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moxy

“舒服吗?”姜文焕故意这么问,接吻之后的嗓音更是多了一丝情欲,仿佛在暗示什么。

“…”鄂顺抿了抿唇,不敢对着他的眼睛,侧过身埋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蹭了蹭:“还想更舒服…”

“我不会,怎么办?”

“我会了,”鄂顺抬起头,有些害羞地眨眨眼:“你躺下…”

“…?”姜文焕一顿:“我躺下?”

鄂顺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很小心的…”

“……”姜文焕沉默一会,凑上去咬了一口他的下唇:“先帮你舒服。”

“嗯?嗯…?!”鄂顺还没反应过来,姜文焕就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握住勃起的玉茎撸动两下,从未被他人触及的地方十分敏感,光是碰到就颤颤巍巍地涨大一圈,溢出些许淫液,鄂顺皱起眉,下意识地搭住他的手,姜文焕略微粗糙的手指在顶端快速揉搓,他腿根颤抖,眼中溢出泪花,密密麻麻的快感从下蔓延到小腹,为什么姜文焕的手会比自己的舒服这么多…好新奇…

姜文焕温热的大手抚过每一寸,指腹抵着龟头下的沟壑用力摩挲,揉得小肉棒一抖一抖地吐水,他的动作太快,磨得那里又痛又爽,鄂顺仰头呜咽,腿根夹紧,脚趾也蜷缩起来:“呜嗯……”

“舒服吗?”姜文焕含住他的耳垂,边吸边舔,舌尖掠过耳廓,感受到他的颤抖,姜文焕的动作愈发快,说话时的热气呼在他脖子上:“抖得好厉害,有这么舒服吗?殿下…”

“唔…!”这个称呼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鄂顺的身体宛如电流穿过,小腹一紧,男精股股喷出,落在姜文焕手上。

泄完身,鄂顺胸膛起伏,软在他身上喘着气,声音黏糊糊:“舒服,我也要…帮你舒服…”

“那就有劳殿下了。”姜文焕松手把他放到床上,松垮的亵裤随手一拉就落下来,鄂顺没反应过来,只当他贴心放他下来休息一会,没想到下一秒姜文焕就掰开他的腿,沾满白精的手就寻到他的后庭。

“诶…”鄂顺迷茫地眨眨眼:“等等…不对,你怎么,唔…”

姜文焕伸进一根手指:“殿下放心,刚刚翻了几页,大抵明白怎么做。”

借着精液,开拓起来不算难,手指埋进深处抠挖揉搓,反复磨着柔嫩的软肉,鄂顺只感觉有些怪异,称不上舒爽也称不上难受,倒是手指抽插的动作让他感到羞耻,总想着合上腿,却被姜文焕卡着不让。

一根一根地加,实际上姜文焕心里也没底,不确定男人这里会不会感到爽快,只是鄂顺的声音听着只是呼吸重了些,他向来是不会藏的,连接吻都忍不住哼叫,这样八成是没什么感觉,姜文焕回想着刚刚匆匆扫过的几页,拉开他的寝衣,俯身含住娇小的乳果。

鄂顺一惊,孩童吃奶的动作更让他羞耻脸热,温热柔软的唇瓣贴着薄薄的乳肉,粉嫩的乳头被吸得立起来,姜文焕时而绷紧舌尖上下拨弄,时而放松舌面压着乳头来回地碾。

“嗯…嗯……姜、文焕…”鄂顺不自主地拱起腰,尾音还在发颤:“别那么、嗯…”

姜文焕对他喊名字这一行为非常受用,手嘴的动作同时加快,不知道戳到穴里哪处,鄂顺浑身猛地一抖,发出短促高亢的哼声,极为甜腻,姜文焕光是听着下身就涨得发痛。

鄂顺立马捂住自己的嘴,脸红得快滴血,他本就生得白嫩,这下身体都羞得泛起一层粉。

姜文焕快忍不住了,抬头吻住他,一边抽出手指,从裤子里掏出硬挺的性器,鄂顺被他亲着,注意力却被压在自己性器上更粗更重的那一根抓去,那根阴茎滚烫,贴着他皮肉,沉甸甸的,那么长,难道要进到肚子里吗…面对未知,鄂顺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激动。

姜文焕松开他被亲得发红的唇瓣,弓起身体,阴影落在他身上,像只准备饱餐一顿的野兽,鄂顺被他蕴藏情欲的眼神盯得心口怦怦直跳。

“我要进去了…”姜文焕声音暗哑,扶着膨胀硬挺的肉棍顶在那处,被手指插开的穴口一张一合,亲吻似的吮吸着饱满圆硕的龟头,像是迫不及待邀请它进入。

姜文焕缓慢地挺身,巨大的顶端抚平褶皱挤进去,鄂顺皱着眉咬着嘴唇唔了一声,穴口被撑得太过,刺刺地疼,下意识地夹紧龟头下的沟壑,太紧了,姜文焕也被箍得不太好受,就这么卡着动不了。

鄂顺眼底溢出泪花,有些委屈地想,话本里不是说很舒服的吗,怎么他只觉得疼…

姜文焕眉头下压,呼吸粗重,大手安抚地轻轻揉着他的肚子:“放松些,进不去了…”

“是你太大了,这怎么进得去,万一插坏了怎么办…”鄂顺抱怨道。

烛火摇曳,鄂顺的脸在并不明亮却很柔和的光线下显得肤若凝脂,他的身体很漂亮,体态匀称,线条流畅,白玉似的没有一点儿瑕疵,眼中的水光更显得楚楚动人。

姜文焕看得入迷,喉咙愈发干燥,身体也热得出汗,强压着一进到底的欲望,他深呼吸一口,剥了上衣,俯身亲吻他的身体,从脖颈到锁骨和胸膛,一路留下不少星星点点的粉红印记。

注意力被分散,鄂顺舔了舔嘴唇,后穴渐渐放松下来,轻微地张合着吮吸他的龟头,姜文焕抬起头和他接吻,身下的性器极缓慢地一点点推进,穴里温热潮湿,又滑又软,他愣是咬紧了牙关,憋得满头大汗才没有选择一鼓作气地操进去。

鄂顺说他怕疼,他记得。

“好涨…姜文焕…肚子满了…”鄂顺皱着眉,额角被汗水打湿,几缕青丝散乱地贴着,后穴越来越涨,坚硬滚烫的阴茎埋得越来越深,每当他觉得已经是极限的时候姜文焕总能沉着腰再进一截,鄂顺甚至有种荒唐的想法,他莫不是要用那玩意将他捅个对穿。

姜文焕轻轻揉着他的肚子,皮肉下压,甬道的嫩肉更是四面八方地挤过来,蠕动着将肉根伺候得舒爽,他不由得沉叹一声,仰起头舒了口气,汗水在他身上覆了一层水光,凸出的喉结动了动,手臂肌肉隆起,青筋从手背蔓延到小臂,散发着迷人的雄性气息。

这幅样子实在令人春心萌动…鄂顺咬了咬唇,伸出双臂。

姜文焕瞟了一眼,虽然不懂,但还是俯身下去,鄂顺勾住他的脖子,既像抱怨也像撒娇:“别进了,肚子都要捅破了…”

姜文焕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肉根在他体内又大了一圈,惹得鄂顺又哼了两声,他蹙着眉,看向他的眼睛,声音隐忍:“别招我…”

“都在里面了还说什么…”鄂顺红着脸,抬腿缠住他的腰:“这样不舒服,你动一动呗…”

“…”姜文焕下腹一紧,忍耐许久的性器终于能够释放天性,硕大的龟头刮蹭着穴肉,甬道里格外的热,他耸动着腰胯,幅度不大,只是浅浅地抽插让他适应。

鄂顺眯着眼发出轻微的哼声,身体跟随着肉贴肉的撞击上下晃动,交合处发出咕滋咕滋的水声,直到龟头碾过一处栗子大小的凸起的软肉,鄂顺腿根一抖,从未体验过的快意从尾椎骨向上蔓延,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啊……那里…”

姜文焕还以为他疼,立马停下了动作,鄂顺才刚尝到甜头就没了,不满地扭动着腰肢:“还要…那里舒服,再动动…”

“这?”姜文焕往前蹭,鄂顺呻吟一声,不必他回答姜文焕也明白了,他一擦过那处,穴肉就抽搐着裹上来吸,夹得他头皮发麻,有力的腰身不受控制地摆动起来,撞得砰砰作响,混着黏腻的水声,木床被顶得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升腾起的酥麻感逐渐替代了刚进入的不适,鄂顺脸蛋发红,薄唇溢出细碎软糯的呻吟,射过的玉茎又抬起头来,他伸手抓着姜文焕的手臂,觉得姜文焕身上好烫,像一个冒着热气的火炉,身下那根粗壮的阴茎更是像烧红的火棍一般,他的动作越来越大,整根抽出再用力地顶进去,蛮横无理,暴起的脉络鞭挞着每一寸嫩肉。

鄂顺能看到他被情欲浸润的眼眸,蹙起的眉头,脖颈浮起的青筋,厚实的唇瓣微张,喘息很重,鼻腔发出舒爽压抑的闷哼,腹部的肌肉绷得很紧,一块一块,看起来很结实,鄂顺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伸手摸去,指尖在中间的沟壑中轻轻扫过,莫名多了些挑逗的意思。

姜文焕呼吸一沉,箍住他的手腕按到头顶,胯下毫不留情地猛攻,穴肉被磨得软烂乖巧,一插进去就吸着绞紧,迎合着抽插的动作,每次抽出都带出一小圈殷红的嫩肉,敏感点被高速地磨来磨去,快感如潮水一浪掀过一浪,鄂顺眸色水润,嗯嗯啊啊地叫着,全然忘记了这府里还有其他人正睡着。

姜文焕俯下身堵住他的嘴,分开时唇峰还贴着些许,声音磁性含糊:“叫得太大声了,一会招了人来怎么办?”

鄂顺皱着眉,依恋地搂着他的脖子:“我忍不住嘛…唔……”

可爱…姜文焕心软成一片,低声道:“我轻点?”

鄂顺眯着眼摇摇头,嘴里还发出抗拒的嗯嗯声:“我喜欢你凶一点,这样…感觉肚子里酸酸麻麻的,里面很舒服…”

刚刚被他抓住在他床边放黄书的时候还害羞呢,谁知道上了床这么坦诚,姜文焕蹭蹭他的鼻尖,调笑道:“你之前还让我以后不能凶的,忘了?”

“那不一样…”鄂顺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亮亮的,半边脸被烛光照得柔和温暖,漂亮得惊人。

姜文焕头一次开荤,血气方刚的,哪里禁得住心爱之人这样撒娇,他抓起鄂顺的两条腿往下压,麦色的手臂和白花花的腿肉相映衬,猩红的肉棍散发着热气干得凶狠,捣得穴肉一颤一颤地喷水,淫液浇在龟头上,宛若置身温泉中,整根变得油亮淫荡,姜文焕脑子里越发没了其他东西,只知道大开大合地蛮干进入,他抱起鄂顺,要他坐在自己身上,这个姿势进得更深,穴口严丝合缝地吞没整根粗硬的性器。

“嗯啊……好深…全吞进去了…”肚子涨得不行,鄂顺皱着眉抱住他,声音颤颤的,又软又媚,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这样的声音进姜文焕的耳朵里跟喂他喝春药没区别,因此他也不懂姜文焕怎么突然发了狂一样掐着他的腰把他上下颠动起来。

“哈啊…!!肚子…好酸…我要去了…呜嗯…”鄂顺又哭又叫,双手抓着他结实的背留下几道红痕,披在身上衣服落下来挂在肩上,他的小腹窜起一股热流,又酸又麻,腿根也抽搐个不停,翘起来的肉棒一抖一抖地出精,射出又落下,糊在两人中间。

高潮后的穴肉一抽一抽地收缩绞紧,姜文焕低喘一声,双手握紧他的腰,粗长的肉根又快又重地捅进烂熟高热的甬道,鄂顺跪在床上,后背的汗水顺着脊背后滑下,两条腿抖个不停,偏也无从挣扎,身体被完全掌控着,敏感到极致的肉穴被迫承受着雨点般密集的操干,他吐着嫩红的舌头,眼泪糊了双眼,姜文焕含住他的舌尖,边操边吮吸他的舌头,把淫荡的喘叫都吃进嘴里,两具火热的身体肉贴肉的融合在一起。

“唔…唔嗯……”鄂顺皱着眉哼哼,无力的手推不开他,舌尖被吸得麻木发烫,快要呼吸不过来。

姜文焕皱紧眉头重重一顶,低下头埋在鄂顺的颈间,深处的肉根跳了跳,一股一股的浓精喷射而出,挂满了烂红柔软的内壁。

鄂顺小腹痉挛,肚子里更涨,像被灌满了一样,姜文焕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粗重含糊地说道:“我爱你…”

鄂顺感觉心脏膨胀起来,好像有鹅毛填进心里头,弄得软绵绵轻飘飘,浮到半空落不下来。他低下头,和姜文焕相拥在一起,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平日里怎么不说…弄得好像是为了做这档子事哄我的…”

“不是。”姜文焕立即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唔…”鄂顺抖了一下,他现在浑身都敏感得要命,对上姜文焕的眼睛,他压了压嘴角,仰起下巴:“那你以后多说点。”

姜文焕顿了顿,眼神躲闪:“不必挂在嘴边…”

鄂顺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奇怪,好像是…害羞了?

“噗…”鄂顺没忍住笑出声。

姜文焕眉头轻蹙,抬眼看他。

“好好…我不笑了。”鄂顺抿了抿嘴,眼睛还是弯的,为了掩饰还凑上去亲了亲他。

“我的心意,你心中知晓便是。”姜文焕说。

“嗯!”鄂顺用力地点点头,笑着说:“自然是知道的…否则怎会留你在身边呢。”

“嗯…”

“好累…”鄂顺垂下头靠在他的肩上:“做的时候没感觉呢,做完就好累…”

“先躺下吧,”姜文焕抱着他躺到床上,性器从肉穴里滑出来:“我去烧些热水。”

“嗯…”鄂顺抬手抱住他:“别去…不洗了,我好累,一点都不想动…”

“出了很多汗…”

“不管,醒了再说,”鄂顺耍无赖似的把腿也压在他身上,声音黏糊糊的:“我不想你走,你就不能抱抱我吗…”

姜文焕本意也是怕他觉得难受,他又何尝不想享受初次云雨后的温柔,于是便侧过身躺好,将他揽入怀中。

痴心的爱侣不顾黏腻的身体相拥,鄂顺觉得自己是累的,但精神却很亢奋,他伸手戳戳他的后背,问他:“姜文焕,刚刚你觉得如何…”

姜文焕呼吸一凛,舔了舔嘴唇:“什么如何…”

“就是…”鄂顺仰起脸,秀气的眉头皱到一起,似乎是埋怨他故意装傻:“你不觉得爽快吗?”

“那你呢?你觉得如何?”姜文焕低下头看他,伸手抚摸着他的耳朵,轻轻地揉揉捏捏:“我做得好吗?”

这么眼对眼的,鄂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到底是自己开口问的,他说:“…我觉得很舒服呀…除了一开始有点疼,后面都…喜欢…”

姜文焕低声笑笑:“不然顺顺也不会叫得那么大声,估计明日醒了大伙都私底下问是谁那么有兴致…”

鄂顺羞赧地打了他一下:“你笑我…难道你不觉得舒服吗?”

姜文焕凑近一些,鼻尖对上他的鼻尖,声音带着欲望浸透后的慵懒低沉:“当然是,欲仙欲死…”

鄂顺心脏怦怦跳,脸颊又热起来,好奇心更甚:“有这么舒服?那下次、下次换我试试呗?”

“…”姜文焕抿了抿唇,片晌扣住他的脑袋往下:“好了,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再不歇下天就要亮了。”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我又不是孩子…”鄂顺嘟囔着,却在不知不觉被安抚的动作放松,逐渐坠入梦乡。

次日一早,小铃进了鄂顺屋里发现没人才寻到姜文焕这来,她站在门口,红着脸意思意思地敲了敲,昨晚隐约飘去的喘叫声她相信不止她一个听到了…

姜文焕不做梦的时候觉浅,门敲了两声他便掀开眼皮,怀里的人还在睡着,枕在他已经发麻的手臂上,半边脸颊肉白白粉粉像个面团子。他给鄂顺掖了掖被子,冲外面道:“殿下在屋里,别进来。”

好家伙,演都不演了。小铃对自家殿下突然宿在侍卫房中接受良好,毕竟他们平常就够亲近了,她也干脆不多迂回:“好的,我去备水,还请姜侍卫早些叫殿下起身,侯爷约莫午后回府,万不能怠慢。”

刚准备演一下,假装鄂顺有什么事才在他这,没想到小铃压根没给机会装,就这么说完走了。

鄂顺显然是被他们吵到,哼唧着往他怀里钻。

姜文焕捏捏他的后颈,没着急叫他,好一会,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后知后觉侯爷不就是鄂顺他爹吗,这是要见老丈人了…吗?

姜文焕猛地蹙眉,冷漠了大半辈子,这会儿竟然感到恐慌,虽然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但显然已是天光大亮,他拍拍鄂顺的肩膀,低声叫他:“顺顺,该醒了…”

鄂顺意识不清地哼了一声当作回应,过了会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吃他的嘴巴,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姜文焕在亲他,又亲又舔,手还在他身上乱摸,鄂顺皱眉笑了笑,声音有点哑:“好痒啊…”

“刚刚有人来传话,说侯爷午后回府。”

“哦…”鄂顺眯着眼,几秒后陡然瞪大,从床上弹起来,一边脸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子:“什么?!是今日午后吗?我都…咳,我都忘了。”昨晚上叫了那么久,现在喉咙都涩涩的,说得急了就忍不住咳嗽。

姜文焕坐起身,扭了扭被枕了一夜的酸痛的胳膊,又拍拍他的背:“想喝水吗?”

鄂顺点了点头,姜文焕便拉了拉裤头,上衣都来不及穿就下床给他倒水。

双手接过他递来的水,鄂顺边喝边往他身上瞟,这身量,怪不得昨晚那么痛快…看着想着,就心猿意马起来。

姜文焕感受到他的视线,抬手在他脑门上很轻地弹了一下:“小色鬼。”

被戳穿了心事,鄂顺红着脸嘴硬道:“我发呆呢,又没看你…”

“侯爷是你爹吧,咱们的事还是瞒…”

“得挑个他开心的时候,我最了解我爹了,他高兴的时候我说什么他八成会答应,”鄂顺认真地想:“此事重大,要让我爹高兴还不够,还得让他放心,不过我对你有信心!”他仰起脸冲姜文焕笑,顺便在他腹肌拍了拍:“你这么好,我爹一定会同意的。”

姜文焕眼眸一闪,受宠若惊,他本也不奢求什么,他的命是鄂顺救的,只求余生一辈子尽自己所能护他周全,却不曾想鄂顺会做到如此程度。

“你确定要说吗?我是男人。”

“啊,我又不是刚知道,既已认定你了,男子女子又何妨。”

姜文焕不知道怎么说,心里却是感动的:“这事…瞒着也行。”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鄂顺把水放到一边,伸出双臂晃晃,等他自己走过来了再抱住他,仰起脸道:“而且你这么好,我想跟所有人炫耀你,不想躲躲藏藏。”

姜文焕轻抚他的脸,拇指指腹在他的眼尾轻轻摩挲:“哪里好?我又没什么特别的。”

“哪里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姜文焕挑眉:“哪一点?”

“妄、自、菲、薄。”鄂顺一字一顿,边说边用手指轻轻戳他的后腰,又道:“你不用担心,我爹只希望我过得好,我一定会尽全力为你博个名分的!”

姜文焕沉默一会,低头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鄂顺一顿,眨眨眼,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那你喜不喜欢?”

姜文焕低头亲他,低声道:“喜欢。”

-

家仆备好热水抬进屋里,在屏风外的浴桶上兑好水温便退了出去,没让别人进来,姜文焕在一旁伺候,不知怎的就闹起来,嬉笑着泼水玩闹,浴桶外的石砖都湿了一片,衣服湿了少不了摸摸蹭蹭的,要不是实在耽误不得,差点就又要擦枪走火。

申时三刻,鄂崇禹从皇宫里出来,坐着马车回府,鄂顺早早在院子里等,听到渐近的马蹄声和车轮滚过长街的轱辘声,他站起来,快步走到府门。

“爹!”

马车停下,鄂崇禹脚刚沾到地就被亲儿子扑了个满怀:“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鄂崇禹嘴上责备,脸上皱纹却是笑出来好几道,他拍拍鄂顺的背,鄂顺便松开手,上下打量他,瘪着嘴故作深沉道:“不错,扬州挺好,没让您瘦着回来。”

“臭小子…”鄂崇禹假模假式地抬手要打。

鄂顺笑嘻嘻地往后跑,躲在姜文焕身后,双手扒着他的肩膀,俏皮地露出一个头:“我这不是担心您在外面过得不好嘛。”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不回来,你就能翻了天了。”鄂崇禹指了指他,注意到挡在鄂顺前面的姜文焕,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道:“这位…”

“他就是姜文焕。”鄂顺争着说。

“哦,你就是…”

姜文焕颔首,恭敬地作了个揖。

鄂崇禹扶他起来:“进去说吧,都别站着了。”

“…是。”

鄂顺理所应当地陪着鄂崇禹进去,姜文焕和其他人走在主人家身后,他有些搞不清状况,看起来鄂崇禹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鄂顺和鄂崇禹到了前堂坐下,侍女上了茶水糕点就被遣下去,父子俩快半年不见想必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姜文焕也就没有跟进去,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侍女却匆匆赶来,说正堂里唤他进去。

姜文焕顿了顿,面上看不出惶恐,随着侍女走到正堂门前,鄂顺坐在里面,笑着冲他招招手。

姜文焕走到正中央,欲要行礼,鄂崇禹先一步出声打断:“不必多礼,坐吧,小儿承蒙照顾,来龙去脉我已知晓,我儿收你做侍卫我没有意见,你护主有功,理当奖赏,可有想要的?”

“是的是的,”鄂顺在一旁点点头,不停给他使眼色:“想要什么尽管说。”

“…”姜文焕落座到一旁,隐晦地咽了口唾沫:“殿下救我一命,可怜我无处可去收留我在侯府,我保护殿下乃职责所在,不敢索要奖赏。”

“嗯。”鄂崇禹赞赏地点了点头:“姬发信上说你身手了得,还协助大理寺破了大案,本来我不放心,现在看来你是个明事理的,就继续跟在鄂顺身边吧,府里不会亏待你的。”

鄂崇禹果然是在试探他,姜文焕颔首:“是。”

“不是…爹,”鄂顺转过头,皱着眉道:“真什么都不给啊?”

鄂崇禹瞟了他一眼,让他闭上嘴少说话,鄂顺却不管:“要是没有他,你就没儿子了,他救了我诶,爹!你儿子这么不值钱吗?!”

鄂崇禹啧了一声,压着声音恨铁不成钢似的:“我说过什么都不给吗!”

“那你现在就给嘛!”

一时间,两个人都看过来,姜文焕尴尬地张了张嘴:“呃…在下没什么想要的。”

鄂崇禹看向鄂顺:“听见没有,人家没你那么功利!”

“人家是怕你不给好不好!你干嘛装得这么凶啊,本来就是老头子了…”

“臭小子你嘀咕什么呢!堂堂一个南伯侯府,金银珠宝美玉良人,他要什么我给不起?”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鄂顺拍板站起来:“他不敢说,我替他要!”

姜文焕皱起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爹,他要我!”鄂顺指着姜文焕。

果然,姜文焕瞳孔放大,没想到鄂顺这么虎,刚回来就要公布。

“他本来就是你的人!”鄂崇禹怒道。

“不一样,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鄂顺走到姜文焕面前,把他拉起来,捧着他的脸亲上去,响亮地啵了一声,除他之外,另外两个都懵了。

鄂顺挽着他的手,坚定地对老爹说:“爹,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鄂崇禹张着嘴,沉默了一会,倏地拍桌:“成何体统!他!他一个侍卫!你…!”

“爹——!他才不是普通的侍卫呢!”

“胡闹!!”

坐上马车,小铃才好奇地问:“殿下,我们这趟出去到底是去哪呀?”

鄂顺闭上眼,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去醉仙楼吃饭。”

“去醉仙楼吃饭为什么不带上姜侍卫呢?”小铃疑惑道:“殿下之前不是很喜欢带姜侍卫出门的吗?难得他做错什么惹殿下生气了?”

“没有没有,他好得很…”鄂顺摆摆手:“你就别问了,跟我去就是。”

小铃点点头:“是,殿下。”

马车停下,下车往里走,进了醉仙楼,鄂顺先是让小铃上二楼找个位置先占下,又假模假样地跟小二点了几道菜,小二一一记下,道了声好,见他还欲言又止,歪头问道:“世子殿下,您还要点?我看您就来了俩人,一会儿可是还有客人要来?”

“哦…没有。”

“行,那就这么多?”

“呃、嗯…”鄂顺点头。

“那我就先跟厨娘说去了哈。”

“等、等等。”鄂顺叫住他。

小二笑了:“行了世子殿下,看您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您想打听什么,说吧,咱们醉仙楼来往的人最多,有什么知道的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鄂顺抿抿唇:“…我想问,你们东家今日在店吗?我有事找他。”

“找东家?在倒是在,后院歇着呢,”小二用拇指往右侧的门那指了下:“不过您提前知会过吗,我们东家的性子您知道的…”

“…我能不能进去找他试试?”

“这…”小二皱着眉思虑一会,叹了口气道:“行,您自己过去吧,不过可千万别说是我放您进去的。”

“一定一定,”鄂顺扬起笑容,从荷包里随手拿了几文钱打赏:“多谢。”

小二笑盈盈地接过:“哎哟您太客气了…”

鄂顺推开虚掩着的梨花木门,醉仙楼后院的采光特别好,金黄温暖的阳光照了一大片,宽敞的院子里搭了个葡萄架,这时节葡萄尚未成熟,就充当个纳凉的棚子,底下放着两张躺椅,有个人正翘着腿躺在底下的躺椅上睡着,一本读了一半的书盖在脸上,躺椅中间还有个小木桌,放着一坛酒和一碟熟花生。

人在睡,鄂顺反而不知怎么好,放轻脚步走上前了又犹豫着不敢贸然打扰。

还是那人先开口,冷不丁地说:“你还要站多久啊?”

“啊…”鄂顺吓了一跳。

躺着的人皱了下眉,拿下本子,看到面前的人,一边坐起身一边狐疑地打量他:“你谁啊,找我有事?”

“我…”鄂顺想起礼数,慢半拍的颔首作揖:“在下南伯侯府鄂顺。”

“鄂顺…”孙子羽挠了挠头:“不认识,你有事吗?”

鄂顺咽了口口水,不太好意思地:“…是有事请教。”

“什么事啊?”

鄂顺琢磨着怎么开口才好,做贼心虚似的放小声音:“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子羽没耐心地皱起眉:“这里又没别人,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成了,我还要睡觉。”

“……是这样的,我好些日子前,在大理寺见到你和寺丞在…”鄂顺红着脸清了清嗓子。

孙子羽的目光顿时变得狠厉:“怎么?你想用这个威胁我?”

“啊?不不不,当然不是!”鄂顺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

孙子羽依旧用审视的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你们应该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吧…”鄂顺低着头摸摸鼻子,低声道:“我想问,男人之间…是怎么…行鱼水之欢的…”

他越说越小声,要不是后院里只有他们两个,孙子羽还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还以为是什么…”孙子羽抿了抿唇,指了下边上的藤椅:“坐。”

“…多谢。”

孙子羽看他问句话憋得脸都红了,不由得扬起嘴角:“至于吗,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喝酒吗?”

“可以,谢谢…”鄂顺还是低着头。

孙子羽倒了杯酒给他,道:“怎么问这个,你也是?”

鄂顺双手捏着酒杯,局促地点了下头:“我是不小心看到的,没说出去过,身边没有其他人可问,偶然想起,便来叨扰了。”

“我不怕你说出去,”孙子羽潇洒地喝了口酒:“不过这种事,你上街走一回,那些个二话不说往你怀里塞书的,你一问他们都有画本,哪至于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啊?”鄂顺眨眨眼:“可是我没遇到过。”

“罢了,你跟谁在一块的?”孙子羽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我也得知道你吧,你那位是何方神圣?”

“他…是府里的侍卫。”

“南伯侯府的侍卫…”孙子羽点点头:“不错啊,不愁吃穿,好差事,那你是在南伯侯府里做什么的?”他问完,抿了口酒。

“南伯侯是我爹。”

“噗——!”孙子羽一口酒喷出来,忙用袖子擦了擦,皱着眉看向他:“你说你是谁?”

“在下鄂顺。”他又说了一遍。

“……”孙子羽吸了口气,这人就这么毫无防备把天大的把柄送他手上了,也不怕他宣扬出去:“真是…惊世骇俗之恋。”

鄂顺却摇摇头,垂眸抿着唇笑笑:“两厢情愿,再平常不过。”

孙子羽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一会,道:“行吧,你等着。”

“嗯?”鄂顺还没来得及问,孙子羽就已站起身,往后面的屋子里去,后院连着的就是他的住处。

没一会,孙子羽拿着两本书,边拍着手边走来:“呐,一本只有图,一本是有图有字的,拿回去看吧。”

鄂顺像接什么圣物一般虔诚地双手接过,红着脸抬眼看他:“那、那我何时拿来还你?”

“不着急,你爱看多久看多久吧,送你也成。”

“不不不…这不行的,我不能白拿…”

“那就走的时候买两坛酒,让我赚点,这就当赠品。”孙子羽随口道。

“好的,”鄂顺站起身:“那我…”

“去吧去吧,”孙子羽摆摆手:“对了,你最好也让你那个侍卫看看,这档子事一个人会没用。”

“啊?啊…”鄂顺感觉脸更热了:“多、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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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鄂顺带着两坛酒和两本包得严严实实的书本回家,待到夜深人静了才心惊胆战地点起烛火,躲在床幔里头,脸红心跳、十分坎坷地看完了两本书,具体坎坷在他看两页就要合上冷静一会,平复一下'偷尝禁果'的心情。

可他是看完了,姜文焕呢,要怎么拿给他,这也太难以启齿了…而且最近他根本不敢看他…

怎么办呢…

要不趁他不知道,偷偷放他房里,他要是好奇就会翻开,翻开就会看,看完就知道了,凭空出现他也不知道谁放的,对!就这样!

鄂顺为自己想到了个天衣无缝的好办法高兴,现在这么晚,姜文焕肯定睡了,正是偷偷潜进他房里的好时机。

说干就干,鄂顺下了床,踩上鞋,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抱着两本书,鬼鬼祟祟地潜入姜文焕屋里,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本想放到桌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太显眼,万一没看见怎么办,于是撩开床幔,看到闭着眼睡觉的姜文焕,伸长了手臂把两本书放到枕头里侧。

这下总能看到了吧。

放完,鄂顺双手抱胸,洋洋得意地勾起唇,他真是太聪明了。

准备离开前,鄂顺想起上次他撞见姜文焕做噩梦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做梦,鄂顺轻轻地碰了下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出汗,看呼吸还挺平静的。

鄂顺松了口气,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又看到他略微翘起的上唇,厚实饱满的下唇,顿时有点心痒。

好几天没亲呢…他睡得这么熟,偷偷亲一下不会发现吧。

说服了自己,鄂顺撑着床低下头,闭上眼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分开,却忽然感觉到他的回应。

“唔?!”鄂顺瞪大眼睛,对上昏暗中姜文焕闪着光的眼眸,心头一颤,随即就要站起,不料被他捏住脖颈。

“跑什么?”姜文焕的声音很沉,在夜色朦胧的衬托下有种难以言明的低哑,很好听,却也很有压迫感。

“没…”鄂顺眼神躲闪,寂静的夜里,他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是。”姜文焕绝口不提自己老本行就是夜里干活的,但他没想到鄂顺真愧疚起来了。

“我这就出去…”鄂顺稍稍抬头,发现姜文焕仍扣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放了我吧。”

怎么像被拎住的兔子…姜文焕滚了滚喉结,松开他,自己也坐起来,拿起鄂顺方才放在他枕边的书,随手翻了几页,眉弓挑起,看向他:“这是什么?”

鄂顺耳根发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活像个干了坏事被当场抓住的,他脚尖一转就要溜:“不是我放的!我、我回去睡觉了!”

姜文焕抓住他的手腕一拽,鄂顺被拉回去,身体不稳,下意识地搭上他的肩,眼神对上,鄂顺更觉得心跳加速。

“不是你还有谁?”姜文焕把画本放到一旁,握着他的腰给他转了个身,鄂顺做贼心虚,被摆弄着坐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

“又穿这么少,”姜文焕贴心地把腿分开些,让他坐得更舒服,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拿起画本当着他的面打开,一手环着他的腰:“什么时候买的?”

他的声音几乎贴着自己的耳畔,鄂顺感觉耳朵连着肩膀都酥了一片,只是瞟了一眼画本上交缠的两具肉体就羞得闭紧了眼睛,明明自己看的时候还不至于。

他捏着姜文焕的腿,有些委屈地:“我想回去了…”

姜文焕完全无视了他隐晦的求饶:“你不让我跟,就是去买这个?”

“…”鄂顺抿着嘴唇,低着头不敢吱声,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半夜潜入的行为,万一姜文焕觉得他浪荡怎么办…

“怎么不说话?”姜文焕转过头看他,鼻尖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嗯?”

“你要我怎么说啊…”鄂顺哀怨地捏他的腿。

“那你说,给我送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姜文焕轻笑一声,书本的翻页声在屋里都显得格外响亮:“好,既然都送过来了,我们就一起看吧。”

“啊?”鄂顺脸都热了,挣扎起来:“不要,你…你自己看,我要回去了。”

“别走,”姜文焕手臂收紧:“从那之后你都没有亲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鄂顺竟然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委屈,顿时心软成一片,不乱动了,低着头说:“没有…”

“你害我多想,”姜文焕转头看他,大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腰身:“不应该给点补偿吗?”

鄂顺不自觉地收拢了腿,抿了抿唇,抬手摸他的脸,扭过头亲他,姜文焕火热的舌头钻进他的口腔,含着他的舌尖吸到发麻,鄂顺感到周遭的温度在上升,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对方,亦或是两者都有。

灵活的舌头掠过敏感的上颚,带起一片酥痒,鄂顺眯着眼,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姜文焕的手探进他单薄的寝衣里,常年握剑挽弓的手覆着一层粗糙的茧,捏着小少爷养得白嫩的腰肉摩挲,他的舌头钻得深,亲得凶狠,像是恶劣地发泄什么,逼迫鄂顺喝下混合的津液,动作粗暴野蛮,明显比第一次深吻时更大胆,鄂顺又忍不住叫起来,像是被欺负狠了,发出闷闷的哼声,他反抗不了,也跟不上,完全被姜文焕带着走。

亲吻的水声像是火种,把燥热的两个人燎起火来,粗重的喘息声充斥着卧房,鄂顺被亲得浑身发软,要不是靠着他,整个人就要倒下去了。

姜文焕终于舍得放开他,鄂顺眼神迷离,面色潮红,泛着水光的唇瓣小口小口地喘着热气,他能感受到姜文焕炙热的视线,和顶着他背后的硬物,这回他可不会以为是腰带了,而且…他也感到欲壑难填…

“没有…”鄂顺闷闷地说:“我就是想抱你一会,不行吗?”

姜文焕皱眉笑了笑:“那也不能在这站着,把汤先喝了,嗯?”

“好…”鄂顺眨掉眼泪,低着头转身:“到屋里去吧,我正好有话想跟你说。”

姜文焕狐疑地跟上他,进了屋里,鄂顺在桌前坐下,姜文焕刚把碗放下,鄂顺就抱住他的腰,埋头贴着他的腹部。

“…怎么了,回来就怪怪的,”姜文焕低头,大手摩挲着他的后颈,拎小猫似的轻轻揉捏:“你想说什么?”

好久,鄂顺才仰起头,眼尾有些不易察觉的红:“姜文焕,你怎么不跟我说你以前的事呢?”

姜文焕顿了顿,抿唇别过脸:“没什么好说的。”

看他的表情,鄂顺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这跟揭伤疤有什么区别呢,他忙用脸蹭蹭姜文焕的腰,又抬眼看他,小声道:“我不是有意的,别生气…”

“…”姜文焕极轻地叹了口气,眼神温柔:“没有生气,只是那些回忆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很单一,很无趣。”也很可怕,连他过去这么多年都时常受到梦魇困扰,那些黑暗的事他更怕说出来会吓到鄂顺。

“嗯…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鄂顺站起身,往屋里去。

姜文焕看他在梳妆台的柜子和抽屉里翻找,不一会便拿着什么东西出来。

鄂顺向他展示那张他毫不犹豫签下的卖身契,严肃认真地说:“姜文焕,那天我让你签这个是随口说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现在就要把它撕了,咱们谁都别在意这个。”

“等等,”姜文焕抓住他即将动手的手腕,眉头拧在一起,眸底晦暗,翻涌着无边情绪:“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不要我了?”

“对!我不要你了!”鄂顺十分坚定地说,随后低下头,把手里的契约撕成碎片。

姜文焕喉底堵塞,忽然喘不过气,像是瞬间失了魂魄一般。

“上次提的时候本来也不是认真的,你别往心里去。”鄂顺道,一抬眼,被姜文焕空洞的表情吓了一跳:“姜文焕,你…我,我那个时候不知道,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摆出这种表情呀,我已经知道错了,不然你说要我怎么补偿你,我、我都照做好不好?”

“为什么?”姜文焕声音干涩:“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猜到了?”鄂顺抿抿唇:“姬发就跟我说了你们要签卖身契的事,还有你们的…生活……”

“你害怕了?”

“啊?害怕什么?”

“…”姜文焕伸出手,他是第一次这么想要留住一样东西,那些在眼前逝去的一切都不曾让他如此留恋,可他此刻却如同置身梦境中的万丈深渊,明明他是如此清醒,却同样颤栗,这一次也抓不住吗…

他的手停在半空,鄂顺迷茫地眨了眨眼,主动走上前,伸出双臂抬眼看他:“是要抱吗?”

“…”姜文焕手臂收拢,在碰到他的一瞬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将他拥住。

“唔…”鄂顺闷哼一声,若是往常他定会抱怨几句,趁机让姜文焕哄哄他,可现在,姜文焕看着就像再抓不住他就会马上死去一样,让人不忍苛责。

姜文焕低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双臂收紧,像要把他融进骨血里:“不要抛弃我,我只有你了…”

猝不及防的情话让鄂顺懵了一瞬,反应过来耳朵隐隐发热:“什么抛弃啊…你说什么呢,姜文焕你先放开我,抱太紧啦…!”

“求求你…救救我…”

发现姜文焕的肩膀正在轻微地颤抖着,鄂顺皱起眉,不再徒劳地推开他的手,轻声解释道:“现在大理寺那边已经解决,你就在我身边,我不需要睹物思人,这种不公平的契约当然就不需要了,而且姬发给你吃的那个也是假的,我都问清楚了,我不想有任何东西束缚着你,以前你过得不快乐,以后我只想你自由自在的,做你想做的事,所以呀,我的意思是不要你作为奴隶陪在我身边,不是要抛弃你的意思啦…”

“心甘情愿。”

“嗯?”

“陪在你身边,我心甘情愿,有没有契约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鄂顺默默低下头,小声嘟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

“……”姜文焕缓缓松开手,别过脸道:“下次说话要说明白些。”

鄂顺眯了眯眼,盯着他的耳朵,没忍住伸手碰上去,姜文焕像是被电了一下,立刻抓住他的手腕。

“喔…更红了,”鄂顺抿唇笑起来:“姜文焕你是不是害羞啦?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不能没有我,不对,是——只有我了!”

姜文焕皱着眉躲闪,鄂顺却偏要凑到他面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不停问‘是不是呀是不是呀’,姜文焕羞恼地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

鄂顺顺势勾住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含住他厚实的唇瓣吮吸,他喜欢亲吻,自从尝了甜头就天天缠着姜文焕要,每次亲都不老实,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姜文焕听得浑身燥热,可每次亲完鄂顺都是一副无辜的表情,搞得他十分负罪,只好努力压制下去,可再怎么忍也顶不住他这么高频率索吻,长此以往实在伤身……

“好了,”姜文焕推开他,往后撤了半步以免他贴着发现什么异样。

“不行…现在不是在外面了,你别这么小气嘛…”鄂顺的声音黏糊糊的,无意识拖长的尾音像个小钩子似的撩人心弦,他伸着手往姜文焕身上扑,撅起嘴姜文焕却转过脸躲开,鄂顺蹙眉:“诶,你刚刚还说离不开我呢!”

这个小祖宗,撒娇不成就要急眼。姜文焕轻叹口气:“一会儿,你嘴巴红了,亲太久消不下去等会让人看见了不好。”

“那就不让他们看,来嘛来嘛…”鄂顺步步紧逼:“我不怕他们看的。”

“…”

“怎么,你为什么这么为难?”鄂顺停下来,瘪着嘴问他:“你不喜欢这样?”

姜文焕垂眸眨了眨眼:“没有…”

“……”鄂顺委屈地松开勾着他脖子的手:“你就有,我看出来了。”

“我真的没有。”姜文焕有一瞬间的焦急,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腕。

“那你老是躲,不然换你主动亲我。”

像是要证明自己,姜文焕捧起他的脸吻上去,鄂顺很快感受到谁掌握主动权的差别,姜文焕不是单纯地亲或者含着他的嘴唇,而是撬开他的牙关,将舌头探进来,柔软湿滑的舌尖相互接触时,鄂顺感到有股电流从脊背升起,让他浑身战栗。

一开始是保守的,缓慢而温柔,感觉到鄂顺没有抗拒时,姜文焕便愈发贪婪了,他勾住他的舌尖与之嬉戏,滑腻的唾液在交缠中发出啧啧声,勾人情动。

鄂顺感到身体发软,尤其是腰以下,不得不揪着姜文焕腰部的衣服,他被亲得仰起头,眯着眼只管把混合的唾液喝下去,鼻腔发出小动物般可怜的哼哼声,姜文焕含着他的舌头,嘬得根部发酸发麻,鄂顺快喘不过气,轻轻推他。

姜文焕停下来,看着他迷离的双目,唇瓣被吮得发红,镀着一层色情的水光,嘴唇一圈都亲粉了,他喉咙又发痒,喉结攒动,声音有些涩哑:“顺顺…”

“嗯?”鄂顺仅凭本能回应,眼神懵懵的,声音也有些沙软,上半身略微分开,下半身却还紧贴在一起,他有些抱怨地扭了扭:“你的腰带怎么系在中间的…”

“…”姜文焕沉沉喘了口气,捏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再乱动:“不是腰带。”

“不是腰带?那是什…”鄂顺一顿,像是懂得了什么,脸颊肉眼可见地涨红,像是有蒸气轰地一声把他煮熟了似的。

姜文焕松开手,低头后撤了半步:“…我先回房了。”

“等、等等…”鄂顺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拉住他了。

“怎么…?”姜文焕回头看他。

“呃、没…”鄂顺慌乱地把手松开:“没什么…”

“…”姜文焕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他贴心地把门带上,待到屋里只有自己一人,鄂顺低头捂住发烫的脸,一会,手指分开露出一双皱着的眉和瞪大的眼睛。唔啊……!!姜文焕刚刚是那个了对吧…因为我吗,那他回房里会做什么,是因为会这样才不愿意亲的吗,那他每次都…之前都没注意…

鄂顺坐到椅子上,捂着跳动的心口,完蛋…心跳得好快…

-

那天从屋里出来之后,鄂顺就不再缠着他说要亲了,姜文焕早有预料,他生于富贵人家,心思简单,对他一时兴起说出的喜欢当不得真,在发觉他们同为男子,身体构造一致的时候,那股热情就会被瞬间熄灭。

虽然理智是这样的,但同样无法避免的,姜文焕知道自己在失落。难得的情绪。

他正靠着柱子发呆,见小铃从屋外进去,过了会又和鄂顺一块出来往外走,看这身打扮是要出门。他跟上前,问:“要去哪?我跟你去。”

鄂顺慌乱地眨着眼,耳根泛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了,今日小铃跟…跟我去就行,你待在府里吧。”

这还是他来到这里之后头一次鄂顺出门不带着他,姜文焕蹙眉:“我是你的侍卫,理应跟随。”

“啊…是,”鄂顺还是没看他:“不过今日就不用了,我们上街而已,不会有事的。”

经过上次刺客上门被他反杀之后,虽然当时吓到不少家仆,但之后府里的下人都赞他忠心护主,对他有所崇拜,大家也真正接受了这个救少主于水火,事后又担心得吃不下饭把自己关在房间的忠仆。

小铃已经不那么怕眼前这个人,站出来打掩护:“姜侍卫,殿下此行是买些做首饰材料,有我陪着就好,我一定会保护好殿下的。”

姜文焕还是皱着眉:“你会武功?”

“呃…不会…”

“哎呀没事的,我出门采买那些东西,当然是姑娘跟着好了。”鄂顺说完,拉着小铃走:“我、我们先走了。”

全程,鄂顺都没有看他一次。姜文焕盯着他拉着小铃的手,脑子里重复回放着:当然是姑娘跟着好了。

忽然,心口有些闷。

有了'线人',大理寺侦破案件的进度突飞猛进,三个月后,隐匿在深处的暗会被连根拔起,查到底才发现不过是身处高位的掌权者互相算计的工具,他们将那些拐来的幼童培养成死士,让他们为其卖命,非死不得脱身,此案牵连朝中大臣数十名,皆由大理寺收押在狱中待审。

“大人,”司务站在门前:“这是收缴的暗会账本和部分档案,没有烧毁的和能够复原的都在这了,请您过目。”

姬发握着笔,闻言用笔往旁指了一下,示意他放在一旁。

司务把档案放下就出去了。

姬发瞳孔游移,确认周围暂时无人之后才翻阅起那些分类好的档案。

“姜文焕姜文焕…”姬发在心中默念,像是听到他的'祈求'似的,果真让他翻到了。

姬发唉了一声,拍拍档案,喃喃道:“运气真是差啊,连最后他们想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你都没能逃过去。”他看着档案一栏写着的'姜万',哼笑道:“姜万,姜文焕…真会给自己起名字,你们两口子算是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灯油易燃,姬发不小心将几张练字的纸沾到,无奈只好扔进炭盆里,燃尽化灰。

-

大理寺破获大案的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鄂顺每一日都提心吊胆,饭都吃少了,糕点零嘴都不吃了,生怕哪一天姬发就带着人来抓人,倒是姜文焕一切如常,依旧步步跟随在他身边。

“厨房做的甜汤。”姜文焕把碗放到鄂顺面前。

天已热了,庭院里的树也从生机勃勃的嫩绿渐渐成熟到郁郁葱葱的翠绿,鄂顺坐在树下纳凉,双肘撑着石桌,掌心托着脸颊,愁眉苦脸地看了一眼甜汤,又抬眼看站在身旁姿态笔直的姜文焕:“你坐下来。”

姜文焕听他的话坐下,问:“要我喂你吗?”

鄂顺摇摇头:“我不想喝。”

“又在想?”

“…”鄂顺抿了抿唇,忽然仰头哀嚎:“啊啊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姜文焕被他逗笑,安抚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不要想了,都愁成小苦瓜了。”

“那我变苦了?”鄂顺把脸凑到他面前,闭上眼扬起下巴:“你吃吃看。”

姜文焕拿起碗喂了一勺甜汤到他嘴边:“吃点甜的就不是了。”

鄂顺睁开眼,不情不愿地一口吃掉,嘴里嘟囔:“小气鬼…”

姜文焕无奈地笑笑:“咱们说好的,不在外面亲。”

“这又不是外面!”

“卧房以外,都是外面。”说着,姜文焕又给他喂了一勺。

“你就是…唔…”鄂顺一说话就被塞一嘴:“诶,其实还蛮好…唔…”

“咳咳,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廊上不知何时站在那的姬发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见到来人,鄂顺心下一惊,站起身来,抬手将姜文焕护在身后。

“……”啧,怎么感觉自己像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姬发抿了抿嘴,压下抽搐的嘴角走近:“我又不是来索命的,这么防着我做甚?”

见他只身前来,姜文焕顿了顿,道:“多谢。”

鄂顺一脸严肃:“什么意思?”

“…”姬发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脑门弹了一下:“笨蛋。”

“嗷!好疼!”鄂顺捂着脑门,泪眼汪汪:“姬发你干嘛!抓我的人还不够还要打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好朋友!”

“嘿…你!”姬发一生气,抬手就往他脑门里多弹几个。

姜文焕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拦住,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靠,这俩人没事吧。

姬发咬着牙甩手挣开,双手抱胸,自顾自地坐下,看到桌上的甜汤,愤愤地拿过来,沿着碗边泄愤似的一饮而尽。

“我的汤…”鄂顺转过头,瘪着嘴告状似的看向姜文焕。

姜文焕摸摸他的后背,低声安抚:“厨房还有,一会我去倒。”

“…喂!”姬发重重地把碗放下,不耐烦地盯着面前打情骂俏的两人:“都给我坐下!”

鄂顺下意识地坐下去,反应过来又站起来,嘴里念叨:“我凭什么听你的…”转眼一看姜文焕也坐下了,他抿抿唇,再次坐下:“大丈夫能屈能伸,说吧,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多少时间?这是你们说了算。”

鄂顺理直气壮:“听不懂,什么意思?”

“…”姬发决定放弃跟他打哑谜,转而看向另一个明白人:“算你小子好运,他们最后垂死挣扎时一把火把密阁里的档案烧了大半,大理寺…”姬发清了清嗓子,闭上眼:“没有找到你的档案。”

“往账册上查,应该…”

“够了,核心都已落网,一些小喽啰翻不起什么风浪,再说,泱泱大地,要我们如何搜寻,大理寺闲人很多吗?”

姜文焕点头:“没有后顾之忧便好。”

“哈…感情你是在担心你自己啊?”

“比起一辈子怀揣秘密躲躲藏藏,还是如此好些。”

“……”姬发眯起眼,如此心计,鄂顺万一哪天被骗得裤衩都不剩怎么办…

待机许久的鄂顺眨了眨眼,眼里突然亮起来:“我听懂了!是不是没事了?”他看看姬发,又看看姜文焕:“是不是?啊?说呀。”

姜文焕扬起笑容,眼里藏不住的温柔:“嗯。”

姬发捂了捂眼,长长叹了口气,忽而抬起头:“你别以为这样就高枕无忧了。”

鄂顺刚扬起的笑容又消失:“什…什么意思啊?”

姬发从胸口里掏出一瓶堵着红色塞布的陶瓷瓶,倒出一颗药丸:“这是外邦人进贡的爱情蛊,他们用来绑住心爱之人,一旦有一方移情,蛊虫就会啃食其肝脏,直到宿主死亡,”他看着姜文焕的眼睛,把药丸放到桌上:“你吃是不吃?”

“什么?等等…”鄂顺还来不及阻止,姜文焕就捏起桌上的药,二话不说咽进嘴里。

“喂!”鄂顺皱着眉,伸手拍他的脸:“你怎么就吃了,谁知道这虫会不会饿极了乱吃啊,你不会死吧!”他转过头:“姬发!”

“不用看我,这毒没有解药,再说了,他是自愿吃的,约束他又不是约束你,你着什么急,”姬发站起身:“我走了,你不送送我?”

“你在这里等我,别乱动,知不知道?”

姬发走在前头,翻了个白眼。

一直到快出府,姬发才耐不住开口,打断鄂顺:“行了别说了,你不知道我是为你好吗?”

“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他身份的事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但是我…”

“…”姬发轻叹口气,抬手搭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鄂顺,他武功高强,哪日伤害你怎么办?而且你又怎么能确定他能够一辈子钟情于你呢?我这样不过是多给你一重保障。”

“可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不想用这样的办法将他捆在我身边,哪日若是他真的对我无情就要死去,代价未免太大,我想了,如果真有那天,我可能会讨厌他,但不会想他死的。”鄂顺低着头:“姬发,你真的没有解药吗?”

“…”姬发沉默许久,放下手:“没想到你比我想得通透。”他笑起来:“算了,不逗你了,这世上若真有这种药啊…怕是要血流成河。”

“什…”鄂顺一顿,眉头皱起:“你骗我的?那你刚刚给他吃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吗?”姬发拿出药瓶,打开塞子,仰头吃了几颗,咬得嘎嘣脆:“提神醒脑,办案的时候来两颗,比什么都管用。”

“……”鄂顺抿了抿嘴,抓住他的肩膀,猛地摇晃:“臭姬发!你敢吓我——!”

“呃、、、!”姬发抓住他的手:“停!我还不是担心你,我告诉你啊,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告诉他,震慑一下,量他也不敢移情别恋。”

鄂顺哼了一声:“才不用,他早就签了卖身契给我了。”

“?”姬发欲言又止:“你这…怪不得你不担心,原来比我还狠…”

“哎呀不是啦…”鄂顺心虚地挠了挠脸,眼睛看向别处,嘀咕道:“就是…出了那事我不放心嘛,就想着万一真的逃不过,留个念想,其实我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我一说他就答应了。”

“这样…”姬发想了想,还是说:“我是看在他吞药挺果断的份上才说的,鄂顺,我们查到他在的组织是从小培养幼童,一旦失误犯错就是浸水、瘴气,各种痛不欲生的刑罚,他们把堪比昭狱对待重刑犯的东西都用在尚年幼的孩子们身上,这样惨无人道的日子要持续到他们长成后能为背后的人卖命,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就是因为暗会也要让他们签生死契,就算官府真的查到,也可以当作家仆犯错蒙混过去,我怕你这样的行为会无形中伤害到他,成为你们之间的隔阂,反正……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呃?!”姬发把心中所想一股脑说完,一抬眼发现鄂顺皱着张小脸,眼睛镀上一层浅浅的水光,似乎下一秒就有眼泪要滚下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当时问他是不是要他为自己卖命,原来受过如此折磨,才丧失对一切的信心…

“鄂顺,你…”姬发手足无措,抬手停在半空,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就被鄂顺抱了个满怀。

“姬发,谢谢你告诉我,还有姜文焕身份的事,”鄂顺放开他,吸了吸鼻子:“我现在有事要跟他说,就送你到这,改日我定登门道谢!”

“不…”姬发还没说完,鄂顺就像一阵风似的跑走了:“用谢…”

慌里慌张地回到庭院,石桌那却不见姜文焕的身影,鄂顺焦急地左右观望,叫道:“姜文焕!”

“怎么了?”

身后传来声音,鄂顺一转身,立马伸手抱住了他。

“呃…”姜文焕赶紧把碗举高,避免被他撞倒。

鄂顺埋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我不是让你待着别动吗?你跑哪去了!”

“…我去给你盛甜汤。”姜文焕察觉到他的声音略有不对,拍拍他的后背,低声询问:“怎么了?谁惹你了?”

虚惊一场,鄂顺松了口气,反手把门关上,莫名有些局促:“那个…他们说你不吃饭,我来看看你。”

注意到他闪躲的眼神,姜文焕眸光暗淡下来,别过脸:“只是不饿。”

“这么久没吃饭怎么可能不饿。”鄂顺站在门边,他突然知道了一些秘密,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靠近。

而在姜文焕心里,这就是疏离和恐惧,他毫不意外,这一切和预想中的并无二致,过几天好日子就把自己真实的模样忘了,他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又奢望什么情真意切真心相守,更何况,鄂顺这么好…现在肯定怕他了。

姜文焕不回答,屋里安静,鄂顺干站着,尴尬地左右瞟,看到他手腕上隐约露出的绷带,鄂顺心头一紧,那晚的画面又重新浮现,他靠着门闭上眼,皱着眉深呼吸,可仍感觉到眩晕,身体颤抖,双腿也开始发软。

……

“鄂顺,鄂顺!”

鄂顺一下睁开眼,姜文焕站在他眼前,手托着他的脸,看到他惊恐的眼神,姜文焕胸口发闷,转过脸将手收回。

下一秒,鄂顺双手抓住他的掌心,低头靠在他的手心,身体还在轻微颤抖,只有感觉到姜文焕在他身边,心中的不安才稍有淡却。

姜文焕看着他抖动的肩膀,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沉沉:“不必勉强。”

鄂顺吸了吸鼻子:“我、我害怕。”

“我知道,”姜文焕说:“放开吧。”

“我都这样了,你还这么小气!”鄂顺欲哭无泪,皱着眉瘪着嘴瞪他:“你要牵的时候我不也给你牵了?”

“……”

“我可是一醒就过来了,不仅要牵还要抱,”鄂顺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低头埋在他的颈窝处,感受着他的体温,声音闷闷的:“外面好冷啊姜文焕…”

姜文焕有些迷茫,悬空的两只手顿了顿,落在他的腰上,低头紧抱他:“穿得太少了。”

姜文焕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耳边,有点痒,鄂顺歪了歪头,像蹭了蹭他似的:“还不是担心你…结果你呢,”鄂顺责怪地用手指戳戳他的后背:“手都不让牵。”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算了算了,”道歉道得这么认真,鄂顺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松开姜文焕,查看他绑着绷带的手:“手是那个时候伤到的吗?”

姜文焕沉默一会,嗯了一声。

鄂顺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绷带,只是撕成条的衣服而已,他皱起眉,抬头看他:“怎么回事,没请大夫看?”

姜文焕把手收回:“小伤而已。”

“什么小伤啊,这些不会到现在都没换过吧?”

姜文焕沉默。

“你…!”鄂顺生气地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到床上坐,看到腕上的死结,瞪他一眼:“你的刀呢?小的那一把。”

姜文焕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把匕首,递给他的时候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有一天他竟然会这么不设防地把自己的武器交给另一个人。

“不是跟你说了匕首不要放在床上吗,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

姜文焕顿了顿:“下次…不会了。”

鄂顺看了他一眼,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激烈,懊恼道:“哎呀我也不懂你们这行,我就是觉得万一怎么样了……算了,如果这是你的习惯,我不插手,只要你不伤到自己就行。”

姜文焕没说话,看他拿着匕首想割开那个死结却找不准角度迟迟不敢下手,便从他手里接过,把手腕移开避免误伤,随后利落地割开布条,再把手腕重新递回去。

莫名像递爪子的小狗,鄂顺冒出这个想法,没忍住扬起嘴角。

“笑什么?”

鄂顺抿抿唇,敛下笑容:“不告诉你,我还在生气。”

姜文焕笑:“哪有人自己说自己生气的。”

“怕你太笨,看不出来。”鄂顺低着头,小心打开布条,伤口没有及时清理就裹上,此时皮肉和布条粘连在一起,鄂顺轻轻扯了一点,担忧地抬眼看他:“和肉黏在一起了,我这样你会不会很疼啊…”

“不会。”姜文焕的表情没有变化。

“怎么可能不疼,你又不是铁做的。”

“…”疼吗,其实还好,比起曾经受过的伤,这已经很轻了,明明伤在他身上,鄂顺却瘪着薄薄的嘴唇,眉头挤在一起,眼尾也可怜巴巴地往下垂。

“疼就说疼啊…哪有人受伤了不会疼的…”

“疼…”姜文焕说。

“嗯?可我还没…”鄂顺抬起头,姜文焕正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蕴着无限柔情。

姜文焕低下头,把额头靠在他的肩上:“我是会疼的。”只是没有人问过而已。

鄂顺突然很想抱抱他,不过现在腾不开手,就歪头蹭蹭他的头发,一会再补上好了。

“嗯…但现在必须撕下来,重新给你上药,你忍一忍,好吗?”

姜文焕闷闷地嗯了一声。

虽然说了疼,但鄂顺一点点撕开布条时姜文焕还是一声不吭,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略微粗重的呼吸。伤口周围化脓,流出混着血的淡黄色粘液,包着里面伤口的布条早已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鄂顺放下他的手,心疼地摸摸他的后颈,小声问:“你以前都是这么处理伤口的吗?”

“没有,这样容易死。”

“你还知道?”鄂顺蹙眉:“那你这次是故意的?”

“不是,只是…”姜文焕停顿了一会,道:“忘了。”

“…”鄂顺沉叹口气:“府里有药,小铃比我懂包扎,我去叫她过来。”

姜文焕握住他的手。

“诶!你小心伤…!”

姜文焕闭着眼:“再陪我一会。”

少见他有如此依赖别人的样子,鄂顺无奈地笑笑,轻轻拍他的背:“好啦好啦,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宽阔的肩膀就勉强多借你靠一会。”

他靠了许久,鄂顺都被他枕得有点酸了。

姜文焕慢慢抬起头,道:“我什么时候走?”

鄂顺一愣:“你、说什么呢…”

“不放我走吗,”姜文焕笑着,那双眼睛里没有几丝真切的笑意,反而透着哀伤:“大理寺监牢的刑罚能让人生不如死,为求痛快,我会自行了结,你拦不住我的。”

“你在胡说什么,谁要把你交给大理寺了!”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的身份,”姜文焕伸手抚摸他的侧颈:“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好人吗?”

“我、你…”鄂顺语无伦次,他明明还没问,姜文焕怎么知道他知道了。

姜文焕轻笑一声:“你一会我们这行,一会以前处理伤口的,一听就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你从何得知,不过大概是你那个朋友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鄂府被盯上了,一次失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小心,以后不要再轻信他人,如果有条件,等风头过了就暗中离开都城,往北走,那里…”

这托孤般的话听得鄂顺眼眶发红,他捂住姜文焕的嘴,眉头紧蹙:“你别搞得像遗言一样,我是知道了,那又怎么样!我说了我只信我看到的,我只看到你为了保护我受的伤,你明明可以不管我,哪怕现在你也可以杀了我一走了之,可是你、你……”鄂顺越说越哽咽,低下头胡乱地双手抹泪:“你为什么说这种话,都是你害的,都怪你…”

看着他流泪,自己的心脏也堵得慌,姜文焕手心蜷缩,伸出手又在半空中收回:“为什么…鄂顺,你明明看到我杀人了,你应该怕我。”

“我怕的是伤害我的人,不是保护我的人啊,”鄂顺哭着抱住他:“我不想你走,我也不要你死!”

“鄂顺…”

“你的令牌在我这,我帮你藏起来,不…我帮你毁掉,不会有人知道的,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哪都别去…”

姜文焕顿了顿,轻笑:“果然在府里。”

“你快答应我!”鄂顺埋在他肩上,用力攥着他后背的衣服。

姜文焕叹了口气,低头拍拍他的背:“不要包庇我,鄂顺,叫你的朋友来吧,我有话跟他说。”

鄂顺猛地抬起头,瞪着眼:“你想干什么?”

“鄂府已经被盯上了,除了彻底铲除暗会,我没有别的方法能保证一定能护住你。”

“不行,你…这样你会…”

姜文焕抚着他的脸,堵住他的唇瓣,一个很轻的吻。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也是我唯一的请求,”他靠着鄂顺的额头,说:“不要拒绝我,我在实现我的愿望。”

-

三日后,鄂府正堂。

……

“我为什么相信你,”姬发看着面前的人:“而且你为什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信不信由你。”姜文焕道。

鄂顺坐在一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姬发皱着眉看向他:“鄂顺?”

姜文焕也看着他,用眼神给他示意。

鄂顺眼眶微红:“是,他说的都是真的。”

姬发眉头更紧,从刚刚姜文焕交代的和他此前查到的,大部分对得上,还有很多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解释下也有了合理的说法,既然是对的,那么也意味着:“他不干净。”

意思很明了了。

“你在说什么?”鄂顺摸了把脸,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他只是知道而已。”

“荒唐,一般人会知道这么多内幕吗?”

“大理寺办案要讲证据!”鄂顺避开和姬发的眼神对视,声音平静下来:“他只是把知道的说了,其他的…如果你们能找到证据把他带走,那我绝不阻拦。”

姜文焕眉头轻蹙,深深地注视着他。

待到离开时,姬发单独叫住鄂顺。

“鄂顺,你一定有什么证明他身份的办法对不对?”姬发严肃地看着他:“他们这种人,如果没有把柄在别人身上,又怎会甘心自爆。”

鄂顺低着头:“我没有那种东西。”

“鄂顺!”姬发捏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他杀过人!这个组织里的人都是疯子,哪怕他真能侥幸躲过大理寺追查,你真的要将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吗?”

“…”鄂顺挥下他的手:“姬发,他是杀过人,但是为了保护我,那个人的尸体是你带回去的,你忘了吗?”

姬发沉默了许久,道:“你跟他…”

鄂顺抬起眼,姬发却迟迟没有往下说,最后只负气地摇摇头:“如果我真的查到了,不会手下留情。”说完,姬发转身离开。

拐角处,姜文焕走上前,将鹤氅披在鄂顺身上,问:“令牌呢?”

“毁了。”

“……”姜文焕叹了口气:“没用的,他会查出来。”

鄂顺转身抱住他:“我不管。”

姜文焕摸摸他的后颈:“别站在风口,进去吧。”

姜文焕喉结攒动,隐晦地咽了口唾沫,捂住他靠近的嘴巴,别过脸道:“够了…大庭广众,有伤风化。”

“这里又没人看见,大家都忙着看花魁呢…”鄂顺含糊地说着,努力把脸凑过去:“要亲要亲…”

姜文焕闭着眼,坚守底线:“…那也不行。”

鄂顺用力掰下他的手,小脸皱到一起:“为什么不行?刚刚可是你主动亲我的,我要还回来。”

姜文焕眉头微蹙,好像很为难似的:“你怎么…这么…”

“怎么啦!”鄂顺抬起下巴,看到他躲闪的眼睛和耳尖不易察觉的红,他愣了愣:“……姜文焕,你是害羞了吗?”

“我…!”姜文焕咬牙,眉头更紧,却说不出话。

“诶——”鄂顺笑起来,咬着下唇,一副看新奇玩意的样子,狡黠得像只小狐狸:“你也会害羞呀?”

姜文焕移开眼神,双手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推远:“好了,不是还要放花灯吗,先下去吧。”

“不放了,再亲一下嘛…唔啊!!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带我下来!!”鄂顺气得跺脚,伸手打他的肩膀:“吓死我了!”

姜文焕笑,轻轻拍他的后腰:“花灯还放吗?”

“放!下都下来了…”

鄂顺气鼓鼓地转身,走向卖花灯的小摊,姜文焕跟在他后面,但从刚刚开始就时不时地感觉到背后有股视线凝视,警惕地转头看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他只好更贴近鄂顺,保证他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鄂顺瞥了一眼身后靠近的人,压了压嘴角,仰起下巴轻哼一声,他这次绝对不能这么轻易被他哄好!

走到婆婆的小摊前,鄂顺微笑着比了个'二'的手势,拿出钱袋把铜板递给她,婆婆推脱着要把给多的还回去,鄂顺把她的手往里推,用夸张的口型说:“您拿着!”又回头对姜文焕说:“拿两个花灯。”

婆婆拗不过,最后只是连连弯下她本就佝偻的身子,鄂顺又跟着扶起她,说:“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结伴到河边,姜文焕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了两个莲花形状的花灯,把其中一个递给鄂顺:“小心火。”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鄂顺边嘀咕边蹲下身,闭上眼在心中默默许完愿,将花灯放入水中。

看到姜文焕也把花灯送出去,他问:“你许了什么愿。”

“许愿…”姜文焕说:“没有许。”

“啊?为什么不许愿,一年一次的哦。”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鄂顺开玩笑地说:“难不成你还是第一次放花灯呀?”

“嗯。”

“…”鄂顺脸上的笑容僵住,顿时被愧疚感侵袭:“呃…呃、没放过也没事,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你现在补上,一样作数!你第一次许愿,神仙肯定更重视,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那,”姜文焕转头看着他,夜色下,他的目光深沉温柔,像镀了一层月光:“我希望一个人,一生一世,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鄂顺愣愣地眨了眨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坏了,又被他哄好了…

姜文焕笑了笑,摸摸他的脸颊:“时候不早,回府吧。” 总感觉,再待下去不安全。

“哦…”

回去的路上,沿着石板路,鄂顺晃荡着双手,心情很好地一会走一会跳,时而走到姜文焕面前,背过手倒着走,问他:“你怎么许那个愿,总要为自己想想,比如,逢赌必赢?”

“我不赌博。”

“心想事成?”

“不实际。”

“那武艺高强!”

“已经有了。”

“厚…你这样很坏诶…”

“你不信吗?”

“信信信,我可不想再上房顶了…”

一路闲谈回到府中,夜风瑟瑟,树干上的枝叶摩擦出杀杀声,清亮的银色月光覆盖住庭院,鄂顺伸了个懒腰,蹦蹦跳跳地直奔房里:“我去换下衣裳,你去让小铃小翠备热水。”

被落在后面的姜文焕摇头笑笑,进到屋里的人没听见回应,边说边探出头去:“听见了吗?”

鄂顺冒出头跟他撞了个正着,姜文焕已走到门口,伸手盖住他的头顶:“遵命。”

鄂顺抿抿唇:“吓我一跳…”

“把门关上再脱,夜里有风。”

“我知道…我就是先脱件鹤氅。”

“嗯,换吧,我去叫人准备。”姜文焕替他关上门,庭院无声,连风都歇下了,还未从院中走到廊上,姜文焕耳根一动,敏锐地捕捉到细小的异动,“什么人!”他抽出匕首,脚步一转,仅是看向房顶的一秒,手中的短刃也旋即利落地飞出去,扎在那夜行人的手臂处。

那个方向就是要往屋里去的,姜文焕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没发现,鄂顺的尸体可能就在里头躺着了,夜行人不顾手上伤痛,直奔正房,就要破门而入,姜文焕拔出佩剑刺去,半路拦截了他,二人扭打在一起,兵器碰撞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是你,”兵器相抵之时,他道:“榜首竟然还没死。”

“死的会是你。”姜文焕冷冷道,刀锋相划擦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火光。

“叛徒又有几日活头?”

比起身份被认出,姜文焕想到的是,鄂府已经被盯上了。

一开始鄂顺还以为听错了,只是门外的打斗声愈发激烈,随着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鄂顺的心脏突突地跳起来,他皱起眉,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急忙系好寝衣带子,绕过屏风疾步出去,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看到姜文焕站在院中央,举着那把凌厉的剑,在月色下愈显冷酷的脸喷上星星点点的血液,那颗头颅从身体上分离,躯体扑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喷出一圈鲜血,掉在地上的头砰砰地摔出闷响,又轱辘轱辘地滚往他的方向。

那颗头,怒目圆睁。

“呃……!”鄂顺大惊失色,瞪圆双目,双手握紧,张着嘴恐惧地哈气,心脏剧烈跳动,身体僵硬做不出反应,紧接着,他尖叫一声,瞳仁一翻,晕了过去。

姜文焕双眼赤红,在这声尖叫中渐渐恢复神智,熟悉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他看着晕倒的鄂顺,手中握紧的剑忽而颤动。

鄂顺看见了,他什么都…

姜文焕霎时间如坠冰窖,漫天黑暗将他吞没,好像有无数只手要将他拖回深渊。

闻声赶来的家仆也被这一幕吓得尖叫,更甚者有人直接吐了出来,姜文焕手腕脱力,剑掉到地上,他浑浑噩噩地转过身,经过人群时,他们恐惧地让开,姜文焕转过头,看着往后缩的侍女,道:“刺客已就地诛杀。殿下说,让你们备热水。”

“呃…好、好的……”

-

“嗬——!”鄂顺瞪着眼从恐惧中惊醒,整个人从床上惊坐起来,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方才梦境中的事物已在睁眼的瞬间忘却,只余心跳仍无法平静。

“殿下,您醒了!怎么坐起来了!”刚端着碗进门的小翠看到他,快步过来,将碗放到一边,伸手将被子掖好:“怎么坐起来了,殿下梦中一直出虚汗,小心着凉。”她说着,又回身把支起缝隙的窗户合上。

鄂顺捂着太阳穴皱了皱眉,只感觉脑袋阵阵酸痛,一开口竟是连声音都哑了:“…我睡了多久?”

“殿下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梦中仍流泪梦呓,吓坏我们了,”小翠站在床边,拿起碗吹了吹:“大夫看了说是惊吓过度,恐有梦魇,奴婢听大夫话给您熬了糙米薏仁汤,殿下一天一夜没吃饭,快喝一点。”

“我自己来…”鄂顺接过碗,正好喉咙干,喝点也好。

过了会,鄂顺才迟钝地想起昏过去前那一幕,赶忙问:“姜文焕呢,他在哪?”

“姜侍卫自然是在自己的屋里,”小翠解释道:“那晚的刺客已经被姜侍卫解决了,大理寺的人来查办,把尸体也带走了,姬公子在府里增添了些人手,保护您的安全。”

“怎会突然有刺客…”

小翠欲言又止,片晌,她回头看看,确保无人后,低声道:“殿下,姬公子在那刺客身上搜出了枚令牌,我…之前姜侍卫刚来时您不是让我收他的衣裳去洗吗,当时衣裳里也有一枚那样的令牌,我本想衣裳都洗完晾上再回给您,不成想后来一忙就忘了,到姬公子搜出那枚令牌时我才想起来,如此想来,姜侍卫是不是…”

鄂顺蹙眉:“这事你告诉姬发了吗?”

“呃…”小翠愣了愣:“没有,除了殿下外,此事不曾外传,我想姜侍卫武功高强,又在刺客底下救了您,具体如何还得请殿下醒了再定夺。”说着,她从衣裳里掏出那枚紫檀木令牌,双手奉上。

不知怎的,鄂顺竟然舒了口气,他接过令牌,拍拍她的肩膀:“没说就好。”

“殿下,恕小翠直言,事到如今,您放姜侍卫在身边太危险了,若是殿下顾及情分,不如给他些盘缠将他送走,之前他在山中您救了他,这回他救了您,如此两命相抵,您也算仁至义尽了。”

“我自有我的思量…”鄂顺垂眸:“那晚之后,他怎么样?”

小翠摇摇头:“姬公子问完话后他就回了房,没见他出房门,饭也不曾用。”

“嗯?不吃饭怎么行,”鄂顺皱起眉,掀开被子下床:“我去看看他。”

“啊?不是…殿、殿下!您也没吃啊!”

“一会再说!”

鄂顺连外衣都没穿,套着松松垮垮的单衣就跑出去,被春日微凉的风吹得一哆嗦,他跑到姜文焕门前停下,敲了敲门,没听到里头的回应,鄂顺顿感不妙,立马推门进去。

“鄂顺…?”姜文焕坐在床边,看样子是刚准备去开门。

他从他身边走过,袖子擦过他的手心,姜文焕一顿,转身追上去,在廊上拉住他的手腕:“鄂顺。”

“做什么?”鄂顺虽然停下,仍旧气鼓鼓地别过脸不看他。

“我方才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鄂顺抿了抿唇,眼神还故作哀怨:“你总有那么多心事,想得太多小心变成小老头!”

姜文焕笑了笑:“听侍女说过几天有赏花灯会,想去吗?”

鄂顺眨眨眼,想去又怕自己消气太快没面子。

姜文焕看穿他的别扭,手顺着往下勾住他的手指,低声道:“我想去,殿下可否作陪?”

“!”鄂顺蹙眉,手指一蜷,反倒像挠了他一下,下意识地想收回,姜文焕却像是预知了他每一步动作,抢先一步扣紧他的手。

鄂顺转过头,整张脸都红透了:“你…你干什么,我、都说了不给你牵了…!”

姜文焕牵着他的手放到心口:“你不陪我去,我就不松开。”

“你耍无赖…”

姜文焕挑眉:“嗯哼。”

远远听到长廊尽头有侍女嬉笑说话的声音,鄂顺一着急,把手往回抽:“知道了,我陪你去就是了…!”

姜文焕把手松开。

嬉笑的两个侍女转过弯来看到站着的两人纷纷噤了声,鄂顺捂着心口从她们身边匆匆走过,连侍女的招呼都没有回应,奇怪,太奇怪了,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不就是牵个手吗…

“殿下的脸好红,难道发烧了吗?”

“我也注意到了。”

姜文焕大步走过:“他是热的。”

“诶?”

-

赏花灯会是每年一度的民间节目,有不少文人墨客借着好时节吟诗作对,还有男子会在这日赠花给心上人,隐晦地表明心意,更有年轻大胆的女子当街赠花,若是双方皆有意便可借着契机相谈,不过鄂顺猜姜文焕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傍晚出门,天尚未完全黑,街上的灯笼便都亮起来,氛围浓重,好不热闹。

沿街闻了一路芳香,小桥对面有卖花、卖灯笼和卖吃食首饰的,远远还能瞧见馄饨摊那口大锅升起的烟雾。

鄂顺在桥上停住,往下看,河上淌着几盏花灯,柳条长长地垂到水面上,再远些还有装饰得华美的花船。

“这么快就放花灯了…”鄂顺喃喃。

“想放吗?”姜文焕问他。

“唔…晚一点吧,现在太早了,”鄂顺指着远处的花船,道:“那是永芳乐坊的船,听说是今年花船比赛的桂冠呢,果真漂亮,名不虚传。”

“似乎有乐声。”

“你耳朵好灵呀,”鄂顺笑着看他:“这么远都听得见,花船里是永芳乐坊的花魁,晚些会出来,在船头表演,城里好些人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呢。”

姜文焕挑眉:“你见过她?”

鄂顺点头。

“想不到殿下也是风流之人。”

听到这个称呼,鄂顺转头一看,姜文焕板着张脸,他皱眉笑了笑,颇觉有趣,故意调戏他:“怎么了?我既是见过又如何?嗯?”

“不如何,”姜文焕面无表情,直直盯着前方,语气冷硬:“如今我听殿下差遣,哪有下人置喙主人的道理。”

“诶,”鄂顺瘪起嘴,戳戳他的手臂:“言重了啊。”

姜文焕还是不动。

“之前国公府设宴请她来抚琴,也就是在府中有一面之缘,话都未曾说过。”

姜文焕瞥他一眼。

鄂顺认真地瞪大眼睛,证明自己似的:“绝无虚言。”

“如此。”

“便好?”

姜文焕转头:“好。”

两名女子玩笑着追逐到桥上,到了他们面前,其中一个笑着停下来,往姜文焕手里塞了朵黄月季,又笑着拉着另一名女子跑开。

姜文焕看着手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那姑娘正在桥头站着,侧着身,含羞带怯地远远望他。

鄂顺哼了一声,小声嘟囔:“还说我呢…”

姜文焕把花插在栏杆的石缝上,揽过鄂顺的肩膀:“马上天黑了,往下走吧。”

“诶…?”鄂顺被他带着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姜文焕垂眸看他:“怎么?”

“你是不是不知道人家什么意思呀?”

“我有必要知道吗。”

鄂顺抿嘴笑了下:“这么潇洒呀?”

姜文焕捏了下他的脸:“少拿我取笑。”

夜幕笼罩,万家灯火齐明,河边不仅有悠扬的乐声,还有千门万户的捣衣声,一片盛世景象。鄂顺沿街买了好些东西,看见什么都要尝一口,吃不下的都塞给姜文焕解决。

经过的几人叫嚷着:'换人了,永芳乐坊的花魁出来了,快走快走,晚了就挤不上了。'

鄂顺回头看了一眼,姜文焕注意到他的目光,问:“想看?”

“想,”鄂顺脱口而出,又卖乖冲他眨眨眼:“我是奔着琴声去的,可不是奔着人去的。”

姜文焕笑:“琴不也是人弹的?”

“哎呀不一样…”鄂顺撅撅嘴:“算了算了,不就是琴,反正现在去肯定也没地儿站了,不听也罢。”

“你怕高吗?”

“什么?我不知道,应该不…哇啊!”鄂顺话音未落,就被姜文焕揽住腰,腾空带上房顶,停下来脚也没站稳,下意识地抱紧了身旁的人。

姜文焕笑着拍拍他的后脑勺:“没事了,睁眼。”

鄂顺低头瞥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埋进他怀里抱得更紧:“好高啊啊!!姜文焕!我会摔死的!”

“不会的,我护着你,”姜文焕低头,贴着他的耳边:“先坐下,慢慢的。”

鄂顺抖着两条腿,闭着眼在姜文焕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下。

姜文焕揽着他的肩:“现在睁眼看看。”

许是受了他声音的蛊惑,鄂顺慢慢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离房檐有不小距离,再往前两步都不会摔,这个视角极好,能看到河下缓慢驶来的花船和河面上的点点花灯,柔情似水的乐声随风而来,好不惬意。

“好美…姜文焕你看!”鄂顺指着河面,惊喜地转过头,不偏不倚地撞进他含着温柔笑意的眼里,登时,鄂顺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他才发觉自己还靠在姜文焕怀里,想偷偷起来,姜文焕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姜文焕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过头:“这里能听清吗?”

“嗯!你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

“稍微看一圈,这里最合适。”

“你真的好厉害,带着我还能跳上来。”

“你不重。”姜文焕摸到腰上别着的花枝,抽出来送到他面前,是一支开得正好的粉色芍药:“送给你。”

“嗯?!”鄂顺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买的呀,我怎么不知道…”

“在你买红糖丸子的时候。”

鄂顺双手接过,送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一双眼睛弯起来:“我好喜欢…”

姜文焕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鬼使神差地:“我也喜欢。”

鄂顺一顿,避开他的眼睛,低下头手指摆弄着花瓣,眼神往他那儿瞟:“喜欢什么…”

姜文焕看着他发红的耳廓,却如梦初醒般的想起自己的身份,他跟鄂顺,始终不是一路人。

“没什么。”

“…”鄂顺上扬的嘴角渐平,转过头无声地看向他。

沉默一会,姜文焕转过头,看向河流。

过了片刻,鄂顺抱着膝盖,突然转头问他:“姜文焕,你现在在想什么?”

姜文焕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想。”

鄂顺又枕在膝盖上,专注地看着他:“那你平常在想什么呢,我总是看不透你,只觉得你好像心事重重,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姜文焕,你笑起来比较好看,所以我想让你开心。”

姜文焕转头看着他,眼神却复杂得看不清情绪,似乎是有些悲伤,又不单是。

“其实你没有失忆吧,还是已经想起来了?”

姜文焕一怔,眉头蹙起。

鄂顺继续说:“如果你失忆了,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事可以想呢,没关系的姜文焕,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你不想说就不说好了,我不会逼你的。”

“…”姜文焕张了张嘴,片晌却才发出略微暗哑的声音:“我不是好人,你不应该救我。”

“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鄂顺伸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我不后悔救你哦,所以你也别替我后悔。”

姜文焕垂眸看着被他盖住的手:“…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鄂顺抬起头,双手捧着他的脸掰过来,一脸正色:“有什么不配的,你很值得我喜欢。”

“呃…”

“我、我是说……”

“……”姜文焕怔愣良久,眼看鄂顺就快'熟'了,他伸手勾住他的后颈,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全凭本能。

“唔?”鄂顺都没有立马反应过来,唇上的触感温热柔软,如同姜文焕封闭的内心深处,他的手也不知不觉从姜文焕的脸滑到他的肩上,心脏好像一点一点被吹满了气,膨胀起来。

脑袋…好热……

好久,唇齿分离,姜文焕一松手,鄂顺整个人就晕乎乎地往后仰,姜文焕蹙眉,立即伸手环住他的腰。

鄂顺眯着眼,脸颊红扑扑的,粉红一直从耳根蔓延到脖子,像吃了迷魂药似的。

“鄂顺…”姜文焕担忧地拍拍他的脸。

“嗯…?”鄂顺眨眨眼,像是找回些神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仰着脸凑上前:“好舒服…还要…”

“你说什么?”

“噢…我就是看你睡着没好好盖被子替你拉了一下,你一转身我就看到了,不过你下次不要把刀放在那里,好危险的,”鄂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碰过哦!我知道你们习武之人的宝贝不随便让人碰的。”

“…”

鄂顺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你…生气啦?”

姜文焕不说话,鄂顺就更紧张了:“我、我不是故意溜进你房里的,我那个时候是…有话想跟你说。”

姜文焕拿过他手里的匕首,问:“那你进去过几次?”

“我…”差点脱口而出,鄂顺怕他生气,'两'的口型硬掰回来,举手发誓:“一次!就那一次!”

“嗯——?”姜文焕略微欠身,盯着他的眼睛。

鄂顺隐晦地咽了口口水,眼神躲闪,弱弱回答:“就一次呀…”

真不会说谎。姜文焕低笑一声,站直起来:“嗯,知道了。”

“你、你不生气了吗?”鄂顺抬眼看他,眼珠子亮亮的。

“生气,”姜文焕点了一下他的鼻子:“所以今日不教你。”

“啊?”鄂顺沮丧地瘪瘪嘴:“怎么这样啊……”

他跟上去,跟着姜文焕在院子石桌旁坐下,托着脸颊看他擦刀。反正他都知道了,鄂顺耐不住好奇,问:“那晚我进去时,你似乎在做噩梦呢…是梦到不好的事了吗?”

他没有察觉鄂顺进去过,就猜到自己大概率是梦魇了醒不过来,姜文焕嗯了一声:“不要紧。”

“我看你流了很多汗,真的不要紧吗?”鄂顺看着他:“要是很难过可以跟我说。”

“…”姜文焕转头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忽而问道:“说到底你我萍水相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想让我为你卖命么?”

鄂顺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说什么呀,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当牛做马?”

世界上真有无缘无故的好吗?姜文焕是不相信的,他的一生,不论什么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但眼前的人听到他一直秉承的信念却笑得眼都弯了,说:“虽说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但也不至于要你一辈子吧。”

姜文焕沉默了。

鄂顺笑完了停下来,抹了抹眼尾的泪水,探头看他,脸上还带着笑:“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呀,听起来像话本里的。”

“姜文焕。”

“嗯?什么?”

“我的名字。”姜文焕看向他。

“诶?!”

“梦见的,梦见了过去的事。”姜文焕扬起嘴角,是一种很温柔的笑:“其他的不记得了。”

“…姜文焕,”鄂顺喃喃重复了句,眉眼弯弯:“好好听,那以后我就可以叫你的名字了!”

“嗯。”

-

经过鄂顺的‘宣扬’,整个府邸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名字了,有时候不在鄂顺身边,姜文焕都能幻听他在叫他。

今日操练完,姜文焕收好东西便往书房去,远远从廊上就看到鄂顺盘腿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正低头不知捣鼓着什么,模样倒是十分认真专注,连他走到门边了都没发现,等走到他面前,伸手敲了敲桌子,鄂顺才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抖了一下,抬眼看到是他,又展开笑颜:“姜文焕,你来啦。”

“…”姜文焕差点被他的眼神闪瞎,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在做什么?”

“哦,这个呀…”鄂顺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是一个还未完工的珠花簪子,桌上还散落着些丝线珠子:“簪子。”

姜文焕挑眉:“你还会做这个。”

“嗯…不是很难,我从小就喜欢这些,”鄂顺低下头,一边缠一边说:“不过我爹不喜欢,他说不够男子气概,而且不务正业,不务正业我承认啦,但男不男子气概的,我就是喜欢做这些小玩意,觉得漂亮好看而已。”

“挺好看的。”

鄂顺笑起来:“还没做完呢,你就是说来哄我的。”

姜文焕没反驳,坐到他对面:“这个做好了,是自己用还是送人?”

“送人,”鄂顺嘀咕:“我用太小姑娘了…”

“你还不够小姑娘吗。”

鄂顺抬眼,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莫名有些耳热:“谁、谁小姑娘了!你是不是在取笑我?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这样不好对不对?”

姜文焕眉弓稍挑:“他们是谁?”

鄂顺瘪了瘪嘴,继续手上的活:“就是城里其他家的公子呗…”

姜文焕看他样子像是不想细聊,委屈巴巴的,要是有耳朵肯定已经耷拉下去了。

“北伯侯家的,西南王家的,还有国公府里那几个…”鄂顺皱起眉,边念边用力掰手里的铁丝,缠两颗珠子搞得像扎小人似的。

还挺记仇。姜文焕笑了笑:“人各有志,我觉得挺好的。”

鄂顺笑着抬眼看他,又转眼暗淡下来,撅撅嘴:“哄人的,我才不信…”

“真的。”姜文焕看着他的动作,把他准备用的下一颗珠子递给他。

鄂顺顿了顿,接过他的珠子,不知道为什么,姜文焕不需要如何辩解,只要说出来他就信了。

“做好了送给心上人么?”

鄂顺皱眉笑了下:“什么呀…给小翠的。”

“给她?”

“对呀,看不出来吧,府里很多丫鬟戴的首饰都是我做的。”

姜文焕倒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府里的丫鬟打扮得都快像寻常有钱人家的小姐,原来都是出自他的手。

“你很厉害。”

“这算不得厉害,倒是你有一身好功夫,你比较厉害。”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姜文焕静静观察着他,鄂顺认真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抿着唇,唇峰微微撅起,手上的动作很利落,不知不觉就把簪子做好了,他抬起头,表情生动起来,举到姜文焕面前,转着簪子跟他讨要夸奖:“怎么样怎么样?”

姜文焕很轻地笑了笑,眯着眼凑近一些看那把簪子,指着珠花:“这里是不是没缠好?”

“嗯?!哪?”

“这。”姜文焕随便指了地方,在他的脑袋凑近查看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刚才就想这么干了。

“…!”鄂顺一怔,眉头微皱,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热起来。

就在这相顾无言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地打断:“鄂顺。”

鄂顺一颤,赶紧坐回去,姜文焕也慢慢将手收回,看向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姬发…你怎么来了。”鄂顺不自然地眨眨眼。

姬发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路过,侍女说你在家,我就来看看你,你又在做东西了?”

“哦…嗯。”鄂顺点点头。

姬发皱了皱眉:“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鄂顺瞪大眼睛:“有、有吗!”

“有啊,”姬发伸手摸他的额头,还没碰上,手腕就被抓住,他蹙眉转头,对面前的人有些印象:“你…你是那个?鄂顺捡回来的?”

鄂顺一惊,眉毛扬起来:“什么捡回来的!不要这么说!”

姬发用力地把手抽回来,双手抱胸,看看他又看看鄂顺,问:“他怎么还在这?”

“他失忆了,不记得家在哪处,我便让他留在府中,暂且当我的侍卫。”

“失忆?”姬发狐疑地瞟了姜文焕一眼,这人眼里明显对他有敌意,这么护主?

“请大夫看过了吗?”

鄂顺点点头:“大夫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恢复。”

“这样…”姬发和姜文焕对视一眼,迎着他并不友善的目光,挤到鄂顺对面去。

位置被抢,姜文焕站在原地顿了顿,走到鄂顺身旁站着。气氛有些僵持,鄂顺眼睛滴溜转,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呃…那个,姬发你最近忙什么呢?”

“别说了,”姬发叹了口气:“最近在查一个专门培养死士刺客的组织,这个暗会已经杀了不少命官,次次杀人于无形,上面很重视,只是要连根拔起还得费些劲。”

“这么吓人…”鄂顺打了个寒颤:“你要小心啊。”

姜文焕眉心一动,无声看了他一眼。

“放心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跟这种人打交道了。”姬发笑笑,随即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就是路过来看你一眼,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走了。”

“我能有什么事…”鄂顺也站起来:“这就要走了?”

“嗯,”姬发摆手:“不用送了。”

姬发走后,鄂顺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完起身,看到从方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姜文焕,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

姜文焕回过神,握住他的手腕:“没什么,刚刚那个人…”

“你说姬发?我们自小相识,他现在在大理寺当差,很厉害的。”

大理寺…姜文焕在心中默念,要不是他今日出现,这些天的平静日子差点让他忘了自己不属于这里,组织已经被查了,也不知道是查案的先死,还是暗会先覆灭,组织扎根京城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凭大理寺想连根拔起,希望不可谓不渺茫,但姜文焕竟然希望他能做到,明明暗会才是他十多年来赖以生存的浮萍。

“姜文焕,你又发呆。”

姜文焕眼眸聚焦,眼前是一张拧着眉的小脸,像是在责怪,又像是娇嗔。

鄂顺生气地哼了一声,把手抽回:“不给你牵。”

“心肠特别好的那种。”

“…”鄂顺哼了一声,别过脸小声道:“你是说我笨,我听出来了。”

姜文焕笑笑,鄂顺又气鼓鼓地转头指他:“好哇,你竟然不反驳!”

姜文焕笑着把那根手指掰下去:“殿下是心地善良,只不过也太单纯了些,”他道:“轻信他人恐惹祸上身。”

鄂顺瘪了瘪嘴:“我只是不愿多加揣测别人,况且…我也不算很笨吧,我是偷偷塞银子给他的哦。”

姜文焕点了下头:“是,这样可以避免百姓都争相找殿下接济。”

“嘿嘿,对吧,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有点聪明吧。”

姜文焕勾了勾唇,在心里骂他笨蛋。

“好啦,不说这个,我们挑衣裳,”鄂顺转过身,抚摸着陈列的各式布料:“你喜欢什么颜色?”

“殿下挑就是。”

“唔…我想想,不对,”鄂顺突然转过头:“你怎么又这么叫我?”

姜文焕站在他身后,这么一转身,两人靠得极近,胸膛都要贴在一起,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半步,道:“方才殿下似乎心情不佳,我便以为先前说的都不作数了。”

鄂顺皱眉:“我说出的话多久都作数。”

姜文焕笑了笑:“是,在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知错。”

“这还差不多,我勉为其难原谅你啦。”

真好哄,姜文焕想,什么时候被骗得底裤都不剩都不知道。

鄂顺挑了几身衣裳,在他面前比划两下,皱着眉眯着眼,一脸认真地思考:“好像玄色更适合些,藏蓝也不错,金色也尚可…你都试试吧!”

“呃…”姜文焕顿了顿,让他像只猴似的任人摆弄,他实在不愿:“殿、鄂顺,我是侍卫,大袖行事不便,也太招摇,我看还是…”

“有道理!”鄂顺采纳他的意见,拉着他的手往另一边走:“来,我们去看看束手的劲装。”

“……”

到底,姜文焕还是试了几件,在穿着最后一件黑金劲装出来时,鄂顺站起来,连店家给特送贵客的茶水都不顾了,绕着姜文焕看了好几圈,眼里都要冒金光。

这身衣服于姜文焕实在过分合适,他本就习武,即使病中消瘦了些,身量还在那,这身玄色劲装裁剪极佳,对襟工整,腰部收拢显得整个人肩宽腿长,利落非常,袖口处有金色暗纹,平添几分神秘,姜文焕浓眉大眼,瞳孔深邃,面无表情时莫名有禁欲冷冽之感,鄂顺瞬间感觉他是话本里走出来的杀人不眨眼的暗卫。

不仅是鄂顺,连他身旁的老板娘,还有周围几个采买选购的客人看到他,都不禁发出小声惊呼。

姜文焕站着,只见鄂顺在他眼前转个不停,转得他心情烦躁,他抓住鄂顺的肩膀,迫使他停下来。鄂顺看向他,眼神亮晶晶的,语气十分恳切:“哥哥,你这样好帅呀。”

“…”姜文焕喉结动了动:“别拿我打趣了,我去换下来。”

“别别别!”鄂顺握住他的手腕:“别呀,就这么穿着,”他转头跟老板娘说:“这件要了,还有刚刚那两身,也要了。”

老板娘喜笑颜开:“是殿下,过会儿我就让人送到府里去。”鄂顺走近时,老板娘还问他:“殿下,这位是哪家的公子,可成家了?可有婚配?”

鄂顺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您替我问问他?”

鄂顺想了想,说:“他也不知道。”

“啊?”

走出成衣铺准备回去的路上,来时姜文焕就注意到往下一点有家没开门的铺子,旁边有道小巷,窄而深,巷口的铺子门口堆了好些竹筐正好作遮掩,如果要杀,虽有风险,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姜文焕往旁靠着巷子边缘,观察周围的人流,就要伸手从后捂住鄂顺的嘴时,鄂顺转过头来,笑着说:“一会儿回去他们肯定夸你,刚刚在铺子里好多人都看你呢,特别是你拿着剑,特别威风!”

“……”姜文焕扯着嘴角笑了笑。

鄂顺特地放慢了脚步,等他走上来,问他:“你喜欢我给你选的衣服吗?”

“嗯…”姜文焕点点头:“喜欢。”

鄂顺嘿嘿一笑:“喜欢就好,你喜欢我就开心啦。”

“…”姜文焕看着已经经过的小巷,默默垂下了手。

罢了,不急这一时。

-

陪了小少爷一天,入夜了才得闲休息。

按理说姜文焕现在的身份是侍卫,本该和其他家仆一样住耳房,但却一直住在原先休养的厢房里,大抵是鄂顺的意思,才没人有二话。

能住好点当然住好点了,这回事姜文焕扮作不知,心安理得地住着。沐浴完躺上床,闭着眼歇息,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好在刚刚姜文焕已经灭了火烛,索性就装作已经睡下。

不成想门还是开了,鄂顺小心打开一道缝隙,探头往里张望,压着声音问:“你睡了吗?”

姜文焕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鄂顺一手拿着火烛,一手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感受到越来越靠近的人,姜文焕握住垫在被褥下的匕首静观其变。

烛火昏黄,鄂顺把烛台放到床边的案台上,撩开帷幔,看到躺着的人,他坐到床边,端详着他昏暗中的五官,姜文焕看不见他的表情,精神却是高度绷紧,随时有动手的准备,等了片晌,就在他以为鄂顺深夜来访会有什么动作时,他只感受到被子被往上拉了一些。

“夜深天凉,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鄂顺叹了口气,像个小家长似的语气:“这么多人就没一个不让我操心的。”

姜文焕:“……”

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姜文焕默默握紧匕首,现在倒是个好时机,夜深人静,床铺一裹,任他也发不出多大声响,况且他有能力一击毙命,叫他连惨叫都发不出。

“嗯…”鄂顺双手撑在床上,低头看着他:“我偷偷藏了些糕点在屋里,本想叫你一起你却睡得这样早,是身体还没好吗…我是不是不该缠着你陪我逛一天…”

鄂顺静了静,伸手拨开他挂在睫毛上的发丝:“今日我…看不出那小孩偷了我的东西,为此还说了你,你一点也没和我计较,想来肚量大的人应是你才对,还有在醉仙楼里同你闹别扭,回头想来也实属不应该,我没有觉得你会骗我的,对不起呀,虽然…虽然你现在睡着了听不到,但我还是跟你道歉了…今日有所不快便都一笔勾销罢。”

鄂顺忽然掀开被子一角,姜文焕眉心一动,就要抽出匕首。

“拉钩,”鄂顺勾住他另一只手的尾指:“我就当你答应了。”

“……”姜文焕屏住呼吸,握着匕首的手竟然不知不觉地松懈了些。

鄂顺打了个哈欠,站起身:“看你睡得这么香,我也困了…”

待到脚步声被关门声隔绝得更模糊,姜文焕在黑暗中睁开眼,凝视着床顶,过了会又拿起匕首,锋利的短刀在黑夜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明明是那么好的时机,为什么没有动手…

-

过了好些天安生日子,整个府里都知道鄂顺爱带着那个来路不明的侍卫。某天夜里,鄂顺又突然想起明日出游的事,想找他说一说,敲了门没答应,但隐约可以看到里头烛火未熄,鄂顺说了声'我进去了'之后便开门进去。

姜文焕躺在床上,帷幔都没放下来,衣裳有些松散,被子也盖不在身上,睡梦中还皱着眉,出了一头的汗,鄂顺担忧地皱起眉,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好像是听到他的话一样,姜文焕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鄂顺替他拉好衣衫,正要替他盖被子,姜文焕便转过身,手搭在他的腿上。

鄂顺抿了抿唇,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背:“好了好了,我在这里,不要怕…”

余光瞟到他身后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把套在麂皮刀鞘里的匕首,隐约露出半截银刃。

-

姜文焕的伤口掉痂之后便开始练武,鄂顺就搬张凳子在院子边上看,一边看一边还时不时地夸上两句,看得手痒痒,就赖着姜文焕要他教几招。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鄂顺拽拽他的手,冲他眨巴眨巴眼,又双手合十拜拜:“就教两招!不,一招!好不好?”

“…很危险。”

“你在我身边看着呢,有什么危险的,求你了哥哥…嗯?”

姜文焕被磨得没办法,拿出了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

“哇!好漂亮的刀!”鄂顺把匕首举起来看,刀匕平平无奇,刃面上却雕刻着海棠花,十分特别。

姜文焕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可置信,他一定是疯了才把从不离身的刀交到别人手里,他都不记得这把刀碰过的上一个人是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是死人。

姜文焕想把刀拿回来:“这把匕首很锋利,不适合你,还是…”

“这就是你放在床边的那把吧?”

姜文焕眉头蹙起:“你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

“…我,”姜文焕舔了舔嘴唇内侧,心里琢磨着说辞:“我想,你怎么出门只带我一个,这样其他人怕是对你有微词。”他皱着眉,末了还补上一句:“我不想你因我与他们有矛盾。”

“原来你在想这个啊…”鄂顺眨眨眼,生气的模样果然转眼就烟消云散了,他坐到姜文焕身边,姜文焕眉心跳了跳,自小独身让他不习惯与人有亲近的接触,鄂顺这么靠过来,身体的第一反应就是排斥,但这时候要是退开反而不合理,姜文焕默默握紧了剑,忍着由他去。

“你不用想太多,毕竟是我要你留下来的嘛,又不是你求着我把你留下,其实大家都很好相处的,等时间长了你也会这么觉得的。而且…”鄂顺抿抿唇,低头抠手:“我也早就不想跟着这么多人了,我都这么大了,都城里哪家子弟出个门像我这么大阵仗的,不都是带个小厮侍从跟着就完了,我这样反而让人看了笑话。”

“…”姜文焕瞥了他一眼:“那为什么平常还带着?”

“还不是我爹,他太小题大做了,据说我小时候和一个侍从出去,结果那人不安好心,把我绑了跟我爹要赎金,否则就要让我尸骨无存,虽说那场风波之后我平安回到我爹身边,但从那会儿开始我出门就必须带着好几个人,现在这都是少的,再小一些的时候更多,其实那事我都不记得了,我那时候太小,这也是听府里下人说的,”鄂顺摸摸鼻子,小声嘀咕:“小时候觉得人多出门挺威风的,越大越觉得丢脸…就好像大家都长大了,就我还在当小孩子一样。”

“其实哪有那么多坏人呢,我记事起就没遇到过,”鄂顺转头看他,澄澈的眼眸仿佛蕴了一汪清泉:“你说对吧?”

“…”姜文焕顿了顿,假意笑笑:“是啊。”

果然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世家子弟,毫无防人之心,什么都往外说,笨得可以。

“我相信你不是坏人。”鄂顺微微弯腰,转过脸冲他笑,眼睛眯成两个小月牙。

姜文焕还没说什么,马车轮从石子上驶过,车身颠簸,鄂顺的身体本就往前倾,眼看就要栽下去,姜文焕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将他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揽:“小心。”

这个姿势让鄂顺的右耳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布料,他听见皮肉下心脏跳动的闷响,有种怪异的感觉。

姜文焕已经松开手,见他没反应,低头道:“还不起来?”

“!”鄂顺猛地抬起头,头顶猝不及防地磕到他的下巴:“哎呀…!”

姜文焕蹙眉闷哼一声,鄂顺捂着头,还不忘查看他的情况:“抱歉啊…你没事吧?”

“…”姜文焕捂着下巴,闭上眼,假笑着舒了口气:“无碍。”

“真的吗?”刚刚那一下都撞出骨头声了,鄂顺担忧地凑上前查看。

他的脸靠得很近,鼻尖几乎就快碰到他,姜文焕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往后撤了一些,别过脸,再次说道:“无碍,不必挂怀。”

“好吧…”感觉到他的抗拒,鄂顺退回去,瞟他好几眼,小声又说:“对不起啊…”

姜文焕无奈,轻声回答:“嗯,真的没关系。”

街市不许纵马,马车就只能停在街市外,车夫在原地等,鄂顺和姜文焕下了马车步行进入主街。都快过了饭点,鄂顺早就饿了,拉着姜文焕直奔醉仙楼,也好在这会子人少,楼上腾出了位子,他们在小二的吆喝声中走上去。

鄂顺坐下了,姜文焕还站着,守在他身边,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真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

“哎呀不会有危险的,你也坐下。”

“这样不好。”姜文焕说。

“有什么不好,虽然明面上你是我的侍卫,实际上你是我的朋友啊。”

姜文焕愣了愣,没有回话。

鄂顺拽着他的手晃了晃:“莫要拘谨了,说好了带你来吃饭的,你也还未用膳,饿着肚子如何保护我?”

“…”姜文焕拗不过他,只得在他对面坐下。

楼下的小二脚步迅捷地上来,走到他们面前,甩了把肩上的汗巾,弯着腰,脸上挂着殷切的笑容:“哟,世子殿下,您又来了,今儿吃点什么?”

世子。姜文焕眉头一蹙,他早猜到鄂顺身份不简单,没想到是能袭爵的世子。

“…然后再来壶桃花酿,还有吧?”

“有,世子殿下赶巧了,今儿刚拿出两坛,分下来剩得不多。”

“看来我今日是来对了,”鄂顺笑着说:“先这样吧。”

“好嘞,稍后就来!”小二很有劲地吆喝一声,又踏踏地踩着木阶下楼去了。

鄂顺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见姜文焕又在发呆,伸手敲了敲桌子:“你又在想什么呢?”

姜文焕回过神:“没…”

鄂顺抿了抿唇,小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呀,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没有,你在点菜,我就随便看看。”

“哦,真的吗?”

姜文焕笑了下:“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鄂顺很轻地哼了一声,别过脸看向窗外:“我不知道。”

像个气乎乎的白面团子,姜文焕懒得讨他欢心,也就静静的没有说话,毕竟他已经在想怎么除掉他了。

令牌下落不明,他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什么时候暴露,都是未知数,他不能冒着风险继续在鄂顺身边当个侍卫,杀掉他,销毁他的尸体,然后一走了之。南伯侯爱子如命,只要鄂顺的尸体一天不被发现,他就永远有筹码,有不存在的'人质'。

菜很快上齐,鄂顺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姜文焕感受他多次落在自己脸上转瞬即逝的目光,他敢肯定,只要他现在主动说句话,给堂堂世子殿下递个台阶,鄂顺就会立马把自己哄好,然后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这些菜品。

鄂顺多次欲言又止,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不过姜文焕没那个好心肠,他巴不得鄂顺别说话,省得还要他应付。

吃完饭,鄂顺站起身:“走了。”

看样子是想故意表现得冷酷一些。

姜文焕挑眉,拿上剑跟上。

上了街,姜文焕观察着周围的地形,闹市不好出手,最好有什么少人经过的巷子,拖进去,捂住嘴,一剑封喉,他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鄂顺走在前面,回头瞟了他一眼,主动抛出话头:“成衣铺就在前面。”

姜文焕有些意外,没记错的话刚刚他好像还在生气,竟然生着气都愿意给他买衣服?

怎么还不说话呀!!鄂顺急得咬嘴唇,眼珠子一个劲往边上看,连冲过来的小孩都没注意。

“哎!”

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背着手冲鄂顺鞠了个躬,身上穿的衣服满是补丁,真诚地说:“对不起哥哥。”

“…哦,没关系。”鄂顺没想为难一个小孩。

小孩马上要走,姜文焕捏住他的后颈,将他拎起来,小孩立马剧烈地蹬腿挣扎,扭动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还要上嘴咬人。

“哎…算了吧,”鄂顺皱着眉:“我也没什么事。”

姜文焕却没看他,声音冷冷,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个孩子:“交出来。”

看着他的表情,鄂顺怔了怔。小孩用力蹬着两条腿,嘴里叫喊:“来人啊!打小孩啦!快来人啊!”

周遭的目光被这几声吸引过来,不乏几声窃窃私语,鄂顺左右看看,更是焦急:“你、你放开他吧,我真的没事呀…我都没计较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姜文焕弯下腰,低声对小孩说:“自己交出来,不然,”他加重手上的力道:“我拧断你的脖子。”

“呃、咳…”男孩痛苦地皱紧眉头,双手往后不知拨弄什么,一个钱袋子便掉到了地上,里头的碎银也掉出来。

“嗯?这是…我的荷包。”鄂顺蹲下身,把荷包捡起来,围观的几人见状也都明白了,刚刚鄙夷的目光散去,不知谁说了一声'都偷到世子殿下身上了,必须抓到衙门去!',此话一出,多了不少附和声。

姜文焕松开手,揪住男孩的衣领,转头问:“殿下,怎么处理?”

“这…”鄂顺顿了顿,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他还这么小,要不…算了?”

姜文焕不置可否:“随殿下处置。”

“那、那你放开他吧。”

姜文焕松开手,男孩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鄂顺犹豫一会,蹲下身:“你为什么偷我的钱?”

男孩抿着嘴,垂眸不看他也不作声。

“你如实说来,若是真有难处,”鄂顺特地放低了声音:“借你些银子也无妨。”

男孩抬起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鄂顺微笑着冲他点了下头,男孩又垂下眼,眼睛左右看看,双手抓紧衣服下摆:“我…我娘病了…”

“哦——”鄂顺点了下头,拍拍他的手,悄悄把刚刚捡起来的碎银子塞到他手上,随即站起身,大声说道:“念在你年幼无知,此番便不与你计较,下次再让我抓到必定严惩,你走吧!”

男孩怯生生地看着他,鄂顺再三摆手,凶巴巴地呵斥:“还不走!是想跟我去衙门吗?”男孩这才握着那几两碎银跑走了。

围观百姓纷纷感叹世子殿下宅心仁厚。

鄂顺双手抱拳,一边假笑一边举手示意了两下,而后回头抓住姜文焕的手,带着他迅速离开,绕进成衣铺里才停下。

“呼…”鄂顺舒了口气。

姜文焕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殿下就这么把银子给了,难道那小孩说的是真的?”

鄂顺耸了耸肩:“不知道,应该是真的吧。”

“万一是假的呢?”

“假的也没办法啦,给都给了,”鄂顺边说边逛起铺子里的衣服:“就算是假的,那些银子也够他生活一阵了。”

“如此,他花完银子再出来偷盗又如何?”姜文焕跟在他身后,无疑,他认为鄂顺的行为是愚蠢的:“那小孩把自己抹得满脸灰,就是怕下次再偷被人认出来,虽然年纪轻轻,但一看就是老手。”

“何以见得?”鄂顺转头看他:“就因为他脸上的灰?仔细些也可以辨认的。”

“他很会挑人,知道往殿下这种看起来就不缺钱的公子下手,若是遇到心肠好的,道个歉也就过去了,由于道过歉而不是转身就跑,事后反不会被怀疑,若是遇到刻薄的,看他满身脏污,怕也会心生厌恶,责骂几句便会放他走,殿下说,有如此心思,是不是经验丰富?”

“……”鄂顺眨了眨眼,看他游刃有余嘴角带笑的模样,不禁有些羞赧:“那在你看来,我算是心肠好那种吗?”

姜文焕轻笑一声:“不算。”

“嗯?”鄂顺奇怪:“我还不算?”

“殿下属于,”姜文焕稍稍低头:“心肠特别好的那种。”