回房吗?

走到了庭院,鄂顺偷偷瞟了一眼姜文焕。

“跟我过来。”姜文焕说。

“…哦。”鄂顺低着头,暗自窃喜。

姜文焕把他领进房门,转头去了另一边,鄂顺刚在炕上坐下,侍女就端着茶进来了,姜文焕拿着东西出来的时候鄂顺在那乖乖坐着,茶水太烫,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抿,像小猫儿舔水,见姜文焕出来了又抬眼看他,眼睛睁得圆圆,似有疑惑。

鄂顺放下茶杯,道:“就送了一杯来,我让她再去拿一杯了,你等等。”

姜文焕走上前:“有东西给你。”

“什么?”

姜文焕坐到炕的另一边,把那两柄套着刀鞘的鸳鸯短刀放到小桌,上次送剑闹得不大愉快,在关系刚刚缓和的时候送这个让空气也变得有些尴尬。

鄂顺看着那两柄短刀装傻充愣:“这是什么?”

“刀。”

“……”

“给你的。”姜文焕看着他。

鄂顺沉默许久,把脸一别,闷闷地小声嘟囔:“我不要,用了你又要凶我…”

姜文焕拔出其中一把,刀体铮亮,清晰得可以当镜子用,刀柄上的鸳鸯图案也刻画得惟妙惟肖,他把刀柄方向送到鄂顺那边:“没开过刃,比较安全,不过还是要小心,不是完全没有杀伤力。”

鄂顺有点心动,但还是不愿意转过头。

“夫人。”

“……”

“夫人。”

“……”

“鄂顺。”

鄂顺一顿,这还是姜文焕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对上他浓重英气的眉眼,现在鄂顺没感觉那么怕了。 “做什么…”

“这是中秋前命人做的,夫人不要就只能扔了。”姜文焕没想到自己有天还能把心眼用在这。

“扔它做什么,”鄂顺已经看见那把刀,看一眼他就喜欢,姜文焕那点眼光估计都用在兵器上的,要是要扔,他第一个心疼,心里想要,嘴上却别扭:“我拿了,回头你又要回去怎么办…”

“我没有要回去,上回那把剑也只是代为保管。”姜文焕严肃了些:“你总是小孩子气性,伤到了怎么办?”

鄂顺皱眉:“你又教训我。”

“…”鄂顺总是这样让他摸不着头脑,道理也讲不通,一句就能把他堵得不会说话,姜文焕沉默片晌,道:“对不起。”

端着茶进门的侍女一来就看到这一幕,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正对着自己夫人颔首认错,夫人委屈地低着头,侯爷苦恼地在一边哄,侍女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鄂顺也有点讶异姜文焕会这样对他道歉,还被别人看到了,不知怎么,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对侍女说:“愣、愣着做什么,侯爷等你的茶。”

侍女赶紧低下头,快步进去把茶奉上,又迅速退了出去。

茶水放着,姜文焕看都没看,还是盯着他。鄂顺被他的眼神灼得耳朵发烫,眼神飘忽地说道:“你怎么不喝?”

姜文焕闻言,拿起茶水喝了一口,又继续看他。

“……我知道了,我收下就是了。”

姜文焕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你喜欢吗?”

鄂顺抿了抿嘴,拿起那柄刀,越看嘴角越扬,小声答了句:“喜欢…”

“喜欢就好。”姜文焕边说边把手上的扳指,腰带上的挂件一一卸下放到桌上:“夫人今天买的东西都在这,还有的让人放在桌子那。”

鄂顺点点头,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夫人今晚还回厢房睡?”

“…”鄂顺一顿,余光瞟他:“我都在厢房睡习惯了。”

“那就是还是要回去了。”

“……”鄂顺抿嘴,就不会多挽留一下吗。

“近日后院总有怪叫,据说有侍女恍惚见到没有脚的红衣女人,不过侍卫巡查到那既没找到女人,也没看见声响,不知道…”

“你别说了!”鄂顺皱紧眉打断,他从小就不敢听这些,听两句就要毛骨悚然:“我就…回去陪你好了,我怕你害怕,万一你夜半梦魇,我、我再叫你…”

姜文焕轻笑一声:“夫人体贴。”

-

鄂顺躺上床,被褥盖了大半张脸,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想姜文焕说的那几句话,想怨他却不能说,平白暴露自己胆小,只能闭紧双眼,躺得像条案板上的咸鱼。

姜文焕掀开被褥上床,看他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肚子,似是安抚似是调笑:“你没求月娘娘保佑你吗?”

鄂顺双手抓下被褥,露出一双眼睛,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单纯地回答道:“有,也求月娘娘保佑你了,平平安安。”

“…”姜文焕愣怔一会,冲他笑了笑,温声道:“那就不怕了,月娘娘保佑。”

鄂顺想了想,有被安慰到,轻快地嗯了一声,乖乖睡了。

平常鄂顺睡觉是很安分的,乖乖裹着自己的被褥缩在自己的位置上,顶多翻翻身,睡着的时候在哪醒了也在哪。今晚却不一样,姜文焕睡得晚些,是看着鄂顺越睡越挨近他的,一点点地挪,要不是看他呼吸平稳偶尔如习惯得那样哼唧两声,姜文焕就要以为他没睡着了,鄂顺直到碰到他才又乖下来,他也不挨得太近,就是要碰到而已。

姜文焕看着他睡梦中的模样,羽睫毛茸茸的,淡粉色的唇瓣看起来很软,脸颊更是不用说,像揉得光滑细腻的面团。姜文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戳了上去,他的指腹有厚茧,鄂顺的脸颊又嫩,碰到了也像没碰到一样,倒是惹得睡着的人委屈地动了动嘴唇,像是抗议。

姜文焕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他翻过身侧着躺,果然碰不到他的人又开始挪近,直至钻进他的怀里,他也可以顺其自然地把手搭上去,环个正好。

-

第二天天光大亮,天气果然是冷了,阳光也不出来。依稀听见门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倒是十分催眠,困倦还未消散,鄂顺把自己缩成一团,哼哼唧唧地往热源靠近,头靠着胸膛,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姜文焕被他这么一赖,半个身体都被他压着,反而不好起床了。

军务不等人,今日军营里还有事等着他,时间已经晚了,姜文焕想扒他睡到旁边去,即便已经轻手轻脚,依旧像武夫拿了绣花针一样不得章法,怕手劲重了推疼了他。

好容易撤出来一点,兵贵神速,姜文焕正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点起来,腰就被唔唔哼叫着抱住了,姜文焕顿时身体紧绷,眉头轻蹙,一只手悬在他肩膀上空,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在晨起这个男性身体极为敏感的时间被紧紧贴着,姜文焕不由得屏住呼吸,可感官却愈发猛烈,他感受到鄂顺的肌肤,身体的触感,均匀温热的呼吸,还有那只搭在他腰上的手。

怎么有男人的身体这么软,这么小只。

姜文焕大抵是晕了,鄂顺身型比他是略微单薄些,可怎么也称不上小的。

似乎是对突然变得僵硬的靠枕感到不满,鄂顺无意识地蹭了蹭,大腿正好抵着炙热那处,姜文焕眉头更紧,那只手也终于捏上他的肩头,将侧身睡着的人翻了过去。

鄂顺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眼睛眯成一条缝,嗓子还未清明,声音听着也黏糊糊的:“侯爷…”

不知是吵醒了人还是心虚,姜文焕翻身坐到床边,低着眼给他掖紧被褥:“还早,夫人继续睡吧。”

鄂顺嗯了一声,觉得冷,又缩紧了被褥,眼睛已经困得重新闭上了,嘴里最后还念叨:“请侯爷的安…”

姜文焕轻笑一声:“也请夫人的安。”说完离了床榻。

等姜文焕慢一步到军营的时候,马兆和彭祖寿已经坐着等他了,见他来了,马兆不由得调笑道:“将军今日来得这么晚,昨天过节吃酒了吧?”

姜文焕勾了勾唇,极为平常的模样:“没有。”

马兆一眼就看出姜文焕春光满面,眯着眼指他:“依我看肯定是遇上好事了。”

姜文焕也不跟他争执,反问:“曹宗人哪去了?”

“刚被喊走了,哦,回来了。”马兆指了下他背后。

“将军。”曹宗颔首。

姜文焕点头让他坐,道:“等我一会了吧?”

马兆刚想说没有的事,姜文焕就拿过手边的茶,低头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昨晚过节街上热闹,和夫人逛得晚了。”

其他三人:“……”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

-

也不知什么时辰,鄂顺幽幽转醒,发现自己都快睡到姜文焕的位置上了,虽然没有明确分开,但自己显然已经越过了中间,只期盼自己是在姜文焕走了之后才这么放肆的。

大约是昨儿着了凉,鄂顺觉得鼻子不通气,说话声音都变了。月尘送来了姜茶,又想去给他配药煎了,鄂顺赶忙叫住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比起鼻塞,他更不想喝药。

那副鸳鸯短刀被鄂顺拿着瞧了一天,可短刀要怎么耍他也不明白,灵光一闪想起了月影,一声叫来了她。

月影话少一些,武者装扮,使长剑,用飞镖,鄂顺常调侃她应当去做个女侠客。庭院里宽阔,短刀耍起来又不占地方,鄂顺小时候也习武,使刀剑上也有天赋,这副短刀用得趁手,几个时辰下来就练得有模有样。

鄂顺出了汗,正巧庭院里起风,月尘劝他进门鄂顺却不肯。姜文焕踏进正房的时候就看到鄂顺气喘吁吁地刚停下来,身边两个侍女,见到他来,两个侍女规规矩矩地行礼,鄂顺只叫了他一声,随后不好意思地把两把刀背到身后。

姜文焕走上前,看他红扑扑的脸和一额头的汗,皱了皱眉:“贪玩。”

鄂顺抹了抹鬓角:“…我只是容易出汗。”

“侯爷快劝劝夫人进去吧,”月尘笑着说:“夫人除了侯爷的话谁也不听了。”

鄂顺脸热,皱着眉回头:“就你爱胡说,去给侯爷倒茶。”

月尘诶了一声,拉着月影一块走了。

姜文焕嘴角微扬,问:“怎么要你进去?”

鄂顺眼神乱瞟:“她就是怕我累…”

“嗯?”

“……”鄂顺抿抿嘴:“大惊小怪,我就是早上打了几个喷嚏…喝了姜茶已经没事了。”

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太阳,傍晚时分更是要起风,被这么一吹,鄂顺还真感觉有些凉飕飕的,只是话才刚说出去,只好强撑着。

“夫人不爱惜身体。”

姜文焕这话一说,鄂顺生怕他又把东西要回去,急忙连声撒娇:“爱惜爱惜,谁说不爱惜了,我马上,不,现在就进去!”说着就蹦蹦跳跳揣着两把刀进去,连石桌上的刀鞘都没拿,姜文焕皱眉笑笑,给他拿上进去。

-

吃过晚饭,鄂顺越发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没多久就躺上床休息去了,越睡却越觉得热,身上盖的被褥都蹬到一边,出了一身的汗,懵懵转醒,鄂顺扯了扯领口,睡得不知道什么时辰,撑起身体想下床去开窗,门倒是先开了。

姜文焕点燃烛火,鄂顺见了人来,身上的不适就转移到了脸上,他委屈地瘪着嘴,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是不是侯爷?”

姜文焕顿了顿:“是。”

“我…不舒服,想喝水。”

“等等。”姜文焕到桌上给他倒了杯茶送过去,坐到床边,看鄂顺迷糊的眼神和汗津津的脸,他皱起眉,伸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鄂顺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一点也没能躲开,姜文焕的手好像比他的头温度还低,不知道是不是额头太热了,鄂顺反而靠过去,又懵又乖地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放在他手心里,自己还拿着茶杯一口没喝。

“估计是热病,”姜文焕托着他的脑袋,目光转到他扯松的衣领,白皙的锁骨泛着一层薄红,姜文焕喉头一紧,沉声道:“着了伤寒,衣服还不好好穿。”

鄂顺沉默一会,突然说:“你总是骂我…”估计是烧迷糊了,什么重话都听不得,鼻子一闷,听着像哭腔。

姜文焕顿时慌了神,比战场上敌军突然不知所踪还要无措,枉他一身功夫本事,在鄂顺面前也毫无用武之地,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鄂顺抬起头,不靠着他的手,低头把那杯茶一饮而空。

姜文焕只好把手拿下,干巴巴地说了句:“我不是骂你。”

“你就是!”鄂顺瞪他,却因为眼眶微红,看着委屈可怜,声音又黏糊,毫无杀伤力:“刚和我好,就又来惹我生气,不跟我好好说话,你别以为你是侯爷就了不得了,亏妻百财不入你知不知道?你对我不好,我就去回月娘娘,让她不要保佑你。”

姜文焕不知道自己怎么亏妻了,鄂顺碎碎念了一堆,左一句右一句,听起来毫无章法又巧妙关联,他都快忘了自己只是想让他穿好衣服,结果就气得他要去月娘娘那把自己抹了。

兵法里也没教夫人生气要怎么哄啊…

好在鄂顺也没等他的回答,又把茶杯塞给他,颐指气使道:“还要。”

姜文焕顿了顿,起身过去,干脆把茶壶拿到床边的小桌上,以免半夜了鄂顺还渴。

“你怎么都拿过来了?”鄂顺又委屈地盯着他:“是不是叫你两次,你就嫌烦了?怕我再叫第三次?”

…?

姜文焕眨眼:“我…”

“你就是!你不仅嘴巴坏,人也坏!”

“不是…”姜文焕想为自己辩解。

鄂顺打了个喷嚏打断了他,姜文焕倒好茶水直接送到他嘴边,杯口略微强硬地抵着他红艳艳的唇瓣看着他喝下,又拉起被褥给他盖得严严实实,鄂顺挣扎:“不要…我热…!”

“别乱动。”姜文焕沉声呵斥。

鄂顺一下子蔫了,下唇撅起来,瞳孔浮起一层晶莹的水光,好像变成个水娃娃,一戳就要破了。

姜文焕从没遇上过这么棘手的事,身边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将士,哪见识过这阵仗。他不舍得鄂顺哭,又不得不凶他他才会乖。

“在这等着,不许掀开,不许起来。”姜文焕放缓了声音,语气依旧不容置喙,他站起身往门外去,不一会,屋里来了几个侍从侍女,把屋子烛火都点起来,顿时亮堂堂的,莫名给鄂顺一种寿终正寝的庄严感,生病的人总是娇气些,一想到这个,就想到刚刚姜文焕的态度,一种'我都要死了,他还这么对我'的委屈毫无道理地汹涌而来。

先到身边的是月尘,姜文焕差她去请大夫,从她嘴里才知道她有些医术在身上。

隔着纱帐把了脉,跪在床边的月尘抬头看向一旁的姜文焕:“侯爷,是热病,估计是着凉了。府里应当有些草药,先煎服,明日再按着方子去药铺抓。”

姜文焕点头:“你去吧。”

“是。”

姜文焕又吩咐其他人打来滚水,热腾腾的水在铜盆里冒出云烟,帕布挂在边上,姜文焕也不管烫手,沾了滚水的布拧得越重就越烫,他愣是眉毛都没跳一下,面无表情地拧干,坐到床边,要扶鄂顺起来给他擦擦额头的汗,顺便敷一会,一抬起来,就看到被子里那张哭红了眼睛的小脸,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卧蚕鼓鼓的,眼眶红了一圈,一点声音都没有。

姜文焕蹙眉,眼里掩饰不住地担忧,放轻声音:“怎么了,难受吗?”

鄂顺不说话,小小声地抽泣,还要往被褥里埋,不愿意看他。

姜文焕把他扶进自己怀里,帕布盖在他头上,伸手把被褥边缘掖在他下巴下面,剥出他因为生病而变红的脸,鄂顺的眼泪像止不住一样流,睫毛濡湿得一簇一簇,像一株雨中破碎的茉莉,又可怜又漂亮。

姜文焕重新拿起帕布,小心翼翼、尽量轻柔地给他擦,他没有谴侍女来做,侍女也就不敢上前,默默看着侯爷笨拙又细致地给夫人擦汗,然后…呃,用同一块布擦脸…

姜文焕没伺候过人,八年边境生活更是不用说,现在当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反正都是脸上的水。

帕布的温度下去了点,姜文焕才没再擦,他低着头,凌厉的面庞却显出几分无辜无措。屋子里没人敢说话,针落有声,于是,全屋子候着的侍女侍从都能听见他说的话。

“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凶你了。” “不能扯,热也要盖着,一会喝了药,明天起来就不难受了,听话。” “不哭了,要不要喝水?等病好了,我任你处置。” “夫人乖些。”……

房里堂外的下人偷偷抬起头对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这是侯爷能发出的声音吗,嗓子都快捏冒烟了吧?

好久,月尘端着药进来,走到床边:“侯爷,药好了。”

姜文焕好不容易把鄂顺哄得止了泪水,听到药好了,鄂顺又把头低下,想钻进被褥里。姜文焕扶他坐起来:“倒下去也要喝。”

“…”鄂顺只好团着被褥坐着,打消了倒下去装睡耍赖的念头。

姜文焕端过小碗,月尘知道鄂顺不爱喝药,只把药水熬成几口的量,能喝得少些,当然也更难以入口。姜文焕看着黑黢黢的一碗,道:“去拿些陈皮来。”

“是。”

姜文焕把碗递给鄂顺:“夫人自己喝,不要用勺子,一口气喝完。”

鄂顺看着送到面前的药,嘴角往下瘪,试图撒娇卖乖,求姜文焕别让他喝,一抬眼,姜文焕正盯着他,一副谁来了也没用的表情:“嗯?”

“……”鄂顺不情不愿地接过,闭紧眼睛皱着眉,咕噜咕噜往下咽,中药的苦味占满整个口腔,鄂顺被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糖…冰糖呢?”

月尘送来陈皮,姜文焕捏了一片,在鄂顺强调不要这个要吃糖的时候塞进他嘴里。

“你…!”鄂顺紧紧皱着眉,稍微一咂摸,嘴里的陈皮虽然不比糖有甜味,但却很强势地把嘴里的苦味一扫而空,一点余韵都不剩,鄂顺皱着眉眨眨眼,嘿,比糖管用…

姜文焕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无奈地笑了下:“好了,睡吧。”

夜里,鄂顺一阵冷一阵热,总是无意识地拉扯被子,姜文焕忍着困倦,新拿了床被褥给他卷起来抱着,不准他再踢。

夜深了,明月高悬,照亮朦胧纱云。侯爷府入夜了静悄悄的,月尘给西厢房的烛火剪了,屋里顿时黑漆漆的,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一出门就撞见正房门口站着的姜文焕,心里吓了一跳,隔着小段距离,欠身行了个礼,没有出声。

“他睡了?”姜文焕声音很沉,不大,在寂静的庭院里足够听清。

月尘点头,轻声答道:“是,夫人刚刚睡下。”

“明日告诉他,中秋随我进宫。”

“是。”

姜文焕转身回房。床榻上的鄂顺缓缓睁开眼,迷糊地想,中秋,他们总不能各自板着脸进宫吧…

-

中秋当天,府里张灯结彩,冷清了这么些年,大有种一次热闹回来的感觉。前堂庭院摆着大香案,供奉着月饼和水果鸡鸭。

圆月高挂,泛着银白的光,祭月之后就要进宫去,嬷嬷呈上了桂花酒,姜文焕低着眼倒了两杯,一杯递给身旁的鄂顺,两人跪在榻上,喝了酒拜了月就站起身来,出了府,坐上提前等候着的马车。

马车宽敞,两人并排坐正好,鄂顺偷偷瞟他,因为要进宫,两人穿的都是官服,姜文焕是蟠螭纹样的藏青色锦袍,鄂顺身份上还是世子,和他的伯候服制不同,是月白色的衫袄搭配白象暗纹的红色比甲,姜文焕看了他一眼,今天腰上挂的是白象玉佩。

或许是太安静了,鄂顺干脆转过头,掀开布帘看向外面,不远处的街市时不时就传来欢呼声,整条街挂满了灯笼,经过的整条河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好似天上银河坠到了此处,仔细一看,原来是另一边的人们在放花灯。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鄂顺也不自觉地笑起来,小声嘀咕:“好热闹…”

姜文焕看着他:“一会出了宫可以去。”

“真的?”鄂顺眼睛发亮,笑着转头看他,对视半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不大自然地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真的。”

鄂顺眨了眨眼,小声道:“…那说好了。”

“你不能乱跑。”

鄂顺又皱起眉:“我又不是小孩子。”

马车突然一颠簸,斜着往旁边摇,姜文焕眼疾手快地伸手护住鄂顺的额头,脑袋磕在手心里没什么感觉,但鄂顺听到了砰的一声,姜文焕的手背肯定是结结实实撞到框上了,他倾身过来护,身体也靠得近,结实的胸膛抵着鄂顺的肩膀。

“侯爷夫人恕罪,右车轮撞在石头上了!”车夫旁随行的小厮这么喊道。

“没事。”姜文焕沉声,鄂顺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太近了,鄂顺闭上眼低下头。

姜文焕低眼看他:“没事吧?”

厚重微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说话间的气息似乎也喷到了,鄂顺只感觉耳朵又痒又烫,小幅度地摇摇头,像是从喉咙底发出来的:“没事…”

姜文焕随意地揉了揉他的太阳穴就收回了手,鄂顺觉得他的手心很热,摸得他整颗脑袋都热乎乎的,或许他是故意的,想着报复他,要热死他。鄂顺只敢在心里嘀咕他,没再看窗外,也不敢抬头,本分地像只小鸡仔。

到了宫门,姜文焕先跳下马车,小厮正要伏在地上当踏板,被姜文焕抓住胳膊制止,他从袖口拿出碎银:“回头找个木匠做踏板,多的给你过节用。”

小厮连声道谢,又看向俯身还没下来的鄂顺:“可夫人…”

姜文焕走到鄂顺面前,伸出手,他站得近,没有给鄂顺跳下来的空间,倒像是牵了手就要给他抱下来。

鄂顺都不知道该不该放上去了,姜文焕却一本正经地:“不怕。”

“我不是怕…”鄂顺不好说自己害羞,只好把手搭上去,一弯腰,姜文焕就一手握着他,一手环着腰给他搂下来了,太过轻松,导致鄂顺站下来的时候还有点懵。

侍从已经在宫门内等着了,鄂顺慢半拍地整理整理衣裳,同姜文焕一起进去。

领到龙德殿,姜文焕低声对鄂顺道:“一会就走。”

鄂顺点了下头,他不愿面对殷寿,有种生理性的恐惧与厌恶,殷启死后,他的姐姐就是被殷寿下令幽禁的。以至于殿上拜见之后,鄂顺就静静坐着一旁,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等到离开殿上,他的魂魄才算回来了。

姜文焕看出他心不在焉:“不舒服吗?”

鄂顺摇摇头,冲他笑了一下:“我们现在出宫吗?”

“要去见一下我姑姑,进宫了,不好不去。”

鄂顺点点头,他对姜王后印象倒不错,在他姐姐还没有被幽禁致死的时候,曾和她见过几面,印象中是个亲和的人。

走进姜王后的寝宫,门口有一颗桃花树,树干粗壮,看着有很多年了。

“你们来了。”姜王后从寝宫里出来,还是一贯的温柔。殷寿冷血,殷郊又因为前阵子冲撞了妃妾,被放在自己宫里思过,这样团圆的日子,姜王后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姑姑。”姜文焕说完,鄂顺也跟着喊了一句。

姜王后笑着点点头,吩咐一旁的侍女拿桂花酒到庭院里来,便走下去和他们一起坐在树下。

酒上来,姜王后拒绝了侍女斟酒,自己一杯一杯倒上,挨个送到他们手里:“你们的姻缘是你姑父不好,这一杯姑姑给你们赔罪。”

姜文焕眼眸暗了暗:“姑姑,别这么说。”

“于事无补,喝了罢了。”姜王后笑着饮尽一杯,姜文焕和鄂顺对视一眼,只好陪着喝下。

姜王后又拉着鄂顺,问他习不习惯,感情可还好,有没有吵架,鄂顺笑着一一应答,聊到后面,姜文焕终于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也不避着鄂顺,直接问姜王后愿不愿意代为递出消息,连招揽的话术都没有,毫无铺垫和预兆,连鄂顺都吓了一跳。

看鄂顺的表情,姜王后都忍不住笑了,问姜文焕:“你没提前跟顺儿说过吧?”

“呃…”鄂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向姜文焕。

姜王后笑着摇摇头,眼底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惋惜:“八年前犹豫的性子还是在边境改了,焕儿如今也长大,你父亲要是……算了,不说这些。”

姜文焕也沉默,气氛凝重到鄂顺不敢说话。

“这事还得过段时间,你今儿来,他肯定会派人看着我一阵的。”姜王后说,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离开的时候,姜王后单独留下了鄂顺,握着他的手,满眼慈悲地打量他:“你跟你姐姐是有几分像的。”

鄂顺微微低着头没有应答,姜王后又轻声说:“焕儿除了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这孩子可怜,不论如何,姑姑都希望你能陪着他。”

鄂顺心里说不出的闷,他缓慢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出了宫门进了马车,身边都是自己人,鄂顺转头压着声音问姜文焕:“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是造反…”

“我没想瞒着你,迟早会告诉你。”这话是真的,姜文焕早在边境就制定好拉拢各诸侯的计划,南都作为最富饶的附属国,加上南伯候的女儿,也就是鄂顺的姐姐死在殷寿手里,他们就是必不可少的帮手。

鄂顺皱起眉,说他贪生怕死也好,胸无大义也好,他已经为了安稳做出牺牲,八年前他愿意嫁过来,就是不能接受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的痛苦,当时殷寿以鄂婉作要挟促成这段亲事,可后来鄂婉还是含泪而亡,他不是不恨,可现在母亲虽已病逝,但父亲尚安好,他要抱着这样大的风险陪姜文焕造反,他做不到。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的。”姜文焕说。

鄂顺深深看着他,又转过头:“我不会说出去,但我也不会帮你。”

姜文焕嗯了一声,没有恳求也没有夸夸其谈,只说:“先回府换身衣裳,这身官服太招摇。”他惦记着鄂顺说要上街玩的事。

下了马车,鄂顺想自己跳下去,姜文焕又挡在面前,对他伸手。

鄂顺偏过脸:“你让开,我自己能下去。”

姜文焕轻叹口气,让到一旁,鄂顺跳下车,却不成想被衣摆绊到,整个人都往前倒,还没来得及叫,腰上一只手就将他揽住,姜文焕眉头轻蹙,声音无奈:“闹。”

鄂顺想说他不是闹,再给他跳一次,他肯定把衣摆捏起来再跳。

鄂顺站稳了推开他:“我没事…进去吧。”

穿过回廊走到正房,鄂顺大多数衣服还在里面,他自己要搬到厢房去,现在又要当着他的面进正房换衣服,鄂顺有些无地自容,姜文焕却以为他还在生气:“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上街过节。”

“……”鄂顺顿了顿,点头走上前去。

里衣不用换,鄂顺把那身新做的红色束手轻装换上,手袖和交领是白色的,衣摆有若隐若现的竹叶纹样,鄂顺很满意,去找了玉质的竹节挂饰别上。一转头,见姜文焕又换上那身玄色锦袍和蟒纹腰带,死气沉沉。

鄂顺不满意:“你怎么又穿这身,今天过节。”

“方便。”姜文焕看了他一眼,发现没见过鄂顺穿这身。

“黑乎乎的,你要去行刺呀。”鄂顺皱起秀气的眉头:“快换了,给我看看你的衣服。”

姜文焕只好站到一旁,鄂顺一件一件看,一水的深色,要找点鲜艳的更是翻都翻不到。

“…”鄂顺转头指着他,欲言又止:“你…哎…”

姜文焕面无表情,鄂顺叹了口气,低头把自己身上的玉竹节拆下来挂到他腰上:“这个给你吧,起码有点颜色,不然黑黢黢的,真闷。”

姜文焕看着挂在腰间的小玩意,还没有他一指长的三段竹节,像是小孩的玩具,挂在鄂顺身上是清新,在自己身上却莫名有种违和感。

“不错,你觉得呢?”鄂顺眼睛亮亮地看他。

姜文焕沉默片晌,嗯了一声。

“那我们出去吧,就不叫人跟着了,轻松些。”

“好。”

上了街,街上热闹非凡,道上到处都是人,远远看着像一排密集的蚂蚁似的,还有玩耍的小孩儿从大人裤裆低下穿过去,姜文焕揽过鄂顺的肩膀,把他往里拉,低沉的嗓音贴着他的耳边:“小心。”说罢又马上松开。

“…哦。”鄂顺从他怀里撤离,没来得及脸热,注意力就被前面围着一群人的摊子吸引了去,人太多了怕走散,鄂顺牵起姜文焕的手腕,雀跃地说:“咱们去那看看。”

摊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鄂顺从边上努力挤到前面去,原来是猜灯谜。

小贩吆喝一圈:“两个铜板猜一次!猜中一次送灯笼,猜中三次送花灯嘞!”

“我来我来!”鄂顺兴奋地举起手挥挥,小贩笑眯眯地走上前,鄂顺一摸袖子,停顿了下:“哎呀…刚刚换衣服,钱袋子忘拿了。”

姜文焕无奈地摇了摇头,勾着唇给小贩递了几文钱:“三次,算他的。”

“你带了呀,太好了!”鄂顺又笑起来,小贩问他要猜哪几个,鄂顺闭上眼,随手点了三个灯,小贩回去把灯笼一个一个挂到正面,露出上面红笔写的谜面,在烛光照亮下清晰可见,围观的人们也纷纷猜起来。

“第一个!小小狗,手里走,走一走啊——咬一口!”小贩把谜面念得抑扬顿挫,笑着招呼围观的人:“各位不妨跟这位公子一同猜一猜!给公子一个拿花灯的机会!”

周围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没一个靠谱,鄂顺盯着灯笼,咬着拇指想。

小贩给出提示:“给公子透个底,这是用的东西,不是真的狗。”

鄂顺瘪着嘴,还是一头雾水,姜文焕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剪子。”

鄂顺眼睛亮起来,惊喜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大声道:“剪子是不是!”

“对啦!恭喜公子答对一题!”说着小贩就拿着棒槌在锣鼓上敲了一下,把猜过的灯揭下来,紧接着说第二题:“有方有圆,又甜又蜜!这个很好猜啦!很应景哦!”

鄂顺秒答:“月饼!对吧?”

“正确!最后一个,离花灯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得不说小贩造声势倒是很有一手,明明只是简单的游戏,倒是把鄂顺搞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最后一题,姜文焕抱胸站在身后,眼中带笑。

“公子听好啦,最后一题:白天一起玩,夜间一块眠,到老不分散,人夸好姻缘!”

鄂顺想了想:“好姻缘…是喜鹊?”

小贩皱着眉指他,眯着眼笑:“再给一次机会!公子再好好想想。”

“天鹅?”

“很接近了!”

鄂顺想不出来,转头向姜文焕求助,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转过来,姜文焕连他脸上的绒毛都能看清,他顿了顿:“是不是鸳鸯?”

“答对了!”小贩先一步给出答案,又噔噔噔地跑回去敲锣,拾起边上的花灯双手奉上:“公子,给。”

鄂顺笑盈盈地接过莲花形状的花灯,说话尾调都是上扬的:“多谢。”

从摊子里退出来,鄂顺拿着花灯看个不停。

“看路。”姜文焕提醒他。

鄂顺转头对他笑:“你说刚刚的摊主人是不是还挺好的?让猜了好多次呢。”

姜文焕见他这么开心,不好说六个铜板已经能直接买三个花灯,物价已经高得离谱了,最后只嗯了一声:“是挺好的。”

“你好聪明,这个花灯有你一半。”

鄂顺一脸真诚,姜文焕别过脸掩饰不自然的表情:“题目不难,碰巧猜对的。”

鄂顺瘪起嘴:“那你是说我笨?”

姜文焕又转过头看他:“没有。”

鄂顺皱着眉眯了眯眼,看他严肃认真的表情,绷不住笑起来:“逗你呢。”

“…夫人不要打趣我。”

不知怎的,鄂顺竟然从他脸上品出了委屈,嘴角更扬:“我以为战神将军多威风呢,原来是闷葫芦一个。”说完又俏皮地跑出去:“走,去前面看看。”

姜文焕皱眉摇了摇头,老老实实跟上去,预备着给夫人付钱结账。

果然鄂顺逛得越久,自己手上的东西就越多,还有拿不住的,直接就用上了,那几个颜色各异的香囊玛瑙挂在自己腰间,把可怜的玉竹节挤到一边去,左右手各戴了一个材质不同的扳指,腕上戴了串念珠……姜文焕发誓,今日这般肯定是他有生以来最花哨的一身打扮。

而鄂顺还是那样,给出的理由是因为那些东西和他今天这身不搭,所以不能戴在他身上,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服。这不,马上又买到了新的东西,一串红流苏,顶端坠着一颗兔子形状的玉,姜文焕腾出手,问老板多少钱,又付了银子。

鄂顺勾着那串流苏在姜文焕面前晃动,歪着头问他:“怎么样?好不好看?”

姜文焕点头:“好看。”

鄂顺听了还不高兴,瘪着嘴嗔了他一眼:“问什么你都说好看。”

姜文焕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生气了,他对这些没有概念,而且真觉得鄂顺挑的都挺好的:“是真的。”

“哼…”鄂顺上前,拉开他的胸膛,姜文焕被他狂放的动作吓得身体僵硬,而鄂顺只是把那串流苏塞进他衣襟里:“这个给你,我看别人用剑手柄会挂上一串,舞着漂亮。”

姜文焕嘴角勾起,没跟他说那些戏子台上用的剑和他们上阵杀敌用的剑不一样。

“谢过夫人。”

鄂顺撅嘴嘟囔:“反正是花侯爷的银子…”

一直走到适才进宫时经过的河边,桥上站着的人没刚刚多了,鄂顺没回头,只是往后伸手想拽他让他跟上,手一伸出去就被温热的大手包裹住,姜文焕自然地牵上他的手心,鄂顺愣了一下,只好装没事人继续走。

停在河边,鄂顺蹲下,看着朴素的花灯才反应过来:“哎呀,没有火,”他左右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借一下。”

姜文焕蹲在他旁边,把东西放下,不知从哪掏出火折子,两三下点燃了火,花灯亮起来,一下子漂亮了不少。

鄂顺扬起嘴角,笑得眉眼弯弯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和他领口的暗纹,银色的丝线流光溢彩,显得矜贵非常,姜文焕看着他,突然觉得世上任何珍宝明珠,都美不过眼前的人。

可是他好像又生气了,薄薄的嘴唇瘪下去,小小的并不明显的唇珠被压得扁扁:“你怎么不听我说话?”

“…”姜文焕回过神,移开黏在他脸上的视线:“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让你许愿呀,许好了我就放下去了。”

“你不许愿吗?”

“许呀,咱们都许,这个花灯有你一半。”

姜文焕笑了笑:“你许吧,一个花灯只够一个人许愿。”

“什么没听过的规矩,月娘娘不会这么小气的。”

“我不信神佛,夫人许吧。”战场八年,姜文焕早就不信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他的命无数次从箭矢和刀尖上划过,他的命太硬,如果真有神仙,估计阎王最恨他。

见他坚持,鄂顺也不再要求了,既然姜文焕不许,他就把他说进愿望里。鄂顺捧着花灯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祝父亲母亲、好友至交,还有姜文焕,平平安安。

睁开眼,鄂顺探身,把花灯放进河里,花灯随水流摇摇晃晃地往下飘,姜文焕的手虚虚地护着他,鄂顺看向他:“我们回去吧。”

姜文焕点头,站起身给他递了只手,鄂顺也习惯了,没怎么多想就搭了上去。

霜露渐重,街市人流渐渐少了,并行走回府的路上,鄂顺肉眼可见的欢快,脚步踩得轻盈,像只蹦蹦跳跳的兔子,时不时地走快两步到姜文焕面前倒着走,嘴上有的没有说个不停。

姜文焕也不打断他,就笑着看着,替他注意着后面的路。

“啊嚏——”鄂顺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低下头揉揉鼻子,小声念叨:“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过了中秋,午时和早晚总有差别,接下来出门记得多添两件外衣。”

鄂顺瘪了瘪嘴:“那你怎么也没多穿?”

“我不怕冷。”

“是了,侯爷是边境回来的,怎么会怕冷。”鄂顺笑着揶揄。

姜文焕哼笑一声:“好好走。”

鄂顺乖乖走到他身边去,双手背在后面,手指交叉:“你这样对我,很像——”

姜文焕一顿,不自然地把眼神移向别处:“什么。”

“很像我爹爹。”

“……”姜文焕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日头高照,姜文焕昨晚睡得好,神采奕奕地走进军营议事的地方,等了一会,他在边境的三个百夫长都过来后,叫退了伺候的小厮,门外只有将士在把守。

“坐吧。”

四个人应声坐下。

要扳倒殷寿,少不了西岐和北崇的帮助,殷寿当初逼东鲁迁府,就是要八百诸侯之首打头阵,好方便向其他地方诸侯施压,但边境开战后,殷寿就把重心转移,这件事也就暂且搁置,幸好另外三大诸侯没有迁府,在殷寿日渐压迫下,要求朝贡的贡品猛增,地方百姓的钱财自然就难以保障,若是能联合其他的诸侯,胜算也高些。

但殷寿盯他们盯得很紧,想传消息出去几乎不可能。

马兆想了想,道:“要不叫夫人传信?”

曹宗揉揉眉心:“南世子现在在将军府里,你觉得王不会派人盯着吗?”

“也是,那怎么办?”马兆看向彭祖寿:“老彭,你说呢?”

彭祖寿:“马上中秋,将军不妨带南世子殿下进宫,可以面见姜王后,探探口风,或许可以请王后娘娘代为递出消息。”

马兆蹙眉:“你意思是让王后递我们联合其他诸侯反商的消息出去?老彭,你没发烧吧,这对王后有什么好处。”

曹宗却有不同意见:“听说王最近盛宠妃妾,王后那边说不定真有突破口。”

姜文焕若有所思,他的姑姑姜王后自然不至于因为争风吃醋而帮他,但她极为看重的百姓和社稷,殷寿日渐暴戾,王公贵族夜夜笙歌,城外面黄肌瘦的奴隶和抓来的壮丁为建鹿台却死的死伤的伤,叫苦连天依旧无人问津。

“可以一试。对了,”姜文焕看向彭祖寿:“有件事交给你办。”

“是。”彭祖寿应声,三人表情严肃,都等着姜文焕交代。

“你去制两柄短刀,中秋前给我,不要开刃。”姜文焕想了想,又补充:“吩咐刀匠,要鸳鸯柄。”

三人面面相觑。

在他们迷茫的眼神中,姜文焕又看向曹宗:“听说你前些日子新得了把游龙轻剑,开刃了吗?”

曹宗一顿,松弛的身形不再,脊背挺直,道:“开了。”

姜文焕低眼啧了一声,又抬眼再看:“算了,一会拿给我。”

曹宗:“……”

-

距离中秋不剩几天,街上已经提前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今年姜文焕回来,侯爷府里也有了生气,府里各处挂起灯笼,厨房已经在准备做月饼的东西。往里走着,听见厨房里的欢声笑语,姜文焕踏进去,鄂顺正和几个下人嬉闹,有个侍从已经惨兮兮地被抹了满脸的面粉。

见到姜文焕来,几个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欠身喊了声侯爷。

鄂顺尴尬地抹了把鼻子,正好把手上的面粉涂到脸上,自己还没发觉。

姜文焕唇角勾了勾:“继续忙吧。”

众人松了口气,鄂顺也是。

“夫人出来。”姜文焕又说。

鄂顺心头咯噔一声,舔了舔嘴唇,像学堂捣乱被夫子揪起来一样心虚。走到门外,跟着姜文焕一起到走廊,迎面遇上月尘,鄂顺像看见救星一般疯狂向他使眼色, 手心偷偷招个不停。

月尘心领神会,快步上前欠身:“侯爷,夫人。”

姜文焕点了下头,月尘转向鄂顺道:“夫人,沐发的淘米水备好了。”

“噢,对!我差点忘了!”鄂顺干笑两声:“那走吧。”

“等等。”姜文焕沉声。

“…”鄂顺刚走出去一步就停下来,眼珠子转了一圈,回头看他:“侯爷,还有什么事?”

“天色不早,现在沐发容易受凉,明日午后再去吧。”

“…”鄂顺抿了抿嘴:“呃…”

像是怕他坚持,姜文焕直接吩咐道:“月尘,去把水倒了。”

“…是。”月尘在鄂顺的眼神目视中不得不离开。

姜文焕这种非逮住他不可的感觉让鄂顺更加不安,经过园林,姜文焕走下台阶,给廊上的鄂顺递了只手:“去园子里走走。”

“…噢。”鄂顺眨眨眼,心说就这两节台阶,他自己也能走,可姜文焕手都伸着了,他也不好抹了他的面子,就握了上去,谁知道姜文焕就这么干脆牵着走了。

鄂顺稍稍低头,偷偷瞟那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姜文焕的手上有厚厚的茧,指尖、指节、掌心和虎口都有,很有韧性,摸着有些粗糙,相比之下,自己的手在这侯府里倒是养得白白嫩嫩的。鄂顺想,一般的习武之人的手都不好看,又厚又短,指甲光秃秃的,边角还总有泥沙,但姜文焕算很好的,手很大,手指也不短,手背浮起很有男人味的青筋,侧面有错乱的一些刀痕伤口,愈合后留下粉白的痕,整体虽然有些黑,但是很干净。

也可能是被他显得更黑了,鄂顺不禁笑了下。

“嗯?”姜文焕转头,循着他的眼神看,这才发现手没有松开,他掰鄂顺的手看,拇指捏着软软的手心:“是不是脏了。”

鄂顺看了他一眼,笑道:“脏吗?”

姜文焕觉得不脏,但不敢确定,灰尘不是眼睛看得到的:“我不知道。”

鄂顺举起手,送到他面前:“仔细看看。”

姜文焕捏着他的手看,心里却在回想自己离开军营前有没有洗手,不对,就算洗了手,马上的缰绳也不能保证就是干净的:“脏了。”

“当然脏了,”鄂顺突然抬手抹他的脸,明媚地笑起来:“我手上都是面粉呀。”

见他笑个不停,姜文焕嘴角也勾起浅浅的笑意,伸手抹了抹他的鼻子:“弄得一脸…”

鄂顺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又抬起来冲他眨眨眼:“还有没有?”

鄂顺皮肤白,面粉一抹开,倒像姑娘家扑了一层脂粉似的。姜文焕笑着摇头:“没有了。”

“对了,”鄂顺想起什么,把袖子里的帕子拿出来:“给,洗干净的,以后你用脏了就拿回来给我,我给你洗,不然放衣篓里他们当衣服一样粗手粗脚地搓,一会给搓坏了。”

姜文焕怔愣一会,接过手上的帕子,放进胸口挨着心脏的地方。他想起来了,鄂顺说南都那边的男人帕子就是放在胸前的,东鲁男人没有这种习惯,只会把心爱的姑娘的东西放进胸口。

“谢过夫人…”

鄂顺笑了一声:“侯爷客气。”

踩着鹅卵石小径散步到庭中,园林周围修剪得漂亮,这里是一块铺着石板的空地,再往前有一个乘凉的小亭子,一旁是一大片水池,里头养了几条锦鲤,鄂顺无聊的时候就会来喂上几顿,把鱼都撑得肚皮圆鼓鼓的。

鄂顺本想往前走,姜文焕却停下脚步:“夫人。”

“嗯?”鄂顺回头。

“…”姜文焕利落地把腰间那把剑卸下来递给他:“看看喜不喜欢。”

鄂顺看到剑鞘眼睛都放光,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来,他退回去两只手接,却没想象中的重,他改用能一手拿着,另一手握着剑柄,剑柄上是一只蜿蜒威武的游龙,抽出来一看,鄂顺小声地哇了一下,剑身轻便,泛着寒光,即便他对兵器不算懂,也能看出这是上等品。

“好漂亮,我喜欢!”鄂顺笑着偏过脸看他,一双眉眼都弯了:“谢侯爷。”

姜文焕勾起嘴角,意识不到自己眼里的温柔:“夫人喜欢就好。”果然从曹宗手里抢这把剑是对的。

正高兴,鄂顺看到剑柄前端一根黄色的什么东西,仔细看了才问:“怎么有木屑呀?”

“这把剑开了刃,在营里削木头磨钝了一些,不过还是很锋利,要小心用。”姜文焕又说:“太危险,等我回来再玩。”

鄂顺点点头,笑着保证:“我会小心的。”

刚说完就迫不及待拿着剑跳开,想着若干年前练的东西舞动起来,显然毫无章法,他穿的水色大袖也不适合舞刀弄枪。

“哎呀!”

鄂顺叫了一声停下来,站在一旁的姜文焕眉头蹙起,大步向前,强硬地接过他手里的剑:“怎么了?”

鄂顺瘪着嘴扯开袖子:“不小心划破了,真的很锋利…”

见到是衣服,姜文焕轻叹口气,眉宇有所舒展:“今天不许玩了,下回换了身衣服,我再教你。”

“啊?我、我这是不小心才划到的,我注意一点肯定就不会了,再给我玩一会嘛…”

鄂顺眼巴巴看着姜文焕手上的剑,想伸手去碰,姜文焕又拿着剑负手,皱眉道:“刚刚自己说会小心,转眼就不小心了,不许玩。”

“你…!”鄂顺撅起嘴,气乎乎地瞪着他:“你都给我了!”

“给你不是让你伤害自己。”

“我没有伤害到自己,袖子破了又不是手断了,我都没伤心,你这么心疼袖子做什么!”

姜文焕反手把剑入鞘,告示不会把剑给他,鄂顺更加生气,双手握拳:“给了我还要要回去,小气!我不要你的东西了!”

鄂顺摆手转身,气冲冲地跑走了。姜文焕皱着眉站在原地,看着哪一抹水色消失在廊道拐角处。

-

“怎么了夫人,这是又怎么不高兴了?”月尘见鄂顺满脸委屈地跑回屋里,担心地问。

鄂顺把园林里的事说了,越说越难过,眼眶都红起来:“他那么凶我!给了的东西又不舍得,还要拿回去,还侯爷呢!”

听完来龙去脉的月尘面色凝重,鄂顺又转过头问她:“你说是不是?”

“……”月尘沉默片晌,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她重重点头:“就是!侯爷怎么能这样。”

“你也觉得吧?”鄂顺闷闷地哼了一声:“他是厉害…可要是我没嫁给他,这八年够我做多少事情,说不定我要比他还厉害。”

“夫人…”听到他又说这话,月尘赶紧开口要拦。

“我就要说!”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姜文焕站在门外看了里屋一眼,眼神扫过炕上坐着的和一旁站着的,鄂顺别过脸不看他,月尘看了眼自家殿下,皱着眉欠身喊了声侯爷。

姜文焕点了下头,进门穿过屏风,把剑放到案台旁立着的架子上,随后一声不吭地走出去。

待姜文焕的脚步远了,鄂顺才赶紧转过头问月尘:“侯爷刚刚没听见吧?”

“哎呀…夫人怕侯爷听见还要说…”

“我才不怕他听见…”鄂顺倔强地说,又低头啧了一声,那本来是他心中所想没错,可不知怎的,看见姜文焕进来的时候却十分后悔,呼吸都要吓停了。

要是姜文焕听见误会了怎么办…他以前是这么想的,现在…现在只是嘴上说说…

月尘也不好说什么,转而问:“要传饭吗?夫人。”

“不了,不饿,也没心思吃,”鄂顺闷闷不乐地瘪着嘴,他怕现在去吃会撞见姜文焕:“你叫上几个人,把西厢房收拾收拾,我今晚去那儿睡。”

“啊?”月尘讶异,只听说丈夫宠妾不回正房的,哪里听过夫人闹脾气不回正房睡的,失了夫心可没有好下场。

“去呀。”鄂顺催促她。

“…是。”月尘只好答应,告诉自己自家殿下身份不比寻常人,如此反复,依旧……不能理解。怎么能把侯爷往外推呢,也是幸得侯爷身边没别人,要是换了妻妾成群的大家,殿下这般肯定是要吃亏的。

姜文焕休沐完回到屋里,烛火点着,屋内却空无一人,他在军营里待久了,不习惯让侍女预备着整夜服侍,现在只有两名侍女在门外候着,等烛火灭了就回罩房去歇息。

进了屋的姜文焕又再开门,问:“夫人呢?”

侍女被冷厉的质问吓到,颤颤巍巍地回答:“夫、夫人在西厢房,已经睡了。”这是鄂顺吩咐的,入了夜不管谁问,都说他已经睡了。

姜文焕眉头皱起,更显严肃,两名侍女纷纷低下头,屏住呼吸,唯恐一点声音惹得侯爷不快。姜文焕只是深深盯了眼西面紧紧闭合着的门,最后转身关上自己的房门,嘭的一声,两名侍女面面相觑,各自缓缓吐了口气。

翌日,所有人都知道侯爷和夫人闹矛盾了,各自谁也不见谁,嬷嬷这时候倒是着急起来了,抓了月尘过去,苦口婆心地念叨:“什么时候吵闹不行,偏偏这个时候,马上就中秋了,侯爷这么些年好容易回来过节,府里要是还冷冰冰,这可怎么好,月尘姑娘,你是夫人的陪嫁,多少劝一劝呀。”

月尘同样犯难:“我有什么办法…”

“哎…要是侯爷有几房小的,也不至于担心这个…”

“你说什么呢!”月尘顿时皱起眉呵斥她:“这回是侯爷惹了夫人不高兴,是夫人自己要搬去厢房的,你有胆子,就往侯爷面前送人,到时候看夫人连你一起收拾了!”

“哎哟我的姑娘,我就是随口一说,哪里当上真了…”

月尘摆手,转身往正房去了。

鄂顺正在正房屋里,姜文焕白天不在,他在案台旁发现了那把剑,还是忍不住拿起来多看了两眼,又转身绕去了衣柜,翻了一圈,发现自己久未练武,连身合身的束手轻装都没有。月尘一回来就看到鄂顺对着衣柜皱眉的这一幕。

“夫人,找什么,我来找。”

鄂顺眼珠子一转,找了个理由:“中秋快到了,我记得上次赏赐里有几匹南都来的布料,咱们去看看,顺便给你和月影也裁身新衣裳。”

月尘陪着去库房看,南都的纺织业发达,朝贡的布匹都是上等的,花样也精巧。月尘月影一匹青绿一匹墨绿,鄂顺选了半天,挑了一匹红布,问道:“月影的衣服得做束手的吧,她穿着方便。”

月尘点点头。鄂顺顺着杆子爬:“我没有束手的衣裳,也做一身吧。”

月尘一顿,鄙夷地看着他,鄂顺被她盯得心虚:“…怎么?”

“夫人还是想用剑吧?”

“…”鄂顺别过脸,微微低头:“那又怎么了,我本来就喜欢…他既然心疼袖子,我穿别的不就行了。”

看出鄂顺这是在认错了,月尘笑笑:“其实夫人知道侯爷心疼的不是衣裳。”

“我不知道。”鄂顺瘪着嘴不愿意承认,反手把手上那匹布也拿给她:“还找之前那家织造坊,她们人手齐,多给些工钱,劳她们中秋前做出来。”

月尘诶了一声,拿着布匹出去了。

鄂顺打了个哈欠,昨天几乎想了一夜,想不出姜文焕到底有没有听他说到的话,自己好像没有很大声,姜文焕进来的表情却也解读不出什么,一贯的没什么表情罢。鄂顺不禁想,要是他听到了,会不会难过,可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他跟姜文焕相处没多少时间,姜文焕大概不会因此感到难过吧。

幸好,中秋快到了,平常不需要管上什么,这种日子倒是挺有得忙的,多少布置的事都要问过他,鄂顺也愿意找点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

天色一晚姜文焕就该回来了,晚膳已经摆好了,鄂顺有些紧张,不知道一会姜文焕会不会过来,若是见上面了该怎么说话,他提前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远远听见马蹄声,他知道姜文焕回来了,一颗心顿时悬起来,咚咚地敲击着胸口。

鄂顺竖起耳朵听,可府里人多,脚步杂乱,怎么也分辨不明白。等了许久,门外端着托盘的侍女经过,盘子上装着几份菜,鄂顺皱眉,急忙叫住她:“这是给谁送去的?”

“回夫人,给侯爷和副将军送去的。”

“他们怎么不过来吃?”

“奴婢不知。”

“……”鄂顺心里闷闷的,颓丧地摆摆手:“那快送去吧。”

姜文焕在躲他?还是就不愿意跟他一块吃饭?不愿意见到他?这样是不是代表他昨天都听见了?

侍女把饭菜在送到书房外间,靠窗的炕上一一摆好,正要退出去,姜文焕开口叫住了她:“过来。”

侍女心中一惊,低着头碎步过去。

姜文焕问:“夫人今日做了什么?”

不是自己哪里做坏了事,侍女松了口气,如实交代:“夫人今日都在府里,准备中秋的布置。”

姜文焕嗯了一声:“不要让夫人太操劳。”

“是。”侍女暗暗地想,侯爷跟夫人分了房还这么关心夫人,想来还真是侯爷惹了夫人不高兴,可前两天还好好的,突然闹起来,夫妻之间能有什么矛盾闹到要分房,难道侯爷要纳妾夫人不肯?

侍女见姜文焕不准备再问什么,正准备要退,姜文焕又开口:“夫人用膳了没有?”

“夫人正在用。对了,夫人刚刚问侯爷和副将军怎么不过去吃。”

姜文焕顿了顿,道:“有军务要商讨,去回了夫人让他自己吃。”

“是。”侍女从书房退出来,到了鄂顺跟前,转告道:“夫人,侯爷在忙,说请夫人一个人吃,让您别操劳。”

?鄂顺脸一下子黑了,姜文焕这话是什么意思,嫌他多事还是看他太闲,就他忙是吧?

“你去回了他,府里中秋的事我都不管了,让他找别人管去!”鄂顺气得放下筷子,双手交叉。既然姜文焕这么说,他又何苦忙活一天,还盼着他来吃饭,不识好人心!

姜文焕看着来传话的侍女,眉头蹙成川字,神色阴沉。

马兆夹在中间左右看看,问:“你们夫人真说让将军找别人?”

侍女点头,心里更确信了侯爷要纳妾夫人不肯的猜测。

“…”马兆抿了抿嘴,转头看姜文焕:“将军,你和夫人闹得这么凶?”

姜文焕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这么凶,只是稚气地口角两句,鄂顺竟然要他找别人,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下去。”姜文焕把怒气压在这短短的两个字里,侍女赶紧退下,连马兆都不敢说什么了,他跟了姜文焕打了八年仗,太了解他的脾性了,现在这就是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

鄂顺等着侍女来传话,结果等了半天都没信儿,他知道这是姜文焕不理他的意思了,这样想着,鄂顺那点愧疚全被盖了过去,要是姜文焕不主动来求和,他就断断不会再跟他说话了。

这一路上听见叮叮咚咚的响声,清脆得像林中深处的水滴落在石头上。站在军营门口等马车过来的一点时间,姜文焕才看见鄂顺腰上的玉石铃铛,第一天见面的时候,那里还是个香包。

“那是你自己选的吗?”

“嗯?”鄂顺循着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腰间:“是呀,当然是自己选的。”

姜文焕一想到每天早上鄂顺都在一排挂件上挑选自己的新配饰,像小鸟装饰羽毛一般,他就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不禁低声道:“净挑些可爱的事情做。”

禁军处门口有重兵把守,百姓都不敢靠近,自然也安静些,守在两旁的士兵听见这话,悄悄地对视眼神,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站在姜文焕身边的鄂顺只有听得更清楚,耳尖一下就红了,不就是选个喜欢的玩意,怎么就说上可不可爱的事了。

鄂顺低着头装没听见,马车一到就赶紧接过姜文焕手上的食盒上去,拨开马车的窗帐,看了姜文焕一眼,又颇为羞赧地低下眼神:“侯爷,我先走了。”

姜文焕嗯了一声,鄂顺放下窗帐,让车夫驾马。

等鄂顺走了,姜文焕才想起那块脏了的帕子还落在里面。

可能是临近中秋了,白天的集市一个挨着一个的摊子,有的摊主还因为抢位置吵了起来,由正巡逻着的官兵粗声粗气地调解。

街市里不方便行马车,人一多了,坐马车还没有走的快。鄂顺探出头,吩咐车夫找个地方停车,他自己下去逛逛,日落前肯定回来。车夫见他没有带侍从侍女同行,放他一个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要怪到他头上,车夫犹豫道:“夫人,要不我停好马车,跟着给您拎东西。”

“不用不用,你就在那地方等我,我也不买什么重的东西,自己拿着就行。”

“可是…”

“不必可是了,”鄂顺趁他停下,干脆下了马车:“我还能丢了不成,不许跟着我。”

鄂顺直白说了,车夫只好皱着脸按他说的做。

夕阳渐斜,天慢慢暗了,车夫靠在车上打了个盹,一睁眼就是这个时候,鄂顺还没回来,车夫只当他是逛忘了,准备多等一会,可天完全黑了,街市已经点起灯笼,贩卖猪肉蔬菜的小摊也渐渐更替成了各种新奇花哨的小玩意儿,车夫这才隐隐感觉不对,心也慌起来,天都黑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要是人丢了他可就罪过大了。

本想着自己去找找,转念一想,街市这么大,他一个人得找到什么猴年马月去,倒不如赶紧回府里差人一块找。

又不能抛下马车放着,车夫干脆驾车回府里,一进门就急匆匆地说夫人不见了。

月尘脸色煞白:“夫人怎么会不见?”

车夫把事情原委一说,月尘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眉头紧锁,声音愈发尖利:“我看你这奴才就是舍不得雇人看车!要是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仔细你这层皮!”

车夫连连哀叫,月尘转头吩咐:“还不快把府里会走路的人都叫来,上街上寻夫人去!”

嬷嬷这时候慢悠悠地出来:“月尘姑娘,府里这么多人,都出去可不行,说不定夫人只是一时忘了时间。”

月尘本就心急,听到这话更加火大,也不顾着平日里那些表面和谐了,气得笑了起来:“老嬷嬷说得好哇!万一因为这会功夫耽误,夫人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把这话说给侯爷知道!”

“我也没说不找呀,你这丫头怎的这般牙尖嘴利…”

姜文焕和马兆踏进府里,隔着不远就听到声音,进去了一看,二进门庭院里的车夫一回头,见了姜文焕就扑通跪下,他已经吓破胆了,嘴里哭丧着侯爷饶命。

姜文焕一头雾水,沉声打断了他:“停,出什么事了,夫人呢?”

“夫人不见了!”

“什么?”姜文焕蹙眉,转头和马兆对视一眼。

车夫又把事重复了一遍,还想讨饶,姜文焕却没多给时间,让月尘去叫齐府里的侍女侍从,马兆又去调了府兵,整个侯爷府上下年轻的七百多号人,又加上几百府兵,整个前堂庭院和两侧回廊都站满,姜文焕几句话制定几批人寻找的范围,立马就要动身时,背后却听到清脆突兀的铃铛声。

这么浩浩荡荡的一帮人,鄂顺一进门也懵了,这是打算揭竿造反吗。

“夫人!”月尘喊道。

“…诶,”鄂顺愣愣地眨眨眼,见到姜文焕转过头,他嘴角往下沉,眉头轻蹙,眼底笼罩着半层阴云,活像个煞气满身的鬼罗刹。白天还好好的,一回府就见到这个表情,鄂顺不安起来,原地踌躇了两步,看到人群边上的车夫,他也皱眉:“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那等着我嘛?害得我还得自己问路回来…”

车夫没回答,倒是姜文焕先说话,许是藏了几分愠怒,听起来厉声厉色的:“你去哪了?”

“我…”这么严肃,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鄂顺有点被他吓到,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捏着手里的布包不知所措。

月尘左右看看,还是碎步上前,低声对他说:“车夫落日后找不到夫人,以为夫人丢了,侯爷正要叫上大伙出去找呢…”

“啊…啊?”鄂顺张了张嘴,这么大阵仗出去找他,这不得让全城知道了,鄂顺一边庆幸自己这时候回来了,一边看到姜文焕的黑脸又有点儿心虚,怯生生地解释:“我回得晚了点,到的时候车夫不见了,所以我就…”鄂顺越说越小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自己回来了…”

姜文焕沉舒了口气,转头摆手:“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齐齐的一声是,震得鄂顺心里头都慌,下人们四散,姜文焕最后看了他一眼,也板着脸带上马兆走了,只剩鄂顺和月尘站在原地。

久久,鄂顺才缓过神来,月尘接过他手上的东西,道:“夫人,咱们回房还是让他们摆饭?”

“…先回房吧。”鄂顺走在廊上,想着姜文焕刚刚的表情还有点后怕,原来他原先真不算凶的,再凶哪有刚才凶,就一眼的功夫,他腿都要软了。

“夫人,你可急死人了,侯爷刚回来一知道,马上叫了府里所有人,就刚刚,我都感觉自己像个兵呢。”

“我这么大人,哪至于丢了…”鄂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脚步越来越拖沓,他忽而转头看她:“侯爷他…真这么关心我?”

月尘诚恳地点点头:“这能有假,刚刚夫人不是也看到了?”

“他太夸张了…”鄂顺想起自己小时候躲在假山后面,侍女怎么也找不到他,后来去禀告了父亲,父亲都没让那么多人找。

走到正房庭院,鄂顺又坐在石桌前,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尘把布包放到桌上,道:“夫人出去都买了什么回来?”

“哦…就,”鄂顺说着打开布包,把里头的小玩意儿都倒出来,拿起一枚兰花簪子和一枚梅花簪子:“买了很多,兰花的给你,另一个给月影,你回头拿给她。”

月尘欢喜地接过:“真好看,我替月影一同谢过夫人。”

鄂顺看着一堆零碎的小东西,大多是别在腰间的挂饰,只有其中一个藏蓝色圆鼓鼓的香包不是,摊主说里头包了茉莉、松针、夜交藤、珍珠母和桑叶,都是些助眠安神的东西,他知道姜文焕每日都起得早,想着或许是睡眠不佳的原因,想着买一个总是有利无弊的。

鄂顺把香包递给月尘:“你把这个绑到屋里床上,靠外的一侧。”

“诶。”月尘接过香包进去了。

鄂顺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便把桌上的东西扫进布包里,这个布包也是他在集市里现买的。他拿进去,让给月尘放好,自己转道去吃饭,独自走在廊上,园林已经点了灯,安安静静的,他刚来的时候常常觉得这里一到晚上就幽幽的吓人,现在倒是习惯了。绕过园林,进到三门,鄂顺叫住了经过的侍女让摆饭,再往前走,姜文焕应该还在二门的书房里。

鄂顺还是没敢过去,怕姜文焕给他那副表情看。饭都摆上了,一桌子南都菜东鲁菜各半,侍女把最后一份汤端到饭桌中间,正要退下就被鄂顺叫住:“你去叫侯爷吃饭,顺便让副将军也来。”

侍女顿了顿,不敢忤逆:“是。”

鄂顺双手搁在桌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等着侍女来回话。一会侍女终于回来,道:“侯爷和副将军还在商讨公事,请夫人先用膳。”

“…”鄂顺瘪了瘪嘴,有些委屈:“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鄂顺半碗饭吃完一看还剩半碗,他放下筷子闷闷地叹了口气,不打算吃了。

“吃饱了?”

听到声音,鄂顺转过头,看着刚踏进来的姜文焕:“侯爷…”

姜文焕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坐到他对面,侍女走进来,把碗筷放好就又退了出去。

鄂顺重新拿起筷子,欲盖弥彰地夹了一筷子,吃进嘴里才发现夹的是辣子,他不是不能吃辣,可正巧卡在喉咙呛了一下,鼻腔喉咙一起又辣又痛,鄂顺皱着眉别过脸咳嗽,胡乱地舀了口汤喝,又被烫了舌头。

“呜……”鄂顺吐出舌头,皱着眉哼唧,眼眶也溢出泪水,把瞳孔染得晶莹。

姜文焕皱起眉,站起身走到鄂顺身边,冲外面喊:“送杯冷茶来。”

门外候着的侍女一刻也不敢怠慢,不多时就匆匆送来一杯冷茶,鄂顺赶紧仰着头喝完,姜文焕拍着他的后背:“好点没有?”

鄂顺把杯子放下,吐了吐还发麻的舌尖,仰头看向姜文焕,眼睛还蒙着一层水汽:“辣…”

“…”姜文焕一顿,移开眼神,转身坐回去:“小心点吃。”

鄂顺委屈巴巴地缓了一会,低着头安安静静吃菜,心情不佳,嚼得慢吞吞,显得心不在焉的。姜文焕一直没说话,鄂顺忍不住抬眼偷看他,以往要是一起吃饭他都是坐在自己身边的,怎么今天坐得这么远,有这么生气吗…

鄂顺斟酌半天,终于想出了话说:“副将军不来吃吗?”

姜文焕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冷冰冰地说:“他出去办事了。”

“啊?可是他还没吃饭吧?”

“…”姜文焕沉默,一会才说:“他不会把自己饿死。”

“…哦。”姜文焕突然凶了,鄂顺也不敢再说什么。

饭桌上又静下来,姜文焕低眼吃着饭,鄂顺想跟他解释傍晚的事,又苦于没有合适的话头开口,又怕姜文焕吃完又走了。鄂顺眼珠子一转,故作自然地抬抬下巴,想偷瞟他碗里还剩多少饭,好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但角度不佳,没能看到。

姜文焕抬眼,鄂顺又赶紧低下头来,姜文焕眉头轻蹙:“怎么了?”

“呃…”鄂顺抿了抿嘴,干脆半站起身,微微伸手,又收回来:“哎呀,太远了我夹不到。”

鄂顺偷偷扬起嘴角,感叹于自己的机智,趁机端着碗,小步移到姜文焕身边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姜文焕冷静地看着他坐过来,眉弓稍挑:“不是吃不惯吗?”

“啊…?”鄂顺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夹了一筷子豆橛子放在碗里,他讪笑着就着饭把豆子吃了:“多多尝试嘛…久而久之自然会习惯。”

“你习惯了八年,不是还没习惯?”

“呃——”鄂顺舔了舔嘴角,正想着说些什么找补。

姜文焕放下筷子看他:“你想说什么?”

“…”见他看穿,鄂顺瘪瘪嘴,低下头捏着手指,小声道:“今天我去集市,集市后面过了桥是个小公园,那儿有个说书的先生,我是听入迷了,才……回得晚了…”

鄂顺看不见姜文焕的表情,片晌都没听见姜文焕回话,又嘟嘟囔囔地补充:“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就晚了一点儿…没想到就那一会正好错开了…”

姜文焕沉默几秒,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带着人?”

“我想着去军营嘛,带女孩子家家的多不合适…”

“你可以带侍从。”

“…我没想那么多,而且我又不可能丢…”鄂顺说完,抬眼一看,姜文焕又蹙着眉,吓得他心脏都颤了一下。鄂顺鼓起勇气,稍稍起身把椅子挪近一些,看着自己的膝盖不停眨眼,犹豫一会,伸手揪揪姜文焕的衣服,老实巴交地认错:“我下次带着人,你别生我气了…”

“……”姜文焕心里软了一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没有生你气。”

鄂顺瞥了他一眼:“也别怪我。”

“没有怪你。”

“没有怪我怎么叫你吃饭你都不来…”

“在谈公事,一时走不开。”

“…”鄂顺沉默,竟然真的是在忙,他抬头看姜文焕,又问:“那你…那你今天怎么跟我坐这么远?”

姜文焕也看着他,皱眉哼笑一声:“因为我吃的菜摆在这边。”

“…”鄂顺舔了舔嘴唇,顿时觉得耳热,低下头假装很忙:“吃饭吧,喝菜,不是,喝汤…”

姜文焕低头,嘴角扬起清浅的笑意。

晚饭之后,许是不好意思,鄂顺早早就溜回了屋里,月尘见鄂顺一扫刚刚的阴霾,甚至还有点儿神采奕奕的意思,便笑着问:“夫人遇上什么好事了?”

鄂顺把脸一别,一屁股坐在石椅上:“哪有什么好事…”

月尘眯起眼,又笑道:“夫人和侯爷说话了吧?”

鄂顺一下红了脸,羞恼地皱起眉:“怎么猜到他那去了!”

“诶!”月尘笑容更扬:“夫人让我猜中了!”

“你、你胡说八道!”鄂顺赶紧寻了理由遣走她:“快去备水,我要沐浴了!”

等到热水备好,鄂顺舒舒服服泡进木桶里,一旁架子上摆的茉莉被倒进水里,浮在水面上,鄂顺越泡越困,深深打了个哈欠,洗得差不多,起身穿好寝衣,听到外面有些沙沙的动静,鄂顺想开门看看谁在外面。

庭院里,姜文焕双手持着雁翅刀,刀身长,刀头宽大,手柄镀金镀铜,末端是溅了血的蟠螭,颜色已经变深,日积月累,再怎么擦都在那,锐利的厚刀划破风,姜文焕脚步迅捷,刀法虽是大开大合,看起来却灵动又有力,石板地上散落的竹叶被脚步扬起的风卷起,一刀挥砍,鄂顺都没看清,只见那一缕竹叶便在空中轻飘飘地断成两片,悠悠落下了。

姜文焕松开一边,单手握过刀柄,刀尖落在地上,那石板就像泥做的,顿时陷了个小口子。他转过头,和站在门前的鄂顺对视。

月光映照着姜文焕的脸和他那把闪着银光的长刀,鄂顺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原以为姜文焕没发现自己,现在却感觉他一早就发觉了。

“是不是吵到你了。”

鄂顺愣了愣,摇摇头:“没。”

鄂顺踌躇了一下,还是缓步走过去,目光有神地盯着那把刀,又抬眼看他:“你练的是什么刀法?”

姜文焕也看了一眼手上的刀,道:“没有什么刀法,随意练练。”

“这把刀好漂亮。”鄂顺蠢蠢欲动,想摸一摸,又不敢说。

姜文焕只是嗯了一声:“进去睡吧,我把刀放回去,不吵你。”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鄂顺赶紧诶了一声,姜文焕又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鄂顺眨眨眼又舔舔嘴唇,手胡乱地指了指:“不吵,你不再多练练吗?”

姜文焕看了他一会,微微挑眉:“你喜欢看这个?”

鄂顺用力点头,只想着留住他多看会,姜文焕舞刀的样子也实在赏心悦目。

姜文焕怀疑地多看了他两眼,鄂顺攀上他的手臂,不掩眼里的崇拜,黏糊糊地求道:“再多一会,好不好?你累了吗?”

“…”姜文焕觉得自己哪怕是在军营里练了一天,这会都不能说自己累了,鄂顺似乎没察觉到自己靠得近,姜文焕鼻息间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却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好闻,他微微转过脸:“知道了,去那边坐。”

鄂顺笑起来,高高兴兴地坐到石椅上,姜文焕则站到另一处,依着他的意继续舞起来,风吹过小竹林,沙沙声应和着姜文焕势如破竹的刀法,鄂顺全神贯注地看着,眼里都要溢出星光。

姜文焕末了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是边境的大将军,此刻却用了十分的力道舞刀,倒像个街头卖艺的,不一样的不过是卖艺的讨赏钱,他连铜板都见不到,为的是博自家夫人的笑。

刀尖落下,姜文焕喘着气,下意识地把胸口藏着的那条帕子拿出来擦汗。

“诶,”鄂顺眼尖看到了上面的纹样,起身走上前,歪头道:“原来在你身上,我以为丢了呢。”

“……”姜文焕顿时有几分僵硬,他觉得这布料绣花都精细,怕放在别的地方划坏,就放在胸前了,一时忘记,竟然当着鄂顺的面就拿出来:“落在营里了。”

鄂顺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伸出手:“你给我。”

姜文焕顿了顿,把手帕还给他,鄂顺翻了个面摊开,抬手给姜文焕擦额头、耳后和脖颈的莹莹汗水,边道:“你出了好多汗,一会让人备水,洗了好早些休息。”

皮肤被抹过的每一寸都在发烫,姜文焕没听清他说什么,心不在焉地从喉底挤出声嗯。

“这帕子我拿回去让丫头洗干净了再给你,嗯?”

姜文焕回过神:“什么?”

鄂顺皱眉笑笑:“我说,帕子洗干净了再给你用,送给你。”

“谢谢…”

“不客气,”鄂顺笑盈盈地收回手,退了半步,看着那把刀,犹豫之下还是开口:“我能摸摸吗?刀。”

“刚磨过,很危险。”

“我不像你那么玩,我就拿着看一看,不危险的,”鄂顺真诚地眨眨眼,放轻声音,像小时候跟爹娘撒娇似的:“再说,有侯爷看着我呢,好不好侯爷?”

姜文焕本想拒绝,却被这眼神看得软下来,伸手把刀递了过去:“只能拿着看看。”

“嗯嗯!”鄂顺满心欢喜的接过刀,一只手过去却好悬没接住,赶紧用两只手勉强握着,长刀又厚又重,沉甸甸的坠下去,刚刚看姜文焕用着不觉得,拿到手才感受到真实的重量,鄂顺皱起一张小脸,嘀咕抱怨:“这么重呀…”

“雁翅刀刀身长,一般是双手持刀,很重,但威力也大,这把刀更是号称全力可破山石。”

“这么厉害呀…这个蟠螭的图案,看着好凶,”跟你一样,后半句鄂顺没说出口,他摸着刀柄,爱不释手地打量:“刚刚看你拿着没觉得重,你真厉害。”

“…”姜文焕驰骋疆场,所到之处只等着插上边军军旗,世人冠以战神之名他都无动于衷,现在却被鄂顺轻飘飘的四个字夸得耳热。

鄂顺闷闷地哼了一声:“还给你吧,本来想骗过来玩玩的,这么重我玩不动。”

姜文焕笑了下,接过刀:“你习武吗?”

“小时候,嫁过来就没有了。”

姜文焕沉默片晌,接过刀:“我去把刀放好。”

鄂顺点点头:“我让人给你备水。”

夜深了,姜文焕沐浴完回到屋里,放下床帷时注意到床头微微摇曳着的香包,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鄂顺本来都快睡了,见他进来,又支起身子,困得迷迷瞪瞪的:“那个是我在街上买的…”

姜文焕回头看他一脸困相:“还不睡。”

“要睡了,”鄂顺又躺回去,黏糊糊地说:“你要是不喜欢,就…”

“就什么?”姜文焕又回头,发现鄂顺已经睡了,他无奈地轻笑一声,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褥。

姜文焕又去了军营,鄂顺今天醒了倒是有事干了,嬷嬷好声好气地把昨天那几箱赏赐的账本送来给他过目,鄂顺便亲自拿着去了库房一个一个对,废了好些时辰早对完,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一个不落都记上了。

又是日落,姜文焕回府,却仍和马兆一路说着军务,绕去了书房。鄂顺等得肚子咕咕叫个不停,皱着眉托着下巴坐在园林亭子里,嘟囔着抱怨:“你说他们不用吃饭吗?怎么还在说话,咱们就不能先吃饭吗…”

月尘无奈笑笑:“不合规矩。”

“非得等他,还不如别回来…”

“夫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鄂顺瘪着张嘴,眼珠子一转,又笑起来:“月尘,你去叫他吃饭。”

月尘闭上眼,头摇得飞快:“嗯嗯嗯…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侯爷太凶,我不敢。”

“…”鄂顺抿嘴看她。

“叫侯爷吃饭这种事,应该由夫人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鄂顺唰地站起身,胸膛挺起,气势汹汹,站了几秒,又像泄气的气球一样坐下,小声道:“我不是不敢,我是怕打扰他。”

月尘笑笑:“是——不是不敢——”

“你别小看我,去就去!”鄂顺站起身,在好胜心和饥饿的驱使下,一路走到书房,书房门口站着两名侍卫,他们齐声喊了声夫人,鄂顺点点头,勇气好像用来走路了,这会儿站在门口反而成了木头,隐约听见里面的谈话声,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

月尘压着声音:“夫人,来都来了。”

“…”鄂顺咬咬嘴唇,抬手轻轻敲门。

“谁?”

听见姜文焕的声音,鄂顺道:“…侯爷,是我。”

屋里静了静,姜文焕和马兆对视一眼,冲门外道:“进来说。”

姜文焕谈公事不让侍从侍女靠近,月尘止步在门外,鄂顺单独进去,马兆已经站起来,颔首问候:“夫人。”

鄂顺点头,转眼看到坐在案桌前的姜文焕正看着他,他不大自然地低下眼:“侯爷。”

“有什么事?”

“哦,就是,”鄂顺眼神乱瞟,小声道:“该吃饭了…”

“…”姜文焕愣了愣,看到一旁的马兆已经用嘴唇哇了一声,抿着嘴偷笑。

见他不说话,鄂顺如芒刺背,还以为他不饿,便转头看向马兆:“副将军应该也饿了吧?”

“呃——”马兆立马收敛笑容,眼珠子转向姜文焕,看到他点头,才笑着说:“是,正好有点饿了。”

有人跟他一样,鄂顺底气足了一些,嘴角扬起,转头道:“侯爷,那…”

姜文焕把案上的文书一合,站起身:“走吧。”

饭桌上,鄂顺低头吃着,姜文焕时不时看他几眼,他一口一口小心吃,在嘴里嚼嚼嚼,吞进去才重新塞一点,又继续嚼个不停,嘴巴容量好像很小,只一点饭就塞得脸颊鼓鼓的。

侍女都被遣去了外面,马兆大口吃着,见桌上安静,便主动找了话来说:“夫人吃饭真秀气。”

“嗯?”鄂顺嘴里还塞着东西,一抬眼,瞳孔亮晶晶的,像被打扰进食的小动物,咽下去了才说:“有吗?”

“有,小猫似的。”

听到这话,姜文焕蹙眉瞟了马兆一眼,马兆却没发现,还在接着说:“夫人不像东…哦,我忘了,夫人本来就不是东鲁人。”

“是,我是南都人。”

“夫人吃得还习惯?”

鄂顺无奈地笑了下,微微摇头:“大葱和豆子,都不大习惯,我们早上也…不怎么吃煎饼和馒头。”

“不吃煎饼馒头?那吃什么?”

“粥呀,小米粥。”

马兆点点头:“那还真有区别,怪不得吃得这么秀气,我看夫人碗里就那么点饭。”

“是这个碗太大了…”鄂顺举了举手上快比脸大的碗,继续说道:“这里天干,有时候鼻子还会不大舒服,特别是冬天,这里冬天太冷,一冷就不愿意出去,几乎整个冬天都待在屋子里。”

“南都冬天不咋冷哦?那夫人这八年…”

“咳,”姜文焕重重咳了一声,黑着张脸瞪了马兆一眼,沉声训斥:“安静吃饭。”

“…”马兆讪讪地闭上嘴,低头吃自己的。

鄂顺也低下头,在他听来,刚刚明明是自己说得比较多,这话说不定是给他听的,只是装作对马兆说而已。

这个人,真是好凶。

姜文焕看了鄂顺一眼,本想马兆不说话了他能和鄂顺说点什么,可鄂顺现在也低下头,一副不想再开口的模样。

这个妻子,怎么跟别人反而比跟他更容易亲近。

吃完饭,姜文焕让马兆先去书房里等,鄂顺正想起身告辞,姜文焕便叫住他:“吃不习惯怎么不和我说?”

鄂顺还不大开心,声调平平:“说过的,也说了不大要紧,能吃饱肚子就好。”

鄂顺好像总是不愿意看他,对着别人倒是愿意,姜文焕稍稍蹙眉,心里不爽,声音也无意识的有些沉:“抬起头来。”

命令的语气让鄂顺皱了下眉,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眼睛仍不看他。

“眼睛看我。”姜文焕又说。

鄂顺实在不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你的兵,别来凶我。”

姜文焕一愣,眼底的厉色顿时消散,他没想到鄂顺会这么委屈,明明他也没说什么重话,倒显得像他怎样欺负他了。 “…我没有凶你。”

那样还不是凶,难道是好好说话吗?鄂顺鄙夷地眯起眼,小声嘟囔:“还说没有…”

姜文焕就像被刺了一记软刀子,不怎么疼,倒是让他挺无措的,一时都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只得叹气:“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

“侯爷还有没有事?”

“嗯,最近会比较忙,晚饭不必等我,饿了先吃。”

原来看出来了啊。鄂顺愣愣地点点头:“知道了。”

“不必管规矩,家里夫人说了算。”姜文焕站起身,搭了一下鄂顺的肩膀:“我还有军务,夫人早些休息,也不必等我。”

谁等你了,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点点头,因为明显感受到姜文焕刻意放轻的声音,鄂顺消气了一些。

次日,鄂顺发现晨起没人叫了,一觉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睁眼的时候姜文焕也早就不在身边。走过回廊去吃早的路上,鄂顺问起,月尘道:“侯爷说只要夫人不睡得过分晚就不要叫夫人。”

“之前让你别吵我你可没听,是不是他的话比较管用?”

“夫人冤枉我,之前是规矩在,到底是寄人篱下怕落人话柄,可侯爷都这么说了,当然就不怕啦。”月尘笑着说。

鄂顺哼了一声,到了饭桌上,端上来的却是一碗小米粥,鄂顺愣了愣,看向端饭的侍女,侍女也自然地解释道:“这是侯爷吩咐的,侯爷说夫人想吃什么直接跟厨房说,过两天会来一位新厨子,很会做南都菜。”

“…侯爷说的?”

“是。”侍女点了下头,欠身退到一边去了。

鄂顺看着那碗粥,心里怪怪的,他想说,他们不是只喝粥,当然也要配菜的…

鄂顺没忍住低头笑了下,原以为他一介武夫,应当是不大会疼人的,现在看来,还会一点。

接下来一段时间,姜文焕早出晚归,鄂顺一天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见上面了也只是互相叫一声,说两句不大要紧的话。日子依旧过着,过去八年鄂顺几乎是给他守活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传回他战死沙场的消息,为了避嫌也为了安生,鄂顺很少出门,刚来的时候会和两个丫头偷偷溜出去,有一回被嬷嬷抓住训了一顿,说什么侯爷不在,常常出去会惹人非议,坏侯爷也坏自己的名声。鄂顺虽不认可,但也听腻了那些话,慢慢就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鄂顺突然想到,现在姜文焕不是回来了吗,这样他总能出去了吧,只要找个理由…

“去军营?”马兆歪头:“夫人去军营做什么?”

鄂顺往后一伸手,月尘从善如流地递上一份食盒,鄂顺轻轻抬起,笑盈盈地说:“我去给侯爷送糕点呀,军营没什么好吃的吧?小厨房做了很多,拿去一块分分。”

“哦——”马兆心领神会地笑起来:“给将军的啊。”

鄂顺点头如捣蒜:“嗯嗯!我怕军营里没人认得我,进不去,你带我去,跟他们说一说。”

马兆想了想:“行!”

鄂顺让备马车时嬷嬷还问去做什么,一听是去军营,背后还跟着马兆就没说什么了。鄂顺坐在马车里,马兆自己骑马在前头,军营男人多,鄂顺就没让月尘跟着,他打定主意,一会放下食盒找个理由走,上街逛逛去。

马车到的时候马兆早已在军营门口等着了,马匹也被其他将士牵走。鄂顺下了马车,跟着他进去,他跟在副将军身后,虽然有人侧目看他,但没人敢拦着他。鄂顺还是头一回来禁军处,全是训练中的将士,好几个台子上都有士兵光着膀子在切磋,吼声叫得震天响,吓了鄂顺一跳。

见他抖了一下,马兆笑着说:“有气势吧?将军刚来的时候可不这样。”

鄂顺好奇起来:“为何?”

“禁军负责皇城治安,平日里巡巡逻罢,哪里像边军生死一线,日常训练久而久之就懒散了。将军刚来就看不下去,让他们一个个轮流跟我们四个副将比武,赢了才有肉吃,输了就去啃菜叶子,连着比了好几天,反正受不了的就退出禁军,愣是给他们掰正了,”说到这里,马兆摇头笑笑:“那阵子可累死我们三个了。”

鄂顺也低头笑了声:“这么辛苦,侯爷不跟他们比吗?”

“嗨,”马兆摆摆手:“将军刚来有很多军务要处理,哪有空。”

“辛苦你们了,一会你们多吃两块糕点,是我们南都的小白糕,你们应该没吃过。”鄂顺笑着说。

马兆听到吃的也笑了:“谢过夫人。”

“大人!”面前走来一名光着上半身的将士,腰间系着粗布,额头一水汗。

“诶,”马兆抬抬下巴:“刚练完啊?”

“诶,歇会儿,一会再接着练。”将士看向马兆身旁的鄂顺,生得白白净净,一身月白色锦衣,腰间还挂着白玉的小铃铛,还有手上提着的显眼的朱漆鹤纹食盒,将士立马心领神会,咧嘴笑道:“这是夫人吧?”

“你竟然认得。”马兆有些惊讶,难道姜文焕把他带回过府里见到过?

鄂顺微微颔首,又让马兆帮忙拿着食盒,他掀开盖子,一手端一盘方形的白色糕点,上面还裹着椰蓉,他双手递过去,礼貌微笑:“一些糕点,不多,辛苦拿去分了吧。”

“哎哟!谢过夫人!”练完最缺的就是吃的,偏军营里赏罚分明,想多吃一点都没可能,这时候来上一盘糕点,那真是无限满足。将士接过,大剌剌地喊:“弟兄们过来吃糕点了!副将军夫人亲自送来的!晚了可没有啊!”

马兆大惊失色:“不是!”

周围几个跟饿死鬼似的闻着味就围上来了,抢得像集市囤菜的嬢嬢。

“给我留一个!”“哎别挤呀!”“一人一个别多拿啊!”“谢夫人救我狗命!!”

一下子吵嚷起来,马兆想插一嘴辩解都难,这名头他可不敢接啊,要是被将军知道了…

“将军!”一声整齐的呐喊,众人都训练有素地站得笔直,有的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糕点。

马兆心都凉了一截,慢半拍地转过身,颤颤巍巍地也喊了句:“将军…”

“吵什么。”姜文焕胸前的衣襟微敞,步子迈得大,远远就听见这的吵闹,还有那一抹白色,他脚步慢了一些,待鄂顺转过身,轻轻向他行礼,喊了声侯爷,他的脚步又陡然快了。

其中一位将士率先回答姜文焕的问题:“回将军,副将军夫人送了糕点来,让弟兄们分了。”

“你别胡说八道!”马兆大吼。

姜文焕的脸顿时黑了,阴沉沉地:“你说谁的夫人?”

“害什么羞啊都带到军营里来了,”没眼力见的将士笑着拍了一下马兆的肩膀:“马大人好福气啊!”

马兆咬着牙,眼睛都要瞪出来。

后面几个人已经察觉到姜文焕的脸色不对,赶忙拉着那个将士,只有那将士还在不明所以地回头:“咋啦?不是吗?马大人不是还拿着食盒?”

马兆顿时觉得手上的东西都烫手,赶紧把它还给鄂顺,在姜文焕能冻死人的眼神下义正严辞,面带微笑地澄清:“弟兄们,这位是侯、爷、府,的夫人。”

“侯爷府?侯爷府那不就是…”将士思索几秒,顿时瞪大眼睛:“将、将军夫人!马大人你糊涂啊!”

背后众人扶额,马兆直接踹了他一脚:“我去你的!”

像看了一出戏,鄂顺忍不住低头笑出声。

见他笑了,姜文焕的脸色缓和些许,不动声色地靠到他身边:“你怎么来了?”

“噢,自然是来找侯爷的,”鄂顺笑意未散,抬了下手里的食盒:“让厨子做了些南都糕点来,怕军营的兄弟们不认得我,就让副将军带我来了,你别骂他。”

姜文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的样子,一会才沉沉嗯了一声。

“是大家误会了,”鄂顺牵起他的手,姜文焕顿了一下,任他牵着,鄂顺也没别的意思,一方面澄清,一方面做点动作证明,好让姜文焕心里舒坦,别平白害了送他来的马兆。

鄂顺对将士们说:“初次见面,各位不识得我也是正常,以后认得便好,”说着还转头对姜文焕笑了一下展示恩爱,把食盒递他手里,鄂顺边拿过去边说:“这些糕点原是做多了,侯爷吃不了那么多,兄弟们拿去分了吧,不要贪嘴,多给其他兄弟留点。”

姜文焕看他一盘一盘往外端,食盒也渐渐轻了,那帮将士眼里放光,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他蹙眉:“我吃得了。”

鄂顺一顿,抬头看他,眉头轻蹙,姜文焕心下一紧,还以为自己又凶了。鄂顺说:“你跟他们抢什么,你什么时候都有。”

“……”姜文焕哑然。

将士们看着鄂顺,觉得他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分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层的最后一盘,鄂顺也就收手了:“大家去吃吧。”

将士们这回懂事了,乌泱泱地散开,给将军和将军夫人留下独处空间,但还有不少人好奇地往这边瞟,毕竟头一次见威风凛凛铁面无私的将军给人打下手,乖乖拿着盒子,被夫人训话了也不敢说什么,可夫人看着也不是泼辣的,倒像是悲悯凡人的神仙,怪不得将军喜欢。

马兆还站在原地,鄂顺想着刚刚的都送给将士们的,倒成了他没有,一时有些懊恼。他掀开食盒,姜文焕却先不满起来:“还给?”

“一盘子有好几个。”鄂顺自顾自地拿起来,捏了两个糕点叠在一起,一手悬在底下防碎屑,其实落在地上倒也没什么,军营的地本来就是脏的。

鄂顺把糕点送到马兆面前,道:“没剩多少了,你吃两个,另外两个兄弟我下回再补给他们,”鄂顺看了眼姜文焕,含笑嗔了一嘴:“你看他,堂堂侯爷多小气,我再多拿两个走,他就要给我摆脸子了,信不信?”

马兆哪敢说信不信,看姜文焕这脸色,他连这糕点都有点不敢接,看鄂顺一直拿着,这才在身上擦了擦手,小心接了过去:“谢过夫人。”

“两块糕点,担什么谢。”鄂顺笑笑:“你去忙吧。”

马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到姜文焕身上,看姜文焕移开眼神,这才颔首告退。

一起走向禁军处内堂,姜文焕一手拿着食盒,一手牵着他,鄂顺盯着被姜文焕握着的手,虽然是自己先牵的,但也不至于一路牵过来吧。

走到炕边,姜文焕松开了手,把食盒放到矮桌上,这天气炕下自然是没炭火的,铺着层竹子编的凉席,窗户透着光进来,姜文焕在他对面坐下,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倒削弱了几分锐利。

鄂顺把最后一份不完整的糕点拿出来:“不知道军营里这么多人喜欢,下回来我再带多一点。”

刚放下,手就又被握住了,不过只握了一下,就又松开,鄂顺疑惑地看他:“怎么?”

“没有,想看看你的手是不是被我弄脏了,结果一碰更脏了。”姜文焕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道:“刚从武场下来,手上都是灰。”

“怪不得你一额头的汗,”鄂顺边说边从胸口对襟里拿出叠好的帕子递给他:“我还以为你都是待在屋里处理军务。”

“不太忙了肯定要练。”姜文焕低眼,捏着那块绫罗帕子没有动作。

“你擦擦呀。”

姜文焕顿了顿:“帕子会脏。”

鄂顺皱眉笑道:“再洗就好了,帕子是做什么用的。”

姜文焕喉结滚了滚,僵硬地在额头抹了两下,四四方方的帕子连摊都没摊开。

鄂顺总觉得姜文焕在某些地方呆得很可爱,甚至有点颠覆他初次见他时的印象。

姜文焕还是拿着帕子:“你怎么…随身带这个,像…”小女娘似的。

“像什么?”

“…没什么。”姜文焕觉得说出口会让他误会自己的意思,惹他不高兴。

“这是习惯了,我们南都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带帕子的,女娘有的别在腰上,有的藏在手袖里,汉子们就放在胸口。”

姜文焕点点头。

鄂顺伸手捏了块糕点,另一只手拂着袖子,送到他面前:“这只手干净的。”

“…”姜文焕盯着他另一只手,觉得那边袖子肯定要被弄脏了,一时有些后悔从武场下来没去洗洗手,明明平常都会去的,正是因为这样,此刻才更加懊恼。

“嗯?”见他不动,鄂顺晃了晃手。

姜文焕回过神,后知后觉感到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就像一对真正的爱侣。可鄂顺却一脸单纯,怕他手脏,贴心地送过来喂他,他不吃也太不识好歹了。于是姜文焕说服自己,张嘴咬了上去,糕点甜丝丝的,或许是军中打仗久不噬糖,这一口格外香甜。

鄂顺眉眼弯弯,等着他的反应:“如何?这是南都的糕点,你可喜欢?”

姜文焕看了看他,低眼嗯了一声。

鄂顺也不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算姜文焕是吃不惯他也能理解。

连着喂了几个,倒真把剩下的都吃完了,鄂顺笑着掸掸手,拿起一旁的小茶壶给他倒了杯水。

鄂顺左右看看,这间军务室从里到外都简单整洁,就像一个没有一丝赘肉的古板壮汉,什么都有,但只有必须的。

“窗边摆盆花多好。”鄂顺看着窗外,嘴里嘟囔。

“什么?”

“没什么。”鄂顺笑了下,站起身:“我就不打扰侯爷忙了。”

姜文焕刚想说不忙,鄂顺就已经拿起食盒:“我一会去街上逛逛。”

“采买差人去就好了。”

“不是采买,我就逛逛,”鄂顺解释道,又歪了下头:“侯爷不肯?”

“没有,”姜文焕又看看他手上的东西,注意到他没有带上侍女来,便问:“拎着盒子逛?”

“放马车里呀。”

姜文焕也站起来,从他手上拿过食盒:“我送你出去。”

“啊?”鄂顺眨眨眼,难道还怕他拎个盒子累到不成,一抬眼看到姜文焕认真的神色,鄂顺也就不坚持自己拿了,匆匆转过视线,他还是觉得姜文焕这幅样子多少有点吓人,也怪不得压得住那些五大三粗的兵,真是不怒自威。

姜文焕走在他身边,一路上不少将士看过来,这下看谁还能把鄂顺误认成别人的夫人。

在禁军处处理了一天公务,姜文焕刚来,要服众还得费些心思。

日落时分,姜文焕打道回府,一进门就听见府里闹哄哄的,前堂庭院放着几箱几箱的赏赐,下人围成一团,见姜文焕来了,立马自觉地退向两边,齐齐喊了声侯爷,只剩中心的月尘和管事嬷嬷还站在原地,慢半拍地喊:

“侯爷。”“侯爷。”

姜文焕扫了一眼:“吵什么?”

“…侯爷,夫人房里的丫头太没规矩,”嬷嬷率先走前两步,指着院里放着的几箱东西:“这些赏赐要收进库房,这丫头竟然拦着不让,真不知房里是如何教的。”

“不是的,侯爷!”月尘刚要反驳就被打断。

“这些平日里都是谁管的?”姜文焕问。

问到这个,嬷嬷的腰杆都挺直了些:“回侯爷,都是老奴在管。”

“夫人呢?”

“呃…”嬷嬷一时哑语。

姗姗来迟的鄂顺一来就听到这句,脚步在廊前停下,看着这乱糟糟的一片,略显突兀地开口:“侯爷找我?”

姜文焕一转头,连带着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鄂顺是找不到月尘才出来看看的,这下看到眼眶红红的月尘和气势高昂的嬷嬷,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没等姜文焕理他,鄂顺走到月尘身边,皱着眉问:“怎么了?你怎么在这?”

月尘吸了吸鼻子,小声喊:“殿下…”

嬷嬷年纪大,耳朵倒是还灵,听见这声就像抓住什么把柄似的,顿时开始发难:“你这丫头,这里是侯爷府!该喊夫人,没规矩!”

这话明显是给鄂顺听的,表面上像是正他的身份,实际是告诉他这里是侯爷府,提醒他这里的主人是谁,嬷嬷深知打狗还得看主人的道理,明着说月尘没规矩,实际是骂鄂顺疏于管教。她已经笃定姜文焕昨晚没有回房,是不属意这个夫人,不必将他看得太重。

鄂顺把月尘护在身后:“她是我的陪嫁,只是自小喊习惯了。”

嬷嬷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夫人,这即便是习惯了也得改呀,再怎么夫人也在侯爷府八年了,怎么还能称殿下,实在是于理不合,我看这丫头就该罚。”

鄂顺闻言蹙眉,这嬷嬷平常不管,现在就想把巴掌甩到他脸上了。 “嬷嬷在府里待的时间长,既说月尘无礼,月尘当然是无礼,她是我房里的丫头,我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

听他这么说,嬷嬷扭了扭脖子,压着嘴角:“夫人言重了,丫头不懂事罚一罚就会长记性了。”

“不过,”鄂顺笑,接着又抬头看了一圈,道:“刚刚我来的时候可没人叫我一声夫人,这满院的下人都没规矩,是不是都要罚一罚?”

嬷嬷脸色骤变。

“月尘是我管教不周,那这些人平日都是受谁的管教的?怎的这般…”鄂顺又扫了一圈,此时倒是每一个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了:“没、规、矩。”

嬷嬷赶忙说:“夫人,老奴事务繁杂,要管府里大小事,年纪大了实在分身乏术,这些下人实在不能怪老奴…”

“那这些人又不是我房里的,该算谁的?”鄂顺直勾勾地盯着她,又忽而转移眼神,轻飘飘地来了句:“算侯爷府的吧,看来你的意思是要怪侯爷。”

“老、老奴没有这个意思哎!”嬷嬷急忙跪下。

鄂顺别过脸不看,月尘这时候跳出来说话:“夫人,月尘有错,甘愿受罚。”

鄂顺故作懊恼地啧了一声:“既然要罚,就一并受罚吧,也不能厚此薄彼呀,”看着嬷嬷变青的脸,鄂顺心里嘲弄,但这些也都是姜文焕没出来阻止他才能这么说下去,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这时候就要把问题抛给看戏的人了:“侯爷看怎么罚?”

姜文焕双手抱胸,正无言端详着这出主仆情深,这个问题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落到他头上:“……”

“这里是侯爷府,自然是侯爷做主。”鄂顺把刚刚嬷嬷的话还回来。

姜文焕从鼻子里哼笑一声,这哪里软弱,他看精明得很,闹了这么一出,要他来收拾烂摊子,还名正言顺的,挑不出一丝错处。

姜文焕也不傻:“侯爷府也不见得没有主母。”

此话一出,又把问题抛回去了。

鄂顺的嘴角隐隐抽动几下,一会才道:“这么劳师动众的,真要罚起来一批人,板子都要打烂,哭叫别传出去坏了侯爷府的名声,害得外头说侯爷苛待下人。今日这顿罚就免了,你们都记住,这是侯爷慈悲,还不快谢侯爷。”

院里又整整齐齐地谢过一声。

姜文焕忍不住挑起嘴角,这一手还得漂亮,侯爷府上下要是交给他打理,倒是不错。

“侯爷,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管教丫头了。”鄂顺行过礼就想跑。

“站住。”

姜文焕声音不大,却浑厚有力,鄂顺心肝都跟着颤了一下,脚步顿时停住,回头低着眼:“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刚刚为什么在院里吵?”

鄂顺不解,月尘倒已经反应过来,答道:“回侯爷,嬷嬷要把东西收进库房,但不愿记录在册,奴婢以为有档可查方才保险,不至于不明不白丢了什么都不知道,再者府里的银钱也有细则可查,知晓每一笔花在哪里。”

“过去都没记?”姜文焕蹙眉,看向惴惴不安的嬷嬷,片晌才道:“按夫人房里的说的办。”

嬷嬷迅速点头:“是,是…”

“以后侯爷府除日常事务外,其他都由夫人过目,任何人任何事若是遗漏,出了差错夫人要追究,多重的罚都自己担着。”

下人们整齐地应是。鄂顺心却凉了半截:“哈…”他舔了舔后槽牙,强撑着笑,有气无力地也说了声是。

“这些东西收拾了尽快入册,做好了就交给夫人过目。”说着,姜文焕缓步走到鄂顺身边:“管教丫头什么时候都可以,先吃饭吧,天就快黑了。”

“…是。”

吃过饭后,鄂顺就找借口回了正房,坐在庭院的石椅上气乎乎地交叉着手,月尘送来茶水放到石桌上,站到一旁轻轻扇风:“侯爷给殿下撑腰了,殿下怎么还不高兴?”

“你还是别这么叫了,我真怕下回保不住你。”

“是——夫人,”月尘咯咯地笑了两声:“就算真罚我也不怕。”

鄂顺叹了口气:“幸好他没有为难我,不然你就没空说这风凉话了,你以为挨板子这么好受的。”

“是呀,侯爷今儿这么一说,想来没有谁敢轻视殿…夫人了,毕竟现在府里是夫人管事啦。”

“我烦的就是这个!”鄂顺皱起眉,碎碎念起来:“这个坏人,一回来就要我管事,要我给他干活打理宅子,说得好听出事了任我责罚,那我呢,要是我过目了出了事责任是不是在我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想抓我的错处?”

“…”月尘被他这一通说得懵了,眨巴眨巴眼睛,道:“我觉得侯爷只是单纯想给夫人撑腰吧…”

“嗨呀,你不懂,”鄂顺恨铁不成钢地别过脸,手心撑着下巴,嘴里嘟囔:“他不是给我撑腰,他是将军做久了,把我当成他的兵管了,我真不想管这些事,平常让着嬷嬷也是知晓她有辛苦之处。”

月尘宽慰道:“夫人放心,侯爷说了,日常事务除外。侯爷府也少有大事。”

鄂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心里舒坦了些,撅着嘴咕哝:“那倒也是…”

正发呆吹着夜风,月尘行礼的动作和声音打断安静的氛围:“侯爷。”

鄂顺扭过头,姜文焕已经走到他面前,他正要起身行礼,姜文焕就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私下简省些。”

“是。”鄂顺也没拒绝,他才不习惯对人卑躬屈膝的。

姜文焕在他身旁坐下,瞟了一眼鄂顺侧边的月尘,鄂顺注意到他的视线,便道:“去给侯爷沏杯茶来。”

“是。”月尘欠身后离开。

庭院只剩他们两个,风吹过院里成片的竹子,竹叶沙沙,在安静的夜里颇有种萧瑟之感。鄂顺率先出声打破沉闷的氛围:“侯爷今天的话,是要把府里交予我管吗?”

姜文焕嗯了一声:“你不愿意?”

“府里人数众多,我未曾有过打理的经验,只怕做不好。”

“我倒是觉得你能做好。”

鄂顺偷偷撅嘴,眉头微蹙:“侯爷何出此言。”

“无需经验,你只要让他们去做就好,有何难?”

“若是我过目同意,仍出了差错…”

“无碍。”姜文焕打断他。

月尘正好上前送茶,送完又识趣地退开了。

鄂顺也陷入了沉默,姜文焕既然这么说,就是要他不要有负担的意思吧,说不定真的像月尘说的一样,只是想给他撑腰?鄂顺低着眼,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看他,姜文焕正端起桌上的茶,杯盖划开茶沫,微微低头抿了一口,他倏地抬眼,和鄂顺措不及防地对上视线,鄂顺一时心虚,却不敢在他的目光中移开眼神,反而尴尬地一直相望。

过去几秒钟的时间,却像过了很久。

姜文焕张嘴,鄂顺盯着他,片晌,听到他问:“你叫什么?”

“…啊?”鄂顺皱眉,扯起一边嘴角。

“咳…”姜文焕终于移开目光,握拳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八年…有些忘了。”

“……”鄂顺抿了抿嘴:“鄂顺。”

姜文焕点了点头:“我…”

鄂顺抬手:“我记得。”

“…嗯。”姜文焕低头喝茶,像是掩饰尴尬的动作。

相互沉默一会,姜文焕把茶水喝完就起身离开了,鄂顺也吩咐人备水沐浴,舒舒服服洗完澡,昨晚姜文焕没回正房睡,虽然不知道是在哪睡的,到底鄂顺也安心了些,今天上床都没什么压力。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就感觉到不远处有脚步声,鄂顺正皱眉,床边坐下一人,他睁大眼睛,猛地一推,还没推动,那人只是后背弯了一下,发出短促的'呃'的声音。

“谁!”鄂顺坐起来,挪着屁股往床后面退,房里的烛火已经燃尽,黑黢黢地看不清屋里。之前一直风平浪静,姜文焕刚回府不久就有人来行刺吗,行刺就算了,别摸到这里杀错人啊!

“说、说话,不然我叫人了!”鄂顺警惕地看着他,月光透进窗,朦朦胧胧地照进来,他能看到那人转过头看他,却仍看不清他的脸。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被抓住你就惨了!”见那人一直没动作,鄂顺依旧不敢松懈,挣扎下,捏着被褥喊道:“月影!”

片晌,黑夜中传来短促的气声,似乎是笑,接着他说:“你怀疑有刺客,不叫侍卫,叫侍女?”

鄂顺立马反应过来,门外一道黑影闪过,停在门前,是清冷的女声:“殿下。”

“等等等!”鄂顺急忙探出身子喊:“没事!不用进来!没事了!你走吧!”

门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又如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般消失了。

“呼…”鄂顺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叫侍女进来看自己和自己夫君躺在一张床上,别叫人误会自己有什么怪异的癖好。

姜文焕动了下腿,鄂顺才发觉自己刚刚一着急,爬出来的手搭在他的大腿上,他赶忙收回手,皱着眉低声道:“侯爷怎么不出声。”

“本来要说话的,你说个不停,我就想听你还能说什么。”

“……”鄂顺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眉头更紧,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问:“侯爷今晚要在正房睡、睡吗?”

姜文焕嗯了一声,说着便掀开被褥上床躺下,剩下鄂顺独自坐着,鄂顺的脑子还是没转过来,愣愣看着姜文焕,眼睛适应黑暗,此时已经能看见姜文焕的眼睛和脸庞。

“不睡吗?不早了。”姜文焕说。

“呃…睡的。”鄂顺慢吞吞地躺下,板板正正,双手还搭着放在腰上,像在参与什么隆重的祭祀。

姜文焕玩味地瞥他,干脆侧过身对着他,鄂顺当即闭上了眼,眉头还轻轻蹙着。

姜文焕觉得好笑:“你另一个侍女不是普通人。”

“……”鄂顺还以为马上要干那事了,没想到姜文焕问这个,暂时松了下心神:“是…她是负责保护我的。”

“白天在房顶的看来就是她了。”

“嗯?”鄂顺睁开眼,转头看他:“白天?什么时候?”

“喝茶的时候,”姜文焕说:“注意到了,但是没轻举妄动。”

“竟然在房顶上,她神出鬼没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她在哪。”

“暗卫。”

鄂顺沉默一会,嗯了一声,当初陪嫁的两名侍女,一个精通医药,一个自小就是按照死士培养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带上她们是鄂顺母亲的深意,想护他周全。

姜文焕还看着自己,同床共枕,鄂顺还是觉得不大自在,连翻身都不敢,万一他转过去姜文焕贴上来怎么办。

看出他僵硬的躯体,姜文焕没再逗他:“不做什么,只是不回房恐怕府里下人怠慢你。”

“嗯…”鄂顺有些耳热,是不是表现得太视死如归了,才被姜文焕看出来了。

“往后府里下人你也可管教一二。”见他还是不自然,姜文焕干脆随口给他喂了颗定心丸:“我不好龙阳。”

听见这个,鄂顺才真松了口气,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姜文焕不好龙阳,那就是不用做那种事了,太好了。

“侯爷早些休息。”鄂顺的语调都轻快一些。

“嗯。”

-

翌日清晨,光线透过窗上的油纸照进来,屏风削弱了光线的强度,最终柔和地落在床畔。昨儿夜里忘了放下床幔,行军多年,姜文焕碰着日光就能醒,今日一睁眼,缓了一会转头,身侧的人靠得很近,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身上,鄂顺闭着眼睛,嘴唇平平地抿着,脸侧的软肉压在他的肩膀上,挤出一点儿,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轻颤了一下,下唇也不自觉地撅起。

姜文焕静静看了一会他毫无防备的模样,不知怎的,这些天总觉得他这夫人有些怕他,现在这样反而难得。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姜文焕把他那只手放回去,掀开被褥起身,放轻动作换衣梳整,准备好一切,正要出去,门外就传来敲门声,姜文焕蹙眉看去,不一会,又听到侍女再次敲门:“夫人,该醒了,不能再赖床了。”

月尘就知道鄂顺还在睡,平常让他多赖会也没什么,可现在姜文焕在府里,夫妻二人定是要一同吃早的。

“夫人,月尘进去了。”月尘抬高了嗓门,刚说完门就开了,抬眼一看,月尘赶忙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侯爷。”

“嗯,”姜文焕回头看了一眼,道:“夫人睡得晚,不要吵夫人休息。”

“呃,”月尘愣愣地眨眨眼:“噢!是。”

姜文焕走出去,门被关上。鄂顺偷偷眯眼瞧,确认屋里只有自己才敢睁大眼睛,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昨晚姜文焕在身边,他好晚才睡过去,或许心里还是想着,睡得浅,刚刚月尘来敲门说话的时候他就醒了。

姜文焕怎么能那样说呢,搞得好像他们前一晚上做了什么似的才睡得晚一样。鄂顺双手绞着被褥,睡意全无。

侯爷府八年来都太平静,主人回来,自然是一动一静都被注意着的。这不早上的事不知被哪个小厮瞧见了,顿时就像蒲公英散开似的。

'千真万确,我当时在庭院扫叶呢,月尘姑娘去叫的门,你猜是谁开的?是侯爷呀!'

'侯爷又回正房睡了?不是说侯爷不重视夫人嘛?'

'什么呀,你看侯爷都明说让夫人管府里了,我看头一夜在书房就是忙事务忙太晚了,不舍得打扰夫人,你看早上侯爷怎么说的?'

'不要吵夫人休息嘛——哎哟…'

-本文为架空古代,各形制、称谓、礼仪等请勿细究 -人物具有封建时代思想局限性,请勿用现代观念批判 -以上,祝食用愉快

“侯爷回来了!快!侯爷回来了!”侍女急急忙忙从府门往里跑,穿过前院边走边通传,到二进门了又由二进门的侍从一个一个接力般地往里传,直到传进七进门正房的屋子里。

雕刻着繁杂样式的红木门被敲响,陪嫁侍女微微蹙眉,有些着急地在外轻轻踱步,片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殿下,今儿侯爷回府,您快些起身吧。”私底她还是唤作殿下。

过了一阵依旧没动静,侍女再次敲门:“殿下,您再不醒,我就要进去了。”

……

“殿下!”

“别喊啦!”鄂顺双手推开,穿着一身寝衣就来开门,年轻的男子面容困倦,皱着眉,下唇微微撅起,表情带着被吵醒的不满:“他回来就回来呗,这么些多年没不见他回来,这一遭就这么大动干戈的,活着回来不就好了。年年说他死了…”

“嘘!”陪嫁侍女赶忙劝他噤声,左右看了看才焦急地低声说:“殿下,这话断断不能再说了!侯爷这回打了胜仗回来,大伙都说侯爷不会回边境了,这侯爷府往后自然是侯爷说了算,这话要是传进侯爷耳朵里,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被训了这么一遭,鄂顺的起床气也消散了大半,陪嫁侍女是从小服侍他的,又年长几岁,说是丫鬟不如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南都一直没有迁府,不像东鲁,在姜桓楚是东伯候的时候已经把府邸迁进朝歌,月尘月影同他一起远从南都过来早已互相成了依靠,鄂顺平常待她们也惯没有架子的。

“知道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鄂顺懒懒散散地转身,月尘跟着一块进去,回身关了门,服侍鄂顺更衣梳整。

鄂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又迷糊地打了个哈欠:“月影呢?怎么不见她。”

“她又不知哪儿去了,总是我来叫,净会把麻烦事推给我。”月尘边说,边把头发规整地梳好:“有些打结了,回头让他们多送些猪苓来,哎,每回让他们买他们都惯会磨蹭,我都懒得催了。”

“用皂角也是一样的。”鄂顺笑笑,眼珠子上抬,透过铜镜看她:“你们俩不是又吵架了吧?”

“没有…我才懒得跟她吵,木头一个。”月尘瘪瘪嘴,又说起王府里的下人怎样苛待:“堂堂一个侯爷府,连寻常东西都供应不好,要是在南都…”

鄂顺笑着听她碎碎念,他这两个侍女偶尔就吵吵闹闹的,也闹不过半天,倒成了他平常的乐子,夹在中间时而拱火时而劝的,一出戏般。

月尘服侍久了,三两下便解决,今天的手脚却格外着急似的。鄂顺坐在凳子上,转头看月尘在衣橱前挑选,择了一件白金祥纹的外衣给他看,问:“殿下,穿这件吧?”

“这么隆重做什么,也不进宫。”

“侯爷今儿头一天回来,殿下与侯爷也有八年未见了,可不得留个好印象。”

月尘是从小在宫里待的,见多了捧高踩低明争暗斗,想着替自家主子打算,鄂顺却不甚在意。八年前他奉旨和亲,那时他刚满十四,姜文焕已经十八了,姜桓楚尚未归天,他还不是东伯候。男孩长成就在那几年,故而虽然仅仅相差四岁,当时的鄂顺站在他身边却如小童般幼稚,那时只有匆匆一面,成亲第二天姜文焕便代父领兵出征,远赴边境,一去就是八年,记忆中的脸庞也日渐模糊,他对这个夫君与对陌生人无异。

侯爷府的侯爷不在,这些年来府里只能靠那点朝廷俸禄过活,上下的仆人侍从那么多,鄂顺是不愿管这么大府邸,多数还是府里原先的老嬷嬷在管。姜文焕当初离开是不得已,刚开始鄂顺也没受怠慢,但时日渐渐久了,府里年龄大的嬷嬷便仗着资历管起了主子,也是幸得鄂顺自个从南都带来的嫁妆多,日子也过得去。

鄂顺换好了衣服,穿了月尘挑的那身,倒不是认为她说得对,只是懒得听那些宅斗经。侯爷府大,从正房走到前堂都要走上一会,穿过园林,见周遭的仆人都急匆匆的,鄂顺也不免被感染得紧张起来,脚步跟着加快了。他也想道,自个的夫君不知长成什么样了,也不知品性如何。常常听闻军营乏味,随行会有几个军妓供将士们解乏取乐,万一姜文焕在边境遇上了什么美人带回来了,他待在这虽是正室,但比不过人家郎情妾意,届时真要斗起来,那也麻烦。

鄂顺悄悄叹了口气,要是他死外边就好了。

赶到了前堂,隔着庭院看着门口,已经有两排军马等候着,穿着甲胄的将士们板着脸,各自牵着马匹,给清净久了的侯爷府平添几分肃穆。将士们都到了,怎么不见将军。

鄂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的眼刚睁开,就看到周围被他的动作吸引的侍从们,鄂顺扫了他们一眼,他们又迅速地移开了眼神,像刚刚一样继续等候着侯爷回府。

忽而听到一阵有规律的马蹄声,嗒嗒的声响渐渐清晰靠近,鄂顺打起精神来,眼睛一眨不眨,心脏扑通扑通地紧张起来。他明明目不转睛,却在那匹穿戴着软甲的黑色骏马在府前停下来时立马低下了眼。

他只能看到那人下马的动作有多利落,盔甲在他身上厚厚地叠着,跨进门槛,身上的青铜甲片就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他每一步都走得稳重,脚步踩得实实的,听这声鄂顺都能想象出他身上的盔甲有多重。

或许是穿着盔甲,鄂顺觉得他有两个自己那么壮。虽然没好意思看脸,但那种压迫感从他下马一步步走近时就越来越强烈。鄂顺感觉一颗心都悬在嗓子眼,他一会儿会跟自己说话吗,会说什么,说了自己要怎么回答…

姜文焕走到一半,却被管事嬷嬷先一步上去拦住了。老嬷嬷声泪俱下地哭丧着脸,仿佛是自己的亲儿子从战场上回来一般,声音是老妇人独有的沙哑:“侯爷,这么些年,您可算回来了。”

姜文焕平静地嗯了一声。他抬眼看去,堂门前站着的青年一袭锦缎白衣,腰封上是金色祥云的纹样,边上系着靛蓝色的香包,身型挺拔,却有些单薄;脸庞生得白净内敛,薄唇抿着,低着眼不看他,这身装扮这个站位,想必就是他八年不见的正妻了,变化倒是很大,从小孩变成大人了。

老嬷嬷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道:“侯爷和夫人也有八年未见了吧?”

姜文焕没有回复,径直走过去。

鄂顺屏住呼吸,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停下,他微微低着头,稍稍抬了下眼也只看到他的下巴就不敢看了。一直低着,这时候若是抬头反而显得怪异。鄂顺看到他冰冷甲胄上不均匀的褐色印记,像是什么液体喷溅后留下的,看着有些时日,鄂顺皱了皱眉,似乎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这样的酷暑,他身上竟然还残留着边境寒凉的气息,倒是显得禁欲非常。

月尘从背后拉了拉鄂顺,鄂顺这才回过神,欠身行了下礼:“侯爷。”

姜文焕没有马上回复,静静端详了他几秒,才点头道:“外头热,都进去吧。”接着回头跟门外的军队一招手,紧接着不知从哪来的一帮人,身着轻甲,腰戴配剑,分成几批进了侯爷府,从两边侧门进去。

老嬷嬷左右看着,没忍住开口问道:“侯爷,这是…”

“以后他们会在府里负责日常巡逻,”姜文焕一回头,马兆从身后大步走近,姜文焕拍了下他的肩膀,转头对老嬷嬷道:“副将马兆,进府不必拦,二进门的厢房收拾一间出来给他。”

老嬷嬷从善如流地冲马兆笑了下,又低头应了声是。

鄂顺站在一旁,感觉那副将似乎瞟了自己一眼,没什么表情。

“你去忙吧。”姜文焕是对马兆说的,见他回过头,鄂顺也急忙转过不再看,这回倒是见到了姜文焕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瓣厚实,眉宇间尽是凌厉,鼻翼旁还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小疤。

进了前堂正厅,正对面是一幅几乎占了整面墙的山水画,底下就是两个主人座,由一样长方红木桌隔开,下来就是六把客椅,各由方桌隔开,姜文焕没有坐上高座,而是随意地坐在客椅上,鄂顺跟月尘对视了一眼,姜文焕都没坐上座,自己又怎么能独自坐上去呢,可要他和坐在姜文焕身旁,他又不大愿意,反而显得踌躇不大方。

“怎么不坐?”

鄂顺心头震了一下,随即默不作声地坐到他身旁的位置,心里感叹这上过战场的人果真是不同,声音好粗,平静说话都自带压迫感,莫名让他想起父亲,鄂顺依稀记得八年前他的声音好像不是这样的,又很快觉得想法幼稚,八年前姜文焕才十八岁,能和现在一样吗。

“哼…”鄂顺没忍住从鼻腔里轻笑一声,因为侯爷回来而严肃的正厅,被这突兀的笑声打破,感受到周遭的目光,鄂顺顿时觉得耳热,又低下了头。

姜文焕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妻子有些过分羞怯,他到底是军营待惯的,见不得扭捏的性子。

看两个人都坐下了,老嬷嬷便忙了起来,一会招呼侍女上茶,一会又遣了小厮把解暑的绿豆汤端上来,茶水和绿豆汤都很快呈到桌上,却都只有他的,姜文焕微微蹙眉,抬眼看向老嬷嬷:“怎么只上一份?”

“呃…”老嬷嬷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心里头怨上了两个仆人。

“没事,我不喝。”鄂顺主动开口,他倒也不是有意解围,只是停在这不上不下,显得被欺负多惨似的,倒不如说上这一句,大家面上都好看。

老嬷嬷赶紧顺着台阶下,佝偻着身子笑道:“是是,夫人嘴刁,平日里不大爱喝这些。”

鄂顺嘴角抽了抽,厅里静了几秒,每个人都老实沉默,空气似乎都不流动了,直到姜文焕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才算是过去。

老嬷嬷这会儿也不敢多说话了。鄂顺如坐针毡,结婚八年,这才是第二次见,上一次还隔了那么久,这会要让他说什么他也想不出来,一心想着回房,总之不要和他待在一起,这氛围总让他想起小时候做错事被父亲训话没人敢劝的模样。

不知道他要坐多久,鄂顺实在待不下去,倏地站起身,行礼道:“侯爷,我今日身体不适,想先回房歇息。”

姜文焕又看了他一会,才点头说好。鄂顺快步逃离,直走到了正房的庭院,在房檐底下才站定。月尘跟得直喘,停下来弯腰扶着膝盖,匀过气了才抬头看他:“殿下,走这么快做什么?才跟侯爷待了多久,怎么就着急走了?”

“我待着难受,都不知同他说什么,不如早些走,他跟我都自在。”鄂顺舒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算了,房里也热,我抬两把椅子,你偷偷去厨房端两碗绿豆汤来,侯爷回来他们还冰了水果,都拿过来点,咱们凉快凉快。”

“殿下…”

月尘还想说什么,被鄂顺一嘴打断:“快呀,热死啦。”

“…好吧。”月尘犹犹豫豫地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鄂顺已经搬好了躺椅和小桌,正放在房檐的阴影下,自己先靠着椅背仰头眯着眼了。耳朵听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鄂顺调笑道:“怎么回来这么慢,我以为你让嬷嬷逮住偷东西,要让侯爷罚了。”

“夫人…”

“嗯?”鄂顺皱眉,边说边睁眼:“突然喊什么夫…呃,”鄂顺立马坐正起来,像被拎住后颈的兔子:“侯爷。”

姜文焕嗯了一声。

月尘低着眼,把两份绿豆汤和一盘水果放在桌上,便自觉地在鄂顺的目光下退到一边候着。

这下成了姜文焕坐在他身边,鄂顺像只鹌鹑般老实坐着,片晌才心虚地开口:“侯爷怎么到这来了…”说完鄂顺就后悔了,别说这里是正房,这整座侯爷府,哪里是他不能去的。

“看到你的侍女,便跟过来了,以为是,”姜文焕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桌上的绿豆汤:“端汤药。”

“…”鄂顺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姜文焕又回头看了月尘一眼,月尘头低得更低。

“她是你的陪嫁?”姜文焕问。

“呃,嗯。”

姜文焕对月尘道:“抬起头来。”

鄂顺皱眉,仿佛让抬起的是他的头,他看向姜文焕,这人这样放荡,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看上他的侍女?

月尘只是抬起脸,眼睛依旧没有看他。姜文焕看过又转了过来,看到鄂顺的表情也猜到七八分他心中所想,姜文焕从容地解释道:“我认认脸,你的侍女若是做了什么自会交予你管教,我不会罚她。”

鄂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刚刚的玩笑话被姜文焕听了去。姜文焕这么说,反倒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了,鄂顺点了下头,讪讪地移开眼神:“谢侯爷。”

“你有几个陪嫁?”

“哦,就两个,这个叫月尘,”鄂顺左右看看,小声嘀咕:“月影不知道跑哪去了。”

“从月字,是你母亲的侍女?”

“嗯?”鄂顺有些意外:“侯爷怎知?”

“我母亲与南伯候夫人多年前曾一同在南都游玩,回来时也带了从月字的小侍女,她说是南伯候夫人给的,后来我母亲离世,那侍女也跟着殉主了。”姜文焕娓娓道来,此刻鄂顺却不像刚刚那样觉得他威严到不近人情了。

“原来如此。”提到母亲,鄂顺也不大紧绷。

姜文焕又看了眼桌上的东西,短促地笑了下:“不是不爱吃吗?”

“…也不是不爱吃,”鄂顺眨眨眼,脑子猛转,道:“是不大习惯。”

“嗯?”

“南都的绿豆汤是绿的,这儿的绿豆汤煮出来竟然是红的,总觉得有些奇怪。”

姜文焕对这个理由不置可否:“府里吃得不习惯?”

东鲁即便如今迁府到朝歌,但府里下人都是东鲁跟过来的,吃食自然也一概按着东鲁人的口味来,即便吃这么些年,鄂顺依旧有不适应的地方,饭菜上遇上不吃的就放着不吃罢,若是非要让东鲁厨子做南都菜,还未必做得来。

鄂顺觉得自己和姜文焕不过第二次见面,只是名义上是结发夫妻,姜文焕心里却未必把他当回事,那些侍从多是从鄂顺进府就在的,指不定是从小就服侍姜文焕,情分上肯定是老仆人占上风,他现在从中抱怨别显得他不好了。

故而,鄂顺只是摇摇头:“吃食倒是不打紧。”

见他不愿意说,姜文焕也不唐突追问,调转了话题:“身子不适,可要叫大夫看看?”

“…”鄂顺觉得他是故意的,可语气又这么认真,只能顺着说:“无妨,只是暑热,头有些晕,乘凉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话说到这里,气氛又安静下来,鄂顺正想着都是他在说话,要不自己也说点什么,还没等他想出来,姜文焕便站起身:“你休息吧。”

鄂顺刚要起身行礼,姜文焕又覆手阻止了他:“不必。”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鄂顺看着他的背影和他厚重的铠甲,只觉得更热了。等到看不见姜文焕的身影,鄂顺才瘪着嘴皱起眉,回头瞪讪笑着的月尘,压低着声音说:“我让你拿点吃的,你怎么把他招来了!”

“殿下消消气…”月尘赶紧上前,手中的蒲扇一下一下轻轻地扇,无奈地诉起苦来:“我已经很小心了,可拿完要往回走的时候还是被侯爷看见,侯爷说话可吓人,叫住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受罚了。不过…”月尘低头笑了笑:“我看侯爷刚刚和殿下说话倒是不会。”

“少来打趣我,他跟嬷嬷说话不也这样。”鄂顺靠回椅子上,揪下一颗葡萄在嘴里嚼嚼嚼,汁水染得唇瓣晶莹,葡萄咽下去,鄂顺看向她,又接着问:“不过真是有些凶的,是不是打过仗的原因,他在边境待了八年呢,果然不一样是不是?”

月尘认可地点点头:“侯爷又高又壮,十八岁上战场,如今凯旋,据说在大王那得了不少赏赐,我看着回谁还敢说府里没银钱,给咱们用缺斤少两的东西。”

鄂顺没听进去她说的后半句,只是一门心思边想边嘀咕:“我是恨他,如果八年前他不求娶,我如今也能在马背上执剑杀敌。”

月尘急忙啧了一声,压低声线:“殿下!”

鄂顺回过神,笑着摆摆手:“这里就我们,谁会听见,这话我自然不在外人面前说,又不是活腻了。”

“我看侯爷对殿下挺好的,要是侯爷看重殿下,以后府里就没人敢怠慢殿下了。”

“你要我去争宠啊?”鄂顺笑:“也要他身边有别人我才有空间争,他身边就我一个,争什么?”

“哎呀也不是争宠…”

“我懂你的意思,可我跟他才见两次面,”鄂顺坐起身,边说还不忘边吃点东西:“唔…就是,如果他是不好的人,我也懒得争,要不要他日子都是一样过。”

“说得也是,殿下可不能看人脸色。”

鄂顺又笑起来:“你看你,一会这样说,一会又像已经站在侯爷那边似的。”

“我当然是站在殿下这边了!”

……

夜幕降临,等洗漱完了,月尘进房添烛火,鄂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等等…”

月尘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殿下?”

“侯爷回来了。”

“是啊,”月尘皱眉笑笑:“侯爷白天就回来了,殿下你失忆了?”

“不对!”鄂顺眉头紧皱:“他回来,岂不是要睡正房!”

月尘也后知后觉,瞪大了眼睛:“嗯——!是!”

“那怎么办!”鄂顺从床上坐起来,急得团团转,上次跟姜文焕同床共枕的时候他才十四岁,只是安稳地睡了一觉而已,现在他们都这么大了,性质自然就不一样了,说起来还是久别重逢的夫妻,鄂顺实在不习惯,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抓起被褥:“要不我去厢房睡吧!”

“殿下!”月尘走上前,把他的被褥扯下,义正言辞地说:“侯爷回来第一天,殿下怎么能睡厢房呢?不合规矩的。”

说着,月尘又转身,去了梳妆的桌前,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最后找出一瓶印着青花纹样的圆形瓷盒放心鄂顺的手心里,鄂顺懵懵地接过,眨眨眼看着他,月尘严肃又认真,低着声说:“这是当年从南都带来的,殿下放心,这脂膏接触到体温就会化成水,号称放十载都不会坏,正好还能用,要是侯爷硬来,用这个也不至于太过辛苦。”

鄂顺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拿着瓷盒的手心都开始发烫,脸红得像猴屁股,说话都磕巴:“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月尘按紧他的手:“殿下,你想想,侯爷要是强上,殿下反抗得了吗?”

“我……”鄂顺咬着牙,沉默片晌泄了气:“可是我跟他,我们才…”

“侯爷和殿下是夫妻,这种事是很寻常的,民间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这样。”

寻常官家也大多第一次见面就是洞房花烛夜,相比之下,他和姜文焕算是见了两次,已经比平常人好得多了。鄂顺皱眉好久,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你出去吧。”

躺上床,鄂顺的心脏跳得很快,吵得他睡不着觉,他把那瓶脂膏藏在枕头底下,却等了很久都不见姜文焕进来,或许他在边境就是很晚睡吗?鄂顺整个脑子都被乱七八糟的思绪填得满满的,可饶是如此,最终等到烛火燃尽熄灭,他也撑不住睡了过去,姜文焕依旧没有进屋。

第二天,侯爷府下人里边都传开了,侯爷昨晚没回正房睡,是在书房睡的。干活的下人平日没有别的娱乐,有什么就传得特别快,个个都在窃窃私语,说夫人不得宠,侯爷头一天回来就不愿意同房。

月尘来敲门,还没等开口催,门就打开了,鄂顺已经梳整好,抬手伸了个懒腰:“早啊。”

“殿下…今天起这么早?”

“嗯,也是怪了,睡得少反而起得早。”

月尘左右看看,小声问:“殿下,侯爷昨晚真没回正房吗?”

“嗯?都知道了?”

月尘抿嘴点点头。

“那还问我,他昨晚在哪睡的?”

“听说是书房,”月尘皱眉啧了一声:“侯爷怎么能这样呢。”

鄂顺不以为意:“怎么,我觉得挺好的。”

“第一天就不回房,这样要那些人怎么看殿下?我已经听到有的说侯爷其实在边境有别的美人了,也才一天,竟然这样离谱的话都编出来,真是可恶!”月尘忿忿地说。

“好了,能怎么样,你还能找他理论去?”鄂顺拍拍她的肩膀:“不睡在一起我反而自在,随他们去吧,再怎么侯爷府还能少咱们仨一口饭不成,诶,月影呢,又跑哪去了?”

-

鄂顺如常去吃早,桌上却早有了两人,他一来,那两人便回过头,马兆冲他颔首:“夫人。”

鄂顺抿嘴微笑,点了下头。马兆还是一身轻甲,姜文焕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束腕的玄色劲装,交领一圈是暗金色的方胜纹,穿着轻便反而更能看出宽肩窄腰、臂膀厚实壮硕。

这都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啊,鄂顺这么想着,一时竟忘记了行礼。

姜文焕也不恼,一句话抓回他的思绪:“过来坐。”

鄂顺反应过来,想补上礼仪倒也迟了,只能应了声是,坐到他身边去。

一旁候着的侍从们面面相觑,偷偷对了个眼神,昨夜没有同房,今早却和和睦睦,到底是摸不清侯爷的态度。

“怎么不上碗筷?”姜文焕抬眼看着角落几个侍从,本就严肃,微微蹙眉的模样看着更加冷厉。

几个侍从心下一惊,赶紧跑去拿,不一会鄂顺面前就摆好一幅碗筷。鄂顺本来还担心和他们一块吃着别扭,好在姜文焕一直在和马兆聊公事,没人理他。

殷寿要让姜文焕管朝歌禁军,收回边军的军令,明升暗贬,这是忌惮他八年扎根军营,怕他拥兵自重,这事一早在姜文焕还未凯旋就已定下,鄂顺也知道。

东鲁作为八百诸侯之首,一直受殷商忌惮,当初被逼表态,东鲁王室迁进朝歌立府,紧接着又是要姜桓楚知命之年领兵出征,姜文焕以娶鄂顺为筹码成功替父,这一手既削弱了南都一脉的势力,又断了东鲁未来嫡子的念想,殷寿废分封制之心昭然若揭,本盼着姜文焕最好死在边境,可他回来了,还是大胜而归,甚至传出了战神之名,那帮子边军,天高皇帝远的,他们比起王,更忠心的怕不是姜文焕。

故而,姜文焕这次被夺了边军军权,困守在朝歌,是必然。

“我出门了。”

“啊,”鄂顺回过神,姜文焕已经站着,正回头看他,马兆则站在他身旁,鄂顺点头,下意识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问完,鄂顺能感受到所有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他缓慢地抿了下嘴,有些尴尬。

姜文焕顿了顿,转头向一旁的马兆:“约莫几时?”

“呃…大概天黑前可以搞定。”

姜文焕点了下头,对鄂顺重复一次:“天黑前。”

“…”鄂顺想说他没有聋,但只是点点头:“侯爷慢走。”

俩人边说边走,鄂顺慢悠悠地继续吃饭,不懂姜文焕出门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也不懂自己干嘛要问那一句,关键是他们都表现得那么流畅自然,反而在当事人心中有一丝诡异。

穿过走廊,马兆忍不住打趣:“将军和夫人感情不错,怎的昨夜不回房去。”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些年,明面上是上下级,私底下相处却没那么讲究,什么话都敢说。姜文焕放马兆常驻侯爷府,也是让他多照应,他们的计划实行下来,侯爷府终有一天不会安全。

“你倒是消息灵通。”

马兆笑笑:“不敢打听将军房中事,只是整座侯府都传遍了,想不知道都难。”

姜文焕蹙眉:“传遍?”

“下人之间难免口舌。”

姜文焕不悦地啧了一声:“这些人如此多事,你听见了就管管。”

“将军,这事我管不了。”

姜文焕看了他一眼,马兆忙说:“这是家事,我是谁,怎么能管侯府的奴才,除非…”

姜文焕挑眉,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马兆扬起嘴角,搭上他的肩膀:“将军把我收入房里当个侧妃,我还能管一管,保证一句闲话都没有!”

姜文焕冷冷:“手拿开。”

“嘿嘿,”马兆笑着收回手,道:“这下将军知道谁来管了吧,我不过我看夫人性子温顺,实在不行交代一下管事嬷嬷也是一样的。”

想起昨天嬷嬷说夫人不爱吃绿豆汤,可转眼就看到鄂顺让侍女偷偷端回房,或许是性子太软才管不住下人,这样可不行。姜文焕若有所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姜文焕表情认真,鄂顺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敛了下来,他放下手,不锈钢勺轻敲在桌面上:“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我只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我们…我也怕你烦,但是我控制不住,我就是…”

鄂顺一时哽住,低下头张了张嘴又叹气,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瘪。

“我不想你离开我,”鄂顺把头低得更下,几乎快埋进桌子里:“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我以后不会那样的,你能不能回来…你不在我身边我不习惯…”

姜文焕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缓缓开口:“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鄂顺抬起头,他的眼眶泛红,声音染上哭腔:“已经很久了。”

心脏像被无数锋利的鱼线交缠收紧,连指尖都抑制不住地抽搐,姜文焕克制着想拥他入怀的冲动,胸腔震动,发出低哑的声音:“你可以找到一个更称心如意的。”

“我找不到!我不要别人,”鄂顺鼻子泛酸,瞳孔被莹莹泪珠染得湿漉漉,泛红的眼尾耷拉着,他握紧手心,声音颤抖,委屈地控诉:“我失眠,睡不着觉,吃了药也会做噩梦,醒了家里也只有我一个,特别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鄂顺抽噎了一下,又继续说:“可是我又想万一你哪天会回来,我就不去别的地方了…但你都不来,我只能来找你,我想见你,我想你…”

鄂顺垂眸,眼泪即将掉落的瞬间被双手捂住,鄂顺低下头,声音细碎颤抖:“我已经不跟他们玩了,你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姜文焕喉咙发干,喉结滚动,极力隐忍着想抬起的手,语气还是不自觉地放轻:“我没有生过你的气。”

“那你为什么赶我走,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回去…”

“你想要的是什么?仅仅是我跟你回去吗?”姜文焕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如果只是这样,我可以跟你回去。”

鄂顺猛地抬起头,湿润的瞳孔满是惊喜,在他开口前,姜文焕又说:“我继续给你当保镖,还是你想继续包养我?”

“不,不是的…”鄂顺蹙眉,被泪水浸润的双眼水光潋滟,他极力地摇头,焦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想碰他,姜文焕却将放在桌面上的手臂垂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

“回去只有这两个选择,这是你想要的吗?”姜文焕抬眼看他:“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我当你的保姆、司机、仆人、保镖,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做得不好,你就把我扔回主家,我不会有怨言的,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鄂顺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想要这样,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不要那样,不要…那我不要你回去了。”

姜文焕拿起前面的碗给他盛了碗水饺。

“想清楚再来找我。”

鄂顺没再说话,坐回去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掉进碗里,姜文焕无奈地轻叹口气:“眼泪拌水饺好吃吗?”

“……”鄂顺像个被责备了的孩子,吸吸鼻子努力把泪水眨回去。

紧赶慢赶的筹备下,甜品店开业了。

店门口摆了两排花架,招牌上盖着的红布被揭下来的同时,礼炮炸开,彩带和纸片从空中飘落,姜文焕笑得很开心,隔壁花店店主走到姜文焕身边给他送了捧花,上面卡着标签,手写的开业大吉。

姜文焕蹙眉笑了下:“花架已经拜托过你了。”

“花架是订单,这是我私人送你的,祝你生意兴隆。”女孩笑得明媚大方,睫毛在阳光的映照下像展翅的羽翼,她把手上的花又往前送:“姜老板,要我一直拿着吗?”

“谢谢,”姜文焕没再推脱,下巴往店里的方向扬了扬:“作为回礼,试试我的手艺?”

女孩梨涡浅浅:“恭敬不如从命。”

鄂顺的车停在路边,透过关闭的车窗把这一幕收进眼底。他双手交叠抱紧,深深地呼了口气,后槽牙都要咬碎。

水性杨花的男人!

由于招牌下拉着‘新店开业免费试吃’的横幅,来了许多周遭的街坊邻里,领着孙儿的奶奶试吃完就跑,没一会又过来装作第一次,姜文焕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反而是眼尖的鄂顺看着那蹦蹦跳跳的身影觉得不对。

姜文焕辛辛苦苦做那么多招揽客人的小甜点,都被这样的人吃了怎么行。

鄂顺眉头蹙起,抓起鸭舌帽和口罩戴上,低着头走进店,扮作凑热闹的路人混进顾客里,这次偷偷试吃完倒是没再回来,也是,试吃都吃饱了吧,鄂顺在心里替姜文焕打抱不平。

店铺中间的柜子里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面包,小架子上还有蛋挞,层层酥皮中间泛着金黄的光泽让人垂涎三尺。鄂顺很快被吸引了注意,他咽了咽口水,拿起旁边挂着的保鲜袋,打开玻璃柜门,一次性挑了好几个。

“不多,不够可以再过来拿,可以分给员工,你们女孩子喜欢。”

听到声音,鄂顺转过头看向门外,姜文焕双手把打包好的蛋糕递给那个女孩,女孩笑着跟他道谢后就挥挥手回到了隔壁。

隔壁。

鄂顺目光追随,眉头又猛然蹙起,危机感节节攀升,他们两个看起来关系这么好,姜文焕之前本来就是直男,被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怎么办。

鄂顺拿着夹子的手没拿稳,一下子哐当掉到地上,姜文焕听到声响也看过去,视线交汇,反应过来的鄂顺赶忙低下头,慢半拍地蹲下身捡夹子时,姜文焕那只手后一步覆到他的手背上,被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火焰灼烧过,鄂顺一下抽回手,夹子再度掉到地上。

“呃…对不…”道歉的话还没说完,鄂顺又怕他听出来咽了回去。

“没事,”姜文焕弯腰捡起,看向一旁,其他夹子都被其他客人握在手里,姜文焕温柔地说:“这把脏了,我去冲一下。”

鄂顺张了张嘴,低下头让帽檐遮住双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嗯’。

小小的甜品店里挤满了人,小孩大人穿梭其中,鄂顺站在原地不动反而挡了别人的路,只能被挤着一退再退,后脚一个趔趄,背后撞上一堵肉墙,肩膀被一手钳住,鄂顺愣了一下,慌乱地站直,回头对上姜文焕的眼神,又赶紧移开。

“小心。”

“呃…嗯…”鄂顺低着头,接过姜文焕递来的夹子,走到柜子旁从边缘随手多拿了两个面包,把夹子放回原处后走到前台,目光又锁定了甜品台上的蛋糕切件,鄂顺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指着第二排的熔岩慕斯:“再帮我拿一个,这个。”

“好。”姜文焕拿起一旁的纸盒,将蛋糕包装好和其他一起装进纸袋里递给他。

好像他不看姜文焕,姜文焕就不会看到他似的,鄂顺低着头双手接过,声音放得很小:“多少钱?”

“不用了,保质期是三天,不要一次性吃完,慕斯不马上吃的话要放冰箱,保鲜,不是速冻。”

鄂顺愣了一下,抬起头发现姜文焕正平静淡然地注视着他,大概从他走进店里的那一刻,姜文焕就知道是他了。

鄂顺不自然地高频眨眼,握着纸袋的手也抓得更紧,隐约感受到手心黏腻的汗水:“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我就是…路过所以…”

“你想清楚了吗?”

“什么?”鄂顺脱口而出,又马上反应过来,上次他说的那些话,鄂顺木木地点点头:“嗯,想清楚了。”

姜文焕也点点头,拇指朝前台里面指了指:“我现在忙,你不着急的话,上二楼等我一会?”

鄂顺愣了一下,遮住半张脸的眼睛弯起来:“好,好啊!”

前台后面是烘焙房,靠里有一道楼梯,窄窄的,仅足以容纳一人独行,摸索到到墙壁上的开关,二楼倒像是一个小阁楼,一边堆放了一些装修留下的杂物,一边是几个纸箱,里面都是打包盒和塑料叉子什么的。正对面有一面横窗,一旁放了一把奶黄色的沙发躺椅,上面扔着条毯子,鄂顺走上前,坐下时发出的吱吱响声让他犹豫了一会,尝试压了两下确定不会散架才完全坐下去,旁边的架子上放了个玻璃杯,里面还有半杯水和打开倒扣着的烘焙书,姜文焕应该是常常在这里休息,所以才不常回家,鄂顺转移视线,面前正好可以透过窗户看向楼下热闹的门店。

姜文焕一个人站在收银台忙活着,手指戳在收银面板上就没停下来过,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结账,还有个小姑娘从旁边探出头问他什么,姜文焕又抽空回答,忙得脚不沾地。

生意真好,鄂顺想,可那些面包一个才四五块钱,忙到气喘,就算卖完所有东西也赚不了多少吧,还要这么辛苦,图什么呢。

姜文焕微笑着将打包好的东西递给客人,客人笑着接过,牵着的小孩子冲他挥挥手,姜文焕也对他挥挥手。

他看起来很高兴,乐在其中的感觉。

鄂顺觉得不能理解的问题突然消散了。他站起身,想了想,心里确定了什么便快步下了楼,绕到前台侧着身挤到里面,帮忙将客人选定的蛋糕拿出来用纸盒包好,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多折几个速度就上来了,姜文焕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多个人帮忙效率总会是高一些,还担心没人来,没想到让花店店主帮忙在社交软件上的宣传起了大作用,光是冲脸来的人就不少,愣是忙到傍晚饭点了人才陆陆续续少很多,备得不算太多的甜品也被一扫而空,只剩几个吐司孤零零地待在货架上。

第一天还是有很多不足,反正都卖得差不多了,姜文焕选择提前拉上店门结束一天的工作。

“诶!我的蛋糕呢?”鄂顺站在前台左右寻找:“该不会拿错拿给客人了吧?”这么一想,鄂顺更着急地到处扒拉。

姜文焕蹙眉笑了下:“是不是拿上二楼了?”

“……”鄂顺动作顿住:“好像是。”

姜文焕轻笑一声,拆了甜品台上摆放的豆奶递给他:“累吗?”

鄂顺哼了一声瘪起嘴,一边把吸管戳进去一边扬起下巴:“这有什么累的。”

鄂顺拿着豆奶嘬了一口,别过脸小声嘀咕:“我也挺开心的,能跟你一起忙…”

姜文焕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又拍拍他的肩膀:“上楼聊吧。”

鄂顺跟在姜文焕身后,一节一节走上楼梯,姜文焕站到窗前,在躺椅上坐下,鄂顺的脚步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躺椅发出的声响都格外清晰缓慢,鄂顺低头抠手,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想清楚什么了?”

“我,我想…”鄂顺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纠结地咬着嘴皮,又偷偷在大腿上擦手汗,半晌才道:“我想跟你在一起,想追你…”

姜文焕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他,鄂顺余光瞟了他一眼,一卡一卡地转过头,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里,那墨色的瞳孔闪着光,像捞不起的月亮映照一片漆黑的井水里。

“阿焕,你喜…”鄂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你能喜欢我吗?”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结果?”

姜文焕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鄂顺心如擂鼓,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说错话惹他不高兴,支支吾吾半天才嗯了一声。

“好。”

“啊?”鄂顺抬起头,睁开的双眼闪着惊喜的光。

姜文焕看着他,语调温柔平稳:“你追,我会考虑。”

鄂顺嘴角扬起,又被某个想法压下,他瘪着嘴,不自然地摸摸后脑勺,嘀嘀咕咕地:“你没同时考虑很多人吧。”

姜文焕无奈地轻笑一声:“为什么这么问?”

花店店主啊。

“……没,随便问问。”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头了,不能得寸进尺,鄂顺转了个话题,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那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公司呢?又打算当甩手掌柜?”姜文焕挑眉,双手交叠看着他:“我不喜欢一门心思只有情爱的人。”

鄂顺撅着嘴小声念叨:“我怕你忙不过来嘛…”

“今天第一天才会比较忙,接下来会越来越少。”

“啊?”鄂顺皱起眉。

“…越来越稳定。”

“哦…”鄂顺想了想,又问:“那我好好上班,下班了来找你行不行?”

“可以,”还没等他眼睛亮起来,姜文焕又抬手补充:“不能早退,要把工作做完。”

“好好好,”鄂顺竖起三根手指笑眯眯的发誓:“保证完成任务!”

姜文焕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最近睡得好吗?”

鄂顺乖乖地抿嘴点了下头:“我去看医生了,我们做了沙盘什么的,然后开了药,现在不会做噩梦了。”

“医生有说为什么会做噩梦吗?”

“他说我…”鄂顺皱眉想了想:“焦虑。”

姜文焕顿了顿:“最近还喝酒吗?”

“…医生不让喝。”

姜文焕盯着他:“有,还是没有?”

“…就前两天喝了一点点,”鄂顺心虚地放低声音,又忙解释:“我在家喝的,没出去,喝完比较好睡嘛…但是最近没喝了。”

“不要喝了。”

“嗯!”鄂顺用力地点了下头,尾巴都要摇成螺旋桨,像只讨赏的萨摩耶:“你说不喝我就不喝。”

“乖,”姜文焕下意识地摸摸他的后脑勺,手指一顿又自然地收回来:“回去吧,不早了。”

“……”鄂顺眨了眨眼,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那我明天再来。”

“路上小心。”

鄂顺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嗯了一声。

助理还以为自家老板会又消失个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没多久就回来上班了。鄂顺老老实实工作,下班了就准时过去帮手,不忙就坐着聊天,叽里呱啦跟姜文焕说一堆自己做什么见到什么,还请起了咖啡甜品,连续好多天上到项目经理下到保洁阿姨无一不落。

助理敲了敲门,把属于鄂顺那一份送到他办公桌前。

“嗯?”鄂顺疑惑地抬头。

助理把纸袋正面朝向鄂顺,上面特地封了口,标注了是给谁的,助理笑着调侃:“小鄂总,只有这份封口了。”

鄂顺压不住嘴角,捏着纸袋边缘仔细看着热敏纸打印出模糊的‘鄂顺收’的字样。他不着急拆,转头问:“今天的蛋糕好吃吗?”

“好吃呀,不甜,而且不太腻,大家都说好吃。”

鄂顺抿嘴笑笑:“那就好。”

助理踮着脚尖偷看袋子里的东西被鄂顺抓了个正着,他随手拿了支笔扔过去,笑骂:“出去啦!这么八卦…”

“是是是…”助理笑着往后退,离开前顺手带上了门。

鄂顺把注意转移到袋子上,一点一点撕下胶带,把完整的热敏纸放进上锁的抽屉里,里面是一盒提拉米苏、一排盒装豆奶和一个便当蛋糕,便当纸盒上贴着黄色的便签:

‘不要再点了,好好工作,我等你过来。’

鄂顺双手捏着便签盯着手写的字体看了好久,低头埋进胳膊,露出泛红的耳尖,心里咕噜咕噜地冒出好多好多粉红泡泡,原来谈恋爱是这种感觉…

好想下班啊…

越在意时间就好像过得越慢,鄂顺掐着点,在59分时就准备好一切站起来,跳到00时像脱缰的野马一般飞奔出去。

特地绕了不堵车的远路,鄂顺把车停在门口,揣着车钥匙大步进去,一进门就看到站在前台的花店店主和姜文焕正笑得开心,旁边还站着一个阿姨,鄂顺脸上的笑容收敛,脚步也慢下来。

阿姨笑得爽朗:“我看你俩就挺般配的,有空啊一块去逛逛街看看电影,你们年轻人多待在一起多好哇!”

“姑姑你就别操心我了,我还年轻呢。”

姜文焕站在一旁陪笑,没有发表看法。

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女孩转头看向鄂顺,又回头对拿起一旁的袋子:“店里还有事,我先回去,过两天新的花材到了插好就给你送过来。”女孩又拉拉旁边的阿姨:“姑姑,我们走吧。”

姜文焕礼貌微笑:“谢谢。”

女孩笑着挥挥手:“拜拜。”

姜文焕点头抬手:“拜拜。”

鄂顺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们走出去的背影,姜文焕看了他一眼,发现鄂顺还直直盯着,又双手交叠等着他什么时候反应过来,可人家都回店里看不见了鄂顺还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

姜文焕清了清了嗓子抓回他的注意力,鄂顺瘪着嘴转过头,皱起眉也学着他的样子抱胸,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气氛僵持了几秒。

姜文焕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怎么了?”

鄂顺深呼吸一口,不爽地撅着嘴:“你说等我过来就让我看这个?”

姜文焕嘴角挑起:“什么?”

“拜——拜——”鄂顺阴阳怪气地拖着长音,双手手掌在半空中挥,又一下垂下来,别过脸沉了语气:“切…”

“噗…”姜文焕笑出虎牙。

“……”鄂顺猛地转头看他一眼,气得跺脚:“你笑什么!”

姜文焕咳了两声,顶了顶腮强压下笑意:“没有。”

“……”鄂顺静静看了他几秒,又‘呼’地一声泄了气,把闷闷的心情往下压,他跟姜文焕说过自己不任性了,上次气头上说了那么多违背本心伤人的话,这次一定要吸取教训,鄂顺抿抿嘴扯出笑脸转移话题:“你吃饭了没有,我们点外卖在这吃呗。”

姜文焕顿了半秒抬眉点点头:“好啊。”

“那,你想吃什么?”

“我说了就听我的?”

鄂顺点头嗯了一声。

从以前姜文焕出于职责单方面的提问鄂顺想吃什么,到现在身份对调,好像不止是吃什么这个话题,方方面面鄂顺都有出现了下意识认为追就是万事以他为先的错误想法。

姜文焕思索几秒,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商量着来比较好,你觉得呢?”

“啊…”

“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啊…”

“我也都可以,”姜文焕似笑非笑:“那怎么办?”

“那我翻一翻…”鄂顺撑着台面看手机:“你也看看。”

姜文焕靠近他身旁跟他同看一个屏幕,鄂顺的肢体明显僵硬了下,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直,耳边传来他短促的轻笑,明明什么都做过了,现在却连靠近点都觉得紧张。

姜文焕伸手滑拉一直停在原地的界面:“选个近点的吧,送得快。”

鄂顺眨眨眼:“哦…可以…”

最后挑了家轻食店点了两份面,吃到一半还有客人买东西,姜文焕放下叉子站到收银机前,两位客人在收银台旁的甜品台犹豫了很久,眼神却时不时瞟到姜文焕身上,在对视上后又红着脸随手指了一个,离开前鄂顺还听到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小声尖叫‘比照片看起来还帅!’

“……”鄂顺愤愤地把嘴里的面条咬断,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受欢迎。

姜文焕坐回他身边,又问:“怎么了?”

鄂顺猛地蹙眉,他挂相这么明显吗?

姜文焕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明显。”

“……”鄂顺抿了抿嘴:“你听到刚刚的客人说什么了吗?”

“嗯,听到了。”

“客人说的照片,”鄂顺放小了声音:“是什么…”

“社媒上的图,拍了几张宣传,”姜文焕点了两下屏幕把手机递给他:“就这个。”

一条收藏量几百的帖子,几张店面的图、甜品的图和姜文焕在烘焙房系着围裙挽起袖子低头拿着刮刀的图,角度抓得很好,色调也很温馨。

“拍得真好…”鄂顺拿着手机喃喃道:“我都没见过你做蛋糕的样子。”

姜文焕笑了笑:“我会很早过来,那个时候你还在睡觉。”

“我也可以早起好吗,”鄂顺瘪着嘴把手机还给他:“我周末就来看!”

姜文焕摇摇头:“小麻烦精,真会折腾。”

“……”鄂顺被这亲昵的称呼砸得懵懵,平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胸口的喧嚣如同水滴从高处坠落至鼓面发出闷闷的响动,好似无数蝴蝶扇动着羽翼要从鼓里破出。

“你…”鄂顺木木地看着他,磕磕巴巴地像是埋怨:“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嗯?”姜文焕疑惑地抬眼:“你…生气了?”

“你都没答应跟我在一起你就不能这么说话,你跟没在一起的人这样说话你很…”鄂顺抿抿嘴,在脑内搜索词汇,最后试探地吐出一句:“渣。”

姜文焕抬眉无声地‘啊——’了一下,指着自己:“我渣?”

“不对不对不对…”鄂顺又急忙摆手:“就是,反正,哎呀…”

鄂顺低头静了几秒,委屈地嘀咕:“你跟别人也这么说话吗…”

“谁?”

“隔壁…那个…”

“没有。”

鄂顺开心了一点,又不想表现出来, 嘴巴圆圆地哦了一声。

“还有什么要问的,”姜文焕双手平放在桌面:“一次性问清楚,过时不候。”

“那我问了啊…”鄂顺还是低着头:“你那些照片是谁拍的?”

“隔壁花店的店主,女生比较会拍照。”

鄂顺静了一下,又大着胆子问:“你喜欢她吗?”

“朋友的喜欢,她帮了我很多,告诉我很多开店的经验。”

“我来的时候听到那个阿姨说你俩般配,你怎么不反驳…”

“那是房东阿姨,隔壁店主是她的侄女,我不能当面拒绝表现得太排斥,要顾及女生的颜面,但我们一直表示只是朋友。”

“这样…”鄂顺被这么一解释,有了些擅自揣测别人的愧疚感:“那以前的事能问吗,现在…”

“可以。”

鄂顺偷偷瞟了他一眼:“你以前是直男,那就是谈过女朋友了?”

“一个,后面太忙没时间相处,分了。”

“多久?”

“半年。”

“你之前那个早中晚都在上班的时间还能处半年…”鄂顺认真地想了想,又忍不住啧啧两声:“那不是跟网恋似的,那多憋屈啊。”

“……”

鄂顺反应过来,假咳了两声把话题拉回去,问出了现任必问:“你觉得你前任怎么样。”

“挺好的。”

“……”鄂顺抿嘴:“挺好是哪好。”

“没有哪里特别坏,就是挺好。”

“……”

“阿顺,我的前任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对方也确实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反而是我没有时间耽误了人家很久,我不是那种分手了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诋毁前任的人,分手了仅仅就是不合适所以分手了。”

鄂顺抬眼看他,嘴角慢慢扬起,一种‘我眼光真好’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没问题了。”

“那就轮到我了。”

“啊?”鄂顺眨眨眼:“你有话要问我?”

姜文焕认真起来:“你刚刚不高兴了,为什么不直接问?”

“…我没资格。”

姜文焕撑起手臂,托着下巴看着他:“什么才算有资格?”

“肯定是在一起了才算有资格啊…”鄂顺又小声补充:“我都说我不任性了,不能多嘴,会显得像…”

见他卡壳,姜文焕挑了挑眉:“像什么?”

鄂顺觉得别扭,半晌又想不出代替的词汇,只能从从齿缝里小声挤出:“麻烦精…”

姜文焕低头轻笑一声:“吃饭吧。”

店铺营业到八九点,剩下的面包发出买一送一的消息后没多久就清空了。姜文焕拉下卷帘门,鄂顺站在一旁:“我送你回去。”

“我想随便走走。”

被拒绝的鄂顺垂下眼:“哦…”

“走吧。”姜文焕平静地对他伸出手。

“呃…”鄂顺意外地眨眨眼,看看手又看看他,姜文焕的表情没有变化,鄂顺藏住雀跃牵上他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像卯和榫相接。

皎白的月光照亮周边层层叠叠像棉花糖一样的云雾,走出去沿着江边,晚风轻轻吹着,江面荡起层层涟漪,像墨色的绸缎。

他们在路灯的照耀下慢悠悠地散步,没有目的地,没有压力,只有手心的温度,脉搏的跳动,寂静的夜。

姜文焕看了他一眼:“冷吗?”

鄂顺摇摇头。

“你打算追我多久?”

鄂顺静了静:“我不知道。”

“如果我一直不答应你呢。”

鄂顺低了低头:“那我希望我能早点不喜欢你。”

姜文焕笑了笑,并没有因为这个并不浪漫的回答而失望,相反,如果是以前鄂顺大概会先反问‘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嗯…都还行。”

“今天的蛋糕好吃吗?”

“好吃,办公室的同事也说好吃。”

“睡眠呢?”

“好多了。”

“嗯,准备好跟我重新开始了吗?”

鄂顺抿了抿嘴:“我现在对重新开始这四个字有点…”

姜文焕笑了,他停下脚步,借着月色:“那,准备好用平等的方式跟我交往了吗?鄂顺。”

他的眼底柔情似水,嘴角挑起的弧度一如既往的温柔,昏黄的光线照在他身上,此刻不像夜晚,像独属于鄂顺的黎明。

他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准备好了。”

镜头拉远,我们看到一双恋人在世界一隅紧紧相拥。

坎坷之路,终抵星空。

愈望愈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